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夫下令往下浇油点火,想要烧毁城门下的尸体。
火焰燃烧了起来,许多赵军都被烧成了焦尸。但等火熄灭之后,赵军仍旧踩着烧焦后越发坚实的高台往上爬。
许多守军都在城墙上吐了。
赵军就像是自己用自己同袍的尸体在城墙外筑起了景观,把景观当做了攻城的梯台。
长平守军大多都是多年老卒,都未见过如此可怖的事。
寻常攻城军队在进攻受阻时就会士气低落,在城墙下燃起大火时就该退兵。
赵将没有喊退兵,赵兵也没有退缩。
他们就像是没有恐惧一般,只知道往城墙上攀爬,死了再多人也没有任何逃跑的迹象。
伯夫站在城楼上往下看,居然看不到一个逃跑的兵卒。
赵军景观堆成的攻城梯台已经快接近城墙的高度了,秦军几乎是和赵军站在“平地”上面对面厮杀。
赵军口中嘶吼着“迎回朱襄公”,守军口中也嘶吼着“护卫朱襄公”。
朱襄公不在长平郡城内,两方将士兵卒嘴里喊的却都是朱襄公的名。
他们的口音甚至都是相似的。
若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同样的人,喊的同样的口号。
城墙上,赵人和曾经是赵人的秦国兵卒,赵将和曾经同为赵将的秦国守将,皆拼命砍杀。
他们都杀红了眼,全部混做了一起,只能靠衣服的颜色来辨别身份,有时候还会误伤同袍。
没了什么军阵,也听不到将领的命令,连令旗都看不到。
两方就这么厮杀在一起,身边尸骸堆积如山,皆死战不退。
城楼上战局焦灼,越来越多的长平平民补上守军的位置。
见守城无法让赵军退兵,伯夫带领战车和骑兵开城门,出城野战,击溃赵军等候多时的军阵。
曾为同袍的赵将率领直属于他的同样被当弃子的万余赵人精兵,骑兵和战车排列整齐,早就等候多时。
两军对垒,展现出秦国和赵国两个军事强国的正规军强大的气势。
城门关闭,秦军也拿出了死战的决心。
伯夫挥手的同时,赵将也同时挥手。
两方战鼓齐擂,号角齐鸣,几乎同时向前冲锋。
战车与战车擦肩而过,战马与战马擦肩而过,步卒的兵阵和步卒的兵阵擦肩而过。
军阵换位,就像是两架锋利的绞肉机擦过,在两个军阵中间留下一地尸体。
战鼓再响,令旗飘扬。
秦赵两军军阵整齐调头,骑兵和战车从两侧绕到前方。
又是战鼓声。
两军再次对冲,放弃弩箭投石,短兵相接。
一次又一次。
皆死战,皆不退。
经过一天一夜的鏖战,这场战役终于暂时分出了胜负。
虽然赵军勇猛,但秦军背后靠着长平郡城。
城墙上,有城民不断涌上城楼;
城墙下,守军控制住城墙的局势后,打开城门支援伯夫;
而赵军除了那条命,什么都没有。
战争大部分时候并非靠一腔孤勇就能决定胜局。长平郡占尽了地利人和,赵军这一场攻城战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
可身上染血的赵将知道,赵国朝堂上的目的已经达到。
消耗秦国的力量,也消耗那些得病的饥民,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赵将终于鸣金收兵。
从城墙上退下来的赵人看着城墙下那一堆焦尸山,人类的感情渐渐回笼。
他们终于感到了恐惧和疲惫。
平凡人没来由的勇气大多只会鼓起一次。在泄气之后,再鼓起勇气就很难了。
兵法也有云,“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城池攻防战也是如此。
最初的时候攻城压力最大,之后就是进攻方围困骚扰,防守方固守待援的拉锯战。
现在秦人一边修补城墙城楼,一边焚烧尸体。
赵将也安营扎寨,收拢残兵。
双方暂时偃旗息鼓,制定接下来的战略。
伯夫包扎好身上伤口后,顾不上疲惫,立刻督促守军赶紧处理尸体,并对战场撒已经备好的石灰和草药水进行“消毒”。
赵兵的一些尸体身上都发黑流脓了,明显得了瘟疫。
伯夫当了这么多年守将,这点眼力还是有,发觉了赵军的目的之一——他们想把瘟疫传入长平郡城。
还好朱襄公早就制定了防疫措施,给城民做了心理预防。官吏派人敲锣打鼓告知赵军的意图,让他们严防疫病传播,若见到城外往城内抛死尸,立刻报告守军处理,城民都很配合。
但不是所有城民都有条件每日喝烧开锅的热水。官吏只能尽量教导城民在做饭的时候加更多的水,尽量吃粥吃糊,减少饮水的次数。
如果得了疫病,就要被赶出城;如果有谁包庇,家人邻居全部连坐。
秦律的严苛起了作用,让城民不敢抱亲亲相隐的侥幸心理。
果然如伯夫所料,第二日,赵军开始往城内抛尸体,并在长平郡城附近的水源地抛尸,试图污染长平郡城的水源。
还好长平郡城在做守城准备的时候,早早就在城里打了许多口井。
守城从环境、水源下手很常见,不轻敌的守军都会做好应对准备。
赵军经历了第一日的激烈战斗后,就没有再组织像样的攻击。
伯夫感到了异样,夜晚悄悄派人出去探查。
原来赵军只派精兵把守城门,其他扩招的赵人兵卒都去扫荡长平郡附近村庄了。
五国盟军此次出征,本就没认为自己能攻下多少座秦国的城池。
他们只是想要在秦国引起混乱,削弱秦国恢复的速度,拖慢秦国东征的脚步,顺带消耗饥民,和抢粮。
虽然秦国将大部分粮食都搬入了城池中,但村庄里的人不可能都进城。他们都是躲在地窖或者山中,等敌军的兵锋过去。
若是正常攻城略地,为了不贻误战机,军队只会在沿路遇到村庄的时候扫荡一番,抢掠些粮食物资。
但现在不是正常的攻城略地。
不仅攻打长平郡的赵军,其他五国盟军也在城池下消耗了一番饥民的数量之后,就派人绕开城池,遍地扫荡秦国的村庄,杀人,抢粮,烧田。
有些地方已经春耕,甚至已经长出来青苗。
饥民不仅吃掉了青苗,还把已经发芽或者腐败的种子都刨出来吃掉。
熬过蝗灾,已经长出嫩叶的草木也没有逃过饥民之口。
这些都能果腹。
五国盟军除了大多是贵族私兵的精兵,给新征的兵卒口粮很少。他们把国内饥民带到秦国,就是让他们就地找寻食物。
五国地上的植被都快被吃光了。秦国因蝗灾防范及时,又有蜀郡和南秦咬着牙供粮,朱襄、子楚到处平息粮价,所以秦人还没有沦落到吃草根树皮的地步。
没有吃草根树皮,草木到了春季便焕发了新绿。
现在,这些都成了五国饥饿兵卒的食物。
连同伯夫在内的守将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五国盟军图穷匕见,他们为了利益最大化,只能守住城池和交通关隘,无法救援村庄。
因为村庄太散了,又很难与他们及时联系,他们就算想救援,也不知道去哪一处救援。
去年秋冬刚经历了蝗灾,秦人在今年冬季再次遭遇了“蝗灾”。
这蝗灾可比去年的蝗灾还可怕。去年的蝗灾不会杀人,不会把草根树皮和地里的种子都啃光,不会烧掉他们的房屋。
更令这些秦人心情绝望复杂的是,自己原本也不是秦人。
秦国现在与五国交界的边境,都是从秦昭襄王开始新打下来的。
这里的人,都是在这十几年间从包括已经灭掉的韩国在内的六国而来的移民。
所以比起秦人,他们其实和五国人更亲近。
特别是刚被打下的颍川韩国故地。
韩国与四国比邻,现在它是魏国和楚国联军最主要进攻的战场。
韩国旧贵原本准备在五国盟军攻打韩国故地的时候叛乱。
因为秦人在韩地防范蝗灾,又给韩人运粮减轻灾荒,让一些底层韩国士人被分化到了秦国这一边。秦军又驻扎得较多,韩王还背刺他们,所以计划受阻。
当魏国和楚国攻打韩地之后,连韩国旧贵都说不出投敌的话了。
他们发现,魏国和楚国根本没想打下韩国的城池,而是想毁了这里。
秦王子楚没有强制收取态度较为温驯的韩国旧贵的资产,现在韩地中最肥沃的土地还是韩国旧贵的。
所以魏国和楚国清扫村庄和贵族庄园的时候,受损失最严重的就是他们。
魏国和楚国也在想方设法将瘟疫传入城内。
城中平民在三年灾害中已经习惯听秦国官吏的话,防范措施做得较为严格。但韩国旧贵可不会听秦国官吏的命令。
韩国旧贵的卫生条件本来就很好,吃的都是熟食,喝的都是热水,所以他们本人很难被传染上疫病。
但他们数量较为庞大的家丁就遭殃了。
因韩国旧贵对秦国官吏的排斥,所以依附他们的家丁和还未全部散去的门客,都要遵循主家心意做事,没有严格执行,甚至故意不去执行秦国官吏的命令。
疫病专治各种不服。
各种细菌性传染,即此时人笼统概括的瘟疫,居然最先在韩国旧贵聚集地爆发。
秦军立刻封锁了韩国旧贵所在的街区。
若有人想出来,必须先在隔离区住一阵子,待确认没有得病之后才能离开,否则无论身份,一律处死。
韩国旧贵慌了神。
他们开始捕杀和焚烧患病的家丁门客,比秦人更加严苛地执行隔离政策。
没得病的韩国旧贵只要隔离五日就能到达安全的地方。为了自己的安全,他们一旦离开了疫病区,就绝对不想让疫病区里的人出来。
他们踊跃地帮助秦人管理隔离区和疫病区,并将后来者的隔离期增加到十日。
秦国官吏见状,把疫病区的管理完全交给了这群韩国旧贵,十分信任他们。
然后他严格要求各个街区的城民不准离开自己的区域,以防疫病蔓延。而韩国旧贵从疫区出来后所安置的区域,就在疫区外围。
人都怕死。秦国官吏相信这些韩国旧贵,会放下这三年灾荒年中也不肯放下的矜持,积极地为秦国做事。
五国盟军和秦军全面开战。
长平郡之战最为惨烈,但在史书中因为没有名将参与,只有寥寥几笔记载。
蒙骜等老秦将对战赵国老将庞煖,楚国声名鹊起的新晋名将项燕对老牌名将廉颇,这两场战役在史书中记录最多。
蒙骜对战庞煖这一战,是最典型的秦军对赵军的一战,十分符合曾经赵国马服君赵奢所说的“狭路相逢勇者胜”。
庞煖和蒙骜的年纪差不多,两人都亲自披甲上阵厮杀,仿佛都要把自己的生命耗尽在战场上。
赵国不仅没有年轻的主将,稍稍厉害的中层将领也大多是廉颇还在赵国时培养的人。
而秦国这边虽然有很多年轻将领,但此战是老将请缨马革裹尸之战,所以将领也多是老人。
老将的身体已经衰败,但经验随着年龄增长不断攀爬巅峰。
秦军和赵军正规军的素质,就是战国时代的巅峰。
秦军和赵军每一场对战,都显示着这个时代最朴素又最典型的军事技艺。
最后没有意外,秦国仍旧胜过赵国一筹。
进攻型名将项燕对上防守型名将廉颇,这一场战斗就颇为无趣了。
廉颇只要开始防守,那就是堡垒结成犄角,关隘叠着关隘。
秦国有钱有粮有人,廉颇在城外开心地叠障碍,叠得项燕还没打,光是看一眼,就想吐了。
如果武安君白起在天有灵,看到此景一定会捋着胡须赞同项燕。
就算是秦昭襄王派他换掉王龁为将,也要先把廉颇从赵国主将的位置下换下去。
不是他打不赢,实在是恶心。
对廉颇而言,防守不在于每一场战斗的胜负,而在于拼消耗。
他主打的就是一个胶着,一个黏黏糊糊缠缠绵绵。
秦国的国力远胜五国,廉颇这种打法正好适合现在。他每日吃好喝好,攒足力气就到阵前骂项燕,骂完也不打,直接回去睡觉。
项燕气得连骂廉颇懦弱老匹夫,可敢与他一战。
廉颇掏耳朵。
竖子朱襄的手下败将犬吠什么?我信平君廉颇是在你爷爷辈就成名的名将,你让我和你单挑,你配吗?
他继续吃好喝好睡好,养足精神就带着人去和项燕对骂,就是不出战。
项燕气得去扫荡村庄,廉颇也当没看见。
他建的这么多堡垒,把大部分村民都容纳了进去当后勤。而村庄和田地,廉颇早就烧光了,不给项燕再烧一次的机会。
廉颇也是老牌贵族。他是嬴姓廉氏,比项氏这个还需要写家谱,来彰显祖上辉煌的“南蛮”楚国老牌贵族不一样,是真正的中原正统世卿贵族。
所以廉颇打仗时,可不会顾忌什么脸面和庶民,比项燕这个贵族还傲慢蛮横。
何况他不是已经将城外的庶民安排到堡垒中干活了吗?那些不愿意来的人是他们活该。
防守就要讲究一个坚壁清野,信平君廉颇怎么会给人就地补给的机会?
于是项燕这一方的战果就是,死伤不多,战果几乎没有,军中因饥饿和疫病,快自己先垮了。
在秦国边境战争进入对峙时,李牧和王翦出手了。
王翦出大别山三关,跨越淮水,沿着汝水北上,没有攻打陈都,而是直取项氏封邑。
楚王失去了大半国土,中央郡县的兵损失过半,其他封君的私兵也损失惨重。现在楚王能派出的精兵中,大半都是项氏的精兵。
项燕此次肯派出血本,将家中私兵倾巢派出,是因为得到了楚王和李园“若回来定给你封君”的承诺。
王翦攻打项氏封邑,就是逼迫项燕回援。
若项燕继续与秦军对战,他不可能攻下秦国的城池作为新的封邑,自己的封邑又被攻占,将来即便回到楚国封了君,楚国现在这点地方挤了无数的芈姓封君,哪有新的封邑给他?大概就是一个封君的虚名而已。
王翦与楚国贵族打交道十几年,深知这些人的性格。他坚信项燕绝对会回援。
他在出兵之前,派人去游说李园和陈都的芈姓封君。
项燕异军突起,恐怕是第二个春申君,甚至因为项燕带兵厉害,比春申君还要更威胁诸位和楚王的地位。
楚国现在全靠项燕,这楚国是项燕的还是楚王的?
若项燕的封邑被攻破,族人被秦人抓走,即使秦军退去,项氏也损失惨重,只能更紧密地依附秦王和其他贵族。这样楚国贵族的势力才均衡。
而且项燕如果不顾攻秦而返回,就说明在项燕心中,项氏比楚王重要,这就更需要警惕了。
春申君是李园心中的一根刺。即使春申君已经死了,处处模仿春申君却得不到春申君的名望,反而被人嗤笑的李园,也对“春申君”厌恶至极。
项燕在楚王那里炙手可热,被楚王依赖,本来就让李园心生不满。
现在把项燕和春申君相提并论,李园立刻联合附庸进谗言,让楚王给项燕下诏,绝对不能让项燕回来。
但此刻楚王是清醒的。
他就算不关心项氏的封邑,也知道项氏封地在楚国中。
秦军都攻打楚国了,还管什么攻秦?项燕赶紧回来保护寡人!
见楚王居然心向项燕,李园发了狠。
于是,他与楚王后里应外合,先给楚王吃的丹药里下了猛药,又让楚王后派去众多美貌女子与楚王欢好,最后凉了欢好后睡着的楚王半宿。
楚王熊元暴毙,太子悍继位。
新的楚王立刻追回先王的诏令,命令项燕不准回援,他会派人去救项燕的封邑。
项燕陷入两难,在族人的劝说下,分兵一半回援。
围城打援的王翦等候多时。
另一边,李牧直接乘坐海船,沿着海岸线北上。
虽然中途遇上了一些麻烦,但有丰富航海经验的李牧都轻松地克服了。
他甚至在沿海停靠补给,就摆明了让齐国得知秦军自海上来。
这还是中原第一次遇到跨越长途海岸线而来的舟师。
齐国经常作壁上观就是因为它几面临海,只有一处陆地通道可以通过大军。那处通道前又有其他五国挡着,所以齐国贵族都认为自己高枕无忧。
现在李牧率领的舟师告诉他们,靠海也不安全了,秦军可以从海上来。
齐国虽然派出了军队和将领联合攻打秦国,但自君太后去世后,齐王在国内贵族,特别是他舅父后胜的说服下不修军备,带头享乐。
齐国贵族奢侈之风盛行,谁有钱谁摆的架子最大,谁就越有声望;齐国稷下学宫也没有了曾经的学术繁荣,变成了空谈辩论为主。
当秦军接近齐国的时候,齐王对着朝堂众卿家茫然问策,齐国卿大夫也茫然地问齐王该怎么办。
他们这几十年都在想着怎么赚钱花钱。打仗什么的,不知道啊。
就是他们派出去的齐将和齐兵,都只是去捡好处而已,没想过攻城略地。齐国根本找不出能带兵的人。
齐王茫然:“那该如何是好?”
齐国卿大夫:“先组建舟师?”
齐王点头:“好。那谁来组建舟师?”
齐国卿大夫又茫然了。
君上,你问我们,我们问谁啊?谁知道齐国的谁擅长水战?
于是他们丢弃了这个方案,选择在海岸线上布防,不让秦军上岸。
齐王觉得言之有理,然后问谁领兵。
齐国卿大夫又开始讨论起来。
这个他们也不知道啊。
齐将本来就少,为数不多能打仗的都去秦国了,总不能他们自己去危险的地方吗?
于是他们立刻让齐王召回出征的齐将。
这个齐王觉得太有道理了,赶紧下诏让去秦国的齐军赶紧回来。
然后,他就这么等着了。
李牧此次出战的目的是逼迫齐王让齐军从秦国撤回。
他知道自己孤军北上,只要齐国在海岸线布防,他很难冲破防线进攻齐国腹地。
但等到了齐国的海岸时,李牧疑惑地发现,防守的齐军呢?
他以为有诈,专门围着齐国的海岸线绕了一圈,在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登陆,以免遇到埋伏。
结果他都绕一圈了,还没看到齐军来拦他。
李牧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如此,但他立刻抓住了战机,率领军队整列登陆,朝着齐国腹地行军,很快就把齐国都城临淄围了。
李牧坐在大帐里满脸疑惑。
以他现在带的兵,肯定是攻不下临淄的。他围临淄,只是为了逼迫齐军回援。
但是除了在秦国的齐军,其他的齐军呢?齐国这么大,总不能派出了一支齐军进入五国盟军,国内就没有守军了吧?
李牧从海上登陆上岸,沿途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各地城池都城门紧闭,守军在城楼上紧张观望,没有任何一支齐兵出城阻拦秦军往临淄去。
这难道是齐国的郡守县令和封君全部谋反,坐等齐王去死了?不然怎么会秦军都到达临淄城下了,还没有人阻拦?
李牧看着临淄巍峨的城墙,心里遗憾极了。
早知道会这样,他就多带些人来了,直接把临淄打下来多好?
秦王子楚因为荒年而中断霸业,心里一定很憋屈难受。如果他能把齐王俘虏到咸阳,或许能减少一些子楚的遗憾。
李牧思虑良久,拍了拍腿,准备撤兵。
临淄都被围了,齐军肯定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他只带了五万人,其中只有几千后勤。也就是说,他此番出战就是吓唬齐国,连后勤辎重都没带多少,攻城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目的已经达到,虽然不甘心,还是该回去了。
李牧让军队把霹雳车和投石车都搬出来,把能打的弹药都打光,然后轻装急行军回已经占领的港口。
只有烟雾和响声,其实对石头铸成的城墙几乎没有损伤的火药罐子一通乱炸,李牧抱着手臂走神,等“卸”完辎重就走人。
城门开了。
齐王建在最信任的相国,君太后的族弟,他亲昵呼喊的舅父后胜劝说下,开城门投降,希望得到一个韩王的待遇。
后胜说,投降晚了,可能就没有好日子过了。现在投降,还能去咸阳城当个富贵闲人。
齐王建这位大龄巨婴妈宝被霹雳车吓得六神无主,晚上抱着君太后的牌位才能入睡。
其他齐国贵族见到李牧能召唤霹雳,也完全丧失了抵抗的念头。
齐国贵族两耳不闻国外战事,一心只想赚钱过奢侈的生活。秦国舟师出现了这么多年,他们居然只知道“秦国舟师”,但对舟师具体是个什么模样,一点都没打探过。
李牧的霹雳车用了十几年了,楚军听着响声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知道这玩意儿的威力就麻麻,灭火就行了。
但齐人真的不知道。
于是在李牧召唤天雷地火的神通下,召回齐国将领的诏令还在路上,齐国其他封君和郡守县令还在等待齐王下一步命令,齐王建开城门投降了。
李牧欲言又止。还好他表情天生严肃,朱襄说他是个面瘫。
所以他板着脸接受了齐王建的投降,然后陷入了两难。
他带来的秦军真的不多,既不够去征伐其他齐国城池,也不够带着齐王建从陆地上跨越几国边境回秦国。
他现在该干什么?总不能带着齐王建出海吧??
第238章 李牧大危机
李牧遭遇了带兵生涯中最大的困境,连当年抵抗匈奴的时候,他都没遭遇过这样的困境。
齐王是降了,但齐国不算降了。
以这个时代封君各自为政的特色,除了韩国、魏国、燕国这等国土面积较小的国家,对楚国、赵国和齐国的斩首行动,只是会瓦解国家大部分力量,无法真正灭国。
这就是朱襄前世王翦每次灭国,都要拉出几十万大军的原因。
李信灭楚时就是没看清这一点,以为自己拿下寿春就能获胜,只带二十万秦军直奔寿春。
结果秦军被楚国封君各自带兵围堵,后面又被昌平君叛乱戳了屁股,就像是遭遇了后世民俗传说中荆楚特色九头蛇一样,首尾受敌损失惨重。
王翦打楚国的时候拖出秦国所有能拿出的兵力,在楚国平原平铺开来,让楚军没办法玩纵深作战。
他打齐国的时候,则是故意在齐国边境缓慢前行,给齐王充足的时间门从各地封君和郡守那里凑来四十万大军,然后绕开齐军主力,先破临淄,再击破齐军主力,将齐军有生力量击溃,这才能一举击溃齐国抵抗力量。
只是齐王投降,齐国封君只要手中有兵,就不一定会听齐王的愿望投降,而是拥立宗室继续对抗秦国。
比如赵国邯郸被攻破后,赵公子嘉逃往代郡继续与秦国作战,坚持了整整六年。
李牧手中这五万人在齐王投降之后拿下临淄城很容易,但很快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齐王都投降了,他却转头跑了,他又心有不甘。
可杀了齐王或者俘虏齐王,齐国可能会拥立一个更英明的齐王,反而给秦国灭齐造成更大障碍。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从秦国求援,趁着齐国各地封君和郡守还没回过神,一举占领齐国。
但这又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齐国西边和秦国隔着魏国、赵国,往南和秦国隔着楚国,是一块完完全全的飞地。
就算占领后勉强能依靠齐国本土资源守住,但要怎么增兵?
秦国正在和五国作战,从本土增兵太过困难;从南边增兵,南秦可没有一口气能运送十几万人的海船。
自己带来五万人,基本把大型海船全部开出来了。为了给这五万精兵留下退路,他还不能让海船全部开走,去南秦接人增援。
最终,李牧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齐王都投降了,以李牧身为此世顶尖名将的自尊心,他无法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灭国之功从手中飞走。
临淄有河流与海湾相连,但就像是内河的大船难以入海一样,海船也难以进入内河航行。
李牧让海船驻扎在离临淄最近的海港,先把河流中途齐国防卫力量扫灭,然后征集齐国内河大船,把齐国宗室,也别是齐王的子嗣,和大部分齐国高官都送往海船上,送他们去南秦的同时,也向南秦求援。
虽然秦太子不在南秦,但李斯和韩非都是相国之才,浮丘和蒙恬都能带兵,他们应该能及时做出决断。
接着,李牧让秦军接管临淄城防,放宫中的粮食给城中饥民,告诉他们吃了这些粮食,如果齐国贵族攻破了临淄,他们全部都会被贵族处死,然后收编他们补充兵源。
李牧又让后胜协助城防,让后胜去抓不满齐王投降的人,许诺后胜如果协助得好,就给后胜算战功。到时候后胜到了秦国,说不定也能封个爵位。
后胜满心欢喜,如李牧所料的那样积极无比。
他知道他撺掇齐王投秦,如果秦国不带他走,齐国的贵族会活剥了他。在灭齐一事上,他现在比李牧还上心。
后胜还说服齐王发诏令让齐国各地投秦,以免这些人反抗秦国,让李牧恼羞成怒,杀了齐王。
齐王见子嗣亲戚全部被秦人带走,自己躲在宫殿里瑟瑟发抖,六神无主,后胜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他发布诏令,命令齐国全境缴械投秦,谁不听从齐王的诏令就是谋逆。
李牧欲言又止,然后长叹一口气。
还好现在的秦王是子楚,以后的秦王是政儿。政儿的太子肯定给朱襄养,将来也不会差。
再往后,他都成冢中枯骨了,秦王好与差都气不到他。
他又想到曾经的和如今的赵王,深深庆幸当年赵王把自己和廉公“卖”给了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