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莲失笑:“你这是要挟我?”
七星摇头:“我是在与你交换。”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交换?”霍莲说,“过去的事对我来说都过去了,我不知道的我也没兴趣知道,你是谁我并不在意,你有什么秘密我也不在意。”
七星说:“我有个朋友关在大理寺牢房,我需要看看他。”
她是真听不懂人话,还是故意装作听不懂?竟然还说自己的需求,把他霍莲当什么?观音菩萨吗?
霍莲冷声说:“你能在我这里来去自如,是因为我当初替人保管了东西,这个东西是你的你就拿走,不是你的,以后就不要来了。”
他伸手对着外边指了指。
“好走不送。”
七星坐着没动,接着说:“你义父死的时候还给你留了一句话。”
霍莲伸着的手微微一僵。
这很可笑,他可以立刻反驳,他杀他义父的时候什么场面,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做了什么,他义父做了什么,他也都清清楚楚。
怎么会有他不知道,别人知道的事?
他应该立刻把这个女人赶出去。
不是,抓起来。
她不是想要去牢房吗?都察司的牢房可比大理寺的牢房好多了。
门外朱川那小子正等着将功补过呢。
霍莲的手垂下,微微沉声:“朱川。”
砰一声,朱川撞门就进来了,亮出手中的刀对准那边坐着的女子。
“都督——”他喊道,“请吩咐。”
霍莲指了指七星:“带她去,大理寺牢房。”
大理寺牢房吗?朱川愣了下:“都督,我们自己有牢房啊!”
何必舍近求远。
难道因为上一次没关住这女人,都督觉得不自信了?
霍莲看了朱川一眼:“我们的牢房不够用了。”
大理寺牢房昏暗死静。
最深处关押的都是重刑犯,定了死刑只待问斩,没有了拷问刑罚,没有哀嚎哭叫,死气沉沉。
不过这种情况自高小六关进来后就变了。
上一刻咯咯吱吱古琴响,下一刻哼哼唧唧诵读声,再一会儿便是哎呀哎呀“牢头,牢头。”
搁在其他时候,犯人们就是喊破天,牢头们也是不理会的。
但这个高小六不同。
虽然是胆大包天伤了刘寺卿,被关在死牢里,牢头们并不敢真的把他当死刑犯对待。
再说了,也没有死刑犯有这种待遇啊,牢头没好气地走进来,看着这间牢房。
牢房里摆着凋花床,铺着锦绣被褥,摆着古琴,屏风,书桌,以及满满的书卷,如果不是四周昏暗,锁链遍布,就是个贵公子的书房。
只不过这位贵公子不是捧着书苦读,而是一双脚搭在书桌上,一卷书被他枕在脖颈后。
“高公子,又有什么需要啊?”牢头没好气问。
高小六手里转着一只笔,说:“我觉得我的伤又痛了,需要吃点翠明楼的炖鸭头。”
“我说高公子,这些用的让你家里送来,是大人吩咐要你读书养性,吃喝就别挑了。”牢头没好气说,“牢房里已经算是给你开小灶了,还要出去买,我们才不会给你……”
他的话没说完,高小六将手里的笔一扔,稳稳穿过牢栏——
牢头下意识将手一伸,接住了抛来的笔。
“这支笔送给你了。”高小六说。
笔?一只笔有什么……会仙楼的高小六哎,那吃穿用……意识将笔掂了掂,这手感可不是一只笔……举起来对着光亮处看了眼,看似掉漆的地方闪闪金光。
嚯,金的!
牢头忙将笔塞进怀里:“行吧行吧,我去问问大夫,你能不能随意吃东西。”
不就是一个炖鸭头嘛,其实大家也都看出来了,寺卿大人只是要把这小子关在牢房里,但并不是真要他死,要不然也不会允许会仙楼不断往这里送东西。
吃点好的也是为了养伤。
牢头乐颠颠的向外去了。
高小六靠在椅子上哼了声,将脚一伸,勾过古琴在怀里,用裹着伤布的手随意拨弄,准备唱点小曲自娱自乐,但外边脚步冬冬。
先前跑出去的牢头又回来了。
“不好了不好了。”他喊着。
高小六嘿一声:“你说什么胡话呢,都在死牢里了,还有什么不好的?”
牢头脸色发白说:“都察司来借牢房了!”
高小六再次嗤笑:“借就借呗,什么大不了的。”
牢头白着脸冷笑:“高公子大概不知道,上一次都察司来借,是直接把牢房里的犯人拖出来砍掉脑袋,这样腾出牢房的。”
高小六嗷一声惨叫,抱着古琴乱拨,牢房里一时间充斥着鬼哭狼嚎。
“爹啊,我要被刘宴害死了,你家的香火要断了。”
刘宴皱了皱眉头,看着站在面前神情不安的官吏,再看站在门厅外笑嘻嘻的黑衣卫。
见他看过来,朱川笑嘻嘻施礼:“我们都督今天没空亲自来,刘大人别介意。”
刘宴没理会他,问官吏:“我们牢房有空余吗?”
官吏听了更不安,小心问:“那是有好,还是没有合适啊?”
都察司难道真是来借牢房的?是故意找麻烦,或者故意要杀谁的吧?
就算关在了大理寺的牢房里,有些嫌犯也等不到走完流程按律定罪,因为某些原因需要让他们早早闭嘴。
“我们只需要答有还是没有,这是我们该做的事。”刘宴说,看了外边一眼,“至于合适不合适,那是都察司考虑的事,与我们无关。”
官吏似懂非懂,哦了声:“那自然是有的。”
最近倒是挺平和的,没太多案子。
刘宴说:“那就让都察司自己挑去吧。”又道,“把高小六带出来。”
不管刘宴是真想他死还是假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死在都察司手里,否则就真成了刘宴的污点了,官吏应声是,问:“那把高小六带大人这里?”
刘宴说:“关马棚里去。”
高小六一路挣扎着被拖进了马棚,直到扔进来才被摘去嘴上的绑缚。
高小六呸呸呸几声,吐出口中被勒着的口沫子。
“你们怎么这么怂,刘宴啊,你是大理寺卿啊,怕什么都察司。”他喊道,“跟他们打啊,你们不敢,让我来,干什么绑我——”
“高小六你要是再喊。”牢头警告说,“寺卿大人说了,把马粪塞你嘴里!”
这事刘宴还真干得出来,高小六立刻把嘴闭上了,紧紧绷住。
“这是为你好,你以为都察司像我们大人这么好说话吗?”牢头沉声说,“都察司可不欠你家恩情,你就好好在这里呆着吧。”
说罢带着狱卒们走了,不管高小六在后喊“把我的床我的书我的琴我的鸭头都给我送来啊——”
狱卒们似乎没听到一熘烟不见了。
高小六再次啐了口,晃动着身体。
“那至少给我解开绳索啊!”
他骂骂咧咧一通,从刘宴到都察司到牢头,不管怎么骂四周也无人理会,这里虽然是马棚,但废弃不用,连马都没有。
高小六骂累了,躺在枯草地上,望着天空。
不骂人,不嬉笑的时候,他的五官变得平静,就像头顶上这片天空。
今天一丝风也没有,天上的云一动不动,看久了,天地间都似乎凝滞。
耳边有风吹过,下一刻,天空变了,云散开了,一个女子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她的眉细长,眼睛清亮,高高的鼻梁,整张脸干干净净清透。
天上织云的仙女就是这样吧。
仙女,有些面熟……
高小六下意识叫了一声,打破了这天地间的凝滞。
“你,你怎么——”他失声问。
七星对他抬手在唇边:“嘘。”
高小六停下声音,连呼吸都停了,看着蹲在马棚上的女子,这也才看清,她穿着一件大理寺杂役常见的灰青衣衫,做男子装扮。
她一展身,无声落下来,再蹲在高小六身边。
“你怎么来了?”高小六低声再次问。
七星小声说:“来看看你。”她的视线看向他被捆在身前的伤手,“你受伤了。”
她伸手将他的手轻轻拉出来,握在手里端详。
哎呀,她握着他的手呢,高小六心里喊。
其实先前他跟她已经牵过手了。
在暗夜的深谷里,她就牵着他的手一路走,她还抱着他跳下山崖,再后来,他们共骑一匹马,他紧紧拥着她……
肌肤相亲什么的,对他们这种共过生死的交情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此时此刻,高小六还是有些僵硬。
“很痛吧?”七星问。
高小六的身子又一瞬间软下来,声音也变得闷闷,嗯了声:“很痛呢。”
“大夫看过了吗?”
“看过了,好几个大夫看过了。”
“能恢复如常吗?”
七星问到这句话的时候,不待高小六回答,就再接着说:“恢复不好也别担心,我给你做一个铁手,跟真的一样。”
高小六问:“能赌牌吗?”
七星点头:“能啊。”
高小六又挑眉问:“能逢赌必赢吗?”
七星一笑:“逢赌必赢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高小六哈哈笑了,下一刻将手用力抽回来,急声低低:“是我父亲告诉你的?不行,这里太危险,你别以为—————”
“你父亲不知道我来看你了。”七星打断他。
高小六愣了下,真的假的?
“怎么,你以为我堂堂一个掌门,离了你们京城堂口就不能做事了吗?”七星含笑说。
高小六看着她,再次笑了,将伤手在身前举了举:“小子惭愧,掌门威武。”
他没有再问她怎么做到的。
虽然他的心是坦诚的,但京城堂口的心不是。
她不计嫌隙告诉他,他不能毫无边界询问。
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是干脆就不知道这个秘密。
“你放心。”高小六说,“我没事,我住在这里,也很开心,你看……”
他还躺在地上,指了指天空。
“我从没有这样痛快地看天空,我以前都看不到。”
七星忽地也躺下来,与高小六并排看向天空。
“我也没怎么看过。”她说。
她突然与他并肩而躺,高小六吓了一跳,这里很脏哎,废弃的马棚枯枝烂叶马粪……
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怎么会在意这个呢?他嘴角弯弯一笑,看着天空,说:“你看,天空是不是很好看?”
七星静静看着:“是,很好看。”
这一次倒是没当场砍哪个犯人的头。
送走了瘟神,大理寺牢房这边的人都松口气,牢头也想到了高小六。
“有没有再骂人吵闹?”他问狱卒。
最关键是有没有被都察司的兵卫察觉。
盯着那边的狱卒摇头:“还真没有,前所未有的老实,安安静静的。”
这么老实?看来这纨绔子弟喊得厉害,其实也是怕都察司。
谁能不怕呢?
牢头摇摇晃晃过来了,果然看到高小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吓死了吗?
牢头又吓一跳,忙疾步过来俯看,对上高小六清亮的眼。
“哎,你丑死了。”高小六没好气喊道,“快让开!”
什么丑不丑的,看在他这半日老实的份上,牢头满意地点头,说:“起来吧,送你回牢房。”
高小六却急了:“我不回去,谁也别拉我起来,我就要躺在这里。”
又犯什么病呢,躺这里干什么?赌气呢?
“看天啊。”高小六说,看着天空,嘴角弯弯笑,“你看,天空多好看啊。”
天空有什么好看的?天天看的到,牢头抬头看了眼,看来住牢房受刺激不轻,罢了,想看就看吧。
“去,把他的床搬过来。”牢头吩咐狱卒。
话音未落,高小六再次喊起来:“不要床!我就睡地上!把我的床砸了!”
真是有病!牢头心里骂道,眼珠又转了转,那么好的床当然不能真砸了,能卖很多钱呢!
“那你就睡地上吧!”他哼了声,转身带着狱卒们高高兴兴走了。
天地终于又安静下来了。
高小六舒口气,看着天空露出浅浅的笑。
要什么床啊。
她适才和他一起并排躺在地上。
所谓天为盖地为床,那他和她这算不算是同床共枕了?
高小六再次笑了,露出了细白的牙,然后笑容又化作一声轻叹。
其实这些日子在牢房里,他也想过,她会不会来看他,但又想可千万别来,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说什么呢?
说这伤怎么来的?
说是因为你去剿杀作恶,我爹给官府通风报信,所以我才受的伤。
这伤受得多丢人啊。
而且,他也怕她要说些什么,比如指证父亲,或者,依据门规处置父亲……
那他该怎么做?
他父亲怯懦,投靠刘宴,是墨门之耻,墨门亦是有只认门规,不认父子的训条,但,真要面对这种情况的话……
高小六看着澄清的天空,一声叹息。
但她真的来看他了,而且她什么都没说,只端详着他的伤,许诺如果治不好给他做一只铁手。
高小六凝滞的笑再次在脸上眼中流动。
然后她和他躺着一起看天空。
她的心就像天空一样宽广。
她的人就像天空一样澄清。
她来看他,只是因为他,不问其他。
朱川沉着脸踩着重重的步子迈进都察司。
“朱爷。”有兵卫正从内走出来,热情打招呼,“办差去了?”
朱川呸了声:“办个鬼!”
兵卫一头雾水,看着明显气呼呼的朱川,再看跟在身后的兵卫们。
“怎么了?”他不解问,“办差不顺啊?”
那可稀奇了,都察司还有办差不顺的时候?
兵卫们也有些不解,纷纷摇头:“没有啊。”“挺顺利的。”“朱爷可能,办得不过瘾。”
大理寺这次竟然有空余的牢房,朱爷这次找不到借口砍人头了。
看到前方自己的房门时,朱川将重重的脚步放轻,蹑手蹑脚走过去,透过窗缝往里看了眼,果然见到室内一个女子的身影,她正站在桌案前自己给自己斟茶……
青天白日的,怎么看都像个鬼!
她比他回来还快呢!
她现在进都察司来,暗卫们都不跟他打招呼询问直接把人放进来了!
朱川隔着窗缝磨了磨牙,你且等着,你去大理寺做的事,他这就告诉都督去!
“她是去看一个男人了,都督你猜是谁?”
朱川对霍莲低声说。
霍莲正在翻看密报,闻言顺着说:“是谁?”
“高小六。”朱川激动地说,“就是把刘宴刺伤的那个会仙楼的小子。”
说着摸了摸下巴,眼神闪烁。
“我早就觉得刘宴这小子有古怪,会仙楼,高财主,高小六,什么救命之恩,托付照看。”
“原来这姓高的是墨徒!”
“刘宴跟墨徒果然早有勾结!”
朱川搓了搓手,看着霍莲。
霍莲抬头看他:“证据呢?”
要什么证据?都察司办案还需要证据吗?证据也有啊。
“那女人可是墨门的掌门,她去看的人,当然也是墨徒。”朱川说。
霍莲哦了声:“是吗?她看的人就是墨徒啊。”说着话站起身来向外走去,“那我们可惨咯。”
朱川愣了愣。
是啊,这女人也来看都督,还常来……
那要这么说的话,他们还真被这女的害惨了!
狡诈啊,这就把都督拖下水了!
霍莲走进来的时候,七星坐着喝茶,除了茶,这次桌案上竟然还摆着一碟点心,她手里还拿着半块,很明显是真的在吃。
见他进来,七星便指着点心礼貌说:“多谢款待。”
“以后别这么说了。”霍莲说,“很不合适,毕竟在这里你不像客人。”
七星哦了声,她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下一刻继续喝了口茶。
这应该不是听不懂,而是听懂了,但不回答。
霍莲看她,没有人能看透她的情绪,她像平静的湖面,这湖深不可测,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但他没有探寻的兴趣。
她如何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说了什么?”霍莲问。
她说知道梁寺的临终遗言。
这其实很荒谬,梁寺的头是他霍莲亲手砍下来的,还有什么临终遗言是他不知道的?
梁寺死前,他是距离最近的人,哦,要说比他更近的还有一把剑。
就算真有话,也该是那把剑听到。
想到这个荒谬的念头,霍莲有些想笑,倒要听听这女人能编出什么话。
那女人没有推托迟疑,放下茶杯和点心。
“他说。”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霍莲哈哈笑了。
“好,好。”他说,看着七星,“这句话真是说得好。”
说到这里又哦了声。
“你听不懂反讽,我说直接点,你编的这句话很好,挑不出太大的错。”
“梁寺的确对不起上到皇帝,下到黎民百姓。”
七星看着他:“他说的是,对不起你。”
霍莲冷笑:“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也想知道。”七星说,“他是怎么跟你说的?为什么突然放弃谋反,还要你杀了他?”
霍莲脸色顿变:“你!”
你怎么知道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
这一刻,他突然相信,她真的在场。
第74章 若有问
世人皆知梁寺带兵私潜晋地助晋王谋反,如果当时梁寺一声令下,北境与晋王同时出击,京城腹背受敌,猝不及防,大势难挡。
还好霍莲及时察觉,斩杀了梁寺,控制了北海军。
虽然有人疑问为什么筹谋详细的梁寺会死得突然,但旋即也能解释清楚,因为是义子动手。
世间最难提防的就是身边人。
但此时此刻这个女子却说是梁寺放弃谋反,还让义子杀了他。
“我一直想知道,你们在高台上说了什么?”七星再次上前,看着霍莲,“你跪下来求他不要从贼?但他为什么也给你跪下来?总不会是为了劝你从贼吧?他是大将军,你是义子,你若不听,他一刀斩了你就好。”
霍莲看着贴近身前的女子,那一双眼黝黑,但又闪烁着火光,一瞬间他的身前四周都变得炙热,耳边也是嘈杂,似乎很多人在喊叫厮杀,又似乎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
“八子!”
沉厚苍老的声音让他的幻觉又猛地散去,耳边依旧是女子清声。
“他为什么说要让你体面地活着?”
“他是不是没有与晋王勾结?”
“一定也有隐情,你知道真相是不是?”
她的声音清冷,并没有太多情感起伏。
她抓着他的胳膊,摇了摇。
这摇动让霍莲脸上的震惊散去,恢复了木然冷凝,他看着几乎贴到身前的女子,先闪过一个念头。
她为什么总是要贴他这么近?而他又为什么总是恍若未察觉?
下一刻他冷冷说:“真相就是你们墨门与晋王勾结,害死了太子。”
他冷冷的脸色,毫无感情的声音,没有让身前的女子畏惧,她也没有愤怒,只是皱眉:“胡说八道,我父亲……”
我父亲三个字滑出口,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记起来先前并不认这个父亲。
“……做了什么?你亲眼看着呢。”
霍莲冷冷说:“是,我亲眼看着,不,我亲自助他一脚,让他跃入铸剑池,关闭了机关,毁掉了铸剑池,但那又如何?我也亲眼看到,太子死在墨门手中。”
七星神情微顿:“那不是洛掌门的缘故,这件事另有原因,也就是我说的隐情……”
“另有原因,另有隐情,晋王之势也是墨门聚起来的,太子也是死在墨门手中!”霍莲喝道,“这就是无可更改的真相!”
七星要说什么,霍莲打断她。
“洛小姐,或者什么小姐,我与你没有其他交情。”他说,“那把剑你若要就拿走,不要,就别再来我这里。”
七星看着他要说话。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霍莲再次打断她,“那也应该知道,那把剑说是托付给我,也可以说是扔给我,你不是说你听到了吗?他当时可说了,他的女儿如果要,就给她,不要,这把剑就随我处置。”
说罢不再看七星,向门外高声喝道。
“朱川。”
朱川蹭地就进来了,按着手中的腰刀,只待都督一声令下,就将贴在都督身前的女子拿下————这女子怎么又贴都督身前了?又要拿都督当挡箭盾?卑鄙!
霍莲的视线再看向身前的女子,抓住她的胳膊。
“你还留在这里,是想亲眼看着我处置那把剑吗?”
七星看他一眼,见他要再说什么,这次打断了先开口:“我听得懂,这是逐客令。”
说罢甩开霍莲的手,退开一步,再抬脚向外走去,但在要迈门槛的时候,又停下来。
“你说我母亲跟你说过话。”她转过身,看着厅内站着的霍莲,“那她有没有提过……”
提过什么?
朱川竖着耳朵听。
但那女子却又没了声息,下一刻转过身迈过门槛,一个倒翻上了屋檐,悄无声息不见了。
朱川抓着腰刀,忍不住好奇:“提过什么?她怎么没说完?”
说完了,霍莲心里说,只不过没有说出声。
他看到了她的嘴唇,动了动,她说的是,我。
“那她有没有提过我?”
这话什么意思,不是明明说了吗,她母亲跟他说的,她没在晋地。
或者是想知道,她母亲有没有说更多她的事?
霍莲突然想,如果她当时真在场,那她是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母亲死去的。
他垂下视线。
朱川握着刀走过来几步,他在外边也听不清里面说什么,只听到说得很激烈,此时此刻还残留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都督。”他忍不住小声问,“你们,在吵什么?”
霍莲抬眼看向他:“吵?你觉得我和她有什么可吵的?”
这视线看得朱川不由将头缩了缩。
“没,没。”他忙说,“这种贼人哪里能跟都督吵架,只能向都督求饶。”
说罢又忙加上一句。
“看,她都落荒而逃了。”
霍莲看他一眼,越过他大步而去,带起一阵风。
当视线变得昏昏暗暗,站立感触不到大地的时候,霍莲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
这一次做梦他也没有太意外。
不过是如同前几次那样,因为几句话被勾起了旧日的回忆。
只是这一次没有梦到义父,而是看到了那个小女孩。
霍莲静静地看着前方,无边无际的草原上,那个绑着两个红绳揪揪辫的小女孩,一如曾经那样蹲在地上,专注地挖着兔子洞。
霍莲的确见过小时候的七星。
但也如现在的七星说的那样,小时候见过不一定记得。
他的确没有记得。
所以在梦里这个小女孩一直背对着他,看不清脸。
他倒是记得那一天,因为那一天,十三岁的他第一次在没有义父没有义兄们陪同下,率兵卫袭击了一群来劫掠的荒夷人。
他激动又兴奋,但血和杀人,以及同伴的伤亡,也让他战栗。
他被带到义父面前的时候,情绪有些不好,总觉得想吐。
义父正在见客,是几个看起来比荒夷人穿着打扮还荒夷的人,这些人身上带着奇奇怪怪的刀具,看起来不像是能打猎。
义父热情地引见。
“这是我的小儿子。”义父大笑着,一脸得意又骄傲,“刚刚给自己的刀开刃,凶猛的很。”
他说什么也不能在这里吐出来,他丢脸没什么,不能让义父丢脸。
他忍啊忍,他可以控制意志,但不能控制身体,就在他觉得快忍不住的时候,那群人中一个年轻的女子忽地开口说话。
“这位小将军,能不能麻烦你去找找我女儿。”她说,神情有些无奈,“这孩子刚才偷偷地跑了,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迟疑一下。
义父已经笑着摆手:“快去快去。”
他也再控制不住,忙转身奔出去了,一出去就躲到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吐了。
不管怎么说,那个女子解了他的围,虽然根本不认识她的女儿,他还是帮她找女儿去。
问询了值守的兵卫,大概知道是有个四五岁的女童出现过,但往哪里去了,还真没人注意。
在浓夏的草原上,很多小孩子还没还没草的个子高呢。
还好他也很熟悉草原,骑着马带着猎犬,很快就找到了。
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来说,她跑得真够远的,而且就像听不到马蹄声和犬吠一样,她蹲在草丛里头也不抬。
“喂。”他只能喊,“你母亲找你呢。”
那个孩童依旧不闻。
他都怀疑她是个聋子哑巴了。
他没跟小孩子打过交道,也不知道怎么打交道,干脆跳下来,去将她拎起来。
女童顿时大喊大叫:“我的兔子,我的兔子。”
她是在抓兔子吗?他也才看到,草丛里有一个兔子洞,女童已经挖开了很深,但狡兔三窟,兔子哪里能被在洞里抓到。
“抓不到的。”他说,“早就跑了。”
女童只挣扎要兔子。
他被吵闹的头皮发麻,一心要将人带回去交差,就将她箍在身前,骑着马疾驰回去。
军营里那女子已经在营帐外翘首以盼,看到女童归来,高兴地迎来。
他将女童放下来,那女童没有奔向母亲的怀抱,而是调头就跑,还好有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跑出来将女童拦住抱起来。
“你想要什么要什么?”他急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