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可惨了,本想着当夏侯先生的女婿呢。”
“他今天又去了玲珑坊,据说是送箱子修补,但从抬箱子的人就能看出里面放着不少钱,估计是要用钱来打发那七星,结果呢?”
朱川再次叉腰笑。
“箱子没有再抬出来,但回到家之后,陆三公子一下车就打了小厮一耳光,院子里跪了一地,他跟吃了黄连一样拉着脸。”
“很明显钱白花了,也没能打发了那女人,他逃不出那女人的手心咯。”
“哎,都督?”
朱川正讲得高兴,看到霍莲站起来放下了笔,往外走去。
“你去哪里?”
霍莲看了眼桌案上:“要看的看完了,歇息去。”
他说得这么要紧的事,就不听了啊?朱川哦了声,看着霍莲再次向外走。
“哎哎。”他回过神忙追上,“都督,那,陆异之,怎么办?”
霍莲说:“这次名单要筛除的是陛下不能掌控的人,陆异之,连我们都能掌控,不足为惧。”
朱川再次哦了声,点点头,没错,确实如此,陆异之被墨门掌控,但墨门也在他们掌控中嘛,到时候一句话就能一起清除掉。
“哎,都督。”他又忍不住唤道。
霍莲已经迈过门槛了,回头微微皱眉:“还有什么事?”
朱川挠了挠头:“那陆异之盯着吗?”
“不用盯着他。”霍莲说,忽地笑了笑,“你不是说逃不出那女人的手心么?”
说罢大步去了。
对,没错,这小子逃不出那女人的手心,那女人逃不出都督的手心,盯着那女人就行了。
朱川在后也笑了,又啧啧几声。
那陆三公子真是可怜,谁让他长得那么好看,被那女人看上呢。
那女人小小年纪不好好当掌门,急着招女婿,真是贪恋美色,嗯……都督也很好看。
朱川看着夜色里霍莲的背影,忍不住一惊。
那女人接二连三跑来都察司,还跟都督动手动脚,该不会……
第7章 闻有思
不用熬几个白天黑夜,也不用回禹城问父母私谈,陆异之很快就得知了以前不知道的事。
京城守宅子的老仆跪在地上将陆大老爷安排的事讲了。
虽然远离禹城,但作为照看公子的重要仆从,家里需要了解公子的衣食住行,而他也需要关注家里的大事小事。
陆大老爷夫妇跟阿七的纠葛,也事关公子,就算没告诉他那么详细,他也打听很详细,甚至比家里的仆从还清楚。
只不过这些小事根本无需告诉公子。
公子一直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问的。
一个寄养孤女而已。
谁想到公子似乎在孤女面前吃了亏。
老仆闪过一个念头,就像当初大老爷那样。
这可是京城,没有陆家的铺子,只有公子,把公子折进去就惨了,他再不敢隐瞒。
“只是想给她个教训。”老仆结结巴巴说,“放把火,吓吓她,让她回家去。”
陆异之看着摇曳的灯火:“放把火,陆安啊,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说说,半夜,人睡着了,给屋子放把火,是只吓吓人吗?”
老仆将头低下去,当然……不是。
天干物燥,夜深人静,一把火烧起来,可能还没被吓到就被呛死了。
更何况……
“你刚才还说什么?带着刀去的,为了撬门?结果手滑戳到了自己,把自己砍死了?”陆异之说,旋即失笑,又伸手按了按额头叹口气。
老仆有点冤枉忙急急说:“公子,这个是真的啊。”
至少一半是真的。
真是自己不小心被刀戳死了。
自己杀死自己?陆异之心里再次嗤笑,他虽然是个读书人,但也知道要去杀人的人怎么可能自己杀死自己?不是杀死别人就是被别人杀死……
只是……
他的眉头也皱了皱,别人?夜半人静,村外湖边,孤女两人,谁是别人?
他的眼前不由浮现七星的样子。
扑进他怀里的惊慌失措,在他面前手帕掩面啜泣,或许是因为那种情况都没有看清脸,所以模糊散去,印象里只剩下刚刚不久前坐在面前,握着茶端坐的样子。
那一刻他虽然思绪纷乱,但视线却又无比清晰,将那女子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张漂亮又陌生的脸。
耳边老仆的声音还在说。
“结果就留了把柄,被那婢子要挟,当时正好许城新知府整顿吏治风风火火,宁家已经被抓了,老爷不想惹麻烦……”
听到这里时,陆异之微微一凛,坐直身子,打断老仆:“你说许城知府整顿吏治……”
老仆点点头,是啊,二夫人娘家嘛,出了事,当时倒是告诉公子了,不过到底是亲戚家,跟他们陆家也没太大关系。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无关。
老仆叹口气带着些许恨恨。
“二夫人的娘家哥哥被砍了头,一眨眼就灭了家。”
虽然只是一个司吏,但知府三五年一换,吏员世世代代,在当地做事很多时候比当官的还便利。
陆家商户,结亲之后,也得到了宁家吏身的便利。
说没就没了,少了一份助力,又多了一份污迹,宁二夫人都不能再出来见人。
老仆又是愤恨又是可惜,耳边听的公子问:“知府为什么查宁家?”
为什么?说了啊,整顿吏治。
老仆抬起头看公子。
陆异之看着他,再次问:“我是说理由,以什么理由拿下的宁家?”
理由啊?老仆倒是被问住了,当官的除掉一个吏,还需要理由吗?
不就是那些贪腐,弄权,鱼肉乡里,哦,宁吏还造假账,这是知府不能忍的关键。
“从头到尾跟我讲一遍。”陆异之说,“从最开始说。”
最开始啊,老仆想了想,那就是宁二十四公子被抓,说是横行霸道,其实这只是个幌子,后来他们一想就明白了,就是迷惑宁吏,果然紧接着一步一步,最终砍头的大罪套到了宁吏头上,说宁吏……
“不要说宁吏,说二十四公子。”陆异之打断。
二十四公子有什么好说的,就那点事儿呗,横行霸道,游手好闲,斗鸡打狗的,罪状上甚至有一条说在酒楼吃坏了肚子讹诈卖猎物的小姑娘……
“你先前说,阿七离开家后,以什么为生?”陆异之忽问。
老仆再次愣了下。
跪在一旁的小厮抢着喊:“卖山货!野鸡野兔子还有野猪!”
小厮喊完这句话,没听到公子再追问,室内瞬时陷入了安静。
老仆微微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又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神满是不可置信。
公子坐着一动不动,眼神都凝住了。
“所以……”陆异之缓缓开口。
老仆急急说:“是,二夫人是说过,要二十四公子帮忙,但……说完这句话没多久,二十四公子就被抓了。”
太快了,快到二夫人都不认为二十四公子有没有出手。
再说了,就真出手了,怎么可能是那婢子让宁家被抓的?她怎么可能动用到官府?
“公子,你想多了吧。”老仆喃喃说。
陆异之靠回椅背上,看着室内跪着的两个仆从,摆摆手:“下去吧。”
小厮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问了吗,他刚开始说话啊,再看老仆呆呆愣愣地往外走了。
不用问这些仆从了,该知道的知道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直接去问那个人。
门关合,带起夜风盘旋,烛火跳跃,光影拉扯,就如同要撕裂他。
陆异之看着地上的影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自己变得支离破碎。
他从未有过这种狼狈,而且是在一个女人面前。
推开水阁的窗,日光水光交映,如珍珠落玉盘,四周红黄树叶,五彩缤纷,几个年轻的女子挤在窗边,遥看这一幕,商议着应当画下来。
“这般秋光艳景只有夏侯小姐才能画下来啊。”一位小姐笑说。
另一个小姐便左右看:“夏侯小姐?”
诸人这才发现夏侯小姐没在身边,忙回头寻找,看到夏侯小姐还坐在软榻上,婢女在身前低语什么。
“今天也没来家里?”夏侯小姐轻声问。
婢女点点头,小声说:“让青牛来说了一声,又去玲珑坊了。”
还要去啊,上次没说服?夏侯小姐心想。
“阿晴。”那边小姐们唤,“快来看看,把这秋光画下来。”
夏侯小姐抬起头对大家一笑,应声来了,再对婢女轻声说:“不急,三公子能说服她的。”
但愿那位七星不是糊涂的女子。
这世上好的风光人人都心生向往,但并不是什么风光都能留住,与之不配的话,美景也能变成沼泽。
看着那位公子下了车,两个小厮又抬下一个箱子,两边店铺的店伙计们忍不住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哪有刚来修一个,又送来一个的?这就是借口。”
“有戏有戏。”
坐在茶店里,带着帽子,穿着粗布衣衫,苦力打扮的朱川撇撇嘴,从抬着的箱子上收回视线,竟然又来送钱,这小子真没出息!
箱子再次重重地被放在地上。
这次不用招呼,青雉主动把箱子打开,看其中的钱。
“三公子是读书人。”她说,“不如做生意的,还是大老爷出手阔绰。”
陆异之没有那日离开时的失魂落魄,恢复了公子翩翩神态,不过脸上没有清风般的笑容。
面对这个更不掩饰态度的婢女,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只看着走进来的七星。
“我打听得差不多了。”他说,“只还有一件想问你确定一下。”
七星坐下来,嗯了声:“公子请坐下问。”
陆异之没有坐下:“宁吏被抄家,也是跟你有关吧?”
七星看着他,一笑:“我就说了三公子聪慧,其他人知道的你能打听到,其他人不知道的,你也能。”
果然是她啊,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但真听到了,陆异之忍不住些许恍惚。
这怎么可能?
“你怎么做到的?”他不由问。
七星哦了声,端起面前的香茶:“死过一次就能做到了。”
或者是说被拒婚后心死。
这话从字面上来说满是恨意,但她神情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就像第一次在京城见到她的时候。
陆异之想起来,是了,那时候她就是这样,面无表情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过去了。
陆异之忍不住笑了笑,他那时候怎么会认为,她是为了他才装作不相识?
她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那你先前在街上扑到我怀里……也是故意的?”
悄无声息按捺不动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带着夏侯小姐出现,是给出致命一击的最好时候。
七星点点头:“是故意的。”又摇摇头,“也是意外。”
她知道陆异之肯定想其他的了。
“这件事其实是我违约,我来京城之前,其实跟你父亲说过,我不会影响你。”
陆异之些许恍然:“原来如此,所以我父亲才会瞒着我。”
否则父亲明知这女子对陆家恨意满满,且在许城已经被威胁,她到京城来靠近自己,父亲母亲肯定会拼命阻止,就算不阻止,也会提前告知提防戒备,而不是让小厮瞒着,让他猝不及防,狼狈不堪。
“阿七。”陆异之看着坐着的女子,有些无奈,“你这算不算也是背信弃义啊?”
七星失笑。
“公子你说什么呢?”她说,“对无信之人谈什么信义啊?杀人者死,伤人者刑,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公子,你们儒圣先师也教过你们这样的道理吧?”
陆异之愕然,怎么,会有这样,撕破体面的女子?
“对啊,三公子你可没资格跟我小姐讲什么道义。”青雉冷笑说,“真要跟你们讲道义,我们小姐早就死了。”
陆异之再次默然,然后抬手一礼:“抱歉。”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没有再多说辩解。
室内一阵沉默。
七星看着他再次笑了笑:“三公子聪慧,一句话点透,就什么都不说了。”
陆异之苦笑一下。
“正如小姐所说,有错在先,说什么都没用,就算这些事从头到尾我不知情,也是因我而起。”他看着七星,问,“那,七星小姐要如何惩罚我呢?”
他说着又看了眼室内摆着的箱子。
“我想你是不要我的钱的。”
说到这里还一笑。
“要钱的话找我父亲就行了,我的钱也是我父亲给的。”
相比于陆大老爷当年的咄咄逼人高高在上,陆三公子神态和气,言语平静,眼神带着几分无奈,看上去令人不忍为难。
青雉张张口要说的难听话也有点说不出来。
公子把该说的都说了……
七星含笑伸手做请:“三公子坐下说话。”
陆异之这次没依言坐下来,看着七星:“那你是想要毁掉我的亲事,毁掉我的前程,或者让我抵命?”
这一句话内容很凶残,但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愤怒,反而如轻风细雨,好像问的是吃什么喝什么。
青雉忍不住喂了声:“我们不是跟你说笑呢。”
陆异之看她,点点头:“我知道啊,当然不是说笑。”再看七星,“我都已经打听清楚了。”
他父亲被束缚手脚送出一间铺子,对她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了。
而二婶的娘家,宁二十四公子这边,只不过顺手一刁难就连家都被抄了。
虽然他依旧好奇不解她是怎么做到的,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可不傻到还去质疑不信。
信一个人能威胁到自己,又有什么坏处?
把事情坏的方向想,能让人保持冷静。
七星含笑摇摇头:“倒也不至于,我先前说了因为有个意外才与你如此这般,如果不是你来要赶我走,你我这样相处平安无事。”
这样啊,陆异之心里唉了声:“这的确是我自作自受。”
“在许城我要你爹一个铺子,在这里,我不要你的钱。”七星接着说,“我只要你的人。”
青雉站在后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心里吸了吸气。
坐在前边的陆异之倒没有受惊,犹豫一下,问:“是,哪种要法?”
七星笑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听我安排。”
陆异之扶了扶衣袖:“这个还真是难啊,不过。”他站起来,俯身一礼,“多谢七星小姐不毁掉我的亲事,我的前程,也不让我抵命。”
七星再次笑起来。
“公子客气了。”她说,说到这里又问,“是谁让你赶我走的?”
陆异之毫不犹豫说:“是我自己,与他人无关。”
七星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只道:“我接了修内司的差事,为陛下修观星阁,事关重大,性命相系,不敢也不能离开,更不能出差池,毕竟我身家性命还是能跟你们陆家牵扯在一起的,这样,真正关心你的人不会再逼你为难我。”
真正关心他的人,她是在故意暗指谁吗?虽然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多想,陆异之看着女子笑盈盈的双眼,还是忍不住多想一下。
“多谢小姐。”他垂下视线道谢,又道,“恭喜小姐。”
七星笑着起身,屈膝还礼:“公子客气了。”
“这位公子真是不错啊。”
待陆异之离开,在后窗外听了全程的魏东家摇着轮车和陆掌柜走进来。
“难得听到你夸人。”陆掌柜笑说。
青雉在旁苦笑:“别说魏东家了,我们小姐被他家害的那么惨,我也说不出难听的话。”
与前几次不同,当打开天窗说亮话,陆三公子举止言行怎么都让人讨厌不起来,认真的神态,认真的回应,且说的话都那么顺从,哎,她都张不开口反驳嘲讽……
青雉忙又抓着七星摇了摇。
“小姐,你可别迷惑了,陆三公子这是因为知道你厉害,才这么听话的,就像大老爷把铺子给你,其实不是对你好,是怕你,是因为被你挟持。”
七星笑了,看着青雉点点头,认真说了声好:“我记住了。”
青雉也笑了,小姐才不会被迷惑。
魏东家说:“这小子怪不得能读到太学,的确很聪明,厉害的人,不止是读书厉害啊,这反应应对能力……”
他看着七星一笑。
“小姐要小心应付了。”
七星起身走到箱子前,伸手轻轻抓了一把,然后再撒落,室内响起悦耳的声音。
“聪明,很好啊。”她说,“这么多钱如果养出蠢笨之人,岂不是白花了。”
小厮小心翼翼掀起车帘,陆异之低头下车,这一次没有打他,小厮再小心翼翼跟上去。
陆异之不说话,仆从们皆屏气噤声不敢言。
以前家里也很安静,但跟那时候的安静不一样,那时候是怕惊扰公子读书,就算安静也是愉悦的轻松的。
现在则是紧张畏惧。
“公子。”还是老仆大着胆子打破了安静,小声问,“要跟老爷说一声吗?”
陆异之摇头:“不用。”说到这里转头看仆从们。
公子的视线扫过,仆从们莫名嵴背一紧,再次屏气噤声。
“不要跟家里透露半点,这里的事我一人应对就可以,如果别人插手,反而会添麻烦。”
“你们都记住了吗?”
仆从们忙急急应声“记住了。”
陆异之收回视线向前而去,吩咐:“我洗漱后去老师家。”又想到什么问,“夏侯小姐还没回来吧?”
“没有,应该要到午后才回来。”小厮忙低声说,再摆手示意诸人准备洗漱的水,出门的衣服,忙动起来。
陆异之缓步踏进室内,一边解衣衫,一边自嘲一笑。
她要他?
言听计从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行,不管她要什么,只要现在不要他的前程,那他就听她的。
喊声宛如鼓点,敲得人心烦意乱,不得不快步跑来。
“高小六。”牢头没好气喊,“又要干什么!”
高小六靠坐墙边,指了指自己的衣角:“这件囚服脏了,去给拿件新的来。”
牢头心里骂了声脏话,谁家牢房里囚服脏了还换新的?深吸一口气将怒气忍住:“在牢里你还讲什么干净不干净?”
高小六将身上沾着的枯草摘下来,说:“在牢房里也得讲干净啊,要不然多不好看。”不待牢头再说话,笑嘻嘻看着他,“老王,一件衣服而已,别这么小气,否则让人去你家追债,你可就连衣服都没得穿。”
牢头心里更恼恨,这个该死的高小六,今天给金子明天给桌子,高财主送的东西都给完了,他又说给一门技艺。
赌钱的技艺。
牢头忍不住去赌坊试了试,一开始的确赢钱了,他忍不住多去几次,就……都输了。
为了保住房子,还是高小六给赌坊打个招呼,让把欠账记自己身上。
牢头在心里打了自己一耳光,被这小子骗了,但虽然住在牢房里,却不是能随便磋磨的犯人。
刘宴把这小子关牢房,哪里是让这小子受罪,是让他这个牢头受罪呢。
“行,你等着,我给你拿,一个新犯人刚换上囚服就死了,我去扒下来给你。”他恨恨说。
高小六似乎听不到死了两字,笑呵呵说:“好啊。”
牢头跺脚去了。
马棚里恢复了安静,高小六靠着墙叼着枯草晃悠悠看着天,天地间似乎陷入凝滞,直到一声轻轻的鸟鸣。
高小六仰起头看向上方,墙上有人探头对他微微笑。
“你怎么又来了?”高小六忙低声问,“就算你有其他的人脉,总来官衙是很危险的,况且这里是大理寺。”
七星说:“我现在来的光明正大。”她指了指身后,“我现在在给修内司干活,这边正好有个前朝亭子,与我要做的结构相似,特意来看看。”
说着话拿出一个腰牌晃了晃。
高小六发出一声惊叹:“厉害厉害。”又指着四周,“这个马棚说不定也是前朝的,你也好好看看。”
七星笑了,在矮墙上探身伸出手。
高小六问都没问,站起来将手用力伸出去。
七星握住他的手认真端详。
“都不用再裹着伤布了。”高小六说,“你看这个疤,是不是很好看?”
手掌中皮肉愈合,几分狰狞,七星点点头:“再好点会更好看。”
高小六笑了。
“看来不需要我给你做一只铁手了。”七星说,将手放开。
高小六依依不舍收回来。
“你放心,我在这里很好的。”他说,“吃得好穿的好。”
他指了指自己。
“你看,就算穿着囚服我也光鲜亮丽。”
七星果然打量他,笑着点头。
“我爹虽然对你不好,但对我是没得说,你不用担心。”高小六说。
七星说:“我当然知道你爹会照看好你,我是顺路来看看。”说罢摆摆手,“走了。”
高小六笑着摆手,看着女孩儿瞬时消失在矮墙后。
“拿来了。”
牢头拎着一件囚衣走过来,没好气喊,见高小六站在墙边仰着头。
“又看天呢?”
真不知道这天有什么好看的。
他将衣服扔给高小六,高小六果然脱下旧囚衣换上新的,还打量一下,露出满意的神色。
“你一个囚犯,穿得干干净净给谁看啊。”牢头好气又好笑。
高小六看着他,一笑:“给想看我的人看。”
想看他的人?这里哪有想看他的人。
牢头呸了声:“也就我看着你。”
他才不想看他呢!牢头甩着袖子走了。
高小六才不理会他,将衣服拍了拍,嘴角笑意弥散。
他就知道,七星小姐会来看他的。
虽然他说了这里危险,虽然他也说了自己的伤没事,但在他没有自由以前,她还是会记挂着他,一定要亲眼看看才会放心。
他吃好穿好,养好伤,一定要让她放心。
“七掌柜……”
刘通事回头说。
跟在身后捧着图纸,拿着各种丈量工具的女子先开口:“刘师傅,你叫我阿七就好。”
刘通事笑呵呵:“阿七,看过这个,我觉得我们这图纸没有问题了。”
七星点头:“原本就没有问题,只不过让他们再看的详细些。”
刘通事说:“跟官家做事就是这样,很慢,过问的人太多。”说到这里又压低声音,“不过最后担责任就只有我们。”
七星一笑,点点头:“我会小心谨慎。”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衙门口,刘通事还要说什么,忽地看到几个官员走进,一边走一边在议论什么,为首的官员面色沉沉,让人不由畏惧。
刘通事虽然也是个官,但到底是做匠人的,不喜欢往官员们跟前凑,他看了眼四周,示意七星:“我们从这边走,有个小门,能直接到工部那边。”
七星从走过来的官员们身上收回视线,应声是,借着将图纸工具都抱在怀里低下头。
其实也不用这么小心,刘宴并不知道她的样子,也不知道她是谁。
衙门里来来往往走动的人不少,说话的官员们并不在意走动的人,刘宴原本目不斜视,突然停下脚,视线看向一个方向。
其他人见状也都停下来,跟着他看去,见那边有两人走动的背影,一个老者一个少女。
“那是什么人?”刘宴问。
有官员眯起眼看了,哦了声:“是修内司的老刘。”
虽然不知道老刘是谁,但既然有人认得,就不是闲杂人等在大理寺乱走,不过刘宴还是问:“那个女子呢?”
官员们再次看过去。
“哦,是老刘的徒弟吧。”一个官员说,“我听说了,最近在修观星阁。”
这官员说着又笑。
“女匠工是很少见。”
怪不得刘大人会特别注意到。
刘宴看着那边,两人走得很快,拐过一道门不见了。
“不少见。”刘宴说,“我见过。”
他见过?其他官员们心想,不过这个话题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刘大人真是见多识广。”一个官员说。
“是,我被流放十年。”刘宴说,“的确见多识广。”
这话说得,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官员有些讪讪,还好刘宴没有再说话收回视线大步前行。
大家也都松口气,一个匠工匠女无关紧要,还是说些大事吧。
“金銮点桂听说也要大人出一道题?这可是大事啊!”他们说笑着。
刘宴嗯了声。
能进修内司啊,他心想,那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女匠工吧。
她以前说过,女子做匠工要比男人更厉害,才能得到男匠工能做的事。
“修内司?修观星阁?”
昏昏灯下,高财主一边喝药一边听管事们说话,听到这里有些惊讶,旋即又笑了笑。
“厉害啊,手艺都被官家赏识了。”
知客有些无奈:“老爷你就别夸了,她真是当你不存在,不声不响不说一声就摸到官府,还进了皇城。”
京城外他们盯着守着,但京城内,那个小小的玲珑坊却不是那么好盯着,西堂的人手遍布四周,一靠近就不软不硬说掌门这里由他们守着就行,闲杂人等不要靠近。
他能对外搬出掌门的名头不让人靠近,那掌门搬出掌门的名头自然也能不让他靠近。
等她摸进皇城几天了,他们才知道。
一个管事也开口:“还有,掌门现在已经不用问我们各方消息了,我们知道的她都知道,我们不知道的她也知道,就好像通达天南海北,现在在她面前只能听她吩咐。”
高财主哦了声,伸出手指扳着数:“西堂,那个姓孟的游侠,还有那个被她救了的伶人,游侠也好,伶人也好,都是天南海北游走,可不是天南海北通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