曾经已经不在了。
不过默然一刻,他回过头,似乎看向过去。
“我们兄弟到了年纪才可以领兵,我那时候最小,还不够资格,七子比我大,他分了一队兵马,见我闹得厉害,就跟我说我们两人一起领兵。”
“然后我就也做了一个军旗,思婉将我们的军旗缝在一起,她的针线……乱七八糟。”
说到这里霍莲的嘴角扯了扯,似乎在嘲笑。
“然后还不让说,还得意洋洋,说正好应和我们,叫乱七八糟旗。”
“从那以后,我们跟七子就一直用这面旗,我领了兵,也依旧用这个,七子,八子的队伍也在一起不分离。”
但后来队伍在一起,人分开了。
“七子是探路的时候失去消息的,我们找到厮杀的痕迹,但人始终没找到,抓获的夷荒人有的说把七子杀了,有的说,七子逃亡深处了,被野兽吃了,但只要没找到尸体,我们就不承认他死了,我和他的军旗依旧在,我们的队伍依旧在,直到……”
梁八子也一去不还。
乱七八糟军旗消失在北海军,直到这一战重新出现。
出现了又如何,一切都变了。
霍莲收回视线。
“世间万事本就是多变,但现在变了,不表示过去就没有意义。”七星说,看着前方飞扬的军旗,“你看,只要它重新出现,大家就都记得,这也是生命延续。”
霍莲看她一眼:“掌门的确是掌门,什么都能说出道理。”
七星哈哈笑。
“那是因为这世间,有理就有道!”
女声和男声同时响起。
七星挑眉看着霍莲,这话他也知道啊,很显然是听过。
霍莲亦是挑眉一笑,看着她:“你们掌门的话就这些吗,他就没教你点新鲜的?”
七星再次哈哈笑了,摇头:“没有,他死的太早了。”
这明明是伤心的事,他们为什么一边说一边笑?
看着飞扬的纸钱,听着充斥天地间如雷滚滚的送英灵的吟诵声。
真是好笑啊,霍莲也再次笑了。
北境的战事的急报也传向了京城。
督察司的信报比朝廷军报要更早一步。
都察司兵卫奔进都察司,一眼看到走出来的朱川。
“朱副使。”他举着信报,“都督来信。”
朱川大喜,伸手接过,但却并没有像前几月的那样,立刻上马要去送给皇帝——霍莲的信自然是只能皇帝先看。
朱川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信报。
“我先看看都督写得什么。”他说,“看看有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朱川连看了三遍犹觉得很不尽兴。
“斩杀大部主这种事,应当用写好几张来描述嘛,怎么就几句话。”他说,又无奈叹气,“都督就是这样,只做事不喜欢说。”
旁边的兵卫听到了,惊讶又高兴:“竟然是都督杀了夷荒大部主?都督真是太厉害了,不愧是”
他差点脱口而出,北海军出身。
然后看到朱川眼神。
这眼神跟都督很像,冷冷的,毫无表情。
朱川一直跟在都督身边,什么都学都督,当然眼神会一样。
但毕竟不是同一人,还是有些不一样,朱川的眼神还带着笑意。
那种令人脊背发麻的笑意。
伴着这眼神,兵卫将话咽了回去。
“不愧是阻止了晋王梁寺谋乱陛下单独赐衣冠的都察司大都督。”朱川看着他接过话说。
兵卫忙点头:“正是,正是。”
朱川笑了:“一点都不意外,没有都督做不到的事。”
兵卫赔笑说:“是,是,快去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让陛下也高兴高兴。”
朱川脸上的笑散去,一脸讥讽:“满地都是北海军,最后还要都督来斩杀大部主,这种丢人的事,陛下只会脸上无光,有什么可高兴的!”
兵卫不敢说话了。
霍莲是喜怒不可测,朱川则是喜怒不定,虽然是两个字差别,但感觉很是不同。
以前都是办事当差的,不觉得如何,现在朱川代替了霍莲掌管都察司,面对他就很紧张忐忑。
“我想想怎么说吧。”朱川的声音传来,“怎么能让陛下高兴点。”
他站在原地似乎想啊想,然后将信纸慢慢叠起来,拍在兵卫的肩头。
“把都督的信先收起来了吧,不用让陛下看了。”
兵卫低着头伸手按住肩头上的信纸,应声是。
午后的皇宫里,高墙大殿投下阴影,带着些许凉意。
不少官员们站在阴凉里说话,看到一队黑衣人走来,说笑停下来。
“大人们闲着呢!”朱川含笑打招呼。
官员们要么肃穆不理会,要么扭开视线,但也有人挤出笑回应。
朱川对这些反应也不在意,径直穿过进了御书房。
看着都察司兵卫在殿外散开肃立,官员们往更远处避了避。
“这马奴比那霍莲更会糟践人。”一个官员皱眉说,“霍莲不声不响祸害,他则是天天在陛下跟前胡说八道。”
“我听说了,跟陛下说他觉得谁有坏心思了,谁说陛下坏话了。”另一个官员神情厌恶说,“然后陛下被说得不耐烦了,让他拿证据,他就立刻认为这是圣旨,奉旨行事了,打家劫舍破门入户。”
还以为走了霍莲,大家能清净几天呢,结果更糟心。
“都察司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一个官员甩袖。
朱川虽然也是不通传就进了御书房,但皇帝看到他可没好脸色。
“又来干什么呢?你一天天没事干吗?”皇帝皱眉喝道。
朱川垂下头:“都督在的时候,陛下天天要见他,我不如都督,让陛下见了生厌。”
“朕为什么对你生厌?你是都察司,你是为朕办事解忧,你倒好,一天天把事情都拿朕这里,让朕替你做事!”皇帝更生气了,拍了拍桌子,“今天你又觉得什么事不对什么人可疑要让朕替你解忧释惑?”
朱川抬起头:“今天没有,今天臣为陛下解忧。”说着又一笑,“当然,是我们都督。”
听到都督这两字,皇帝的脸色缓和,伸手:“他来信了?说了什么?”
朱川忙端起桌上的茶杯放进皇帝手里。
“都督说,他为陛下争光,打了胜仗了!”他笑嘻嘻说。
皇帝原本皱眉恼火,这小子是很灵活,但只是奴婢灵活,他又不是要茶水!
是要看信,但下一刻听到话,握住茶杯高兴地问:“真的?”旋即脸色又一变,站起来,“北境有战事?!”
“陛下,不用担心,有都督在,都不不算什么大事。”
朱川说,将皇帝扶着坐下来,再将事情讲了。
“就是夷荒人来突袭,然后大家打了一场,北海军这边死了一个将军,夷荒人那边死了一个大部主,半点便宜没捞到,逃往更深处去了。”
“这真不算什么,我当年在北境时,这都是常见的。”
皇帝坐在椅子上握着茶杯,神情变幻,不管以前是不是常见,他当了皇帝后还是第一次见。
“都督的意思是告诉陛下,咱们胜了,请陛下接到军报不要担心。”朱川说。
皇帝看他一眼:“胜了啊,要不要奖?而且你们都督亲手斩杀大部主,这是大功啊。”
“我们都督可没觉得这是大功。”朱川立刻说,“这就是司空见惯的小事。”
说到这里又撇嘴。
“真奖励了都督,别人都要说陛下偏爱都督了,我们都督捞不到什么好处。”
皇帝瞪眼:“胡说八道,立了功就是该奖,怎么就偏爱了。”伸手指着朱川,“你只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朱川点头:“臣就是小人啊。”
皇帝气结。
“陛下,臣的意思是,都督立功奖不奖,不影响都督捞好处。”朱川接着说,“但陛下奖励了都督,北海军算什么?
明明他们驻守边境,结果要靠陛下的人杀了大部主,说出去,他们丢人,陛下脸上也无光啊。”
皇帝握着茶杯皱眉:“要说这北海军此次损失的确不小,竟然死了一个卫将军,如果霍莲没被朕派去,边境会不会失守?”
朱川连连点头:“肯定会,那陛下可就要挨骂了,是陛下这么多年信任北海军,把北境交给他们,还给他们修北境长城,结果”
他一摊手。
皇帝瞪他一眼:“怎么在你眼里,什么都是朕的事?”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天下的事当然都是陛下的事。”朱川说。
马奴脑子简单就是这么理直气壮,皇帝也懒得跟他讲道理,没好气问:“那你说怎么办?”
“奖北海军啊。”朱川也毫不客气的答,“然后,换掉他们。”
说罢嘻嘻一笑。
“这样解决了隐患,北海军还对陛下感激不尽。”
该说不说,这个马奴脑子简单,但损人利己还是挺拿手的,皇帝看他一眼:“那你们都察司就多查点北海军当奖的事迹。”
朱川抬手似要一礼遵令,又停下,挠了挠头:“陛下,我们都察司都是查人不好,查人好,还真不会啊。”
皇帝抓着茶杯砸向他。
“不会就去学!等着朕教你吗!”
朱川带着一身茶渍乐颠颠告退了,内侍们近前收拾碎瓷。
贴身的大太监给皇帝重新斟茶,递过来,笑说:“这个朱川,霍都督说留下让他代行差事,奴婢看,分明是让陛下您代行差事了,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都要陛下您教。”
皇帝按了按额头:“没人用,有什么办法。”说着又笑了笑,“不过,朕教,也不错。”
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又是一种新的用法。
刀就该有多种多样,并不是只有霍莲这一种,如此才能常用常新,长久可用。
日暮时分,朱川举着一盏走马灯来到内宅。
霍莲不在家,内宅更是一片死静,不过,婉婉小姐并没有趁机寻死,朱川一开始不信,提心吊胆的了很久,现在也稍微放心。
“婉婉小姐。”他站在院门外喊。
坐在屋檐下美人椅上的梁思婉懒懒睁开眼。
朱川这才跑过去,将走马灯举给她看:“马上七月七了,都督不在家,小姐也要过节过的热闹。”
梁思婉呵呵两声:“都督在家,我过节也过得不怎么热闹。”
朱川将走马灯给一旁的婢女,婢女接过,将走马灯挂在廊下。
“有什么新鲜事啊?”梁思婉问,“你们都督又给你写信了?”
朱川忙说:“都督写信也是惦记婉婉小姐呢。”说着又眉飞色舞,“刚得到的消息,北海军打了胜仗呢。”
梁思婉猛地坐直身子:“霍莲死了?”
朱川哭笑不得:“婉婉小姐,谁死我们都督也不会死啊。”
梁思婉眼中冷冷寒意:“是啊,谁死他都不死。”
这个话题还是罢了,朱川轻咳一声,至于梁五子的死更不能提,又拿出一纸包:“都督特意让人送来的北境的肉干,小姐您尝尝。”
梁思婉看都没看一眼:“我又不爱吃这个。”
“爱吃不爱吃,是都督对小姐您的惦记嘛。”朱川笑说,将纸包放下,“都督出去这么久,担心小姐您忘记了他呢。”
梁思婉笑了,摇着扇子:“我可从未记住过他,何来担心我忘记他? 朱川,你应该担心的是,一走这么久,他把我忘了才对。”
“都督绝不会忘记婉婉小姐的!”
朱川说,廊下的走马灯转动,在他脸上投下光影,不似从前的轻松嬉笑,神情凝重。
他再次点点头。
“都督不会忘记我们的。”
“都督很快就会回来了。”
朱川离开,夜色降临,安静的院落里,走马灯慢慢转动,屋檐下五彩流光。
梁思婉摇着扇子,视线忽地看向桌案上的纸包。
婢女虽然不声不响木头一般杵在一旁,但立刻察觉了,俯身捧起来:“小姐要尝尝吗?”又含笑补充一句,“正好该用宵夜了。”
是啊,她用宵夜也都是随便用,根本不在意吃的什么,那北境的肉干又有什么不可以?
梁思婉伸手捏了一根,放到嘴边慢慢咬了一口。
北海军打了胜仗。
打胜仗对其他人来说是好事,但对在军中长大的人来说,打胜仗打败仗都是要死人的。
霍莲没死,朱川说谁死霍莲都不会死,那,那个谁,是谁?
梁思婉慢慢嚼着肉干,身子绷紧,似乎想站起来冲出去去问。
问了又如何?
人就能活了吗?
那个七星说什么是她熟悉的地方,还说失去了很多,但也还有很多还在。
真是可笑!
在又如何,然后看着那些还在的死去,消失,她真不明白,那个七星,还有霍莲为什么非要活着!很开心吗?
那她就等着看他们能开心多久!
梁思婉抓过一块肉干再次塞进嘴里。
霍莲还说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都是天地间草芥,都一样!
都察司前院灯火通明,大厅里聚集数人,朱川站桌案前,看一个文吏奋笔疾书。
“今晚兵部的军报也都送到了。”他转过身,对室内其他人说,“不过因为战事也结束了,且是胜仗,他们不会半夜敲开陛下的寝宫。”
“待明日朝议,也没什么麻烦,就是吵闹是奖是罚。”一人点头说。
陛下已经提前知道,且心中有了定夺,不会被朝议困惑,也不会被朝官们左右,还能左右朝官们。
朱川抚掌:“好,那这件事就到这里了。”对诸人一笑,“兄弟们都辛苦了,快去歇息吧。”
随着这一声兄弟们,厅内的气氛轻松起来,代大都督行事的副使朱川又成了他们的兄弟。
“朱川你是不是就等着歇息呢?”
“我刚才就看到了,背对着我们打哈欠。”
“可怜的朱川,以前哪里需要用脑子。”
朱川跟大家嘻嘻哈哈笑:“是啊是啊。”又指着还在奋笔疾书的文吏,“其实脑子还是靠都督,都是他教的。”
霍莲虽然不在京城,但都察司将京城的所有动向都及时信报传达。
“都督斩杀了大部主,陛下不知道多高兴,一定有重奖,快点告诉都督。”
“真遗憾没有亲眼目睹都督英姿!”
朱川含笑听着一边与大家说笑“当然高兴啊,陛下宛如自己亲征了。”
“你就算了,你去了说不定会吓死,夷荒人其实真的很可怕。”。
说笑一刻,诸人告退。
“你忙完了就早点休息。”大家再次叮嘱朱川……
朱川笑着点头:“给都督写完信,我就休息了。”
厅内诸人散去,朱川半坐在桌子上,在灯下端详自己的手,哼着小曲,直到文吏恭敬地起身:“大人,写好了。”
朱川头也不抬:“念。”
文吏忙将桌案上一沓纸拿起。
朱川的声音又传来。
“公文不用念。”
每次送去给霍莲的书信一部分是都察司公文,写了日常事务,最近的各种窥探消息,各方各面牛鬼蛇神繁杂,然后就是朱川的私信,写家里的人和事,家里的人事简单,婉婉小姐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最近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家里又收到了什么稀奇的礼,自己有多辛苦,等等一切安好惦念都督。
私信比公文的内容都多,文吏念完都有些口干舌燥。
朱川点点头:“写得不错,都是我要说的。”他抬了抬下巴,“喝口水。”
文吏忙道谢,依言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接下来你再写几句话,今天陛下刚吩咐的。”朱川说。
文吏忙放下茶杯,拿起笔:“大人请说。”
朱川说:“得知北境此战,陛下很高兴,说都督斩杀大部主,等同于陛下御驾亲征了。”
那必然是,文吏心想,下笔如飞,都督被陛下看重,立了功,陛下脸上有光嘛,一定是要奖赏都督了。
但他握着笔等啊等,却没等到朱川接下来的话。
“大人,然后呢?”文吏忍不住抬起头问。
朱川也抬起头,看着他,一笑:“然后就快点把信送出去,让都督也高兴高兴。”
文吏回过神明白了,就没了,陛下对这件事什么心意没说吗?知道了陛下的心意才能做出应对。
或许陛下还没表明心意,朱川毕竟是代替都督行事,陛下也不跟他说那么多。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文吏退出去了,大厅内变得安静,朱川靠着桌子似乎出神一刻,再手一撑站起来。
“好了。”他说,“睡觉去。”
玲珑坊密室内灯火通明,当七星的来信读完最后一句,所有人都舒口气。
“小姐没事就好。”青雉合手念念。
“这还用说!七星小姐怎么会有事!”
高小六靠在椅背上说,一面用力摇晃扇子,驱散额头鼻尖冒出的密汗,可见先前他也是提心吊胆。
陆掌柜捻须含笑:“这么说是小姐斩下了大部主的头颅,真是大功一件。”
高小六坐直身子:“对啊,这可是真是大功一件!”
陆掌柜的神情也有些激动:“立下此功,是不是就能向朝廷表明身份,朝廷也能重新看待我们墨门……”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但……高小六皱眉:“但霍莲那个狗崽子……”
可是会抢功劳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另一边坐着的人。
“刘大人,在这里坐了大半年了,茶水也喝了大半年了,轮到你出力了。”
刘宴看他一眼:“出什么力?”
“当然是对皇帝表明真相,让皇帝知道七星小姐的大功。”高,说着又一笑,“我爹先前笼络你,不就是为了让你成为他朝中的助力,现在,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青雉和陆掌柜不由也看向刘宴,是啊,他们墨门在朝中也算是有人了,能有人为他们说话。
刘宴脸色沉沉,什么叫他是墨门的朝中之人!
他来这里,就是坐一坐,听一听,为了看墨门有没有为非作歹违法乱纪!
目前来说,墨门没有为非作歹违法乱纪,兢兢业业……
“这件事是好事坏事还不一定呢。”他说。
打了胜仗,立了功还不是好事?青雉愣了愣,高小六皱眉,摇扇子的手停下来。
他低声喃喃:“的确……”
“事是好事,与国与民是好事。”刘宴接着说,“但自来福祸相依,对有些人来说的好事,对另一些人来说就可能是祸事。”
“我也不关心别人,刘大人你就直说吧。”青雉急问,“对我家是好事还是坏事?”
刘宴看她:“现在尚不可知,要看陛下怎么定论这件事,才知道。”
“这还有什么可定论?”陆掌柜说,“打了胜仗,斩杀了大部主,自然是要奖啊。”
刘宴说:“皇帝的奖赏可不一定就是奖赏。”
还是弯弯绕绕,青雉要说什么,椅子哗啦响,原来是坐着的高小六一跃而起,径直撞开了一旁的暗门。
“我有事先忙。”
伴着这句话人已经消失了。
青雉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看着室内跳动的烛火,心神也跳动不安。
相比于北境战事报去京城将要引发的热闹,边境这边已经恢复了日常。
死难者入土为安,兵士们继续巡察警戒,民众们重新回到家宅,而原本热闹的生意也没有停下来,商队来来去去将货物运送来,石矿木场每日号子声声。
伤兵营外,也有不少人在走动。
“七星,你看,我真能走了。”陈十松开拐杖,走了几步,回头说。
站在后边的七星含笑点头:“是,走得很稳了。”
陈十再稳稳地走回来:“所以你放心吧,我没事了,不会死。”
七星还没说话,一旁的阿猫哈哈笑:“七星姐姐,看你把他吓得,唯恐你把他烧了。”
说着又对陈十做鬼脸。
“羞羞羞,你胆子真是太小了。”
陈十带着几分羞恼对她挥手“去去去,你懂什么,不是我怕,我是怕……”
阿猫拉长声调“哦,还是怕咯。”
“我是怕吓到了七星!”陈十没好气说,再看着七星,神情担忧,“我把你吓到了,吓得你都信了当年他的胡说八道了。”
当年,阿猫不说话了,乖巧地眼神左看右看,等着听故事。
七星摇摇头:“我没有吓到,你别担心。”说罢又笑了笑,“当年,也没有被吓到。”
怎么可能没有被吓到,陈十气道:“当年你都吓得说胡话了,天天要找姐姐,说能看到姐姐,非要那把剑,姑姑担惊受怕,日夜守着你,好久你才恢复正常不说这种话了。”
结果这一次看到他伤重,直接就要模彷当年把他烧了,铸造成剑。
“那姓洛的说铸成剑就能活下来,这种疯话也能信? 他就是个疯子,一心要当干将莫邪,想当掌门想铸成名剑想疯了,人干将莫邪也没有以子女祭剑啊,人家是自己跳进去了,他怎么不自己跳进去,把你姐姐大女扔进去!”
陈十越说越激动,说到这里声音变得哽咽。
“可怜的大女,才四岁,她才四岁啊,她被带到铸剑池上的时候,心里怎么想的,怕不怕……”
他反正是怕死了,当七星把他放在炉火旁,下方是滚滚铁水的那一刻,那种令人窒息绝望的感觉……
他当然是不怕死的,但这种死法真的是……可怕。
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
陈十抬眼看。
七星神情平静地看着他,说:“她,那时候,不怕的。”又停顿下,似乎在回想,“也不痛。”
陈十一时呆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这是七星对他的安慰,还是对自己的安慰?幻想姐姐不痛不怕……
就说了小女肯定是吓到了,怎么看都怪怪的,这个话题不能再说了。
“小女,我们——”他深吸一口气要转移话题。
一旁的阿猫再次叫了声:“霍都督来了。”
陈十皱眉回头,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人走过来,在四周来往灰扑扑的兵卫们中,一身黑衣格外亮眼。
讨厌,这个家伙怎么又来了。
第27章 闻讯到
安葬了梁五子等死难者的第二天,梁大子就离开落石堡。
虽然失去亲人和同袍很伤心,但身为北境的主帅有各种事务要处置,有军心民心要安抚,太多事要做,没时间沉浸个人伤怀。
梁大子离开后,其他梁氏兄弟也都有自己的驻守职责,也紧跟着离开了。
霍莲没有离开,没有人敢问他为什么,更没有人敢催他离开。
梁大子没有再安排新的将领来落石堡,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因为什么,落石堡这边就这样无主将地扔着不管了。
不过这些事墨门也不理会,墨匠们修补北境长城没有受到影响,安安稳稳顺顺畅畅地进行着,这个月第一阶段的大修就要完成了。
陈十的伤也在痊愈,已经能恢复走路了,小女也没有再昏睡,更没有要把他再扔进铸造池,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好,只是这个霍莲总是时不时就冒出来,让人糟心!
“先前囚禁你,不让大家见你的事还没跟他算账呢!”陈十咬牙低声说。
当时他伤重昏迷没办法过问,后来么,七星解释了霍莲是在给她治伤,这件事也就算了。
但这不表示他就原谅霍莲了。
“有伤兵营,有军中大夫,咱们墨门又不是没人,他关着你干什么,外边都传成什么样了!”
陈十愤愤,然后又啐了口。
“该死的梁六子!”
梁六子大嘴巴传出去霍莲带了爱宠,所以七星走在霍莲身边,尤其是还住在一起,自然会被认为是霍莲的爱宠,墨门的人还好,知道是掌门,但总跟霍莲一起,难免也会觉得奇怪,生出一些不好的揣测。
此时此刻随着霍莲出现,各处的视线都看过来,然后又跟着霍莲凝聚到七星身上。
陈十从阿猫手里抓过拐杖一顿,挡在七星身前,看向霍莲。
“霍都督来有什么事?”他喝道。
霍莲说:“没事。”
陈十一时无语,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霍莲,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霍莲笑了:“你说什么胡话呢?我是都察司,你们是墨徒,我和你们怎么井水不犯河水?这大周天下,不拘什么水,我都察司都要犯的。”
陈十瞪眼,这狗东西说得都不是人话!
七星在后笑说:“是我找他有事。”唤阿猫,“你看着陈堂主让他按时服药。”
阿猫响亮应了声“七星姐姐放心吧,我会盯着陈石头!”
陈十哎哎几声,也拦不住七星跟着霍莲走了。
“说我说胡话。”他在后呸了声,“你呢,墨门的掌门找你有事,你就来了啊,你这不是说胡话,你这是办湖涂事!”
阿猫在旁摆手:“陈石头你就别唠叨了,掌门想见谁见谁呗,管它是什么人。”
陈十转头敲她的头:“还有你,喊我陈堂主,陈石头是你喊的吗!”
说到这里突然更难过,看向前方跟着霍莲并肩而行的七星。
“小女都不喊我石头,喊我堂主。”
明明小女才是亲人。
她对他也很亲,听到他出事都急得信了父亲当年说的鬼话,但她对他又好像很生疏,一点也没有小时候那么亲近。
反而跟这个霍莲倒是很亲近。
前方并肩而行的两人忽地面对面说了什么,然后七星笑了,而霍莲则转过头继续看前边。
陈十再次呸了声,又皱眉。
这狗崽子不会真起了色心吧?
七星是问霍莲最近朝廷对北境长城修缮可有过问的心思。
霍莲听了没有直接答,而是问:“刘大人怎么说?”
这是故意说朝里有刘大人,还问他做什么,七星忍不住笑:“刘大人说得是自己的心思,霍都督你呢说得是整个朝廷的心思,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