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阵风过,竹叶沙沙。
陆异之看着啜泣的女孩儿,让声音轻缓如风:“好了,别哭了,你想说什么尽管说罢,我这不是来见你了。”
七星低着头拭泪:“我有什么好说的,家里都必然已经告诉你了。”
“家里告诉我的是家里说的,既然是双方的事,我自然也要听听你的。”陆异之说。
听到这句话,七星微微抬起头,手帕遮掩的脸上露出的一双眼,似乎闪烁着期待。
“公子。”她哽咽说,“我不是埋怨老爷夫人,这件事,我只是想要一个说法。”
说法,唉,这些女子们总喜欢要个说法,这世上很多事,本就没说法,陆异之点点头:“我知道,当初家中长辈说过婚约。”
我知道这三个字应该是又给了女孩儿希望,陆异之看到她的眼睛再次亮起来,闪耀着泪花,不得不说,还挺好的。
陆异之移开了视线:“但是,你要知道,当时是你外祖父病重,他担忧你以后无人照看,所以才提出结亲,我父亲当时之所以答应,是为了让老人家安心。”
他再次看过来,神情冷凝。
“阿七,你手艺这么好,人必然聪慧,你应该知道,我们两家本是门不当户不对。”
七星看着他,似乎被他的话吓到,下一刻手帕掩住脸,人软坐在椅子上,再次哀泣。
先用很直接的话吓住她,接下来就好说了。
陆异之声音放缓:“这种事,为了让你在家住的安心,长辈们并不打算明说,而且,他们本也是真心实意要留你在家里,我也是如此。”
说到这里时,果然听到那女孩儿的啜泣声一顿。
陆异之也不再说话。
室内安静一刻,也变得压抑。
似乎承受不了这压抑,七星慢慢抬起头,手帕掩面声音怯怯唤了声“公子。”
陆异之看着她,问:“但现在,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愿意留在我们家中。”
七星看着他,泪水盈盈,慢慢站起身:“公子,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可是……”
“父亲母亲那边,有我。”陆异之接过她的话,淡然说。
七星看着他,忍不住上前一步。
“但不是现在。”陆异之又说,这话说得有些急促,但没办法,他有点怕这女孩儿一激动扑过来。
现在不是在大街上,说不定她更胆子大,万一她真再逾矩,他如何应对?
女孩儿的脚步果然停下来,泪眼幽幽看着他。
“我现在前程到了最要紧的时候,容不得半点差错。”陆异之说,“你也不想我十年寒窗毁于一旦吧?”
七星忙忙摇头:“公子,我不想的。”
“那就安心等着我。”陆异之轻声说,“待我明年学业有成为官出仕,那个时候,父亲母亲会很高兴,我也算是立业了,可以对父母提出要求……”
说到要求两字,看着七星。
七星抬起头,迎上公子的目光,再次激动不已,用手帕掩面,一声喜泣:“只要有公子这一句话,奴,就心安了。”
“你本就该心安,你以为你来京城,我不知道吗?家里不知道吗?你也不想想,你怎么会留在京城,还开了店铺,你啊。”陆异之说,最后一声带着些许嗔怪,听起来让人心颤颤。
七星再次啜泣,不过很明显这是欢喜的哭声。
“好了,别哭了。”陆异之说,迟疑一下,上前一步,“昨天那位夏侯小姐……”
七星亦是上前一步,放下手帕,看着陆异之,急急说:“公子,你放心,我不会对夏侯小姐乱说的。”说着又低下头,“我知道,我比不上夏侯小姐,夏侯小姐跟公子才是郎才女貌。”
“不,不要乱说,也不能不说,就实话实说,你是我家寄养之女,如今想要自谋生。”陆异之说,微微一笑,“这是好事,靠着自己谋生的人当被敬赞。”
七星点点头:“我听公子的。”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这一句,陆异之心里轻叹一声,看着一步两步已经走到面前的女孩儿,迟疑一下,慢慢伸出手。
“你也不要自卑怯,你也并非比不上夏侯小姐。”他轻声说,手落在女孩儿瘦削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他已经咬牙想好了,就算这女孩儿此时非要再扑他怀里,也认了。
但就在此时,外边传来一声嘈杂,似乎竹叶摇晃,似乎有人在喊什么。
“哎,什么人,别乱走。”
张元甩着袖子大步向外走,毫无躲避,也不遮掩,大声回:“修东西的。”
抱着木料的伙计便招呼:“修东西来这边。”
张元头也不回:“不修了。”又啐了口,“晦气。”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人,三言两语就被人安抚了?
那小子说待明年学业有成为官出仕,对父母提出要求,你得问他提什么要求啊!
把许诺说清楚啊,这么含湖,问也不问,就欢天喜地了?
这小子说了这一通,其实根本就什么都没说!
他将来要是有这么蠢的女儿,一拳打死算了!
一拳还得打这哄骗女子的混小子!
是客人乱走啊,玲珑坊的客人是挺多的。
陆异之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女孩儿,要说什么,门外脚步重重,门帘哗啦被人掀起。
青雉猛地走进来。
怎么问都不问一句,就闯进来了,陆异之吓了一跳,忙向后退避。
那婢女也不看他,擦着过去了,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再对七星笑盈盈:“喝点茶吧,说了半日了。”
欢喜的都没规矩了?陆异之坐回去,微微皱眉,看着桌案上。
只有一杯茶。
他的呢?
这茶应该送给他吧。
陆异之看了眼对面,那婢子站在七星身旁,神情喜悦,一如适才在柜台前见到他。
但她似乎不再看他一眼。
陆异之思绪纷乱间,喝茶的七星将茶杯放下来。
“你的功课怎么样?”她问。
女孩儿的声音清冷,且没有半点啜泣哭意。
陆异之一瞬间差点以为屋子里多了一个陌生人。
“功课……”他下意识答,“还好。”
七星问:“你研读的哪一家?”
“尚书。”陆异之答。“夏侯博士的尚书。”
七星点点头,又问:“你专精哪一篇?大禹谟可有熟读?”
陆异之不由站起来:“皆有——”说到这里声音一顿,不对啊,这是什么?
师生问答吗?
怎么好好的儿女情长,讨论起他的功课了?
你……他看着对面坐着的女孩儿,问这个做什么?
“阿七也读尚书了?”他问。
七星嗯了声:“听过一些。”
听过?不过他记得阿七的确是读过书,写得字还很好,所以这是要给夏侯小姐比,表示自己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刻意与他讨论学问?
陆异之笑了笑:“好学是好事。”
他还要说什么,一旁的青雉咳了一声。
“小姐,翟家小姐一会儿就该到了。”她说。
虽然就算其他小姐来了,撞见了,他也不怕什么,但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陆异之站起来说。
七星也站起来:“多谢公子前来。”
这语气……像是送客,这是表明她适才的许诺,不会乱说话吗?
陆异之笑了笑:“七掌柜留步。”
七星微微颔首,果然没有再迈步。
陆异之又低声说:“如果有事,让……”他看了眼婢女,他实在记不得这个婢女的名字,“去找我的小厮,青牛,青牛,你认得吧。”
青雉哦了声:“我认得,公子放心,快走吧。”
现在倒是知道避讳,催促他离开,不是当街一个往他怀里扑,一个抱着“陌生”小姐不放的时候了。
陆异之没有再说话,转身大步而去。
室内恢复了安静,下一刻青雉呸呸两声,摇着七星衣袖问:“你跟他说了什么?怎么说的?看把他高兴的!”
真是让人看了就想打他一巴掌。
“就把我和他,和他们家的关系,让他说清了。”七星笑说,也问青雉,“张元这么快走了?”
张元能顺利地摸进来,躲在外边偷听,当然是魏东家撤掉了警戒。
青雉说:“是啊,挺不高兴的,气呼呼走了。”又嘻嘻一笑,“肯定是因为小姐不是他要查找的嫌犯,气坏了。”
夜色降临,看到有人晃晃悠悠走过来,蹲在门前的人忙唤了声“头儿。”
张元哦了声,走近打量,带着几分醉意:“栓子来了,今天婶子做什么好吃的了?”说着伸手推门,脚步踉跄。
栓子扶住他:“怎么去吃酒了?”
“陪京兆府的老林吃酒。”张元说,呸了声,“这老东西,还真能吃能喝。”
栓子扶着他进去,点亮灯,又给他倒了一碗不知什么时候的凉茶,看着张元满面通红地喝了。
“头儿,查的如何?”他问。
张元将茶碗蹲在桌子上:“这小子,竟然真是个太学生,读书人,人模人样的!”
太学生?小子?栓子听得糊涂,不是说查绣娘吗?
“绣娘。”张元哼了声,“还以为是个人物,原来只是个蠢笨的痴丫头!”
虽然听不太懂他说的话,但栓子猜测这绣娘张元查了一通没查出问题。
这也在意料中,本来嘛,一个绣娘,怎么能杀人。
他亲自去那个山庄看了,虽然官府已经收拾过了,依旧可以想象到场面的惨烈。
“头儿,你还……”他迟疑一下要问,却见张元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
要查吗?栓子将这句话咽回去,从屋子里寻了一件旧衣衫,给张元披在身上,又将茶碗里倒了凉水,便关上门离开了。
室内昏灯燃尽,桌上趴着的醉汉鼾声夹杂着醉话含糊。
“蠢……笨!”
夜色深深的工坊深处密室里,被知客搀扶着的高财主对面前的女子恭敬施礼。
“见过掌门。”他说。
七星颔首受礼,再伸手做请:“高长老请坐。”
什么长辈无须多礼,什么晚辈谦卑这种事,高财主已经不指望在这女孩儿身上见到了,她就好像从生下来的时候就当掌门习以为常了。
“杀手盟的事,官府查的严,我已经让京城附近的同门小心戒备掩藏行迹。”他说。
七星点点头说声好。
高财主又道:“听到消息的时候,我让人去相助,不会影响掌门你的行动吧?”
一旁摇着轮车站着的魏东家心里呵了声。
七星笑了笑:“不会。”又说,“这件事我要一击即中,且有足够的能力一击即中,所以没有告知你们,高长老不要介意。”
高财主忙连声说:“不会,不会。”
七星含笑点点头。
“到底是我们会给你带来麻烦。”高财主接着说,“因为这些年刘宴挟持我,很熟悉京城四周墨门,一有动向,就被他察觉,这一次亦是如此,为了阻止他带兵马过去,小六他……”
七星今日请高财主来,也就是为了问高小六,自从回来后,始终未见他。
这么大的事,按理说高小六不可能不来问她。
七星问:“他怎么了?”
“公子用自伤的办法伤了刘宴。”知客在旁说,将当时的事讲了,“刘宴也不想事情闹大,被皇帝知道他与墨门有勾连,不得不将公子带回去,用晚辈顽劣以死相逼的借口压下这件事。”
“小六如今关在大理寺牢房里。”高财主说,“不过,生命没有危险,请掌门放心。”
七星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高财主说了近期的事便告辞了,毕竟他身体不好,清醒时间不多。
密室的门关上,魏东家立刻就哼了声。
“什么叫刘宴察觉,我看就是他告诉刘宴的。”他说,又扼腕恼恨,“可惜没有证据。”
这老小子一副什么都不瞒着你们,我就是跟刘宴有来往,但我是被胁迫的,是为了墨门忍辱负重。
如今的墨门毕竟不再是曾经的墨门,人心纷乱,京城堂口庞大,都在这家伙掌控中,还真不能轻易动他。
七星笑了笑,安抚他:“不急,慢慢来,他也不能动我,大家目前各取所需。”
回到深宅的知客也哼了声。
“小小年纪还挺沉得住气。”他讥嘲说,“还竟然敢坦然说行事就是瞒着我们,还让我们别介意。”
高财主笑了笑:“无所谓,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大家都各取所需。”
不过说到这里也轻轻哼了声,些许不满。
“我都说了小六自伤相助,她竟然只说了声知道了,都不问伤的如何,可怜我这痴儿白费了心。”
知客笑了:“怎么?你难道还想让这小姑娘对公子感恩捧心相许吗?”
高财主呵了声摆手:“我可消受不起这样的儿媳。”
“所以,公子待在大理寺牢房也好。”知客笑说,“免得与这位小姐见面,少些牵连。”
说着话都看向刘宴的手掌。
刘宴的手掌包裹着伤布,并没有垂下用袖子掩住,依旧端在身前,不介意被人看到。
刘宴点点头:“好多了。”
“那小子真不像话。”一个官员说。
另一个官员摇头:“升米恩,斗米仇,这事你真不该管。”
但也有官员不赞同:“既然有恩,也不能真放手不管。”
前一段刘宴被高家小子一刀刺穿手掌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刘宴这种级别的官员受伤,根本瞒不住。
刘宴也没有打算瞒着,他跟会仙楼高财主的事本也不是秘密。
高财主病弱不堪,也知道自己儿子不成器,早早把会仙楼的契书放在刘宴这里,这次是高小六赌输了红了眼,要把会仙楼拿去抵卖,刘宴当然不会给,高小六索要不成,发疯之下拿刀逼迫,结果伤了刘宴。
“他倒也不是真要伤我。”刘宴给大家说,“是要伤他自己来威胁我,我挡了下,结果就这样了。”
诸官们再次摇头:“不像话。”“没救了。”
“不是没救了,是没吃过苦。”刘宴说,冷冷一笑,“我把他关进牢房里一年半载,多少也能受些教训。”
一个官员笑了:“你这事肯定是吃力不讨好,只怕父子两个都要恨你了。”
说笑着,内里有太监走出来,看到刘宴忙笑着招呼:“刘大人您来了,陛下吩咐,您来了就请进来。”
刘宴应声是,便向内走去。
“霍都督在里面呢。”有个官员小声对他提醒。
刘宴走进御书房的时候,皇帝正跟霍莲说话,看到他进来,皇帝示意霍莲收起桌上的一张纸。
不知道又是窥探的哪位官员私密之事,刘宴垂目回避。
“伤如何?”皇帝也关切问。
刘宴将手掌在身前稍微握了握:“太医说了养好后不会影响抓握,只是不如先前灵活。”
皇帝松口气:“还好伤的是左手。”
“让陛下担忧了。”刘宴施礼请罪,又将这段大理寺积压的案子回禀,并不介意霍莲在场。
大理寺又有什么事是都察司不知道的呢?
皇帝果然也没有让霍莲回避,听他说完,点点头:“爱卿处置的好。”又问,“墨门那边起了内讧后,有什么新动向?”
刘宴看了霍莲一眼。
上次高财主传信给他说,墨门新掌门要清理京城四周,真是好笑,一个墨门,京城四周用它清理,不过是新掌门为了耀武扬威。
私利乱法纪,不可忍,这个新掌门墨门管不了,他刘宴替他们管,带调兵马去抓捕,但出城被高小六拦住,斟酌利害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但没多久消息传来,都察司出现在那里。
都察司认出是墨门,看着满地死伤,一番追查,定论为内讧。
“这些江湖门派真是没规没矩,动不动就争斗内乱。”皇帝鄙夷说,又担心,“墨门那个宝库不会被他们分抢了吧?霍大人说,现场死伤一片,珠宝也到处都是,很显然是经过争抢。”
刘宴俯身施礼:“臣有罪,臣因为养伤,不知道这些动向,安插在墨门的眼线也没有消息送来。”
霍莲俯身说:“陛下,既然如此,让刘大人好好养伤,我们都察司来督办。”
皇帝笑了:“你的动静太大,墨门视你为死仇,戒备你,跟你鱼死网破,但刘大人不一样,刘大人能让他们不戒备。”说罢看着刘宴,“朕这次一定要斩断墨门生脉,斩他们的贼首,断了他们的财气,刘大人,朕不急,你慢慢来,给朕盯紧了。”
刘宴谢恩领旨。
皇帝又叮嘱霍莲:“金銮点桂将近,你盯紧朝中这些人,朕可不想点到的人,都是别人送到朕面前的,这一次朕绝不要他们门阀结党。”
霍莲应声是。
太监此时上前来禀告:“陛下,工部和户部……”
听到这个名字,皇帝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朕不想见他们。”
一个一开口就要钱,一个一张口就说没钱,不过是整修观星阁这点小事也天天来吵闹,皇帝花点钱就这么难?这些大臣自己家修房子,也没见哭过穷。
真想抄了他们的家。
皇帝看了眼霍莲。
霍莲眼神微动,似乎在领会什么。
皇帝忙收回视线,掩去心思,他是要做明君的,不能天天抄大臣的家。
太监陪笑说:“五驸马也在,好像这次不是来吵闹的,说是找到省钱的办法了。”
五驸马?五驸马没什么本事,也就是吃喝玩乐的废物一个,不过吃喝玩乐的人有时候还真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比如上一次就是他最先指出墨门很有钱。
皇帝眉头稍微松弛:“宣。”
刘宴和霍莲一前一后退出来,迎面三个官员拉拉扯扯嘀嘀咕咕走过来。
“……反正就是没钱。”
“……那工期赶不上,算谁的?”
“……两位大人不要急,你们看看这个玲珑塔,很便宜的……”
“我说五驸马,你这塔才多大?当然便宜。”
“这塔虽然小,但它也是塔,最关键的不是大小,是技艺,你们看着技艺,可用在观星阁上,这样,造价就小了……”
“我真是孤陋寡闻了,不知道五驸马还懂造建……方大人,你们户部真是有福气啊,有驸马爷在,很能省钱啊。”
“周侍郎,我不懂造建,我认识的一个老匠造,他可是行家里手,说起来也是巧,他家孙女跟人去逛街,买到这个……”
“驸马爷,少出点门,别什么人都来往,匠造家的孙女您都认识啦?这不好吧。”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说周大人,你阴阳怪气什么?怎么跟驸马说话呢……”
他们三人争执着,抬头看到了刘宴,其中一个官员话还一转:“别让刘大人看笑话。”
另一个官员明显也不怕:“看笑话?谁的笑话,不如让刘大人评判……”
话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三人的视线看到了刘宴身后的霍莲。
天地一瞬间安静下来,三人连迈步似乎都忘记了。
还是刘宴打破了安静:“三位大人快进去吧,陛下等着呢。”
三人忙应声是,急急向内去了。
五驸马捧着一个点缀着珍珠的木塔走在最后,感觉霍莲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手上。
他最怕霍莲了,适才就缩在最后,没想到还是被盯上了,一瞬间身子僵硬,将自己这段日子做过的事都在脑子里回放一遍……
还好霍莲没有说话,看着他过去了。
五驸马松口气,一时间忘记了谦让,挤过两位大人,自己先进御书房了。
霍莲收回视线。
刘宴笑了笑:“霍大人,看你把人吓得。”
“做贼的人才心虚。”霍莲说,看向刘宴,“刘大人就不怕我。”
不过他的视线落在刘宴的手上,忽地笑了。
“刘大人这手伤的倒是很可笑。”
刘宴神情淡淡:“受伤有什么好笑的。”
霍莲说:“我以前提醒过大人,要小心,看,这就开始受伤了,接下来,大人可要长教训啊。”
说罢越过刘宴走了。
不过脸上的笑容一直保持到家门口。
“都督这么高兴啊。”朱川今日在都察司值守,迎出来高兴地说。
霍莲再次一笑:“刘宴以为自己掌控一切?其实不过是被人驱使,很可笑。”
朱川的嘴角扯了扯,眼神古怪。
霍莲看他神情不对,问:“怎么了?”
朱川却没说话,而是示意他:“都督,你跟我来。”
霍莲皱眉,但没有问什么,跟着朱川向内走去,很快停在朱川的班房门前。
“都督……”朱川压低声音,“那个,人,说找你……”
那个人?霍莲一愣,抬手推开了面前的紧闭的房门。
室内坐着喝茶的女子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耳边是朱川急急的声音。
“都督,你要是不见,我就赶她走。”
霍莲的视线又转向他,问:“那,会不会让你为难?毕竟人都请进来了。”
谁想到这青天白日的,那女的竟然摸过来了。
摸到暗巷的哨卫那里,说要见霍都督,这些暗卫就来找他了。
最该死的是那女的还跟着暗卫过来了。
他能怎么办,青天白日的,可不能让人发现,他只能先把人关进房间里,然后来请示都督。
似乎,嗯,好像是有哪里不太对。
看着门内的女人,再看都督的眼神,朱川咽了口口水。
“不,不会为难。”他忙按住腰刀,结结巴巴说,“都督你退后,我来——”
霍莲一步迈进去,砰一声将门关上了。
朱川摸了摸差点被撞到的鼻头,松口气又有些心虚,贴着门压低声喊:“都督,我就在外边,你有事就吩咐。”
内里没有声音回复他。
霍莲大步走过去,在主位上坐下来,看着七星。
七星端着茶杯,见他看过来,便问:“要喝茶吗?”
这一句话,陡然让霍莲失笑:“来了几次,已经像主人了啊。”
七星哦了声:“问人喝茶不是礼貌吗?那你想喝你自己倒吧。”
这女孩儿自从第一次见他都是这种坦然自若,说话也随意,随意到有些奇怪,霍莲端详着她:“洛小姐,我不是在质问你礼貌还是不礼貌,你……是不是不太懂人话?”
不知道是洛小姐的称呼,还是不懂人话,让这位小姐的脸色沉下来。
“我是不太懂人话。”她说,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放在桌子上,自己伸手再斟茶。
听不懂所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看来你父亲的确跟你不熟。”霍莲说,“他口中的女儿,是个孱弱的小姑娘。”
“的确很孱弱。”七星说,看了看自己的手,“会受伤会疲累,还会生病,还会死。”
霍莲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我是说,你胆子很大,不是你父亲描述的样子。”
“谁说身体孱弱的人不能胆子大?”七星看他一眼,“有些人看起来强悍,其实胆子很小。”
说完这句话又补充一句。
“我是说你。”
按理说气人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起来有些好笑,可能是说得很认真的模样?
霍莲说:“不用解释,我听得懂人话。”笑了笑,“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我霍莲胆子小。”
七星看他一眼,说:“我说的是梁八子。”
霍莲笑意淡淡,慢慢一字一字念出来这个名字,似乎那是个很陌生的名字。
“你知道梁八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说,“他可是北海军最勇武的战士之一,他什么时候时候会胆小?”
“杀他义父的时候啊。”七星说。
咯吱一声,霍莲坐在椅子上,捏断了一边的扶手。
“都督——”门外朱川听到动静,压低声紧张地询问。
霍莲没理会他,只冷冷看着七星:“你父亲和我说话,你说你在场,现在又说看到我杀义父的场面,这明明不是一个场,那么你到底在了多少场?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七星说:“我先前说过了,我母亲总有办法藏我在场,你们不知道,也不奇怪。”
“这当然奇怪。”霍莲说,握着碎裂的扶手,看着七星,“因为是你母亲告诉我,你不在场。”
眼前女孩儿的神情瞬时变了。
这是自见面以来,霍莲第一次看到她神情变幻,一直以来都是波澜不惊,连眼神都平静到木然。
此时此她的脸色僵硬,眼神些许茫然。
“我,母亲……”她握着茶杯,说,“跟你也说过话?”
霍莲身子前倾,嘴角弯了弯:“还有,不知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小时候,我们也见过。”
小时候……见过吗?
七星似乎想到什么哦了声:“是啊,你是北海军,母亲所在的北堂就在那边。”
那跟随在母亲身边的七星,也去过北海军。
“你到底是谁?”霍莲沉声问,“为何假冒他人!”
假冒他人?七星笑了笑,七星将茶杯慢慢放下,说:“我没有假冒,你说的见过是很小的时候吧?”
她看了眼霍莲,他当梁八子的时候是六年前,北海军和北堂打交道的时候更是很多年前,那时候梁八子还是个少年,而她,还是个娃娃吧。
“小时候见过,也不一定记得,我母亲给你说我不在场,我也不一定真的不在场。”
她看着霍莲。
“你怎么就认为我母亲和你说的是真的呢?你跟我母亲很熟吗?我母亲就不能骗你吗?”
这是不找借口理由,直接耍赖了,霍莲冷冷看着她。
“反正我当时在场,你知道的事,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七星说。
霍莲冷声问:“我不知道什么?”
七星却没回答,而是说:“你帮我一个忙,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