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东张西望,没看到太子的车驾旗帜。
蒙恬道:“就在前面。”
他抬了抬下巴指路,看着非常不恭敬。
小张良顺着蒙恬的下巴线看去,没看到他猜测的颇具威严的秦太子。
“在哪?”小张良疑惑。
蒙恬道:“太子正在吃饭,我们等会儿过去。”
他有些郁闷。怎么正好赶上了太子的用膳时间。
小张良这才看到了可能是秦太子的人。
在田埂上,有个身穿短褐的青年,与另一个身穿褂子的小孩,正蹲在地上捧着大碗大快朵颐。
一大一小的脸都快埋碗里了。
小张良表情裂开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蒙恬。
蒙恬没去看小张良。
虽然这一幕很常见。太子被朱襄公养得又娇又糙,娇是娇宠溺爱,糙就是……
咳,太子从小就跟着朱襄公行走乡间,不太注意礼仪。
如果是平常,蒙恬已经走过去问太子还有没有饭,他看着太子和公子成蟜吃得这么开心,自己都馋了。
但现在身边有个太子刚嘲笑过的韩国人张良,蒙恬觉得这事不太好了。
嬴小政带着小成蟜去田边视察秋收,中途饿了就把舅父做好的汤饭热一热,一大一小蹲在田间填饱肚子,吃完继续工作。
他正喝汤的时候,身边侍卫发现了蒙恬,蹲下了身体,在嬴小政耳边小声道“蒙将军来了”。
嬴小政用手帕一抹嘴,疑惑抬头,大声道:“蒙恬,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有什么事找我?来了就过来啊。”
蒙恬深吸了一口气,拱手抱拳行礼:“太子,韩人张良持太子信物前来拜见。”
嬴小政差点呛到。
小成蟜把脸从碗里抬起来:“大兄,无事吧?”
嬴小政道:“无事。”
“哦。”小成蟜继续低头刨饭。
今日走了太多路,他饿得厉害。
嬴小政站起来,看了一眼碗底的汤,在面子和汤饭中,他还是选择先把碗里的汤喝光后,才把碗递给伺候的人。
侍卫立刻端来热饭时已经准备好的热水,嬴小政用帕子清洗了脸部和手,又接过竹筒漱口,才让人蒙恬和张良过来。
小成蟜也吃好了,拍拍肚子打嗝。
嬴小政听着小成蟜的打嗝,眉头一皱,走向蒙恬和张良的脚步停下,倒退。
“过来。”嬴小政重新拧了帕子,给小花猫小成蟜擦脸擦手,“赶紧去漱口。”
小成蟜却拿着菊花泡的水咕噜咕噜一阵子,直接吞了下去。
嬴小政:“……”虽然他平时也是这样。
算了,不过是个张良而已,难道还胆敢笑话秦公子?
嬴小政扫了张良一眼,脑袋一抽,问道:“午饭吃了吗?”
蒙恬以为嬴小政在问自己,道:“没吃。”
张良正在向嬴小政行礼,闻言疑惑道:“问、问我?”
嬴小政道:“蒙恬都没吃,你肯定也没吃。还有汤饭,你们先用一点再说。”
他如此说,是因为他还没吃饱。
嬴小政在面子和吃饱肚子间,选择先填饱肚子。
他为何要为了一个外人来折腾自己?
小成蟜还在打嗝:“我吃饱了。”
嬴小政低头骂道:“你一路上都在啃肉干,当然饱了。小心又硌掉一颗牙。”
小成蟜满脸不在乎:“硌掉了牙才能长新牙。”
嬴小政大手一挥,做饭的继续做饭。
嬴小政这次没蹲着,拿着一个鸡腿站着啃。
蒙恬叹气:“太子,没带木凳?”
嬴小政道:“带了,但成蟜拿着木凳去追兔子,把木凳砸了,兔子也没追到。”
蒙恬:“……”
小成蟜仰起头看着蒙恬。瞅我做什么?
蒙恬无语极了。
他记得公子成蟜刚来南秦的时候不是这样。
嬴小政见张良还愣着,道:“你不吃吗?怎么,嫌弃这里没有桌椅,丢脸了?”
张良听着嬴小政嘲讽的语调,立刻找到了与嬴小政相处的熟悉感。
他道:“吃。”
他向嬴小政带来的仆人要了一碗温度刚好的汤饭,也站着吃。
嬴小政吃完鸡腿,又拿着一捧毛豆吃,边吃边道:“你比以前好些了。”
张良抬起头:“什么好些?”
嬴小政道:“看见你垂头丧气,比以前好些了。”
张良:“……”这是什么话?!
嬴小政吃完毛豆,又拿出一个桃子啃:“怎么来吴郡了?”
张良本来不想边吃饭边说话,但嬴小政问了,他只好回答:“刚向楚王求了援军,然后南下寻老师。”
嬴小政一听就明白了:“听闻张胜想回到朝堂,被韩国新的令尹打压得厉害。你以十一二岁稚龄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回国后大概会成为他们的肉中刺。你张家危险了。”
张良道:“李园也在追杀我。”
嬴小政吃完桃子,一边擦手一边笑道:“他想趁着韩国覆灭出兵拿下一些韩国土地,扩张自己的封邑。你阻挡了他扩张自己封邑的路,他自然恼恨。”
他又擦了擦嘴,道:“你肯定是偷偷进王宫说服了楚王。越过他那个令尹直接去寻楚王施压,他不恼你才奇怪了。”
张良道:“是这样。”
小成蟜终于停止了打嗝。他疑惑道:“大兄,你怎么从他简短的话里听出这么多内容?”
嬴小政敲了小成蟜的脑袋一下:“都让你多读书,这么简单的话都分析不出来。”
小成蟜捂着脑袋道:“就算我读了书也听不出来。就算舅父在这里,舅父肯定也听不出来。明明是大兄你太聪明了。”
嬴小政被小成蟜一阵吹捧,不知道是气还是无语。
他道:“你就算没有大兄这么聪明,也该好好读书。”
小成蟜道:“我有好好读书。”
嬴小政被小成蟜堵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要如何继续训斥教导小成蟜。
听了小成蟜与嬴小政的对话,张良略有些惊讶:“这位难道是公子成蟜。”
小成蟜道:“对,我是公子成蟜,我大兄唯一的弟弟!”
嬴小政:“……”你强调这个干什么?
张良也疑惑:“你为何要强调这个?”
小成蟜道:“舅父说,我要逢人就这么说,才能道德绑架大兄养我一辈子。”
张良:“……”
嬴小政的拳头硬了。
蒙恬扶额。朱襄公啊朱襄公,你别乱教啊。
嬴小政咬牙切齿道:“别听他胡说!”
小成蟜老气横秋道:“看吧,兄长总想让我自食其力。”
他背着手摇头晃脑,一副“我好难”“大兄好残忍好冷酷好无情”的表情,看得嬴小政的拳头都举起来了。
小成蟜早就瞅准了兄长的动作,立刻闪身跳到了蒙恬身后。
蒙恬:“!”
他冷汗出来了。
公子成蟜!你和太子兄弟二人玩闹,别带上我啊!
“哼,回去收拾你。”没想到嬴小政一看到小成蟜躲在了蒙恬身后,居然放下了手,真的没有揍弟弟。
他瞪了从蒙恬身后冒出个小脑袋的小成蟜一眼,对张良道:“韩非正在吴城。你是要留在广陵城等我舅父,还是去吴城找韩非?”
张良犹豫了一会儿,道:“我前来拜见老师,自然是……”
嬴小政打断道:“自然是先拜见我舅父。我舅父教过你,韩非可没教过你。”
张良听言,道:“是,太子。”
嬴小政道:“你继续吃,吃完再说。成蟜,过来!”
刚还在兄长怒气上蹦跳的小成蟜,一副毫无畏惧的模样,从蒙恬身后走出来。
嬴小政居然真的没有继续揍这个不听话的弟弟,只是训斥了几句。
小成蟜这时做足了乖巧弟弟的模样,好像刚才那个顽皮孩子不是他似的。
张良看着太子政和公子成蟜的相处,心里有些感慨。
秦王只有两个儿子。就算太子位置再稳固,也应该会警惕那个唯一会窥伺自己地位的人。
不知道是太子政太自傲,还是公子成蟜太年幼,他们相处起来仿佛平常人家的兄弟,完全没有王位竞争者的样子。
还是说,这是朱襄公教导有方?
张良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放下碗,惊讶道:“公子成蟜怎么会在吴郡?!难道秦王在吴郡?!”
嬴小政疑惑:“成蟜在吴郡,和秦王在哪里有什么关系?”
张良:“公子成蟜年幼……”
嬴小政还没说话,小成蟜就抢答道:“我年幼,所以舅父养!”
张良:“……”这什么道理?
蒙恬差点没忍住笑,但为了不掉脑袋,他努力忍住了。
他们如今的秦王出了名的管生不管养,难道还有人不知道?
小成蟜向不认识的人,炫耀了一下自己从舅父那里学到的学问。
张良先有些疑惑,细思之后明白了朱襄的用意,不由感慨怪不得秦王会将年幼的公子交由朱襄公带。
恐怕在太子长期不在咸阳的时候,有人在公子成蟜那里胡乱下注了吧。
填饱肚子,嬴小政让人去通知舅父舅母和韩非,张良来了,收拾一个小院子给张良住。
张良听后,赶紧道:“怎么能让老师来寻我?该我去拜见老师。”
嬴小政道:“最近舅父生了一场小病,我不准他出门,他便日日在家中琢磨做什么好吃的。韩非、李斯、浮丘常来蹭吃蹭喝。你不提前通知他,回家吃饭的时候也可能会遇到他。不如提前告知。”
张良的小脑袋上冒出疑惑的泡泡:“蹭吃蹭喝?”
嬴小政翻身上马:“对,蹭吃蹭喝。蒙恬,你抱着成蟜。”
小成蟜在嬴小政的马前蹦蹦跳跳:“不要,我要大兄带我!”
“不带!”嬴小政冷酷无情地拒绝。
乡间小路还是骑马更便利,虽然有放着换洗衣服、锅碗瓢盆、食物饮水的马车跟在附近,但嬴小政巡视的时候还是自己骑马。
小成蟜原本是坐在嬴小政前面,但这家伙骑马的时候不老实,嬴小政感到有些丢脸,有损他威严的秦太子形象。
小成蟜不依不饶地蹦蹦跳跳:“大兄带!不要蒙恬。”
嬴小政挑眉:“蒙恬。”
蒙恬叹气:“臣在。”
他一把捞起小成蟜,还挠了挠小成蟜的胳肢窝:“跟着我骑马。”
小成蟜被蒙恬“绑架”到马背上,一边挣扎一边咯咯笑:“放我下去!”
“认命吧。”蒙恬道,“太子有令。”
小成蟜冷哼一声:“算了,本公子就赐予你带着我骑马的荣誉!”
张良跟着上马,好奇地看向公子成蟜。
他本以为公子成蟜是一个很普通的孩子,这句话倒是有着一点秦公子的威严。
嬴小政嘴角抽搐,有气无力道:“不要学舅父给你讲的故事中的话。”
小成蟜道:“为什么?”
嬴小政道:“你不要学就是了。”
小成蟜道:“为什么为什么?”
嬴小政按着额角:“没有为什么。”
小成蟜继续追问:“但是为什么!”
蒙恬脸上的笑意控制不住了。
嬴小政瞪了蒙恬一眼,蒙恬赶紧让嘴角下撇。
嬴小政在心底骂道,你就笑吧,朕迟早把你丢去守长城。
小成蟜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嬴小政松了一口气。
张良思索了许久,疑惑道:“为什么不能说?这话有什么问题?”
嬴小政:“……”
小成蟜立刻重新复读:“对啊,为什么!”
嬴小政:“闭嘴!”
他能说舅父给小成蟜说的故事他都听过,每次小成蟜模仿故事中的台词,他都会立刻联想到故事中的内容和人设,感觉特别尴尬吗?
这种事除了向舅父舅母抱怨,嬴小政当然不会直接说出来。
可惜他弟弟被舅父舅母宠得越来越不听话,没有理由地禁止,他非得问到底。
嬴小政好不容易用其他事转移了小成蟜的注意力。
张良看着嬴小政脸上那隐约的疲惫,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兄长。
他顽皮的时候,兄长就常常露出这样的表情。
原来秦太子也是寻常人家的兄长,也会为带弟弟疲惫。
“张良,你这一路,可看到楚国和秦国的不同?”嬴小政终于让小成蟜闭嘴后,说起正事。
即向张良炫耀。
嬴小政对吴郡的治理成果十分自信。
看着楚国的流民不断涌入南秦,他就知道自己治理下的土地绝对比楚国繁荣。
但自己暗自猜测,和别人亲历后夸赞他是两回事。
这几年张良经历了许多事,从新郑城无法无天的顶级世卿子弟变成了需要看别人眼色。
他善于察言观色的天赋展现了出来,看出了太子政神情中的炫耀之意。
按照本心,张良本该说“不过如此”,像以前那样强行表示不屑。
但话要出口时,张良停了下来。
半晌,张良面无表情地说起了自己从韩国、楚国、南楚国、南秦这一路来看到的变化,以及自己观察到的一些或无奈或不解的事。
嬴小政本来只是想普通地炫耀一下,没想到张良居然如此认真地回答。
他收起炫耀的心思,思考起张良话里的信息,并时不时地与张良讨论。
蒙恬和小成蟜原本听得很认真。
很快,蒙恬还是听得很认真,小成蟜靠在蒙恬怀里打起了瞌睡。
蒙恬低头看着快睡着的公子成蟜,心里叹气。
公子成蟜和太子年幼时完全不一样。
或许是太子太早熟了。
嬴小政和张良就庶民田地、赋税徭役,进行商讨时,被迫居家养病的朱襄得到了张良到来的消息。
朱襄没生什么大病,只是淋了一场雨,昏沉了一段时间,现在有点咳嗽。
现在正是秋收,他认为这点小病完全不应该休息。谁知道嬴小政居然派兵把他软禁在广陵城郊的庄子里,简直不孝!
更让朱襄生气的是,雪姬居然还说嬴小政干得好!
这个家是不是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朱襄生气地给子楚写信,你看看!你教的什么儿子!你派兵围蔡泽和蔺贽的家,你儿子就敢派兵软禁我!
朱襄无能狂怒后,无奈地接受了自己被软禁的事实,安心在家折腾家里的菜地,每日琢磨做点什么新鲜吃食。
得到张良到来的消息时,朱襄正在磨豆子做豆花。
魏无忌赠送的大豆收获了。新收获大豆的蛋白质和出油量都比现存的大豆好,无论是榨油,还是做豆腐、豆花,出品率都比以前的大豆高。
最近几日秋老虎有些猛,朱襄想给在外奔波忙碌了一日的嬴小政和小成蟜做点冰豆花吃。
豆花里加碎冰,放红糖、果脯、瓜子碎,就是一道永远也吃不腻的美味甜品。
两个外甥都喜欢甜食,他们尝到了一定很开心。
朱襄一边折腾硝石制冰,一边嘀嘀咕咕雪姬。
他本以为雪姬会陪他一起无聊,没想到雪姬也忙习惯了,见他身体好了之后就不耐烦继续待在家中,继续忙碌织造的事了。
太可恶了!第一口冰豆花不给你吃!
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朱襄抱怨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孩子。
“张良怎么来了?”朱襄做好了前期准备,把剩下的事交给了厨子,“去把韩非叫来……把李斯也叫来。”
韩非和李斯都在吴城。
吴城每隔几日都会渡江送信,消息较为通畅。朱襄现在去通知他们,他们明日就能来广陵城。
朱襄很担心韩非一遇到关于韩国的事就会头脑发昏,李斯在旁边帮衬着,比他这个当长辈的更能把韩非劝回来。
朱襄不由有些不理智地埋怨张良。
本来以吴郡和韩国的距离,当他们得知韩国都城被围的消息时,廉公恐怕早已经把韩王绑到咸阳去了。
尘埃落定。韩非只能接受现实。
现在提前知道了韩国国都被围的消息,不知道韩非会如何煎熬。
当然,朱襄也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是太自私,太不理智了。
他怎么能埋怨一个同样心里很煎熬的孩子?
只是人有亲疏远近,他非圣贤,偶尔也会闪过一些不太高尚的念头,控制不住。
叹了口气,朱襄去厨房给小张良准备接风洗尘的大餐。
朱襄记得张良比较喜欢清淡的食物,不愧是将来会长寿的人。
政儿你好好学学!
那就做个清蒸鲈鱼吧。
来到南方就要吃长江里的鱼。朱襄定了清蒸鲈鱼的主菜后,又加了韭花牛肉、孜然烤羊腿等硬菜,素菜是用芝麻油和蚝油凉拌的应季蔬菜大拼盘。
李牧送了许多大概是生蚝的贝壳来,说是行船的时候打捞的。
朱襄是不知道李牧去南越练兵,怎么每次回来还能带来那么多渔获,反正他只管吃就行了。
吃了几天蒜蓉粉丝生蚝扇贝后,还剩下许多生蚝贝壳。
朱襄就研究了一下,把贝壳肉和生蚝肉熬成蚝油,剩下的渣滓用来喂鹅。
李牧从南越抓来几只鹅让他养。正好烤鸭吃腻了,他想试试烤鹅。
可惜张良来的不是时候。再早来几日,他就能吃上新鲜的生蚝了。
现在李牧又南下练兵了。这次不知道会带回来什么好吃的。
朱襄之前还埋怨张良来早了,现在又遗憾张良来晚了,真是矛盾。
小嬴政完成了今日的巡视后,与张良约斗,比谁骑马速度更快。
张良本不想和他比。
想也知道,他的骑术怎么可能比得过已经十七岁的太子政。
但小嬴政几句“不会吧”“怕了吧”“又没有赌注”,就成功把骨子里脾气还是很暴躁的张良给惹急了。
小张良不仅和小嬴政赛马,还定下了谁输谁抄书的赌注。
然后小嬴政一骑绝尘,小张良输得连马屁股都没看到。
蒙恬待太子政跑远之后,才无语道:“你的马不仅没有太子的马好,还不熟悉路,再者太子是能骑马上战场的人,你拿什么和他比?”
小张良老气横秋道:“这该问你的太子,他比我大,曾经骑马上过战场,马比我好,还比我更认识路,他居然非要和我比。”
蒙恬:“……”
已经醒来的小成蟜立刻道:“你叫张良是吗?”
小张良道:“是,公子。”
小成蟜咧嘴笑着道,露出嘴里黑洞洞的豁口:“你这句话一定要讲给大兄听!”
小张良好奇:“为何?”
小成蟜得意地笑道:“舅父说,看见大兄恼羞成怒最好玩了!”
小张良:“……”
这对兄弟还真是亲兄弟。
张良真的将这些话讲给了嬴小政听。
嬴小政嗤笑道:“你不过是为自己的输找借口。”
张良:“你说是就是吧。那么太子,你敢把我们刚才的比试宣扬出去吗?记得宣扬是你先约斗。”
嬴小政:“……”
张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嬴小政冷哼了一声,道:“怎么不敢,反正是你输了。”
朱襄来迎接客人的时候,就听见嬴小政在那冷哼。
他经常担心,嬴小政冷哼来冷哼去,会不会哼出鼻炎来。
现在小成蟜都学会了嬴小政的冷哼,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
“什么输了?”朱襄好奇。
嬴小政道:“没什么。”
张良道:“太子主动约我赛马,我输了。太子果然很厉害。”
朱襄:“……”
他默默地看着嬴小政。
嬴小政理直气壮地回看着舅父。
看什么看!有什么问题吗!
朱襄默默收回了视线,什么也没说,免得嬴小政恼羞成怒。
有时候政儿真的很幼稚啊。难道是我养孩子出错了吗?
朱襄先骂完子楚,现在又开始自我反省。
若没有外人在,朱襄肯定已经打趣嬴小政了。但有外人在,朱襄就要维护嬴小政的面子。
他转移话题道:“好久不见。先休息吧,有什么等明日再说。”
既然张良都来南秦了,估计是没有什么急事了。
张良看出了朱襄在维护太子政。
他不由想到了自己在新郑的家人,神情不由黯然。
他与朱襄行礼后,简略说了一下现在他准备投奔老师韩非,不会再回新郑的事,就被朱襄领着去整理好的院子收拾行李。
简单换洗后,张良穿了一身稍大的丝绸衣服出来。
他十分疑惑:“朱襄公,为何会有我穿的衣服?朱襄公早就知道我会来了?”
朱襄道:“这是政儿以前的衣服。”
张良:“……”
为什么太子政以前穿的衣服现在还留着!
朱襄很疑惑张良的震惊。
嬴小政个头蹿得很快,衣服没穿几次就换新的。这些衣服材料很好,怎么可能直接扔了?
何况孩子就是穿旧衣服才更好,朱襄准备把嬴小政穿过的衣服送给成蟜,或者朋友的儿子。
没想到子楚居然把成蟜丢了过来,那嬴小政以前的旧衣服就更不能丢了,正好给成蟜穿。
嬴小政对此无所谓。
他身为皇帝,经常赏赐穿过的衣服给心爱的臣子。现在舅父做的事和他在梦境中做的事差不多。
张良有点难以接受朱襄的节俭。
这类丝绸衣服洗了容易褶皱,许多公卿家族的衣服穿一两次就要丢掉,更别说国君。
国君每日换的衣服,基本很难穿第二次。若穿洗过的旧衣服,就称得上节省。
所以国君常把穿过的衣服赏赐给别人,或者裁剪成其他东西。
朱襄公居然节省到把太子以前的旧衣服都留了下来,还准备给公子成蟜穿?
朱襄知道自己的庶民思维和当世贵族可能有点格格不入。
他见张良神色不对,立刻道:“是不是不习惯穿旧衣服?你稍等,我派人去买一套新衣服。广陵城有成衣店。”
他语含歉意道:“这外衣政儿只穿过一次。我见你没有带足够的衣服,就忽视了礼仪。”
张良立刻道:“不,没事。按照礼仪,我得到了长辈赐予的旧衣,是长辈看重我。”
礼仪上确实是如此。
亲朋好友到了他家做客,主人将质地好的旧衣给亲朋好友穿,是他们关系亲密的象征。
张良将要拜韩非为老师,朱襄又是韩非实际上的长辈,所以张良也是朱襄的晚辈。
张良暂住朱襄家中,朱襄将家中孩子的旧衣给张良穿,是把张良当做子侄的表现。
公子成蟜比较废衣服,所以现在他的衣服,都是嬴小政的衣服改的。
嬴小政以前穿的衣服,也是朱襄的衣服改的。
朱襄以前住在蔺相如家的时候,蔺相如常将蔺贽的旧衣送给朱襄穿。
若是普通士人家,这么做很合理。只是嬴小政是秦国太子,如此节省,让张良有些惊讶罢了。
惊讶之后,张良心中生出一股暖流。
朱襄公会十分自然地拿太子政的旧衣给自己穿,心中是真的完全将他当做子侄。
张良第一次独自离开家乡。
这第一次独自离开家乡,就跨越了整个中原,距离远得他以前根本不敢想象。
说他不忐忑不安,是不可能的。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朱襄如此对待他,张良悬起的心终于落下了少许,对未来没有那么不安了。
朱襄见见张良的眼眶红了,先有些慌张。但很快他就发现张良眼眶微红,是被感动的。
被感动……朱襄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张良在想什么。
只有把张良当做子侄,才会将家中孩子的旧衣给张良穿。张良大概是察觉了自己对他的亲近。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若换个外人,朱襄根本不会插手衣服的事,顶多派人带他去成衣铺子。
张良拜韩非为师,韩非又不会带孩子,这孩子大概是会自己带。他就把张良当自己的子侄对待了。
“别担心。韩王和你的家人都不会有事。”朱襄说完后,补充道,“只要新郑不谋反,韩王就不会有事。”
张良把感动憋了回去。
他很想捂住耳朵,说自己不想听这种安慰。
嬴小政大摇大摆地来问张良换好衣服没,他饿了,要开饭,正好听见朱襄安慰张良。
嬴小政的变声期已经结束了,但他仍旧故意笑出了仿佛鸭子般的声音。
朱襄无奈地瞥了嬴小政一眼。
人家张良没怎么你吧?一直是你欺负张良。你究竟为什么非针对他啊!
张良现在还没刺杀你呢!
这难道就是天生不和吗?
“你太矮了。”嬴小政抬着下巴俯视比他小五六岁的张良,“在韩国吃不饱吗?”
张良:“……”我堂堂前韩国相邦之子,你说我吃不饱!
“好了好了,走,去吃饭。”朱襄左手拉着嬴小政,右手牵起小张良,把两人拖走,“成蟜都等不及吃冰豆花了。”
嬴小政:“什么?今天吃冰豆花?不早说!”
他立刻往前跑,差点把朱襄带摔着。
张良:“???”不就是一口吃的,你至于吗!
然后张良品尝到了红糖冰豆花。
在冬季也不会结冰的南方,在秋老虎最为嚣张的日子,他捧着一碗加了碎冰的白玉膏,看着碗中五彩缤纷的果脯和小圆子,竟然舍不得下嘴。
这就是朱襄公亲手做的冰甜点?张良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食物。
“这,这是何物?”张良好奇道,“是面粉做的吗?”
秦国开始大规模推广石磨的时候,石磨和面粉的吃法,也在六国贵族间普及了。
洁白如玉的膏状物,张良只能想到面块。
但他手中的瓷勺触及白玉膏,白玉膏立刻散开来,这不像是面块。
张良继续猜测:“难道是混了面粉的蛋白?”
贪凉的嬴小政已经灌进了大半碗冰豆花。
他见张良一口没吃,一直在那叽叽歪歪,冰都化了,没好气道:“吃你的吧,废话怎么这么多?这是大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