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政儿巡视秦国田地,才是他最能发挥所长的事。
整理着整理着,夜深了。
朱襄打了一会儿瞌睡,被人叫醒。
“我让你给我当丞相你不肯,政儿让你当丞相你就肯了?”夏同翻着朱襄案上的文书,酸溜溜道。
朱襄惊醒,然后扶额:“你去世的时候我就在你旁边,你有什么不甘不能直接和我说?入我梦来做什么?”
这还是他第一次做故人辞别的梦时,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
“我来看你,你就这反应?”夏同气笑了,将文书一卷,朝着朱襄砸来。
朱襄当然不会被夏同砸到。
两人菜鸡互啄这么多年,对彼此的“剑路”再了解不过,抬手就能挡住。
“第一次故人入梦是蔺公担忧我,第二次故人入梦是平阳君心有不甘,第次故人入梦是魏无忌欠我一坛酒。”朱襄白了夏同一眼,“你来干什么?总不会是死了之后突然心有不甘没当上秦始皇?那你也该去骚扰政儿。”
夏同对朱襄的嫌弃一点都没生气:“我本来没想来见你,但突然想起一件很在意的事。”
他压低声音,表情神秘兮兮道:“朱襄,你究竟是不是神仙?你的种子哪来的?”
朱襄嫌弃的表情一滞,他扶额道:“你就因为这个入梦?”
夏同理直气壮道:“对。这事我惦记了一辈子。”
朱襄欲言又止。
他知道夏同往好的说,是一个好奇心很旺盛的人;往坏里说,就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
他凭空拿出种子的事,能瞒住后来认识他的秦昭襄王等人。但夏同知道知道他最初的模样,所以肯定会发觉他凭空拿出种子,是后来才有的本事。
既然是后来的本事,总该有个缘由。
难为夏同记了这么多年,直到死,也没有问他。
朱襄知道这里是梦,心意一动,桌上的文书消失,变成了夏同最爱的糕点,还有一壶清茶。
除了甜味的糕点,还有麻辣味的薯片、锅巴、辣条、豆干,冷吃牛肉、冷吃兔肉等重口味零食。
夏同的口味一直很重,可惜经常生病,爱吃都属于他需要忌口的,吃的不多,一直很馋。
夏同不知道从哪拖来一把椅子,坐到朱襄对面,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继续说话,完全把食不言的礼仪丢到了脑后。
“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快说。”夏同催促。
朱襄扶额叹气:“这要从我差点病死说起。”
夏同腮帮子鼓鼓,用点头来回应朱襄。
朱襄十分无语。
在夏同离世的时候,他已经尽力满足夏同的饮食需求了,怎么夏同一副饿死鬼的模样?
他想起和夏同初遇时,自己身为庶人营养不怎么样,身材已经够瘦弱。夏同这个“落魄士子”,居然比自己还瘦小几分。
怪不得雪姬把夏同当弟弟。
夏同最初没想住在他家,在吃了他亲手做的一顿饭之后,就立刻决定当天就搬家。
政儿这个吃货性子,绝对是遗传自夏同。
可惜夏同能胡吃海塞的时间太少了。
朱襄走了一会儿神。夏同一边吃东西,一边等着朱襄回忆。
待夏同在吨吨吨灌茶时,朱襄才开口。
他从他快病逝,“系统”出现时说起。
夏同没有问他来历,他也将自己是两千多年后的一抹孤魂的事告诉了夏同。
夏同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认真聆听。
朱襄说起自己本来已经淡忘了前尘,但为了活下去,前世代替了今生,一个更成熟更坚韧的“灵魂”才能扛得住冷酷的现实。
夏同叹息了一声,道了一句幸好朱襄差点死掉,气得朱襄作势要用热茶泼他。
朱襄说起自己的系统一直不开机,等政儿来了才开机。
夏同酸溜溜埋怨,老天真不公平,看来政儿天生就是秦始皇。
朱襄说起好感度和种子。
夏同对自己是朱襄第一个三颗心好友拍腿大乐,然后大声嘲笑蔺贽原本不在好感度列表,居然是一个历史无名之人。
朱襄将自己的秘密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夏同,满足了夏同憋了一辈子的好奇心和……掌控欲。
夏同心满意足。
至于系统是高维文明还是神仙造物都无所谓了。如朱襄所说,他不是不信仙神,只是不相信仙神万能,不可匹敌。
不仅历代秦王,从华夏传说可以看出,历代老祖宗们都是敬天敬地敬鬼神,但若是鬼神与人类为敌,那就伐山破庙,绝地天通。
现在系统是好的,夏同就懒得在意了。
“看来长生是不可能的。”夏同叹息道,“你算是有仙缘了,还混成这副鬼样。”
朱襄拍桌:“什么叫做这副鬼样?”
夏同大笑。
他知道朱襄明白他想说什么。
连亲近之人都救不了,仙缘也只是如此了。
朱襄看着夏同的笑容就生气。他眼珠子一转,贼兮兮道:“夏同,你难道不好奇我前世的秦国吗?”
夏同笑声一停,打量朱襄不怀好意的表情。
他知道有诈,但真的很好奇。
朱襄坏笑:“想知道吗?”
夏同冷哼一声,道:“听你这么一说,‘历史’已经不同了。难道你还以为我会生气?我肯定会高兴。”
朱襄道:“好啊,说好了,你一定要高兴。”
夏同正襟危坐,全神戒备。
朱襄慢悠悠道:“那个世界的政儿比我家的政儿晚四年出生。”
夏同板着脸想了一会儿,道:“那就是长平之战之后政儿才出生?”
朱襄点头。
夏同叹了一口气,道:“看来那个世界的我一直不肯被吕不韦完全掌控,没有接受他赠送的姬妾。”
直到长平之战。
夏同听白起说过,若没有朱襄,白起准备骗降阬杀长平赵军。
赵王孤注一掷,在长平投入了大半能征用的青壮年。若秦国在长平杀降,赵国家家戴孝,他这个质子必须逃走。
夏同叹完气问道:“他还是等政儿出生才肯带我逃走?”
朱襄道:“差不多也是政儿年满一周岁后你才离开。那时秦国围了邯郸,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夏同抱怨:“吕不韦真是不放心我。难道没有政儿,他就担心我反悔吗?政儿才多小?他就不担心政儿夭折,成不了他的底牌?”
朱襄道:“商人做生意总是要有些底牌,用不用得上另说,首先得备着。再者,你那性子你不知道?吕不韦不把你的继承人攥到手心,他能放心?”
夏同冷哼一声,就当朱襄夸他了。
之后朱襄说起白起被秦昭襄王所杀他没反应,秦国被东方六国反推到函谷关他没反应,他君父当了一年秦王刚改元三天就病逝他没反应。
直到他听到自己当了秦王大展雄图,结果在秦王子楚年,秦国被信陵君魏无忌率领联军再次推到函谷关,他气得暴毙身亡,夏同才嘴角抽搐,神情郁闷。
夏同问道:“魏无忌怎么死的?”
朱襄道:“被你在死前用离间计赶下台,回到大梁沉迷酒色郁闷而亡。”
夏同露出了笑容,心情愉快了。
朱襄心情不愉快。但魏无忌的重要性不能和夏同比,他只能由着夏同愉快。
笑完之后,夏同又长叹了一口气:“政儿才十岁,辛苦了。”
“嗯。”朱襄同意。
他说起秦始皇嬴政一路走来的艰辛和辉煌,听得夏同满脸骄傲。
朱襄一直观察着夏同的神情,在夏同骄傲的最顶点,大声道:“然后秦朝二世而亡啦!”
夏同:“哈?!”
朱襄铺垫了这么久,终于图穷匕见:“秦二世杀了政儿十多个儿女!儿女!连姐妹都不放过,还是五马分尸!”
夏同猛地站起来,椅子“哐”的倒地:“你说什么?!”
朱襄高兴了,起身拔腿就跑:“哈哈哈哈。”
夏同撸起衣袖就去走朱襄:“你居然还笑得出来?站住!”
“舅父,舅父。”嬴政来寻朱襄,就见到朱襄趴在书桌上睡了一宿,忙十分担心地将朱襄推醒。
朱襄抬起头,肩上被仆人披上的薄被滑落,嘴角还带着笑意。
他看了一眼窗外。
天色已经大亮了。
夏同那厮追打他的时候,本来应该是黑夜的天色也变成了白日,他们还从院落里捡起带着几片嫩叶的树枝挥舞。
后来夏同气喘吁吁,气得一把把树枝丢地上,骂政儿四十多岁还不立太子,让奸邪小人钻了空子,他要入政儿的梦去骂儿子,然后匆匆走了,连两千年后的华夏如何都没来得及问。
入梦匆匆,离开也匆匆。
朱襄满腹感伤都消失了,只记得夏同那面色红润的健康模样。
“政儿,我梦见夏同了。”朱襄笑道。
他看了一眼好感度列表。夏同自入秦后纹丝不动的好感度涨到了四心半,送了他新品种土豆良种。
最初的土豆良种,也是夏同的好感度送给他的。
除了四颗心的好感度赠礼之外,夏同还有临别赠礼,来信特别敷衍。
“你想要什么说一声,我给你弄来。”
还是口令开启?朱襄笑得更厉害了。
这临别赠礼,朱襄当然是要玉米了。
玉米能在干旱的山地上种植,还是主粮,对完善国内主粮种植结构很有帮助,就是会造成山地水土流失这一点需要小心。
黄河流域的水土保持很重要。虽然人口膨胀后黄土高原难免水土流失,但如果从现在起开始有系统性的保护和治理黄河措施出现,或许能为后世人提供一些经验。
“有迹可循”,这是他和荀子一直在做的事。
嬴政一边帮朱襄收拾桌子上散乱的文书,一边敷衍道:“嗯?阿父说什么了?”
朱襄道:“夏同说,他要入你的梦揍你。”
嬴政:“哈?!”
朱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突然感到了视线有些模糊。
朱襄抬手抹了一把眼睛,一手的泪水。
他的笑声变了调,先是呜咽,然后是撕心裂肺的恸哭。
嬴政垂着手在一旁静静站着,眼眶有些红,心头松了一口气。
阿父已经离去月余,舅父终于把心中的情绪释放出来了。
后来几日,蔺贽和蔡泽也梦见了夏同。
朱襄还以为入梦是拥有系统的自己的“神异”,没想到夏同这人自身大概也带了几分神异,居然能够多次入梦。
蔡泽抹着眼泪咬牙切齿道:“他对我唉声叹气,说政儿没本事,他刚走,政儿就管不住我,居然让我把相国之位辞了!若是他在,定让我病逝在相国之位上。”
蔺贽扶着额头无语道:“他让我记住他梦中那张脸,别记着他的病容,不好看。他就为了这个入梦?!对了,他还说什么入梦次数不够了,让我转告雪姬,如果想念他,就把政儿揍一顿。”
秦王政这一瞬间变回了嬴小政,拔高声音道:“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揍我!”
雪姬本来一边笑一边抹眼泪,闻言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一直捂嘴笑。
蔺贽摊手:“这个你要问你舅父,似乎是你舅父告了你什么状,但夏同不肯和我说。他还说可惜入梦次数不足,否则他要亲手揍你一顿。”
秦王政怒气冲冲:“舅父!”
朱襄装傻。
什么告状,我不知道呀!
但嬴政试图让蔡泽重回相国之位的时候,蔡泽拒绝了。
我,蔡泽,秦昭襄王、秦仁文王、秦王子楚三代元老,该把重担让给年轻人了!
蔡泽捧起了茶杯。
蔺贽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的年轻人,难道指的是我?”
蔡泽默默点头。
朱襄笑着帮衬蔡泽道:“政儿心思活泼,正好与你君臣相宜。”
秦王政:“……寡人不活泼。”
蔺贽和蔡泽:“政儿……君上是活泼的。”
朱襄疑惑道:“政儿,你怎么不自称朕了?”
秦王政郁闷道:“被荀翁说了。朕乃庶人自称,国君该自称寡人。荀翁让我多自称寡人,早日习惯。”
朱襄这才想起来,“朕”在这时候是通用自称,连田地里农人都能如此自称。
政儿此次自称“朕”,在荀子眼中,就差不多和后世朱元璋和朱棣当了皇帝还自称“俺”一样。
秦王政忿忿道:“等朕……等寡人当了皇帝,就把朕改为皇帝自称,除了皇帝之外,谁也不能用!”
朱襄啪嗒啪嗒海豹鼓掌以示鼓励。
蔡泽和蔺贽都对秦王政表示了鼓励。虽然他们都认为这件事没必要,甚至有点幼稚。但政儿喜欢,任性一点怎么了?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秦王政再次询问蔡泽能不能回去当相国,再次得到了蔡泽的拒绝,郁闷地离开了。
他的政务很繁忙,能出宫的时间很短。
秦王政琢磨,要不要把自己的庄子改成行宫。以后除了大事,处理政务和接见朝臣都在庄子里进行。
就是出孝后去后宫麻烦一点。
虽然他可以出宫时轮流带后宫女子,但担心那些后宫女子在庄子里不老实,惹舅父舅母不高兴。
秦王政其实知道舅父舅母都很大度,大概率不会不高兴。他只是自己不高兴,非推到舅父舅母身上。
朱襄虽暂代丞相之位,但仍旧没有经常去宫里。
其他卿大夫见朱襄的特殊地位,也不好说什么。
说了什么的人,都被秦王找借口调离了朝堂。这个秦王,脾气可比秦仁文王和秦王子楚……
“先王在涉及长平君的事上脾气也不好。你还记得弃市的那几家人吗?”
“哦,想起来了。那几家人说了长平君几句闲言碎语,就被先王弃市。君上只是言语敲打了几句,把人贬谪了而已,脾气还算不错了。”
原本认为秦王政任性暴虐的人一想起秦王子楚为长平君做的事,一下子就感叹秦王政还是好脾气了。
长平君只是秦王子楚的友人,但长平君可是秦王政的养父。按道理来说,秦王政对有人针对长平君,应该处理更严重才是。
秦王政得知了这些闲言碎语之后,气得找到朱襄碎碎念了许久。
他是不想把人弃市吗?这不是没找到借口吗!
阿父把人弃市,是真的找到了对方私通外国的证据。朕……寡人没找到啊,他们真的只是嘴碎!
朱襄满心欣慰。
如果是一般的秦王,心情不好就可以赐死重臣。
政儿现在只是按照对方的真实罪责加重刑罚而已。看来自己的言传身教对政儿的影响并不是完全不存在。
他不知道的是,秦王政有个小本子,把说他舅父坏话的人的名字都记下来,准备以后慢慢针对。
舅父不慕权力金钱,一心只为秦国和自己,所有说舅父坏话的人肯定都有问题。
这个教导,居然是对朱襄猜忌最深的秦昭襄王告诉嬴政的。
长平君朱襄,一种便捷的大臣筛选器。
秦国在秦王子楚崩逝这一年万事安好。秦王政有条不紊地收拢权力,建立威信。
原本想要欺秦王政年轻的大臣都意识到,秦王政不愧是传闻中五六岁就帮长平君管理家务的神童,那老道的国君模样,其威严压得群臣喘不过气,好像已经当了很多年的国君。
有从秦昭襄王活到现在的老臣感叹,怪不得当年秦昭襄王一见到如今秦王就十分欢喜。如今的秦王,和秦昭襄王真的极其相似。
秦国经历了秦仁文王和秦王子楚两代较为温和的秦王过渡,现在终于又要迎来一位霸道雄主了。
不过也有人说,秦王子楚也不是什么温和的秦王。只是恰好遇到了几年灾荒,他被迫休养生息而已。
无论众臣私下怎么讨论,他们都无奈地接受了一个事实。秦王政不是一个好相与的秦王,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有儒家弟子找到荀子,担忧秦王政太过霸道,不会行仁政。
荀子懒得理睬。
要行仁政,也要等统一天下之后。现在秦国正好需要一个雷霆手段的君王。
谁都以为秦王政登基之后,一定会接着休养生息一两年,待在朝堂站稳脚跟之后,再继续大动作。
谁也没想到,就在秋收之后,秦王政还未改元,便下令信平君廉颇攻魏。
去年粮草供应不足,廉颇打通秦国通往齐国的通道之后,虽没有继续攻打大梁,但一直留在刚攻占的魏国郡县主持屯田。
廉颇在赵国时只负责打仗,现在他已经很习惯屯田和抚民了。
为了替秦国完全消化新打下的城池,他都没有回咸阳送秦王子楚一程,也没有亲眼见到秦王政登基。
秦王政开战的理由找的很敷衍,但也无懈可击。
他说这场战争是上一场战争的延续。当时魏王病逝,君父因魏国国丧退兵。现在魏国国丧已过,该继续攻打魏国了。
魏王圉在秦昭襄王强势的时候,曾经被迫向秦国称臣。之后秦国和魏国都没怎么提这件事,该打仗的时候照旧开打。秦王政首次煞有其事把这件事拿出来提。
秦王政说,魏王曾向秦国称臣,就是秦国的属国,与秦国是君臣关系。
当魏国遭遇蝗灾的时候,出于宗主国的责任,秦王还特意将此事告知魏王和魏太子,希望魏国能够多加防范。
可魏国恩将仇报,居然在秦国灭蝗收尾,秦王子楚重病的时候,伙同其他四国攻打秦国。
秦国是魏国的宗主国,魏国攻打秦国的行为是不忠;秦王曾在魏国遭遇蝗灾的时候提供(口头)帮助,魏国攻打秦国是不义。
如此不忠不义的国家,先王自然出兵讨伐之。
然而魏王圉病故时,先王仍旧召回了秦国大军,不在魏国国丧的时候趁人之危,这是秦国对魏国的义。
如今魏国国丧已过,自己作为继任秦王,当重新讨伐魏国。
秦王政召来修书的大儒,让他们执笔,替秦国给魏国写檄文。
秦国攻打魏国是堂堂正正的“义战”,魏国活该挨打灭国!
大儒震惊不已。
他们倒不是震惊秦王政的厚脸皮,而是感动这年头两国打仗之前居然又有国君肯写檄文肯宣战了。
春秋初期,国与国打仗还会找个借口,写个檄文,遵从一下礼仪。
到了春秋末期各国兼并,讲究的就是兵贵神速,能偷袭就偷袭。
什么宣战?什么檄文?武安君白起的兵都到了你城门下了你才发现秦国来袭了。
秦王政不愧是在大儒荀子膝上长大的孩子,这是儒家圣王啊!
荀子:“……”
他对秦王政分外无语。
你就是这样用我儒家?
算了,也行吧。秦国必定灭掉其他五国,秦王政能在灭国之前堂堂正正宣战写檄文,你就说这道德水准礼仪水准是不是能排战国第一吧?
荀子这么一想,觉得政儿还是不错了,自己没有白教他。
朱襄对秦王政无师自通运用“儒家笔杆子”的技巧竖起了大拇指。
有本事的大儒不用说了,那是出将入相之才。
没本事的大儒别扭来别扭去,就是想赚个“君王很宠我”的面子。
秦王将檄文这等重要的事交给那些没本事的大儒,让他们心生“我很重要”的错觉,就像是后世帝王养了一群陪他写诗作词润笔的文人一样,既不担心他们扰乱朝政,又能捧高自己的声望。
而且秦国此番出兵一改常态,将宣战的礼仪做了个十成十,那堂皇姿态,若再辅以百战百胜,就算是六国旧贵,都得叹一声“天命”。
自家政儿这次是真的奔着“义战”来包装秦国的统一战争。
朱襄感慨了一声,就晃晃脑袋,去调集物资,准备后勤了。
打仗粮草先行,廉公虽有屯田,但有朱襄在,怎么也要让廉公打个富裕仗。
魏王增得到秦国宣战之后慌得不行,一边派人向他国求援,一边派人向秦国乞怜。
他还派信陵君魏无忌原本的门客去游说朱襄,试图用魏无忌和朱襄的友谊逼迫朱襄为魏国说情。
朱襄听完魏无忌门客的慷慨陈词后,淡淡道:“没有在魏王圉死前攻破大梁,押着魏王圉在无忌坟前磕头,是我之错。无忌被逼死时,魏国和魏王就该为无忌陪葬了。朱亥正在吴郡给无忌守墓,等着魏国灭亡的那一日。”
魏无忌门客的慷慨陈词被朱襄一两句话堵了回来,脸色变换不断,似是不相信长平君居然没有被他欺之以方。
朱襄见那人神色,讥笑道:“不过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是否应该亲自领兵攻打魏国?”
朱襄还未送客,魏无忌门客就羞愧离开。
他离开之后感叹,世人都知长平君仁善,便误以为他是软弱可欺之人。世人忘记了,长平君曾孤身说服秦昭襄王释放五十万赵军,也曾以两万广陵守军击溃项燕百万楚军,明明是一个能言善辩的谋士和骁勇善战的将军。
他自言无法说服长平君,反而被长平君说服,便挂印逃走,不回魏国,南下去寻主父信陵君了。
长平君再次声名鹊起。
秦王政评价:“舅父,这个人来秦的目的,该不会是专门为你扬名,恶心魏王的吧?”
朱襄没回答。他在思考,长平哪来的五十万赵军,项燕又哪来的百万楚军。
朱襄自认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不知道为何别人都说他脾气好。
他若脾气好,会头铁去长平?会在广陵城不服就干?
以前他不想上战场杀人,现在都变成名将了,早就抛弃了曾经的道德底线。魏王居然派魏无忌的门客来恶心他,还想继续利用被逼死的魏无忌,朱襄忍不了。
他主动请缨,要去大梁为廉公摇旗呐喊。
秦王政疑惑:“只是摇旗呐喊?舅父你不当主将吗?”
朱襄没好气道:“政儿,你说什么傻话?坐在夏同坐过的椅子上久了,你的脑袋退化成夏同了吗?我这名将的真实水平,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秦王政已经在朝臣中留下了心机深沉喜怒不定难以揣摩的印象,但面对舅父,他的情绪永远会波动得厉害。
“什么叫做脑袋退化成阿父?我比阿父强多了!”嬴小政怒视舅父,“舅父你再这么说,我就不让你去大梁!”
朱襄立刻道歉:“好吧,舅父错了,夏同怎么能和政儿比?”
嬴小政这才变回秦王政,命令丞相长平君亲自押送粮草去大梁,顺便劝降。
寡人心善,见不得太多伤亡。
如果大梁降了,寡人保证约束秦军不在大梁乱来,信平君廉颇的军纪是出了名的严明。
朱襄忍了攻城战敌我伤亡惨重的不适,也要去亲眼见证魏国的下场。秦王政一通假惺惺的话,世人立刻误会长平君对大梁即将遭遇的惨状于心不忍,特意来拯救大梁。
秦王政说寡人心善,在世人耳中就是秦王虎豹之心。
秦王政说信平君军纪严明,世人想起了信平君屠燕国城的暴虐。
长平君显然知道秦王和信平君这对狼狈为奸的君臣是什么样的人,担心大梁城破生灵涂炭,特意来劝降。
朱襄到达大梁的时候,事有碰巧,大梁还真的差点生灵涂炭。
大梁城建造时,依托丹水等五条河流,让其环绕大梁城,成为天然的护城河网。
大梁城城墙又高又坚固,城墙外是密布的水网,攻城器械难以施展,兵阵也难以排开,非常易守难攻。
历史中,王翦的儿子王贲攻打大梁时没有强攻,直接反过来利用大梁城的天然护城河,引黄河水和鸿沟水淹了大梁城。
这么简单的方法,廉颇骑着马在大梁城周围逛了一圈之后,也发现了。
廉颇看出大梁城的弱点时,还挺纳闷。
他为将时正是秦昭襄王最霸道的时候,所以常打防守的仗,对修筑堡垒最擅长不过。
修筑堡垒防御线,和修建城池的选址差不多,只是大小差别。
所以他完全不能理解大梁城为什么要修在五条河流交汇处的平原低洼处,这不是专门引人水攻吗?主持修城池的人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引天然水系作为护城河当然没问题,但首先城池地势要高,其次城池要能在河堤决堤后也能排水的水渠。
大梁都没有。
廉颇怀疑,大梁城一直没有被人攻破,只是没人攻打而已。
廉颇曾听白起说水淹楚国城池的事。白起做成此事,现派人修了一条水渠引水淹城,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
大梁城自带引水河流,只需要稍稍引导一下就行。
廉颇都看乐了。
他本来以为攻打他国国都一定很困难。当年他围困燕都,看见燕都城墙坚固,都是围而不打,叫话燕王派人来谈判。
谁知道这攻破大梁之功,居然伸手就有?
于是廉颇一边派人围住大梁的城门,顺带严防援军,一边派民夫准备水淹大梁城,完全不派人攻城。
朱襄来时,廉颇正在等一场雨。
厉害的将领都能简单地预判天气。现在天气阴沉,廉颇猜测不久就要下雨。虽然现在也能水淹大梁城,但有雨更省事。
见朱襄来了,廉颇大骂:“你来做什么?”
水淹大梁肯定浮尸无数,朱襄这样软弱的懦夫哪能见得!
朱襄道:“魏王派无忌的门客来恶心我,我要替无忌亲眼看到大梁城破!”
廉颇一巴掌给朱襄扇背上,差点把朱襄扇地上。
他破口大骂:“我看魏无忌一点都不想看到大梁城破!滚回去!”
朱襄站直身体,试图揉被廉颇拍疼的背,但是揉不到,可凄惨:“廉公,你放心,我守过城,这点血腥吓不倒我。”
廉颇抱着手臂冷笑:“我要把整个大梁都淹了,你能看?”
朱襄:“……”
他道:“能!”
廉颇往旁边“呸”了一口,鄙视道:“我看你不能。你先去劝降,就说我要水淹大梁城了,如果魏王不投降,整座大梁城都为他陪葬。如果魏王不肯投降,你就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