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岁小心翼翼地上车,低头生疏地找脚踩的地方。
谢屹忱的声音自前面低缓传来:“慢慢来,不着急。”
两人隔着几寸距离,谢屹忱肩背沉劲宽阔,宁岁一抬眸就能看到他清隽的脖颈,黑色寸长的头发,每一根都透着硬朗不驯的意味,手臂冷白而绷着力量感。
宁岁微微一愣神,前头递过来一件衣服,是他的黑色防风外套,里面加了绒,质地很软。
“刚上去拿的,干净的。”谢屹忱说,“开起来风会很大,穿上,别着凉了。”
他自己穿一件短袖,倒是不紧不慢的,宁岁下意识问:“那你呢?”
谢屹忱懒懒道:“我皮瓷肉实,吹不坏。”
宁岁安静一瞬。
他又让她戴头盔,一人一个,宁岁接过来往脑袋上一套,感觉太大了。
她摘下来,看了一会儿,上手调整绑带长度。
结果半天没弄好,头发和魔术贴粘在一起了,宁岁努力想解开,结果还越缠越多。
谢屹忱听她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知道她没搞好,他回过身来,直接上手帮她调,语气似笑非笑:“你在织网啊?”
“……”
这个姿势有点不着力,宁岁默默下了车,配合地挪到他跟前。
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温和拨开她额边的发丝,魔术贴脱离粘连的声音轻轻嘶开,像一根悠悠绕绕的丝线剥离出来。紧接着又把绑带调紧,给她结结实实扣好。
宁岁保持着低头的姿态,思索道:“怎么感觉有点紧。”
谢屹忱动作一顿,拉开了点:“这样呢?”
“好像又有点松了。”
“……”
两人面对面对视了须臾,感觉面前人眸光变得有点深,不知道是不是想发作打她,宁岁慢吞吞地直起身来:“谢谢,那我自己织吧。”
谢屹忱:“……”
宁岁重新上了车。
身上穿着他的外套,尺码好像有点大,能掩盖住大腿上侧,宽宽松松地套着。宁岁穿的是条牛仔七分裤,薄款白色雪纺长袖,生理期间需要保暖,所以就坐在谢屹忱后面,将拉链拉到脖颈处。
习惯性把手往兜里一揣,发现是空的,才想起来东西锁在房间里。
没带手机,天然有种不安全感。虽然芳芳应该不至于半夜打电话过来。
感觉他要发车了,宁岁欲言又止:“那个……”
谢屹忱却好像知道她想说什么,吊儿郎当地扬眉。
“让阿姨放心。”
“我怎么带你出去的,就怎么全须全尾地送回来。”他喉间漫笑一声,“一定把公主保护好,行吗?”
“……”
话音一落,摩托车便加了油,沿着门口往巷子外驶去。
宁岁被惯性带得往后仰了一下,心间跳了跳,下意识撑了下摩托车后座。
两边房屋飞逝,白日里热闹熙攘的店铺都已打烊,只有隔着一段距离亮着的一盏长灯。
很快上了贯通南北的主路,谢屹忱开得其实不快,但眼看着后面的巷口离他们越来越远,宁岁的心跳就愈发难以自抑。
风吹的,夜热的,或者是被他外套上这阵似有若无的清冽气息熏的,都有可能,反正此刻她感觉到无比兴奋。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桎梏,被解禁,被打破,变得轻盈起来。
谢屹忱的衣摆被风吹起,喷鼓成弧度,这时候半侧头兴味问她:“感觉怎么样?”
宁岁点了点头,而后又想起他看不到,往前凑近了点,在他耳边肯定道:“很好。”
谢屹忱嗯了声。
兜兜转转过了几条街,夜晚的景色如此与众不同。
宁岁盯着前面的方向,感觉不是去南口的路,她问:“我们要去哪里啊?码头吗?”
“不。”谢屹忱开车的姿态很稳,低沉的音色从前头传来,“敢不敢跟我上环海公路?”
——洱海东路,从双廊到挖色镇,就在大海的旁边。
这条路要出古镇,彻底地上公路,几乎贴着洱海走。
宁岁心间漏了一拍,果然,谢屹忱就是谢屹忱。
她舔了下唇,似被他鼓舞,说出来的话也没犹豫:“敢。”
“好。”
摩托车速度加快,他低磁含笑的嗓音融在了风声里。
两边建物飞快倒退,错落的平房、古朴的小镇都成为流动的风景线,前方不远处就是海,似乎已经可以隐隐感觉到温柔咸涩的海风迎面而来。
宁岁颊边几缕发丝也跟着迅速飘扬起来:“你有没有手机啊?”
“嗯。”
“我想借来放歌,可以吗?”
他似乎向后似笑非笑掠了眼:“行,在我右边口袋拉链里。”
宁岁稍顿一瞬,试探:“那,是我来拿出来?”
“不然呢。”谢屹忱背脊挺拔,不紧不慢地说,“你看我像是有手的样子?”
“……”
宁岁认命般地伸手,往他裤子上摸去,还没碰到,谢屹忱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会儿夹杂着淡淡的低哑慵懒:“小心点儿啊。”
宁岁动作一顿,没想得很明白,稍微有点凝滞住。
他……倒也不用这么直白提醒!
宁岁平静地说:“我知道你裤子口袋长在哪。”
“……”
大概有两秒钟,谢屹忱说:“我让你小心点不要掉了。”
顿了下,语气难辨道:“毕竟就这么一部手机,你在想什么?”
“……”
宁岁闭嘴。
她谨慎地挨近过去,盯着把拉链打开,紧捏着手机一个角抽了出来。整个过程中,基本上没挨到别的地方。
接着低头按了下侧面电源键:“锁屏密码?”
“1209。”
宁岁愣了下,才想起来,这是他的生日。
谢屹忱的锁屏壁纸和桌面是同一张图片,夜色中被烘托得很亮的一盏孤灯,仔细看,天空中似乎还有星星点点的飘雪。
但却不太清晰。
这时候进入了环海线。
潮起潮落的大海就在旁边,蜿蜒纵横的公路比海平面高出许多,是俯瞰的角度,海岸边绿林悠悠,层峦叠翠。
谢屹忱在这时问:“不冷吧?”
“嗯。”
夜风拂过宁岁白皙的脸颊,如水流般醒神:“你呢?”
“我也不冷。”他音色低缓。
机车的速度好像越来越快了,宁岁有了一种平行的失重感。用力握着他的手机,找到音乐软件。
“你想听什么歌?”
“随便,你决定。”谢屹忱说。
嘈杂的风声中,宁岁半眯着眼简单浏览了一下他的常听列表,意外看到几首耳熟的歌,也是她一直都很喜欢的。
还有小众的英语歌,宁岁以前听过,旋律很好听。
她随便选了一首。橘子海的《夏日漱石》。
动感的节拍和着风声,在晚夜中恣意响起。
Upset/Cold wet
我心烦意乱/寒冷潮湿
I just gonna feel alright
但这感觉刚好
This time/Love blinds
这一次/盲目之爱
Wild roses in my hand
就如我所持玫瑰
岸边景色不可思议的辽阔,海面一望无际。
猎猎风声蕴含着热意和温度熙攘而来,宁岁把音乐声调到最大声,让它震响在空气之中。
想把手机给谢屹忱放回去,顿了下,还是捏在微微出汗的手心里。
她会保管好的。
偌大的公路上,偶尔一辆车呼啸而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宁岁的眼眶被吹得微微有些发潮,他的衣摆,她穿着的外套,都被塑造成某一种不规则的形状,感觉好像轻盈得要飞起来似的。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抛在脑后。
I travel all the town
我从远方而来
From afar
踏遍整座城市
Idol’s falling down
看神明坠落凡间
You lie in such a beautiful
你置身如此美妙
Don’t cry/don’t cry
别哭/亲爱的
I put my summer in your hand
我的整个夏夜都安放在你掌心
一盏盏漂亮的夜灯向后疾驰而去,明亮得似乎能照到海平面。好宽阔的视野。
鹿卧山匍匐在脚下,森林盎然着幽静的绿意,然而对岸渔歌灯火,大理古城还亮着繁华的光。
这是属于他们的夏夜。
这是属于他们的疆界。
谢屹忱低磁含笑的嗓音融在了风中:“想不想喊一声?”
多么难得的当下,自由地驰骋。
多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喊一声。
脸颊被风急速吹拂,又绵又痒,勾着耳边几丝碎发,宁岁稍稍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似挣扎片晌,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谢屹忱似有所感,脊背稍稍绷了下,嗓音放柔:“害怕?”
她又忘了自己摇头他看不见了,过了会儿才抿唇说:“……不是。”
其实有点。
不知道怎么去描述这种感受,速度太快,冷热不明,心跳得好像快要跃出来了。觉得有点危险,但是没法控制,很兴奋,又刺激。
很难想象,某天会有这样的际遇,暗夜里在环海公路上奔袭。
此时此刻,新鲜感在胸腔里鼓噪不停,像是细密的鼓点,在世界的某个尽头摇旗呐喊。
“就,觉得有点快。”宁岁说。
“那我开慢点?”
“不要,你再加点速。”
“……”
她还挺有个性。
谢屹忱慢条斯理地笑了:“喂,宁椰子,我是什么摆设吗?”
“……”
他的嗓音沿着风向后掠,亲昵地贴近她耳畔:“觉得快,你不会抓我衣服?”
摩托车疾驰,宁岁脑海里怦地响了声,握着手机的指尖战术性地一蜷:“啊?”
谢屹忱轻笑:“椰子,这不是你的小名吗?”
宁岁这才反应过来,胡珂尔在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有简单提过这件事。
“……”
他记性倒是挺好。
但,这称呼怎么还能这么组。
其实胡珂尔那天说的也不完全对,比起喜欢喝椰子汁和比耶,夏芳卉给她取这个名字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皮肤白。
小时候白白嫩嫩的,像剥了壳的椰子肉。现在长大了,听着就会觉得有点怪,感觉明显是给小孩子取的昵称,所以宁岁一直没太跟外人提过这个小名。
而且,谁会像他刚才这样连名带姓一起叫啊。
宁岁蓦然觉得穿着他的棉外套有点热,她将手机揣在口袋里,一边埋头,将拉链从领口弄松了些,一边慢吞吞地嗯了声。
谢屹忱不动声色地勾了下唇。
余光感觉到她在踌躇,过了片晌,才慢腾腾抬起手,轻轻拽住他腰侧后摆的衣服。
紧接着那副细软嗓音凑近了问:“谢屹忱,你以前旅行,也经常这样吗?”
谢屹忱声线有点低:“哪样?”
“就,自己一个人,半夜突发奇想出来转转。”
“那倒也没有。以前去的那些地方,要不是自然风景区,要不是国外,半夜出去不安全。”
离得近了,视觉上他肩膀愈发宽阔,被风勾勒出的腰线也劲实,宁岁移开视线。风声呼啸而过,又闻到他身上那阵清缓好闻的气息。
心脏还是跳得很快,宁岁转过头,俯望着不远处宽阔的、月色朦胧下的海面。
一直都很想知道,为什么他身上既有春日晴朗的味道,又有夏夜蓬勃的味道?
细微的温度流于指缝,很快又被夜风带走,但是棉料质感始终存在。
切换的下一首歌节拍动感,宁岁嗯了声:“那国外你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地方吗?”
“嗯。”谢屹忱回忆,“阿拉伯,他们在酒店里养鱼,弄了个几十米高的圆柱形水族鱼缸,里面有魔鬼鱼,很多颜色鲜艳的热带鱼,还有小白鲨。”
“然后非洲,看动物迁徙,角马过河。坐着装甲车近距离到马赛马拉国家公园去看老虎和狮子。哦,还去部落酋长家做客拜访,墙是用泥土砌的,半夜猴子会爬进来。”
“还有,新西兰,有个皇后镇,被南阿尔卑斯群山环绕,是探险者的天堂。里面全是冒险项目,蹦极、跳伞,还有个三百米绳长的高空秋千,一路荡到山谷底部。”
宁岁感觉光是听他讲这些话都特别意气风发,与此时公路上飙车的情景互为应和,没忍住轻轻弯了下唇。
她真情实感地叹道:“还有那么长的秋千?你坐了吗?”
“坐了。”
宁岁好奇:“吓人吗?”
“还可以,刚开始的时候挺刺激的。”谢屹忱倒不怕这个,还觉得挺好玩的,想到什么,哧笑了声,“不过当时我旁边坐着的大叔可能体验感更强一些。”
宁岁:“哎?”
谢屹忱:“他假发吓掉了。”
“……”
回到民宿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大厅静悄悄,和他们离开前的模样别无二致。
宁岁下来的时候觉得腿有些软,胸口急促的鼓点也还没有平复,不过摘头盔的手法比原来娴熟很多。
这时候困意后知后觉地上涌,天边仍旧滚着层暗纱,谢屹忱和她沿着走廊并肩往房间走:“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槐安?”
和刚才骑车时完全不一样。
这时候没有风声的背景音铺垫,空气显得格外安静,就让人能很轻易察觉到彼此之间距离有多近。
肩对肩,肘对肘的空隙,少年身姿高大颀长,半边暗影都向她投注过来。他气息温缓地拂过耳畔,宁岁不由得攥了下指尖。
她垂着脑袋,思考了须臾:“不太清楚,可能这两天,明天问问他们几个。”
谢屹忱低沉嗯了声。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宁岁房间门口的时候,谢屹忱率先停下来。
宁岁迟钝地抬了下眸,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连同手机一起还给他:“谢谢。”
谢屹忱接过东西,垂敛下睫:“那,我先回去了。”
“……嗯。”
“嗯,晚安。”
宁岁抬眸看他,没成想却与他的视线毫无防备地碰在一起,身体蓦地一顿。
——那双漆黑好看的眼睛凝视着她,真是奇怪,为什么在这么暗的地方,他的眼睛还是亮的。鸦羽似的睫毛轻缀,衬得眼皮处的褶格外深长。
她心间撞了撞,节奏不齐。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无知觉中慢慢堆积。思绪有些微紊乱,一时之间却又理不清楚。
宁岁抿了抿唇,还是将喉间的话咽下,匆匆回道:“晚安。”
她说完就转身开门,没再看他。
回到房间,胡珂尔还在呼呼大睡,只不过姿势已然和几小时前完全不一样,此时倒了个个,脚搭在枕头上,也不知道是怎么翻过去的。
手机里没有任何未接来电或者消息,宁岁暗暗松了口气。她实在有点疲倦,囫囵换上睡衣,蹑手蹑脚爬进被窝,定了个十点的闹钟,倒头就睡。
次日早晨,铃声叮当作响,宁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外天光大亮。
胡珂尔也神情有些惺忪地爬起来,在床头柜摸到自己的手机。
先是下意识看了宁岁一眼,上下扫了扫,然后道:“我问问他俩起了没。”
宁岁嗯了声:“我出去打个电话。”
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外婆的事,披了件外套站在门口。那头很快接起来,喜气慈祥地叫了声小椰。
听声音算是还好,轻微的虚弱,宁岁心里舒了口气:“阿婆,您感觉怎么样?”
“很好啊,没什么问题。”外婆还不知道芳芳已经和她通了气,假装无事发生,“小毛病,你妈非要今天送我去医院。小题大做。”
宁岁语气严肃:“人家医生都说要住院,而且说了很久了,您别孩子气。”
那头沉默片刻,底气明显减少,嘟哝着:“她怎么又跟你告状。”顿了下,妄图蒙混过去,“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宁岁打断她:“应该说的,咱得听医生的话。”
外婆不情不愿:“那医院就是开几个药,给你吸点氧气,什么服务也没有还死贵嘛。我做过护士,我清楚得很。”
宁岁温和道:“之前肾病您也这么说的,我和我妈信了,但结果呢?现在到医院来透析了。您觉不觉得这特别像那个经典的童话故事?”
“什么?”
“狼来了。”
“……”
老人家不说话了。
过了没多久,夏芳卉微信私聊宁岁:【厉害啊,把你这个死倔的外婆都给劝动了,刚又和我闹来着呢,现在乖乖收拾行李了[墨镜]】
宁岁给她回了同一个墨镜的表情。
在这边待了几天了,基本上能看的能玩的都过了一遍,差不多该回去了,她也想早点回去看看外婆。
一回到房间,就听到胡珂尔在卫生间里倒吸一口冷气:“天呐……”
宁岁赶紧推门进去:“怎么了?”
胡珂尔顶着一坨鸡窝头,百思不得其解地侧过眸:“你说老天爷怎么就给了我一张这么美的脸呢?”
宁岁:“……”
沈擎和许卓起床之后,四人一起吃了个午饭,宁岁还没来得及提归期,许卓先说家里有点事,爸妈让他今天下午就回去。
很显然他还没有跟胡珂尔说过,她反应不小:“什么事啊?”
许卓抬眼看了沈擎一眼,没多说:“去美国上学的事。”
可能是要搞留学签证什么的,和她没什么关系,胡珂尔就哦了声。
反正在大理待得也差不多了,收拾收拾东西,今天回也不是不行。只是有点突然。
几人合计完毕,从饭店走出来。
正是晌午,打了车往南边走,去鹿卧山、小普陀和理想邦看了看。
白天的洱海东路和夜晚不太一样,晴日高照,阳光灿烂,而晚上呢,则独添一番别样风味,不知道怎么用言语形容。
兴许是宁岁转头望着窗外出神的时间太长,胡珂尔兴冲冲地凑过来搭话:“大理天气可真好啊。这里人生活肯定很幸福吧,节奏慢,每天喝喝饮料听听音乐。”
宁岁瞥她一眼:“你在槐安不也是这德行。”
胡珂尔:“……”
倒也说得没错。
回民宿收拾好东西,沈擎叫的专车也到了,直接送他们去机场,临走时胡珂尔还道:“咱们去和谢屹忱他们打个招呼吧。”
许卓道:“之前问过了,他们今天去玉龙雪山玩了。”
胡珂尔心想你们联系还挺紧密:“牛,但玉龙雪山不是在丽江吗?”
“两百公里,离得也不远,几小时就到了。谢屹忱他们不是租了车吗?”
宁岁正拉着行李箱准备往车后尾放,闻言稍顿一瞬,没说什么。
沈擎在一旁,温和地笑:“放这就行,我来抬。”
宁岁觉得人和人的性格确实是不一样的,如果是谢屹忱,估计会直接上手帮忙,然后张扬地对她说“看不见我是吧”。
她弯了下唇,对沈擎说谢谢。
坐上车以后,宁岁戴上耳机,随便放了首歌,把手机揣在裤兜里没再看。
差不多到机场的时候,几人拉着行李往大厅里面进,到了航站楼,她才慢吞吞地掏出手机去看微信。
下意识就想去看那个深色头像,还真的有未读提醒。
半小时前谢屹忱给她发了两条消息:【你们已经走了?】
谢屹忱:【怎么没说一声?】
宁岁对着屏幕默了须臾,咬唇回:【嗯,我以为许卓已经和你说过了。】
只回一句好像显得有点刻意在疏远他,她定了定神,又补了句:【听说你们在玉龙雪山玩?】
大概五分钟后,谢屹忱回了她一张照片,是山顶上的风景。
因为海拔高,所以一片白茫茫的,都是雪。背景里似乎还可以看到张余戈和林舒宇在不远处开心地跳跃,像海绵宝宝和派大星一样傻乐。
宁岁登时想起,之前宁德彦带她和宁越去过一次北京,还托熟人关系进到了清大里面,当时就在下雪,然后她和宁越两个人就在操场上打雪仗。
宁越那时候才小学二年级,站都站不稳,差点没被她给埋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结果还没擦掉就给冻成两条冰雕。
想到这就有些想家。
七天是个恰恰好的周期,宁岁确实不习惯长时间地离家,也不知道到时候去北京能不能适应。
飞机落地槐安,宁岁先拜托胡珂尔把行李带回家,她到时候来取。
然后直接打车去了市人民医院。
外婆已经被芳芳妥贴安置好,宁岁来得不算晚,老人家还没打算睡觉。
鼻子上连着气管,脸色略显苍白,但见到她仍然很高兴。
宁岁看到她这副样子仍然表现得面色如常,好像没把她当成个病人。
老少坐在一起聊了会儿天。
外婆告状说芳芳天天就知道说教她,威风得很,宁岁就在一旁扮和事佬,笑着说她就这急脾气,难道您还不了解吗。
回到家以后,宁德彦和夏芳卉瘫在沙发上看某档音乐类综艺,里面的男歌手正在撕心裂肺地飙着高音,宁越则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默默嗑瓜子,颇有老干部的范儿。
听到动静,芳芳就弹了起来,迎上来给宁岁接行李:“怕飞机餐不好吃,就又下了一碗面条。在厨房里温着呢。”
顿了下,“还给你炖了人参乌鸡汤,记得喝了啊。”
之前看过中医,说宁岁气血不足,要调养身体,夏芳卉就从各个方面给她补充营养。但由于芳芳是个什么事都做百分之一百二的人,所以料下得有点猛,小锅里几乎全是药材。
眼看着她从厨房里端出一盅鸡汤,宁德彦隔着距离遥遥往这边看,没忍住吐槽:“你也不怕孩子半夜流鼻血。”
夏芳卉瞪他一眼,他赶紧不说话了。
趁人没注意,又偷偷和宁岁说:“乖乖,你看着情况吃。别撑到自己。”
宁岁眨了眨眼,埋下头,乖巧地舀起鸡汤。
热气熏得眼睛有点潮,她安静地喝汤,旁边电视还在放着轻快的背景音乐。
其实,他们家算不上什么特别有钱的家庭,顶多是小康,但夏芳卉和宁德彦一直以来给宁岁的都是最好的东西,很少让她感觉到家里有什么难处。
小学低年级,别的同学还在用手工削的2B铅笔时,她就已经有了按一下可以吞吐笔芯的Hello Kitty自动铅;别的同学还在用儿童傻瓜机的时候,她的生日礼物就已经是时髦的爱心翻盖手机了。
哪怕老人家的手术费二十万一年,他们也只字未提。
不是没有过龃龉,高二那年,宁德彦事业不顺,全靠夏芳卉的工资养。家里整体运势也差,两人时常爆发争吵,摔盘摔碗,闹得鸡犬不宁。
后来熬过了就好了。
宁岁心有余悸,曾经半开玩笑地同宁德彦试探:“我还以为你和妈妈当时会离婚呢。”
那时候爸爸说了一句让她印象很深的话。
——不会离婚。因为是家人,所以风雨同舟。
我和你妈约定好,只要这艘船不沉没,我们谁也不离开对方。
宁岁还在感动着,这时候夏芳卉叫她,她应一声,跑进房间里:“妈,怎么啦?”
夏芳卉拿着宁越的儿童傻瓜机,鬼鬼祟祟地招呼她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我怀疑你弟早恋。”
宁岁看到她在翻宁越的手机,又被这语出惊人给震到:“不是,妈,你怎么偷看人家的隐私呢?”
“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算什么隐私。”芳芳在她的眼神下安稳如山,理不直气也壮,“你快看你快看。”
宁越的屏幕是QQ起始界面,很多聊天框堆在一起,最上面的头像应该是个女孩,二十分钟前他给人家赫然发了句:【你看能约吗?】
“幸亏我看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夏芳卉抚摸着胸口,一副要昏厥进ICU的样子,痛心疾首,“他才十二岁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宁岁被震惊到,一时也有点说不出来话。
确实没想到,小东西年纪轻轻玩得这么花。
两人面面相觑之间,那头笃定弹出一条红色未读:【能约!你变个形,分子分母同除以2ac。】
谢屹忱从大理回来以后,先在大伯家待了几天。
——谢镇麟和邱若蕴又不知道跑哪里出差,大概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他自己在家也很无聊。
堂哥谢宽比他大两岁,这时正是大二放假赋闲在家。因为学的是金融专业,所以在本地随便找了个证券公司实习。
但因为做什么都是半吊子,所以这实习也很不上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找着机会就在房间里打游戏,要不就是和女朋友视频聊天。
那不务正业的样子气得秦淑芬要拿鞋拔子打他:“人证券公司领导还是看在你老爹的面上才让你进的,你要被踢出来了我们可没这个老脸再去捞你。”
然而谢宽是那种脸皮奇厚无比的,淡定道:“那就别捞。让我在池塘里尽情地仰泳。”
“……”
因为有了参照物,所以秦淑芬格外疼谢屹忱。
不过谢屹忱知道,他大妈本质上是个商人,精得很,一分一毫都掰扯得清楚,前脚让他给恬恬教数学,后脚又让他去社交软件上聊天。
下午张余戈和林舒宇约他去打壁球,因为运动量过大,导致现在到了晚上肌肉还有些酸疼。
秦淑芬给谢屹忱搞了个单独的卧室,格局不比谢宽那间差,还附带一个大阳台。他洗了澡就很快上床。
正准备放手机睡觉,一个未知号码的来电就弹了出来。
谢屹忱头发湿漉漉的,直起身来靠着床头,低着眼沉默须臾,点击挂断。
这次这号码没那么穷追不舍了,也没发什么长篇大论过来给他压力,谢屹忱本来没放在心上,谁知第二天白天回家拿东西时,直接在别墅里见到了本尊。
章悦穿着很得体,在阳台光线好的台几上帮谢镇麟插花,两人有说有笑,连谢屹忱背着包在旁边站着看了一会儿都没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