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秦王和秦国的相国、大将军完全没有遵循任何礼仪,直接摸出短剑就开始吃肉,速度快得就像是马上要行军打仗似的。
秦王和白起将军就罢了,为什么范相国你也只剩下半只卤鸭了?你不是厌食吗?
“你在路上怎么没给寡人做这等美味?”秦王有一点点不高兴。
朱襄没被吓到,他解释道:“卤料需要桂树皮、草果、孜然、小茴香、八角等多种香料,再加上蔗糖和豆酱熬制一整宿,路上没有条件。不过卤水熬制好之后,在冰窖里保存,每次吃的时候加水烧开,能用一旬。”
其实能用一个月,但朱襄怕存放不好变质,把秦王吃得拉肚子,所以只说了一旬。
秦王疑惑:“听着挺麻烦。你知道寡人今日要来用膳?”
“不知道。”朱襄摇头,“我昨日让雪姬熬好卤汁,想今日回家……”
在秦王锐利的眼神中,朱襄改口:“今日回家卤点鸡鸭送给秦王、应侯和武安君。”
“算你有心。”秦王擦了擦嘴上的饼屑,“你说的香料,有些我听说过,《周礼》八珍中‘熬’会用上。剩下的……孜然是何物?”
朱襄道:“孜然等香料是我从山民手中收购草药的时候尝出。君上派人来我家,我教他们种。”
秦王颔首:“邯郸附近庄园大多为王室所有。你不是需要什么试验田吗?庄园田地任你使用。我再送几个庄子给你和政儿……还有子楚。”
虽然秦王经过了令人尴尬的停顿之后才想起了子楚,但能记得自己,子楚已经很感激了。
子楚又感激又尴尬。
他本想等朱襄到了秦国之后护佑朱襄,结果自己还没做什么,朱襄和政儿先帮自己赚了个庄子。
他有不好的预感。将来该不会自己会持续不断地受朱襄和政儿的惠泽吧?那多丢脸!
子楚一边谢恩,一边琢磨,自己能不能做点什么,让朱襄和政儿也得些好处。
一口气吃掉一只鸡和一个肉夹馍后,秦王吃饭速度慢了一些,开启了品鉴模式。
范雎揉揉肚子,跟着秦王品鉴。
仆人将斟满蜜水和酒,秦王和范雎推杯换盏,出口成章,引经据典。虽然这时候没有吟诗作对,但典籍和诗赋不少,足够此时的人取用,终于有一点古时宴席该有的感觉。
秦王和范雎吃速放缓之后,朱襄等人也不敢再埋头苦吃。他们竖着耳朵听着秦王和范雎说话,时不时地接上几句。
朱襄的记忆力非常强,秦王和范雎的话他都能接。不过他只在蔡泽、子楚接不上的时候才圆场。至于白起,他在装哑巴。
嬴小政也不想参与。他爬到了舅母怀里,撒娇让舅母喂他吃肉。
此次宴席,秦王允许了雪同席,总算是表明了认可雪的态度。
用膳结束,白起吃掉了卤鸡卤鸭,还喝了一大碗粥;秦王吃掉了卤鸭,喝不下粥了;范雎看着剩下半只鸭,嘴里很馋,但略胀的肚子告诉他不能再吃。
范雎苦笑道:“没想到我今日居然贪食了。”
朱襄忙道:“我泡了些山楂干,应侯可用些消食。”
“好。”范雎笑道,“你能让帮蔺相如……蔺卿养身体,我信了。我在你家养一段时间,肯定身体也能变好。”
范雎胃口不好,只能每日将羊乳、米粥当饮品喝,以滋养身体。这样畅快地吃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秦王语气恳切道:“以先生和武安君今日食量,你们肯定还能陪伴我很长一段时间。先养一阵子身体,我以后还要重用你们。”
范雎和白起感动谢恩。
朱襄眼皮子跳了跳。还好自己不用去朝堂,否则自己还得练就一副随时随地热泪盈眶的演技。
要不要随时在袖子里塞个生姜包熏眼睛?朱襄在心里叹息。高官也难当啊。
一顿饭饱,秦王十分满意。
子楚和蔡泽被秦王支去陪范雎、白起继续收拾屋子,雪跟随陪同;秦王拉着朱襄和嬴小政散步消食,顺带告诉朱襄,为何去拜见华阳夫人的政儿会突然和他一起出现在朱襄家中。
“华阳夫人……病了。”朱襄叹了一口气,道,“君上,华阳夫人不喜欢政儿这个赵女生的公子吧。”
秦王感兴趣道:“你要如何?我为你做主!”
朱襄听到“做主”两个字就心里打颤。
他苦笑道:“君上,我和政儿无事,我担心她会有事,唉。”
秦王问道:“为何这么说?”
朱襄老老实实道:“华阳夫人所不能认清自己是秦国妇,而不是楚国女,哪怕有太子爱重,将来也会抑郁心伤。”
秦王笑骂道:“她对你示威,你倒为她着想?”
朱襄摇头:“我是为自己着想。华阳夫人即便再不喜政儿和我,但我和政儿的地位不会受到她使小性子的影响。若她因此抑郁伤身,亲疏有别,爱重她的太子肯定心中会对我和政儿不满。我平白无故地得罪了太子。”
秦王笑着摇头:“他若敢这样,我定不饶他。”
“理智上太子肯定不会迁怒我,但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朱襄道,“而且若华阳夫人出事,占据秦国半壁朝堂的楚国贵族,恐怕也要与我为敌了。”
秦王笑道:“怕了?”
朱襄道:“不怕,只是觉得麻烦。”
秦王问道:“你不让我为你做主,那你要如何应对?”
朱襄道:“太子既然此次未来,他肯定已经在宽慰华阳夫人。待华阳夫人愿意见政儿,我让雪去与她聊聊。”
秦王皱眉:“雪姬?她一介平民女子,能说动华阳夫人?为何你不去?”
朱襄道:“同为女子,华阳夫人才会减少心中警惕。雪是长平君夫人,她以前能学着淡然面对与我争辩的士人,现在也能与秦国众夫人谈笑自若。我相信她。”
秦王停下脚步,看了朱襄一会儿,狐疑道:“你教她?为何要教她?她能帮你打理后院,便尽了为妇的职责。”
朱襄低着头笑道:“或许如此。只是我经常出门,雪若无事可做,只能枯坐家中等我,那样的生活未免太无趣。我希望我不在的时候,雪的生活也能过得很充实,不会太想我。所以只要她愿意学,我就会教她。”
秦王沉默半晌,收起笑容,幽幽道:“你对亲人、友人,真是至善至信至纯。你也会如此对待寡人?”
朱襄不好意思道:“君上,若哪一日我如此对你了,你就要和蔺公一样,袖子里随时揣着一根戒尺了。”
秦王愕然,然后放声大笑。
牵着朱襄的手的嬴小政仰头看着这一幕,心里不断嘀咕。
舅父如此坦诚对待曾大父,究竟是舅父真的心无城府,还是舅父故意为之?
唉,好复杂,今日正好可以进入梦境房间,交给梦中的自己去想吧。
嬴小政打个哈欠,揉揉眼睛。
太子府中。
太子柱站在华阳夫人床前,华阳夫人散发垂泪,神色颓然。
“君父令武安君亲率秦军,前往邯郸迎接朱襄公。听闻朱襄公归秦时,武安君为其驾车,君父命人奏乐相迎。你听谁谗言,慢待朱襄公的外甥?”太子柱都要气笑了,“你想与君父对抗?”
“不,我不敢,我是真的病了。”华阳夫人惊恐道,“没有人进谗言,我……”
她看着太子柱冰冷的神色,低着头呜咽不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子楚成为你的嗣子,才有继承秦王之位的可能。而他背叛你,居然让一赵女之子得到君父宠爱。”太子柱看着华阳夫人惊慌的神色,叹了口气,坐在华阳夫人身旁,轻轻拍了一下华阳夫人的背。
华阳夫人倒在太子柱怀中,低泣不止。
“华阳,你难道认为我蠢吗?你的心思我都知道,君父也默许。否则质子哪怕逃回秦国,也会被送回赵国。”太子柱轻轻拍着华阳夫人的背道,“我身上的太子之位,我当秦王之后的太子之位,我的太子该立何太子,都由君父说了算。哪怕君父崩逝后,也会由君父说了算,明白吗?”
华阳夫人神情萎缩地点头。
太子柱道:“以后少和那些人往来。你帮过他们一次,他们也该知足了。”
华阳夫人哽咽:“是。”
太子柱又道:“现在子楚已经入了君父的眼,他的地位不再是你赋予。虽然我已经立你为正夫人,但太子夫人可由君父随意指定,你明白吗?”
华阳夫人身体一颤,掩面道:“难道君上还想立夏姬为你的夫人吗!”
太子柱问道:“为何不可?我已经不是安国君了,华阳。若你不清醒,我护不住你。君父不会容忍一个心不在秦国的王后、王太后出现。你以前很清醒,现在怎么糊涂了?只要你与子楚、政儿交好,你和你的弟弟都能安享富贵。”
华阳夫人放下掩面的手,声音颤抖:“是。”
“好好准备,明日接待政儿。”太子柱又拍了拍华阳夫人的背,起身道,“我要去向长平君告罪了。”
华阳夫人抓住太子柱的袖口:“良人,抱歉……”
太子柱微笑着安抚道:“无事,好好休息。”
华阳夫人松开手,目送太子柱离开,然后伏在床上身体颤抖,后怕不已。
她怎么就昏了心智,居然敢违背那位可怕的秦王的命令!
太子柱走出门后,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叹息。
他虽宠爱华阳夫人,但有二十多个子女,显然对华阳夫人的宠爱就那样。
宣太后当政时,他和兄长的正夫人自然如君父的王后一样,只能是楚国贵女。不过他确实对华阳夫人有几分真心喜爱,因为华阳夫人没有子嗣,一心一意对待他,不与秦国朝堂的楚国大臣交往。
希望她以后也如此。
太子柱带着一车赔礼来朱襄家时,勤政的老秦王还没走。
他们消了一会儿食,让朱襄用卤水煮了豆子当下酒菜,一边等仆人收拾给范雎、白起、子楚居住的院子,一边喝酒聊天。
太子柱到的时候,三个坐在席上的老人都抬头看着他。这个在家中还很有威严的稍小一点的老人背后冷汗立刻冒了出来。
“朱、朱襄公啊,华阳今日病得起不了身,又怕把病气过给政儿,没能第一时间看到政儿,心里难过极了,特意让我送些东西给政儿。”太子柱拉着朱襄的袖子,用眼神喊“救命”。
朱襄不明白为什么才见一次面,太子就表现得和自己很熟似的,但还是立刻帮忙道:“若不是政儿体弱,该让政儿去探望华阳夫人。明日雪代替政儿去探望华阳夫人,我身无长物,只能做些点心送去,希望华阳夫人不要嫌弃。”
“怎么会?”太子柱松了一口气,“太客气……”
太子柱还没说完,老秦王问道:“什么点心?”
朱襄道:“鸡蛋糕、烤饼干……我会多做些送进宫。”
老秦王满意地点点头,对太子柱道:“过来,陪我对弈。”
太子柱屁颠屁颠坐到老秦王对面,鼻子动了动,惊讶道:“什么味道,好香。”
朱襄奉上五香豆子,太子柱本来晚上想早点回去继续安慰华阳夫人,现在立刻改变了主意,准备蹭一顿晚饭。
先秦和汉时一日吃两餐还是三餐是跟着身份来,平民吃两餐,士人吃三餐。如《战国策·齐策四》中“士三食不得餍,而君鹅鹜有余食”就表明,哪怕是投奔贵族的门客一日也是三餐的标准。秦王等人就自不用说了。
朱襄来到秦国之后确实是一穷二白,秦王纵然赏了他不少东西,但一些不能变现,变现了也撑不起他“长平君”的门面。等一年后,长平的供奉到手,朱襄的生活才会宽裕起来。
秦王等人知道朱襄的情况,都是自带食材。
太子柱立刻拍着胸脯表示自己立刻会送来牛羊猪鸡鸭鱼和奴仆来,朱襄没有推脱。
老秦王也发现朱襄家里人口太少,说要送朱襄点奴仆。
“不过我的家中自有家规,家仆需要遵守家规。”朱襄不惧怕别人安插眼线,但担心别人送的奴仆仗着背后的人不听话,“君上,若他们仗着是贵人送来的奴仆不听话,我能送回吗?”
老秦王哭笑不得:“你就不能直接杀了?一个奴仆还要我来操心?”
朱襄苦笑:“我能把奴仆送官府、重新发卖,但打杀什么……”
“唉,怪不得蔺卿随手揣着戒尺。”老秦王都想给朱襄两下了,他很疑惑朱襄怎么活到现在的?蔺相如真是辛苦了,“武安君住你家,你和武安君说一声,把不听话的奴仆送去兵营。”
白起道:“兵营永远都缺人。”
朱襄拱手笑道:“谢君上,谢武安君。”
太子柱见老秦王对朱襄温和的模样,头皮发麻。还好他动作快,否则华阳就要真的病得起不来了。
他对朱襄的好感又上涨了一丝。不愧是七国闻名的仁善人,朱襄肯定已经猜到华阳是装病,但他看得出来,朱襄是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并愿意帮自己打圆场。
秦国这样的好人罕见啊!
当太子柱在朱襄家吃了一整只卤鸡,又打包了一只卤鸭后,对朱襄的好感度更深了。
朱襄看着太子柱悄咪咪上涨的好感度哭笑不得。
秦国这样的好人罕见啊。
“你阿父真是个好长辈。”晚上,老秦王和太子终于离开,范雎和白起回到自己的院落,朱襄悄悄对子楚道。
雪疲惫了一日,带着同样疲惫的嬴小政先行睡下,朱襄、子楚、蔡泽三人燃起羊脂蜡烛,灯下聊天。
子楚翻白眼:“他对我不是好长辈。君上看重你,他才是你的好长辈。”
只一日,蔡泽故意自来熟地开玩笑道:“看来你怨气很深?”
子楚道:“严亲有二十多个儿子,对他有怨气的儿子不少。不过贵族就这样,朱襄你别被他们温和的面容欺骗。”
朱襄指着自己:“你看我蠢吗?”
“蠢。”子楚道,“蔡兄一定也这么认为。”
蔡泽委婉道:“他相信人性本善。”
子楚叹气道:“他不是受荀卿教导吗?他在荀卿面前说人性本善,荀卿不生气?”
蔡泽点头道:“生气,追着他揍。”
朱襄扶额:“停停停,你们俩不是今日才认识吗?怎么就一唱一和来损我了?你们有这么熟吗!难道你们在嘲笑我的过程中友谊突飞猛进吗?”
子楚和蔡泽对视一眼,皆失笑。
他们俩的关系在此时才真正迈入普通友人的行列。吐槽朱襄,确实是他们友谊的催化剂了。
“停停停,别歪楼……转移话题。”朱襄拍桌子,“我拉你们聊天,不是让你们笑话我。夏同,华阳夫人为何装病?就算她不喜欢赵女生的孩子,也不该忤逆君上的命令。她背后之人再蠢,也不会让她忤逆君上。”
子楚叹了口气,道:“此事起因确实是因为华阳夫人因政儿是赵女所生而不喜,但她拒绝见政儿,应该不是别人指使。倒是她这一任性,她背后之人肯定慌神了。”
任性?朱襄和蔡泽若有所思。
子楚详细地解释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太子柱子嗣众多,妾室无数,华阳夫人如此受宠,就是因为华阳夫人心性单纯。
华阳夫人无法生育,即使她得宠,楚人也未太关注她。她弟弟阳泉君也没什么本事,全靠华阳夫人的裙带关系才得享富贵。这让太子柱很安心。
为了自身地位,即便太子柱有楚女所生的子嗣,在华阳夫人看来,那都是抢她地位的仇敌,不会支持对方。所以楚国外戚对阻碍他们的华阳夫人姐弟三人态度淡漠。
当吕不韦游说华阳夫人收公子子楚为养子后,此事发生了变化。华阳夫人终于入了王位争夺的局,秦国朝堂里的楚人才向她靠拢,为她出谋划策。
“华阳夫人虽为严亲宠爱,但秦国其他楚人对她的漠视,仍旧让她心里难过。所以她特别看重这次‘任务’。”子楚抿了一口白水,接着道,“但她天真了大半辈子,变不成心机深沉的人。严亲就喜欢她任性的模样,她也习惯了使小性子。这次应该是她自己昏了头。”
蔡泽思索了一会儿,点头赞同:“无论是送你回秦的吕不韦,还是能在君上手下站稳脚跟的楚人秦臣,都不会犯这种错误。”
朱襄捏了捏下巴:“是吗?我还以为是有人故意让我得罪华阳夫人,继而得罪太子,继而让夏同你和最大的同盟华阳夫人起冲突,削弱你的竞争力……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子楚和蔡泽惊讶极了。
子楚道:“你居然会思考这些阴谋诡计?”
朱襄哭笑不得:“我当然能思考,我真的不蠢。”
蔡泽道:“朱襄能说动秦王和白起,或许真的能看穿别人的阴谋诡计,只是自己不用。朱襄,你说的也有可能。如果按你的说法,谁会做这种事?”
朱襄道:“谁得利就谁做。夏同,你不是有个兄长叫子傒,在你回来之前声势最为浩大,朝中簇拥无数?”
子楚讥笑道:“他确实声势最为浩大,所以是严亲诸子争夺中最早出局的一个。若是他,确实有可能做出这么愚蠢的举动。”
老秦王年纪越大,对权力就越看重。太子柱尚且如履薄冰,一介王孙在秦国经营什么名望?秦国不是其他国家,容不下一个名满天下的战国公子。
子楚经营名声,是在赵国!他回秦国之后,就一直只经营勤恳好学、踏实做事的形象,除了常去“恩人”吕不韦家中,给范雎的节礼厚几分,几乎不与朝中有声望的人结交。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可能是子傒所为。”子楚道,“以华阳夫人的迟钝,恐怕不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政儿将成为我嫡子这件事。以她的平时行为,定是不会将一个出身低微的赵女所生的孩子放在眼里。”
蔡泽好奇:“朱襄的名声,也不能让她把政儿放在眼里?”
子楚轻笑:“她看不懂朝堂。华阳夫人会是一个好王后和好太后。不过朱襄,你得知子傒的谋划又如何?”
朱襄道:“他既然出手,我不回击,岂不是不礼貌?”
子楚和蔡泽满脸不信:“你会回击?!”
朱襄无语:“我回击他也不会死,顶多成为一个衣食无忧的不得志秦国公子,我为什么不回击?”
子楚和蔡泽虽然仍旧不信朱襄居然会回击。但朱襄都这么说了,他们还是礼貌地问朱襄要怎么回击?
朱襄得意道:“我已经写好了稿子,让雪明日背给华阳夫人听,让华阳夫人去向太子坦白自己受的挑拨离间。华阳夫人既然是以天真烂漫而让太子宠爱,她犯了一点小错误,醒悟后一五一十告知太子多正常?太子肯定要为华阳夫人出气吧?”
子楚:“就这?”
蔡泽给了朱襄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
朱襄拍桌子:“什么叫做就这?只要太子知道,肯定会出手!你们信不信,如果华阳夫人背后有人指使,指使的人很快就会来向我道歉?”
子楚:“然后?”
蔡泽:“之后?”
朱襄疑惑:“什么然后之后?”
子楚打了个哈欠,起身道:“我困了,睡了。”
蔡泽也起身:“我也是,明日见。”
朱襄:“喂喂喂!你们俩什么意思?!”
子楚和蔡泽:“散了散了。”
朱襄:“喂!!”
秦王正关注着朱襄是否真的记恨华阳夫人。
朱襄记不记恨华阳夫人,不会降低或者增加秦王对朱襄的评价,他只是想根据朱襄对华阳夫人的态度,决定怎么惩治这个居然敢违背他命令的女人。
他还没死,华阳就要给他端未来王后、太后的架子吗?
秦王晚上熬夜处理白天贪吃落下的政务,拎着卤鸭准备回家的太子柱也一头冷汗地被秦王提去宫里帮忙。
秦王在朱襄家留下的仆人很快将三人组的“密谈”告知暗卫,暗卫一路飞檐走壁一路忍笑,将“密探”报告给秦王。
别说秦王,连战战兢兢的太子柱都扶额叹气了。
本来秦王还想嘲笑太子柱一句,你儿子说怨你不公,你气不气,要不要揍儿子,现在都没心情了。
“朱襄说华阳背后可能是子傒派人挑拨,你认为呢?”秦王问道。
太子柱不敢叹气了,擦着脑门的冷汗道:“儿不知……”
秦王拿着竹简猛敲一下桌子:“那就去查!你自己家的事,还要我来给你处理吗!”
“正在查,很快就能查出来!”太子柱心里委屈极了。他确实得知华阳使小性子后,立刻就派人查了,但才一日而已,怎么可能查得到!君父又在为难人!
“无论查出来是楚人、吕不韦,还是你儿子子傒,朱襄想让他们登门道歉,你就让他们去。”秦王道。
太子柱疑惑:“只道歉?”
秦王板着的脸浮现一丝僵硬的笑意:“他就想要一个道歉,那就给他。其余的,你和子楚自己看着办。朱襄是留给你和子楚的贤相,我以后不会出手。你和子楚若护不住他,这秦王之位你们也大概守不住,我直接传位给政儿好了。”
太子柱傻眼。君父……君父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吗?
天啦!兄长!你在天之灵在我背后看着吗!君父和儿子开玩笑这种事,好可怕!
太子柱感觉今天会做一宿的噩梦。
拉着白起不准睡觉,也在等三小密聊消息的范雎终于等到了消息。
他沉默了半晌,站起来十分烦躁的兜圈子。
睚眦必报的范雎,最看不得像朱襄这种软绵绵的性子。
如果华阳夫人真的是被人挑拨,那人就是想要朱襄的命!别人要你的命,你不想着灭他满门,就要一个道歉?
好歹你说个负荆请罪,我都不生气!
“朱襄只是一介平民,他能想让秦公子给他道歉,已经不错了。”白起试图为朱襄辩解。
范雎继续烦躁转圈圈:“他会因为身份而不敢报复?!他连长平都敢去!赵王都敢骂!他会怕一个秦国公子?昨天他还举着剑追着另一个秦国公子砍!”
白起继续为朱襄找借口:“若真是公子子傒所为,对方只是试探,没有得逞,他也不好对君上的孙子太过分。”
范雎停下脚步:“你认为他是审时度势后放过子傒,而不是他真的认为一个道歉就够了?!”
白起不敢说话了。
他看得出来,如果不是现在还不太熟,应侯都要跑到朱襄那里当面骂人了。
说不定还会揍人。
“我总算知道为何蔺相如和荀况会随身带着戒尺。”范雎心中的烦躁,就像是后世人看到肉包子发帖一样痛苦,“该揍!”
白起道:“君上让应侯和我住在朱襄家养身体,或许也存了让我二人教导他的意思。”
范雎:“该揍!”
白起:“……是。”
虽然范雎一副想暴揍朱襄的模样,白起倒是松了口气。
白日他看出范雎流露的一丝妒忌神色,担心范雎会对朱襄不利。现在看来,朱襄过分良善,让范雎不仅不再妒忌,还对其有了几分好感。
睚眦必报之人不喜欢睚眦必报之人,朱襄以后大约不用再担心会得罪范雎了。
朱襄憋着一肚子气洗漱睡觉时,看到范雎的好感度冒出来,“嘭”地膨胀到一颗心,满头雾水。
难道应侯晚上做了一个有关自己的美梦,所以梦中增加好感?
呃,怎么有点恶寒?
朱襄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得抖了抖,掀开被子一角,钻进嬴小政另一边睡觉。
嬴小政攥紧小拳头,眉头紧皱,好像在做什么噩梦。
朱襄摸了摸嬴小政皱紧的眉头,嬴小政“吚吚呜呜”了两声,翻身从雪的怀里钻进朱襄的怀里,踹了朱襄两脚,然后再次熟睡。
朱襄抹了抹嬴小政踹的地方,龇牙咧嘴。
这小胖墩,睡相真差!
在睡梦中,嬴小政正恼羞成怒。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那不是我……”嬴小政碎碎念,羞愤地踹了长大后自己的虚影几脚。
检索完记忆后,嬴小政知道,未来自己遭遇惊险刺杀纯属意外,不是他浪过头。
上前献图的两人,秦舞阳全程都在抖,吓得几乎尿裤子;荆轲看那虚浮的脚步和不太健壮的身体,也知道不是什么武艺高强的人,自己就完全没想过会被刺杀。
后来他查清荆轲的身份,满脑子都是荆轲怎么敢真来刺杀自己,甚至不由对荆轲多了一丝敬意。
为何?因为他的判断没出错,荆轲真的就是个武艺稀松平常,半分本事没有就四处求名的骗子。
荆轲想以剑术求官,于是去找有名的剑客切磋以扬名。
这一点和朱襄当初求名的时候,一群人找他辩论是一样的道理。
但盖聂在论剑的时候瞪了他一眼,就吓得他驱车逃跑;鲁勾践论剑的时候怒斥他,他又吓得逃跑了。这没法闭眼说他沉着冷静,就是剑术不行胆子也不行而已。
荆轲在燕太子丹请他刺杀自己的时候,也是想方设法推脱,被逼无奈才出行。这样的人,居然真的能鼓起勇气追着自己跑,真令人惊讶。
“即使是原本无能的人,有时也会爆发出强烈的勇气。”嬴小政踹了几脚自己后,终于冷静下来。
他跪坐在未来的自己身边,不由想到了那日为舅父而死的人,胖乎乎的小脸上出现一丝怅然。
即便是黔首,也有令人敬佩的一面。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嬴小政突然萌生了这个想法,然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一看,屋里突兀地出现了一面镜子,镜子中映出了他的模样。
以前在梦境的房间中,他只看得见未来自己的虚影;现在,他能够随时从镜子中看到自己。
嬴小政走到镜子面前,捏了捏自己软乎乎的肚子,然后转头看向单手撑着下颚的威武挺拔的未来自己。
“你是我,”嬴小政道,“我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