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子楚听到这件事后都扶额:“寡人不是不让他降,他好歹降得好看一些。寡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安置他了。”
蔺贽道:“君上,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别翘那么高。”
秦王子楚干咳了一声,笑道:“寡人只是见到朝堂上韩人客卿闭门谢客,有些好笑。”
秦王子楚虽被记入华阳夫人名下,但夏姬身为秦王子楚的生母,也被尊为太后。
外戚是各国朝堂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夏姬成为太后,秦国朝堂的韩国势力便逐渐壮大。
秦王子楚推动了此事。
秦国现在朝堂有以秦国宗室为代表的本土势力;有根深蒂固的楚国外戚势力;秦王子楚从赵国拉来的一帮赵国好友却不是赵国势力,而是以咸阳学宫为基础的“国君势力”。
“国君势力”只需要逐渐壮大就好。看着秦国本土宗亲勋贵势力和楚系外戚势力,秦王子楚认为如今的格局还不够稳固,于是扶持了韩国外戚势力。
三足鼎立,才是最稳固的形态。
只是有些韩人颇为贪心不足,多次怂恿夏太后插手赵姬和政儿之事,甚至编排朱襄。
秦王子楚将成蟜交予华阳太后养育,也没能堵住这些人的欲念。
夏太后没有被他们说动,几乎不怎么与成蟜交流感情,只是在那些人以“让太子和王后和好,以全太子孝道”一事上差点着道。
她没想过害嬴小政,只是单纯以为让太子和王后母子和好是一件好事,做成后太子会感激自己。
当朱襄为了废后第一次上朝时,夏太后吓病了。
她担心朱襄的话也是在嘲讽她没有好好养育子楚,还自诩为子楚之母插手太子和赵姬之事。
华阳太后好歹是管理秦仁文王后院之人。前朝的事她不懂,但安抚后院女人之心很熟练。
她立刻为朱襄辩解,夏太后曾养育秦王十一二年,怎么能叫没有养育之恩?
秦王回到秦国之后,虽被认在自己名下,夏太后也对秦王很是关怀,怎么能叫不慈?
赵姬把一岁的政儿丢弃,政儿仍旧好吃好喝供了她这么多年,她居然还辱骂责打政儿。这样的人,正常的女性都不会与她共情。
这不仅不是正常的母亲,甚至都不能算个正常人了。夏太后可别把自己与她相提并论,平白折辱自己。
朱襄寄给秦王子楚的土特产中,又从未少了夏太后的份,让夏太后知道朱襄确实对她没起芥蒂,夏太后才安下心来。
这次韩系大臣又向夏太后支招,让夏太后和华阳太后抢公子成蟜的抚养权时,夏太后终于学聪明了。对方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去找子楚。
秦王子楚这才开始考虑,是否让朱襄夫妻养育公子成蟜。
华阳太后在公子成蟜启蒙后,多次提起让朱襄教养公子成蟜。
华阳太后知道自己把公子成蟜带到这个岁数就够了。成蟜若是想要将来有出息,还是得拜个好老师。
这天底下还有比朱襄更好的老师吗?
秦王子楚原本不太赞同。
他知道嬴小政把朱襄夫妻二人看得有多重。将成蟜交给朱襄带,分润了政儿在朱襄夫妻那里的父爱母爱,他担心政儿会心中生怨。
但韩系大臣想让夏太后抢孩子的举动让他动摇了。
正好嬴小政此刻和雪姬一同回咸阳,主动帮着雪姬教育成蟜。
秦王子楚观察了一阵子,发现嬴小政对成蟜很亲近,脑筋一个急转弯,便下令让太子政养育公子成蟜。
这事不就了结了吗?秦王子楚觉得自己太英明了。
事情确实了结了。看朱襄信中说,政儿和成蟜相处极其融洽,政儿天天被成蟜摆烂的态度气得跳脚。
但秦王祖传的小心眼,可不会让秦王子楚忘记那些韩系大臣的上蹿下跳。
韩王投降,秦国朝堂的韩系大臣本来不会有什么感觉。
说是韩系大臣,他们现在都是秦人、秦臣,只会为秦国灭韩叫好。
但韩王太丢脸,把所有和韩国沾亲带故的人的格调都拉低了,这群韩系大臣脸上也不好看。
为了避免每次上朝都有人说“你说韩王……唉,别跑啊”,很多脸皮薄的韩系大臣称病闭门不出。
夏太后都气病了,秦王子楚还亲自侍疾了两日。
整个咸阳城都在传“韩王如此,韩国出身的士人如何如何”的闲话,没有秦王的授意是不可能做到的。
执行者当然是蔺贽。
蔡泽当时还在巡视秦国,监督地方官吏秋收。他回来时想阻止,已经晚了。
虽然这件事对秦国和秦王都没坏处,但也没好处。若是蔡泽在咸阳,绝对不允许昏君子楚和奸臣蔺贽沆瀣一气,耗费人力物力去做这等只为了“好笑”的蠢事。
现在听昏君子楚和奸臣蔺贽又在那里笑话朝臣,蔡泽给了两人一个辱骂的眼神,道:“朝堂上为此丢脸的不仅有韩国外戚,还有韩国客卿,和已经入秦几代只是祖上为韩的秦人。君上不要让他们寒心。”
昏君子楚立刻辩解:“是韩王让他们寒心,与寡人何干?”
奸臣蔺贽立刻附和:“就是就是。相国你怎么能冤枉君上,这不是为臣之道。”
蔡泽拱手:“臣请辞去相邦之位。”
“不许。”秦王子楚道,“好了,寡人不笑。蔺卿,你也别笑。”
蔺贽板着脸:“不笑。”
秦王子楚:“蔡卿,你看蔺卿已经不笑了。”
乃先王的!蔡泽在心里大逆不道了!
“继续说如何处置韩王吧。”蔡泽看见这两人狼狈为奸的模样,独木难支,只能妥协地转移话题。
秦王子楚道:“寡人本想将韩王流放巴蜀之地。但他如此卖力,堪为其他五国国君标杆。寡人犹豫,是否应该厚待他?”
秦国统一天下之后,秦王子楚原本担心六国复辟,准备将六国国君软禁偏远之地,或者直接偷偷处死。
但韩王这衰样让秦王子楚动摇了。
他觉得六国国君似乎都差不多昏庸,韩王如此可笑,其他五国国君在国灭之后应该也振作不起来。
或许应该把他们捧得高高的,让六国士人看看他们原本的王是怎样的废物,更能打消他们复辟之心。
现在学宫推荐制度的建立,让秦国没仗打之后,也有一个稳定的渠道可以让六国士人求官。
看着伤眼睛的亡国之君,有本事的六国士人在复辟和自己与家族的利益之间,恐怕就更容易选择后者了。
蔺贽微笑道:“秦国以仁义得天下,自然会厚待主动投降的亡国之君。臣提议君上封韩王为顺侯,赐良田美屋,在咸阳安享晚年。”
蔡泽想了想,道:“臣附议。在封韩王为顺侯之后,君上与韩王在宴会上相谈甚欢,韩王推举韩非在秦为官。君上知道韩非之才后大喜,拜韩非为上卿,同意韩非迁韩国先王牌位入祠堂继续供奉。”
秦王子楚道:“让韩非成为韩氏一族族长吗?不知道韩非能不能担此重任。”
蔺贽道:“他担得起重任,韩国宗室就会在他的带领下融入秦国;他担不起重任,韩国宗室就会衰败。无论担不担得起,对君上都有益无害。”
蔡泽又道:“韩非得荀子和朱襄教导,才高德厚,君上拜他为上卿后,可再拜他为相邦。”
秦王子楚充耳不闻:“寡人就给他一道诏令拜为上卿,加太子詹事,继续在南郡辅佐太子。”
蔺贽也无视蔡泽道:“韩非李斯一直是太子左右膀。李斯与韩非挚友情深,韩非不出仕,他也不求官,只在南郡与韩非一起领个小官为太子做事。现在也可封李斯为詹事丞了。”
秦王子楚点头:“也是。韩非和李斯本就做着詹事和詹事丞的事。”
詹事是太子东宫一把手,詹事丞是詹事副手,二者主持太子身边一切大小事宜。先秦时就有这个官职。
敲定太子詹事和詹事丞后,秦王子楚又正式任命蒙恬为中庶子,即太子近侍,然后给了长平君朱襄一道诏令,太子离得远,以后例如中庶子等东宫属官,朱襄可直接任命。
蔺贽笑话道:“政儿当了这么多年太子,秦王子楚这才开始为他配置东宫属官。传到六国去,别人还以为君上不重视政儿呢。对吧,蔡泽。”
蔡泽道:“我要辞相归家,韩非也好李斯也好,朱襄也行李牧也行,让他们来当,我不干了!”
秦王子楚干咳一声:“相邦,韩非李斯稚嫩,朱襄李牧鲁直,蔺贽更是品行恶劣不堪为相,寡人除了你,无人可信任啊!”
“啊对对对。”蔺贽自嘲道,“我是奸猾小人,蔡泽你怎么能安心让我独揽大权?”
宫人们想捂住耳朵了。
又来了又来了,这话他们可不敢听。
“韩非!夏同封韩王为顺侯,赐良田美宅,居住咸阳。”朱襄让人撞开韩非许久未开启的门,把一纸诏令递给形容枯槁的韩非,“夏同刚做决定,韩王都还没到咸阳,他就写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到汉水渡口,日夜不停驾船送来安你的心。快振作起来,不要对不起夏同。”
瘦得只剩下一把骨架的韩非泣不成声:“老师……”
朱襄把脏兮兮臭烘烘的韩非揽进怀里,像对待孩子一样轻轻拍背安抚:“没事了没事了,该振作起来……啊,谁是你老师?算了,你说是就是吧,别哭了。”
张良垂首站在门边。
秦王因朱襄公对韩非的看重和爱护,本来让他心头一暖。听到朱襄那句“谁是你老师”的话后,他嘴角一抽,暖不起来了。
老师真可怜,跟着朱襄公这么久了,朱襄公还是不认他做弟子。
韩非的弟子张良叹气,觉得自己也该振作起来了。
先定个小目标,帮老师入朱襄公门下。
嬴小政摸下巴:“如果韩非入了我舅父门下,你岂不是晚我一辈?该叫我师叔了?”
张良脸一垮:“想也别想。”
等了这么久,终于巴着韩非得了个太子属官的李斯本来感动于自己的苦尽甘来。
听到张良的话之后,他高兴不起来了。
太子主动给你当师叔,你还嫌弃?这什么人啊!
想着自己在朱襄公和太子身边兢兢业业干了这么多年,才得到了一个詹事丞的官职,李斯又酸又气。
韩国人果然很讨厌,怪不得会被韩王把全国人的脸面丢地上踩!
楚人李斯从今天起,开始平等地讨厌所有韩人!
朱襄总觉得韩非现在像一个热血漫的男主。
希望李斯能拉住他,让他别太热血了,否则韩国后续的事还会让他崩溃。
韩王和韩国宗室肯定是不会想再折腾了。
他们本是普通士人,运气好救了赵氏孤儿,与赵家结盟,魏赵两家又需要一个较弱的家族成为他们之间的缓冲,才成为诸侯。
现在若能平稳回归到世卿贵族行列,他们是能接受的。
但韩国的世卿不一定能接受。
新郑叛乱是六国贵族第一次举起反旗,可见他们对秦国非常不满。
这不满倒不是秦国对韩王做了什么。那时韩王虽被软禁,但比饿死和流放深山的人,处境好许多。
朱襄猜测,韩国世卿的叛乱主要在于秦国没有他们可以用的上升通道,让他们阶级降级了。
秦国后期不得庶人心是因为庶人没有休养生息的时间;不得士人心是因为战争结束后,军功制和客卿制的上升通道被堵住,六国原本的卿大夫几乎都面临沦为庶人的处境。
现在秦国虽然多了学宫推荐这一条上升途径,但若韩国世卿抢不过他国世卿或者普通士人,就算不掀起谋乱,作为秦国非太子派系的唯一外戚群体,他们也肯定会折腾些事出来。
只要韩国贵族出手,韩国宗室就得背锅。就像是新郑叛乱,韩王安被处死一样。
希望韩非能撑住。
朱襄私下提点了李斯几句,把韩非未来会遭遇的困境告知他。
李斯立刻保证,他一定会看住韩非。
朱襄十分感动李斯对韩非的友谊,相信李斯会护好韩非。
他现在已经不会因为历史滤镜对李斯的品行有偏见。现在的李斯对韩非掏心掏肺的好,两人的友谊真挚无比,又志趣相合,如伯牙子期。
朱襄对李斯感慨了一番,说他和韩非的友谊必定能成为历史佳话。
李斯回去时绷不住,拳头砸了两下树。
他听见朱襄说韩非可能会被秦国朝堂韩系势力裹挟的时候,他心中生出了些许激动。
难道朱襄公是让自己监视……不,监督韩非?朱襄公终于还是很信任自己了吗?
结果……
李斯蹲在地上抱头。
谁他祖宗的和韩非是生死至交啊!还让我护着韩非,我是韩非他奶娘吗!
我真是……
“师伯,你怎么了?”比韩非更早恢复的张良抱着一箩筐萝卜干路过。
李斯站起来,面色平静道:“朱襄公告诉我,虽然在秦国可以学宫考核和推荐为官,韩人世卿也有机会进入朝堂。但韩人世卿多庸碌,不一定比得过普通士人和其他六国世卿,倒是他们一定会走公子成蟜这个捷径,并道德绑架韩非帮忙,让我帮衬着韩非。”
“道德绑架?这可真是一个很准确的描述。”张良道,“师伯不用担心,我也会帮忙看住老师。”
李斯颔首道:“我知道你很聪明,才将这件事告知你。韩非在韩国一事上总是优柔寡断。”
他在韩非的弟子面前阴阳怪气韩非后,终于出了一口恶气,身心舒畅地去找韩非了说朱襄公对他的担忧了。
张良看着李斯的背影,表情有些古怪。
“你在看什么?”灌木丛里冒出一只小成蟜,头顶上还顶着树叶枯枝。
张良吓了一跳,怀里的箩筐差点掉下来:“小公子怎么躲在灌木丛里?”
小成蟜老气横秋道:“除了躲避大兄抓我去做数学题,我还能为什么躲?”
张良疑惑:“那小公子为何又不躲了。”
小成蟜的表情更加沧桑:“快开饭了。”
张良:“……”所以太子政只要在饭点蹲守,就一定能逮住你吗?
小成蟜催促:“你还没说你为何一直盯着李斯的背影看,你是不是发现了他的秘密!快告诉我!可恶的李斯,居然帮着大兄教我数学!”
张良再次无语。什么叫做“居然帮着”?
张良道:“我只是没想到师伯对老师的友谊如此真挚。他听到老师可能会被韩国世卿利用时,愤怒得把手都砸伤了,还威胁我。”
小成蟜疑惑:“威胁你?”
张良道:“他骂韩国世卿全是庸碌,不敢走学宫推荐入学为官的道路,非要走攀附小道,逼迫老师为他们谋利。”
小成蟜明白了:“哦,要说韩国世卿,你们张家算是顶尖的。他确实在指着你的鼻子骂。李斯平时为人谨慎到近乎谄媚,除了骂韩非,几乎不与他人结怨。他看来真的很生气了。”
小成蟜抱着手臂,再次露出了老气横秋的表情:“舅父说,不常生气的老实人,生起气来最可怕。李斯就是这样的人吧。”
“我生起气来也很可怕。”
小成蟜点头:“对,大兄虽然经常生气,也不是个老实人,但他生气也蛮可怕。”
张良给了小成蟜一个怜惜的眼神,后退了几步。
嬴小政一把拎住小成蟜的后领,冷笑道:“是啊,你大兄经常生气,也不老实,但生气也很可怕。”
小成蟜一抖,两眼一闭,扯着嗓子就喊:“舅父!舅母!救命!大兄要兄弟阋墙煮豆燃豆萁了!”
张良好奇:“什么煮豆燃豆萁?”
嬴小政道:“舅父讲故事时编的一首兄弟相残的诗。”
他拖着小成蟜就走。
“舅父舅母救命!救命!”
小成蟜闭着眼睛一路高喊。
张良很好奇那首诗的全篇,但太子揍弟弟,他还是不去参观了,免得公子成蟜记恨他。
他摇了摇头,抱着装着萝卜干的箩筐继续往厨房走。
晒干的萝卜干拌上少许盐、花椒粉、辣椒粉,下饭特别香。
半路上,他先后遇到了朱襄和雪姬。
夫妻二人听到了小成蟜的惨叫,放下手中的事来寻小成蟜。
小成蟜这顿教训肯定得受,但他们得看着嬴小政别太生气,把弟弟罚得太狠。
适当的教训是为了让人学好,不是伤害。
饭点时,张良端着一盘炒南瓜子出来时,眼睛红肿的小成蟜正摊着红红的手掌,对雪姬抱怨兄长太恶毒。
见到炒南瓜子来了,小成蟜立刻停止了抽泣,抓着南瓜子嗑起来。
张良看着太子政的表情,知道太子政绝对在心里想,这弟弟揍得远远不够。
他不由笑了起来。
他有些想念家里的幼弟了。
韩国不到一年便被秦国灭亡,韩王正前往咸阳时,秦国攻打赵国的攻势却受阻了。
将军蒙骜与副将王龁一路直行,兵临雁门郡的郡治善无城下。
赵武灵王设置的北方边防三郡,即云中、雁门、代郡,依次从西向左排列,云中在内蒙古大青山附近,雁门是山西宁武向北到内蒙古古间一代,代郡为山西阳高至河北蔚县。
但其实北方边防三郡有四个,云中以西还有一个九原郡,辖区为内蒙古包头附近。
秦昭襄王时期得到太原之后,秦国便与雁门郡有了很长一条接壤边界线。
此次蒙骜入赵,主要战略目标就是攻占雁门郡。
雁门郡是漠北到中原的要冲之地,又称“北门锁钥”。
占领雁门郡,就截断了云中和九原与赵国的联系。云中和九原的粮食难以自给,没有赵国的粮食供给,云中和九原的驻兵只能因饥饿不战而降。
雁门郡经历李牧和信陵君的经营,庶民比赵国在中原的城池还好过一些。他们对赵国的归属感十分高。
信陵君离开赵国后,雁门驻军将领换成了司马尚。
司马尚虽然带兵本领一般,但遵循了李牧和信陵君曾经的治军治郡方阵,把雁门郡打造得如堡垒一样坚固。
赵国大将军庞煖自知赵军从燕国千里迢迢赶来,秦军以逸待劳,恐不能胜后,就退守善无,与司马尚一同以善无城为据点固守,消磨秦国兵力。
蒙骜啃上了一块硬骨头。
王龁笑道:“早知道该让武成君和长平君来打雁门郡。”
蒙骜无语:“秦王下令,武成君倒是会来。但你让长平君攻城?你是想被君上发配吗?”
王龁道:“发配去南秦,倒也不是不行。”
蒙骜笑骂道:“你就是想继续给武安君当副将,嫌弃我是不是?”
王龁道:“我确实想再给武安君当最后一次副将,但肯定不是嫌弃蒙将军。我这一辈子都跟着武安君打仗,到老了却不能与武安君一同作战,真是遗憾。”
蒙骜嘲笑王龁:“那不是因为你自己身体差,有风湿,耐不住南秦湿热。”
王龁叹气道:“我此次肯定是会死在战场上,所以耐不住南秦湿热也没关系啊。”
蒙骜脸上的笑容淡去,拍着王龁的肩膀道:“放心,我虽不如武安君,但区区一座雁门郡还是能拿下来。”
王龁道:“那善无的先登之功让给我如何?”
蒙骜无奈:“你为何这么急?”
王龁笑道:“我这身体,我自己清楚,肯定活不到明年,现在全靠药撑着。”
蒙骜沉默了半晌,道:“随你吧。”
王龁得的是寄生虫病。
但什么寄生虫,怎么治,在这个时代都两眼一抹黑。
在外南征北战的将军常得寄生虫病,因为他们行军途中不仅抓着什么都吃,还常常不能生火。
壮年病死的将军比比皆是,何况王龁已经年老。
他的时常腹痛,全靠服用一种带有麻痹性质的草药撑着。
但这种草药有毒,大量服用就是让人死得没有太多痛苦而已。
在药效期间,王龁仍旧是一个很厉害的老将,连壮年将领都不一定打得过他。
药效一过,王龁就蜷缩在床榻上,成为垂暮的老人。
所以王龁自请上战场,并且在出发前就写好了遗嘱,安抚好了家人。
如果运气好,他是想死在先登上。
先登,即攻城时第一批上城门的人。
在攻城战中,先登功劳居首位,危险也居首位。执行先登的人,都做好了富贵死里求的准备。
王龁不求富贵,他只是求一个死得壮烈而已。
不仅蒙骜心知肚明,所有秦军将领都知道。
蒙骜本来以为给王龁一个先登之功轻轻松松,没想到被善无城拦了下来。
他不得不感慨,武成君和信陵君不愧是当世豪杰。他们为雁门郡留下的余泽,真是一块硬骨头。
但蒙骜心里是不惧的。
如果武成君和信陵君还在雁门郡,他就只有请求秦王先用一用离间计了。
现在,没有武成君和信陵君的雁门郡只是一个坚固一点的空壳子,只是难啃了一点。
蒙骜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兵器精良,虽与雁门郡的赵军消耗了一阵,仍旧层层推进,一步一步逼近善无城。
秦军在善无城以南的管涔山脚下安营扎寨,与赵军暂时对峙,消耗赵军的粮草,围城打援。
蒙骜做这个决定,是因为韩王突兀驱车找廉颇投降,廉颇让副将司马靳领兵支援蒙骜。
秦王子楚知道廉颇不愿意攻打赵国,所以让廉颇押送韩王回咸阳,军队交给司马靳带领,听从蒙骜调配。
就算雁门郡的壳子再坚固,待蒙骜和司马靳两路军队合流之后,围都能把善无城围死。
赵王自继位后多次与燕国动兵,国内兵源不充足,雁门郡也被抽调了不少青壮。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赵国拼消耗拼不过秦国。
有识之士看着赵国和秦国对峙的场景,不知道为何想到了长平一战。
廉颇回咸阳时往东边望了一眼,心里也想到了长平之战。
长平之战自己层层败退但层层退守,逼得秦军与自己对峙拼消耗,全看谁先撑不住。
现在雁门郡也是如此。
只是当初长平之战中,秦军是孤军深入,打下来的野王、上党一地还未消化,运输线十分长,又已经经历了几年战争。
而长平就在赵国,背后是赵国大片腹地,无论是运粮还是兵源补充都较为轻松。
廉颇若与秦军硬拖,秦军只能退兵。
所以秦国才会一边使用离间计让赵括代他,一边悄悄让白起赶来,连秦王都亲自来到了长平。
那时秦国打仗就像是走在悬崖边上,每次都是拼极限。
但现在已经不同了。
大不相同了。
廉颇收回视线。
邯郸城内的赵国卿大夫们也有了长平之战的既视感。
赵王还什么都没做,就有卿大夫谏言,让赵王可千万别派什么年轻将领替代老将庞煖,就像是先王当初用赵括替代廉颇一样。
与秦国作战,还是老将最可靠。
按理说,有长平之战前车之鉴,赵王又得到了提前提醒,肯定不会插手善无城的将领更换。
但他们都不明白赵王这性格,正是听不进忠言逆耳的时候。
郭开很了解赵王偃。
赵王偃在还是公子的时候,见到朱襄一个庶民居然让他君父灰头土脸,就深恨朱襄。
赵王偃认为廉颇和李牧被赵国送给秦国之后,他们应该自杀。
当信陵君和春申君自杀时,赵王偃就私下对大臣说,这样的臣子才是好的臣子,廉颇和李牧这种人是奸邪小人。
他还骂蔺相如也是奸邪小人。
先王对蔺相如那么好,蔺相如养出朱襄这样祸害赵国之人,先王都没有训斥蔺相如。
蔺相如却让他的儿子蔺贽去秦国为相,实在是不当人臣。
赵王偃甚至想要抓捕蔺家还在赵国的族人,还动了挖蔺相如的墓的心思。
还好赵国卿大夫都不听他的。
各国士人频繁在六国间流动做官,若是因一人在外国做官而杀掉他所有的族人,那赵国的士人都要逃离赵国。
更何况蔺相如对赵国只有功劳没有过错,怎么能做掘墓之事。
本来赵孝成王在蔺相如、朱襄、廉颇和李牧一事上,就是昏君逼走贤臣。赵孝成王都已经反省了很多次,你这个当儿子的居然还要继续给赵孝成王抹黑?
就算是顺着赵王偃的郭开等人都劝赵王偃收手。
蔺贽是秦国丞相,秦王子楚的好友。
秦昭襄王为了给应侯范雎出口气,又是出兵,又是扣留别国封君。
秦王子楚现在有横扫六合之势,比秦昭襄王当年更强盛。你敢挖蔺相如的墓,秦国大军明日就朝着邯郸奔来。
赵王偃惧怕秦国,这才打消了主意。
不过蔺家人也心寒了。
他们全部辞官,留在祖地观望。一旦形势不对,他们就准备把蔺氏先祖的墓迁走。
秦王子楚也得知了此事,没敢告诉朱襄。
他直接让使臣登门拜访赵王偃,说他今日敢侮辱蔺相如的墓,他明日就派兵把赵王祖陵焚了。
别忘记楚国祖陵那一把火。秦国说到做到。
赵王偃吓得大病一场,不敢怨恨秦王,更怨恨庶人朱襄和他的友人了。
赵王偃继位之后,几次对燕国作战都获胜了。
他志得意满,以为自己是如曾大父赵武灵王一般勇武的国君。
但赵孝成王晚年时,手中政务基本都分给了朝堂卿大夫。他自知无能,选择相信有能力的卿大夫的劝说。
平原君和平阳君为相时,赵国虽然没有什么起色,但也没有什么灾祸,国内局势十分平稳。
赵王偃想要独揽大权,赵国卿大夫纷纷反对,让赵王偃学习赵孝成王晚年的无为而治。
赵王偃感觉自己做什么,都有人与自己对着干,心里早就不满。
他的不满想要废后时爆发了。
赵王偃心情苦闷时,常常微服去邯郸城狎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