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木兰竹  发于:2023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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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怎么可能?!”张良惊讶极了。
大菽是贫穷的人用以果腹的食物,他曾经好奇地吃过一次家中仆人的菽饭,即使煮熟了,他也觉得难以下咽。
大菽还能做成这样美丽的食物?
小成蟜吃得没嬴小政快,但他年纪小,所以装冰豆花的碗很小。他两三口就吃完了。
见张良还在发呆,小成蟜把脑袋伸过来:“张良,你不吃吗?不吃给我吃。”
嬴小政一边自己大快朵颐,一边训斥弟弟:“不准!你还小,不能吃太多冰!”
小成蟜指着张良:“可是他不吃,好浪费!舅父说,不可以浪费!”
张良立刻把冰豆花舀进嘴里:“我吃……唔,好吃!”
豆花入口即化,淡淡的豆腥味被红糖冲散。
细碎的冰块、果脯和瓜子仁混杂在冰豆花中,给冰豆花增添了丰富的口感。
五颜六色的小丸子更是点睛之笔,甜甜糯糯,咀嚼起来十分满足。
张良瞬间回忆起了在咸阳城那短短几月蹭饭生活。
朱襄公家的饭菜点心就是神仙美味!是朱襄公是谪仙人的铁证!
张良立刻将头埋在了碗边。
小成蟜的脸垮了,眼角沁出了泪花。
他转头扑进朱襄怀里:“舅父!你们都有的吃,我没有!呜呜呜哇!”
朱襄差点被小成蟜的脑袋砸岔气。
这两个外甥,怎么都喜欢用脑袋砸我?!你们是小牛犊吗!!
朱襄忍不住瞪了嬴小政一眼。
嬴小政完全不想知道舅父为何瞪自己,他拿起空碗的手一伸:“舅父,再来一碗。成蟜,不许吃!”
小成蟜:“呜哇哇哇!大兄欺负我!”
蒙恬也跟着来蹭吃的。
他知道朱襄为了迎接韩非的弟子投奔,一定会亲手做一桌接风宴。
听到公子成蟜讨要冰豆花未果嚎哭,蒙恬屁股挪动了一下,带着凳子靠近张良。
张良疑惑:“怎么了?”
蒙恬道:“挡一下,免得公子成蟜将来记恨我。”
张良:“???”你什么毛病?!

他上一次与朱襄见面时,已经是四年前了。
四年前,他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居然在咸阳学宫面前打滚哭闹,还冒充秦国丞相蔺贽之子,被秦太子政抓进了大牢。
他想起来那时的事,忍不住脚指头抠地,想要抠个洞钻进去。
回忆四年前在咸阳当“书童”的日子,理应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他丢了脸,进了牢,还听到了朱襄公对自己家族和父辈的侮辱。
稍有血性的人,当有人辱及家族和父辈时,都会视对方如仇敌,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但张家兄弟想起在朱襄家中暂住的月余,心中不仅生不出恨来,还常常怀念。
这当然不是朱襄公家的饭菜太好吃了。
咳,好吧,不仅仅是朱襄公家中的饭菜好吃。
和蔼可亲又学识渊博的长辈,能跟得上自己话题的同龄人,再加上充实又轻松的学习生活,这是张胜张良兄弟二人从未感受到的。
张良虽然在新郑的时候被张家溺爱得厉害,有许多“朋友”围绕在身边,但他回新郑后,觉得与太子政吵架(还吵不赢),都比和“朋友”聊天有趣得多。
只是都四年了。
就是亲朋好友相隔四年感情都会生疏,何况朱襄与他本来就是陌生人。
若不是这四年他与韩非偶有书信往来,他也不会厚着脸皮去按照父亲的计划,在韩国灭亡之际投奔韩非。
他离开咸阳的时候也未想过,他居然会主动前往南秦,避开韩国灭亡这一刻。
张良在这四年地位和生活落差极大。
仅仅是父亲离世,张家明明在韩国朝堂还拥有很大的势力,并未衰败,他居然也见够了人情冷暖。
想到多年来的世交变化都这么大,只是四年前有着月余交情的朱襄公和太子政,大概早就忘记自己了。
自己当日拍着胸脯说一定能拯救韩国,绝对不会逃走,现在却灰溜溜地逃到南秦。
他们得知此事时,恐怕不仅是淡漠,还可能鄙夷了。
张良南下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的老师韩非是韩公子,即使心中厌恶抵触,也会接纳他这位前韩相之子,因为他们有共同的目的。
但朱襄公德行高远,太子政性格孤傲,大概是会瞧不起自己了。
张良没想到,嘴十分毒的太子政居然没有讽刺自己。
朱襄公虽然说起了灭韩的事,但也是在安慰自己,还在短短一日内就给自己准备好了院子和衣物。
张良吃饱后,嬴小政本想拉着张良再聊一会儿,被朱襄赶走。
“张良路途劳顿,你先让他休息一下。”朱襄用手指头点着嬴小政的后脑勺,一点一点把嬴小政戳走,“张良以后就住在这里,你什么时候都能找他聊。”
嬴小政被舅父戳着后脑勺戳走时还嘴硬:“我没有想和他聊,我只是问他一些事。”
“啊对对对,等张良休息好了再问。”朱襄赶走嬴小政后,对张良道,“安心住下,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告诉我。我生活比较粗糙,你可能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要及时说,别客气。”
张良送走了朱襄和太子政,他身旁的家仆才感慨:“不愧是朱襄公,气度真是非凡。”
张良失笑:“朱襄公气度怎么非凡了?”
家仆不好意思地笑道:“朱襄公对公子如此亲切,当然气度非凡。”
张良摇摇头。不伦不类的回答。
家仆为张良收拾朱襄赠送的衣服,连连感慨:“没想到朱襄公居然会将秦太子的旧衣赠给公子,这是表示对公子的赞赏啊。”
家仆的神情十分兴奋。
张良道:“朱襄公只是因为我是公子非的弟子,而视我当做子侄。他赠送我衣物,也只是当我是寻常子侄,将家人衣物暂时给我急用,并未想这么多。”
家仆不信:“这是太子亲用的衣物!”
张良淡然道:“他是朱襄公。”
家仆犹豫了一下,有点被张良说服了:“朱襄公或许真的不在乎?但那可是太子啊。哪有人真的将太子用过的东西当做寻常物品处置?”
张良道:“朱襄公没有将太子的物品当做寻常,他只赠予能住进他家中的亲近晚辈。”
这范围,其实比“太子之物”赠送的范围更狭窄。
能被朱襄公认可为晚辈,还能住进朱襄公家里的人,肯定不会少御赐之物的赏赐。而朱襄公以长辈赠予的物品,比起那些“秦王”“太子”“长平君”或是“吴郡夫人”身份象征的物品,更稀有。
所以张良心里也很激动。
明明四年没见,四年前自己给朱襄公的印象可能还不是很好,现在自己还是抛弃韩国而来。
朱襄公对待自己仍旧和蔼可亲,十分体贴。连那个孤傲的秦太子政也没有露出对自己的轻视。
张良攥紧了朱襄赠予的衣物,心情又是感动,又是……愧疚、郁闷、难过、自我厌恶,十分复杂。
张良突然不想说话了。
小院除了张良和家仆住的房间,还有小厨房和一个较为宽敞的书房。
书房的窗户推开,就能看到一丛菊花和开阔的天空。
张良带了许多礼物贿赂楚臣和楚王,还带了一些精挑细选的礼物赠送给老师、朱襄公和太子政。自己的物品不多。
除了几套拜见公卿贵族的衣物,他带得最多的就是竹简木牍。
那些衣物不太适合日常穿着,且对于南秦的气候而言太厚重。朱襄猜到张良不清楚南秦气温,才会体贴地为张良准备了更换的衣物。
韩国虽有纸张传入,但没有自己的造纸作坊,且韩国公卿认为竹简木牍更适合贵族,所以他们的书写载体仍旧以竹简木牍为主。
七国中除了秦国大举推广纸张,只有朱襄公出身的赵国和水草繁盛的楚国建造了官方的造纸工坊。
楚国的造纸工坊是春申君当令尹的时候,悄悄从赵国挖来工匠筹办的。
张良出使楚国的时候,未见楚国公卿用纸。他想,造纸工坊这新来的事物,大概在春申君失势时就解散了吧。
“公子,床已经铺好了。”家仆道。
张良揉了揉有些酸的手腕,心想,还是纸做的书更好。
张良本以为他来到一个新环境会睡不着,何况他心情如此复杂。
但他一沾软绵绵的棉花枕头就睡着了,还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当他起床时,居然都该吃午膳了。
张良十分尴尬,连忙向今日没有出去巡视,正在押着弟弟做数学卷子的嬴小政道歉。
小成蟜抬起头,疑惑道:“你在路上颠簸一个多月,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多睡一会儿怎么了?为什么要道歉……哎哟。”
“做你的题,别那么多为什么。”嬴小政用手中卷起的书轻轻敲了小成蟜的脑袋一下。
“好吧,做题,做题。”小成蟜嘟着嘴嘀咕,“我讨厌数学。”
他愁眉苦脸咬牙切齿继续和数学题搏斗。
满分一百分。如果他能得八十分,就能得到舅父特制炸鸡块奖励。
大兄都没有!
为了炸鸡块,拼了!
嬴小政对张良道:“韩非已经到了,他得知韩国要灭亡了,哭得涕泗横流稀里哗啦,等他收拾好之后才会见你。”
张良听到老师痛哭流涕的事,心情居然没有跟着一同难过。
他关注点歪了。涕泗横流他知道是什么,稀里哗啦是什么?
张良努力思考,猜出了“稀里哗啦”大概是描述老师哭泣时如同流水般的声音。
太子政有时候的用词真的很奇怪。
“虽你远远不如我,但你能在十三岁孤身潜入楚王宫,说动已经不管政事的楚王出兵救韩,比这个世间大部分庸碌稍强些。”嬴小政道。
张良面色古怪:“难得太子夸赞我一句。”
嬴小政没说话。对于优秀的人,他不吝啬夸赞。
何况他早就夸过张良了。
张良投秦,嬴小政挺高兴。
他的骄傲让他不会走上任何人的道路,无论是舅父的道路,还是梦中大嬴政的道路。
这是梦境中大嬴政未见过的贤才,所以嬴小政很重视。
当然,他不是不重视李斯、韩非、蒙家兄弟等在梦境中见过的贤才。只是“未知”比“已知”更有趣。
当小成蟜做好今日的测试题,只得了六十多分无缘特制炸鸡块,正破口大骂“我讨厌数学”的时候,韩非终于整理好了仪容,在李斯的陪伴下,前来见张良。
朱襄准备好了拜师礼,张良正式拜入韩非门下。
拜完师后,韩非想勉励几句,话未说完,又失声痛哭。
张良忍了许久,最终还是悲从心来,与老师相对垂泪。
李斯拍着韩非的肩膀安抚友人,朱襄和嬴小政悄悄离开,并拽走了小成蟜。
“让他们哭一会儿吧。说不定他们哭的时候,韩国已经被灭了。”
“舅父,你比我还恶毒。”
“啊?政儿?怎么会有人说自己恶毒!舅父不允许你侮辱自己!”
朱襄没猜错,就在张良向韩非拜师前后,韩王投降了。
曾经的韩国左边是魏国,右边是赵国,下面挨着楚国,面积和魏国、赵国差不多大。
现在的韩国国土缩小到一郡之地,左边秦国虎视眈眈,上面压着魏国,下面挨着楚国。若不是魏国和楚国相助,巴掌大的韩国早就被灭了。
为了守望相助,共同抵御秦国,楚国的陈都、魏国的大梁、韩国的新郑挨得很紧,都靠近楚国、韩国、魏国三国共同的三叉国境交汇线上。
张良请出楚国援兵,楚将只一旬便到达新郑。
楚王没有派出项燕。
他虽昏庸,但不愚蠢,知道项燕是楚国最能打的将领。所以在秦国立志扫平天下之时,项燕当然要拽在手中防备秦国。
廉颇对新郑只围不打,忙着收割和分地。
楚王一出兵,他就停止包围新郑,但也没退兵,占着的地盘仍旧占着。
韩王本来很高兴都城解围。结果解围后一看,韩国只剩下新郑一座城池了。
张胜力主一边请求救援楚将一同攻打廉颇,夺回韩国土地,一边继续向他国求援。
但张胜年纪轻,资历浅,韩王不听他的。
且韩王累了。
他先给自己起了个“桓惠”的谥号,然后投降献城。
廉颇傻眼。
七国愕然。
韩国的卿大夫还准备再顽抗一阵子。
国都被攻打然后复国的例子很多,比如齐国,比如刚被赵国又打了一次国都的燕国。
他们不认为韩国会这么迅速地灭亡。
但韩王本人摆烂了。
廉颇亲自受降,看着那位给自己取好谥号的韩王,半晌无语,不知道该说些啥好。
“新郑之围被解后,韩王开城门投降了?”
韩非眼睛一眨一翻,晕了过去。
张良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大笑,笑得喘不过气。

战国开启,无数诸侯小国被灭,最终定局秦楚燕赵魏韩齐七国。
七国间有零星小国作为缓冲,大多是其他国家的附庸,比如卫国和鲁国。
现在这个定局被打破了。
天下重归动荡不安。
“什么天下重归动荡不安,明明是天下从动荡中要重归稳定了。”嬴小政听到民间士人说这话后,不满道。
朱襄赶紧拦住嬴小政,让他别去找人家辩驳。
嬴小政天生单杠化龙,听见和自己相左的意见就浑身不自在,非要和人辩个输赢来。
这大概也是帝王唯我独尊霸气的一种体现。
不过嬴小政若被别人辩赢了,就会真心接受对方的意见,不会为了脸面小心眼。
现在朱襄拉住嬴小政,不是担心他与士子结仇,只是现在吴郡学府开学考试在即,他担心嬴小政影响到人家考生的状态。
嬴小政不理解朱襄的想法,不过他本也没打算亲自下场和一群没有才名的士人辩论。
自己堂堂秦太子做这等事,是用自己的名声给别人抬高地位。
嬴小政任命浮丘主持此次吴郡学府入学考试,浮丘和嬴小政、朱襄一同回到了吴城。
他叹息道:“天下士人大概心里都难以接受,明明韩都解围,为何韩王还降了。”
嬴小政倨傲道:“韩国从根基上就是这副模样,韩王做出此事,并不令人惊讶。”
朱襄问道:“政儿为何如此说?”
嬴小政白了舅父一眼。
舅父明明知道,却一副无知的模样,又是想要考我。
朱襄看见嬴小政的白眼,就知道嬴小政这家伙又在无端恶意揣摩他。
冤枉啊,他就是单纯想听听嬴小政是怎么看待韩国。
不等朱襄辩解,嬴小政开口说了自己对韩国和韩王的看法。
三家分晋,三家强弱也是不同的,所以导致立国路线也不同。
赵氏军功传家,掌握晋国兵权,所以赵国也武德充沛;魏氏在晋国世代为掌握朝政的大夫,魏国在国政治理上较为擅长,兴文教,重法制。
韩氏则不同。
韩氏先祖韩厥原本只是寻常出身,因在晋景公时力保被清洗的赵氏一族,后与赵氏结成了紧密联盟,即著名的“赵氏孤儿”。
魏氏和赵氏分晋,势均力敌,便拉来韩氏形成稳固的三角。
韩国在魏国和赵国中间,成为两国的缓冲地。
不过韩国曾经也强盛过。
三家分晋后,韩国的国土面积虽是三家中最小,但与魏国和赵国也差不了多少。
要说它左右有魏国和赵国,难以发展。魏国西有秦国,秦国那时虽弱小,但土地在中原人看来很荒芜,魏国也没有多少发展的余地;赵国东有强齐,燕国也不算弱,想要扩充领土也很难。
魏韩赵三国差距拉开,是在变法之后。
魏王擅长国政,李悝变法是最彻底的一个。
魏文侯时期,废除了“世卿”制度,让普通士人可以为卿,魏国聚集了一大批人才,成为了战国第一强国。后来商鞅变法等都是以李悝变法为蓝本。
可惜魏王出身世卿,骨子里是瞧不起底层士人的。
当他利用新兴士人阶层完成君王集权后,就背叛了招揽来的新兴士人阶层,将权力交予宗室。
他之后魏王有样学样,魏国人才纷纷被逼走。魏国也逐渐衰落。
赵王擅长治兵,改革也从兵制上起。赵武灵王时,赵国武力值最为强大,威慑天下,招揽了许多优秀将领。
赵国的衰落不在于赵武灵王在继承人上的优柔寡断。赵惠文王也是不错的。
“赵国衰落的根基是将军太强,赵王忌惮。”嬴小政板着脸道。
浮丘眼皮子跳了跳,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的表情。
朱襄叹气:“是啊。将在外,战场变幻多端,若从君命会战败,若不从君命君王会忌惮。若赵王不知兵,又不够信任将军,就会时常出现赵王在重要战役中拖将军后腿的事。”
在朱襄前世的历史中,赵国看似祸在赵王不信任廉颇、李牧等将军,实际祸在赵国没有一个制约将军兵权的制度,一旦赵王不信任将军,就只会两败俱伤。
赵武灵王知兵,他本身就是将领,所以无所谓;赵惠文王信任臣子,臣子也尊敬他,所以君臣两相得。
当一个赵王既不知兵,又不信任国内的将军的时候,这裂痕是迟早的。
只是赵国的将军都心系赵国,或逃走,或自杀,都没想过真的背叛赵王,所以显得赵王的忌惮没有道理,很昏庸了。
“韩王则因权衡权术称王,国内改革也是以术治为主。”嬴小政的眼神中露出一丝鄙夷,“所谓君王心术,不过是阴谋小道。”
朱襄笑着叹气道:“是韩非说的吧?世人可也将申不害当做法家人。”
嬴小政道:“法家也有三派。如慎到重‘势’、申不害重‘术’,商鞅重‘法’。只重其一,有失偏颇。但重‘势’重‘法’,尚为堂堂正正,只重‘术’,便为小道了。”
“势”为权势。慎到认为君王最重要的是把握天底下最大的权势,即君主专制集权,有权势才能做其他事;
“法”即法令。商鞅认为国家所有的规章制度都要列入法令中,有规矩才能成方圆,从王孙贵族到平民走卒,都要被约束在具体的法令下,成为整个国家强盛的“工具”;
“术”则君臣权衡之道,后世又称帝王心术,主要在用人上。
申不害教导韩王均衡之道,君权和卿大夫的权力,丞相和将军的权力,中央和地方的权力,如何拉拢如何打压,君王才能将朝堂和国家牢牢掌握在手中。
在申不害变法的十五年间,韩国地方封君的权力基本都被抹除,封君仍旧有地方治理权,但无军权,要夺取更多的权力都要争取韩王的支持,权力斗争全部集中到了朝堂上。
只要韩王够英明,能够做出决断,韩国就会强盛。
“可惜只重帝王心术,若帝王不行,国家就会急速衰落。”嬴小政道,“且术只是小道,君王不信任臣子,臣子就不会与君王交心。君王只知道分化拉拢臣子,臣子就会将所有心思都用于揣摩君王心思上。”
嬴小政讥笑了一声,道:“若遇到昏庸的韩王,臣子大可装作仇敌,表面上互相攻讦,私下里相勾连,韩王被玩弄于股掌之上。”
“帝王之术,先是帝王,才有术。若只重术,失了帝王之势,国家之法,可不就是小道?”
“韩王与卿大夫两不信任,遇到危急时刻,韩王宁愿相信秦国能保住他一条命,也不相信身边的卿大夫,可不赶紧投降?虽然模样难看了些,对他而言,或许是正确的选择。”
“若换一个年轻的韩王,没在韩国朝堂浸淫多年,或许会信了韩国卿大夫那群人的鬼话,为那群人丧了命。”
朱襄想到原本韩国的亡国之君韩王安的遭遇,不知道该不该赞同嬴小政的话。
韩王安被软禁陈县,新郑韩国旧贵族叛乱后被处死。韩国世卿贵族或许在乎韩国,但肯定是不在乎某一个具体的韩王的。
浮丘抬起头,眼睛发亮。
虽然太子政说的是“法”,但言语中堂堂正正之气,也符合儒家的思想。
朱襄点头:“政儿可以出师了。”
嬴小政问道:“我出哪个师?”
朱襄冥思苦想,不确定道:“韩非?”
嬴小政嫌弃:“韩非又不是我的老师。”
朱襄指着自己:“那……我?”
嬴小政道:“舅父你最擅长的是种地。”
朱襄失笑:“我擅长种地,李牧擅长打仗。你既不可能去种地,也不能去打仗,看来是一辈子都无法出师了。荀子那里,你倒是可以争取争取。”
嬴小政抱着手臂,鼻子喷气:“不要。我不耐烦儒家太繁复的‘礼’。”
浮丘的眼神又黯淡了。
唉,太子政即使师从荀子,也不尊儒。
朱襄道:“荀子应当已经习惯了。他最出色的弟子,重儒的不多。”
朱襄拍了拍身边浮丘的肩膀:“你要努力啊。如果你将来没有成就,后世人就要嘲笑荀子教出的学生中,最厉害的是韩非、李斯、我、政儿这样完全不像儒士的人。你好歹让荀子的学生中多个大儒。”
浮丘:“……”朱襄公,你这句话敢到荀子面前说吗?
可他不敢说,只能拱手苦笑:“学生会尽力。”
嬴小政疑惑:“浮丘是大儒吗?他不是擅长行商和赋税吗?”
浮丘:“……!!”
朱襄严肃道:“儒商也是儒。谁说大儒不能是商人?”
嬴小政耸肩:“好吧,舅父说是就是。那不如你去当这个大儒,谁说大儒不能种田?”
朱襄捏了捏下巴:“有道理。我看我自己,也觉得像个正经的大儒。这么说,李斯和韩非怎么就不能是大儒了?儒无所不包,哪是那等不便之物。”
嬴小政赞同:“确实。”
朱襄道:“那政儿也当个大儒如何?”
嬴小政道:“我考虑考虑。”
浮丘把脸撇到一边。
他决定把今日听到的话全部忘掉,否则他的儒心会受损。
韩国灭亡,韩王被“请”至咸阳,对韩非和张良而言是莫大的打击。
对朱襄和嬴小政而言,不过是多了一堂可以学习很久的课程。
嬴小政还试图以韩国兴衰史教导成蟜。
成蟜生母为韩女,他将来肯定会成为秦国朝堂中韩国势力的依靠。
听懂韩国君王错综复杂的关系,成蟜才能化秦国朝堂的韩国势力为己用,帮他家兄长掌握这一派系。
成蟜听完嬴小政分析韩国的第一堂课,就跑到精神萎靡的韩非和张良面前,嚣张道“你们以后全靠我,现在就要听我的,帮我藏点心”,被嬴小政抓到一顿揍。
韩非和张良这才想起来,公子成蟜是韩女所生。
他们思索了一瞬间要不要帮扶一下公子成蟜。
念头刚升起来,就被他们嫌弃地丢掉。
别说韩非,就是张良刚来不到一月,就看出最想帮扶公子成蟜的是太子政。
但太子政希望弟弟成为自己的左臂右膀,公子成蟜却只想成为兄长身上混吃混喝的挂件。
那句“大兄我是你唯一的弟弟”魔音灌脑,让张良听了都想打人。
与其寄希望公子成蟜长大后会知道权势的美味,整合秦国朝堂韩国势力的同时,也为他们这群韩人争得更高地位,不如把希望直接寄托在太子政身上。
何况,有太子政压着,公子成蟜即使心向权势又能如何?从小被太子政按着打屁股的公子成蟜,还能翻得过太子政这座大山?
比起出身韩国宗室的韩非,张良更早从悲愤的情绪中缓过劲。
他能理解韩王的做法。
韩王继位时,正是秦昭襄王强盛时。
秦昭襄王内有应侯范雎,外有武安君白起,三晋之地从“魏韩赵”,变成了“上魏下韩右赵”的格局,被秦国吞并了近半。
韩王曾经也奋力挣扎过。
但韩王登基前,韩王的君父韩厘王与魏国出全国之兵,联合东周与东进的秦国进行大决战。
那就是伊阙之战。
白起成名之战。
此后韩国精锐尽失,只能在秦国和其他五国间左右摇摆。
韩国无兵,只能以权术如履薄冰。
守不住上党,韩国转祸赵国,结果长平之战秦赵对峙时,秦国偏师继续攻打韩国,赵国战败,失地最多的却是韩国;
韩王给东周献城,希望东周公牵头六国联盟攻秦,结果东周被灭,韩国也被好一顿揍;
韩王和众卿大夫商议,干脆投了吧,于是给秦昭襄王披麻戴孝哭丧,请求成为附属国,秦国不要;
此次韩王也尽力守城了,等到了楚军来救。
等救完之后,韩王出城一看,好家伙,只剩下新郑这一座孤城了。
一生都在被秦国揍的韩王年近五十,心态比七八十的老人还沧桑。
他承受不住这个压力,崩溃了。
张良很能理解。
但韩王,你能不能降得不那么丢脸?
自古以来,从未有活人给自己定谥号。你还给自己定的“扩疆爱民”的美谥,完全和一生反着来。
且你就算认为一座孤城难以复国想投降,也该是缓一阵子,先送走楚军,再派遣使臣去咸阳,两国交换文书,以国君身份让秦王受降。
你自己驱车跑去找信平君廉颇,这是把全体韩国人的脸都扔地上踩啊!
张良不能理解了。他默默地把自己关在昏暗的屋子里,虽然脱离了悲痛,但仿佛成了一具没有思想的空壳。

张良的所想,也是七国所有有识之士所想。
韩国只剩下一座孤城新郑。如果韩王没有信心联合楚军夺回失地,投降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但韩王这投降的姿态太丢脸,丢脸得连韩国庶民听到韩王投降的始末都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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