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士人本来就自认是楚人,不愿意归附南楚国。在南楚国实行内迁令,得罪大批士人后,国内怨言如暗潮涌动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六国离间春申君和楚王时,把南楚国拉出来当垫子,说若楚王听了春申君的话,楚国就不会有内战。
春申君之死,很多人都认为是南楚国的景昭二族动了手脚,对南楚国上层怨恨更深。
虽然景昭二族确实动了些手脚。
南楚国最终目的是成为楚国,此消彼长,本宗实力越弱他们实力越强。春申君是楚王的左臂右膀,他们当然要想方设法砍掉楚王的臂膀。
至于削弱楚国会不会引来秦国……后世总把“六国”当一个国家,却忽视了六国其实彼此都是“他国”。
秦国是敌人,其他国家彼此之间也是敌人,虽有可能联合,但都有吞并他国之心。秦国只是六国的敌国之一。
看清这一点,就能看清六国的现状了,也能知道每次六国联合起来攻打秦国都会在函谷关前退兵了。
强攻函谷关要耗费大量兵力钱粮,攻下秦国得到最多好处的却是出力最小的魏国、韩国,和最强大的楚国。
所以六国联军将秦国赶回函谷关后,利益便不一致了,自然联盟就散了。
南楚国现在也是如此想。
秦国强大,南楚国想从秦国这里打下更多的国土不可能,所以他们自然就盯上了楚国本宗的领土。
大家都是芈姓,我景昭二族凭什么不能出一个楚王?
楚国可能还会有一点唇亡齿寒的远见,会派兵救援南楚国。
但楚王现在一心修仙,连继春申君之后担任令尹的屈氏长者多劝说了几句,都被他下了令尹的位置。
现在楚国令尹是只管陪着楚王吃喝玩乐的李园。
秦国只需要多送李园一些财物,李园大概就会选择袖手旁观,甚至与秦国一起出兵攻打南楚国。
嬴小政握拳。
秦国休养生息十几年,该重新踏上统一天下的征途了!
“这次我要当主将!督军亲征!”
“想都别想,跟着我一起负责后勤调配。而且郡守也会一同出兵,郡里那么多事谁做,你想累死我吗?你这个不孝子。”
“嗷。”
始皇小少年蔫了。
嬴小政雄心勃勃叫嚣着要亲征的时候,秦王子楚也在思考御驾亲征的事。
当然,他立刻就被蔡泽骂得打消了念头。
蔡泽道:“君上,你如果能打败我,你就可以去。”
荀子阴阳怪气道:“臣虽已老朽,但也可以与君上比一比。”
蔺贽道:“我就不和他比了,我让他两只手,他都打不过我。”
秦王子楚恼羞成怒:“寡人只是坐车去鼓舞士气,又不是亲自上前线!”
蔺贽道:“你早说啊,等围了韩国都城的时候,你就去前线吼一嗓子,说秦王子楚在此,让韩王引颈受戮。”
秦王子楚犹豫道:“你是认真的,还是嘲讽我?”
蔺贽道:“如果君上想去,我就是认真的。只要没有危险,又不会干扰将领指挥,君上是秦王,想做什么都行。”
秦王子楚立刻满足了:“好,就这么做!”
荀子怒视蔺贽:“佞臣!”
蔡泽眼神古井无波:“后世奸邪之臣,当视蔺贽为标。”
蔺贽拱手:“谢谢,谢谢夸奖。”
荀子撸袖子,要揍人了。
秦王子楚赶紧打圆场:“荀卿别生气,他就是这样的人,别与他一般计较,气坏了身体。”
荀子转而怒视秦王子楚:“他是这样的人,君上你呢?”
秦王子楚差点脱口而出,寡人也是这样的人,好歹忍住了,没真的把荀子气出毛病来。
荀子为了咸阳学宫改革殚精竭虑,已经生了几次病,秦王子楚不敢再让荀子生气。
他赶紧转移话题,与一位相国两位丞相,和在一旁闭目养神装雕像的太尉蒙骜一同商议,首先灭哪个国家。
秦王子楚道:“以政儿的急性子,最迟明年就会攻打南楚国。寡人是攻打楚国,与政儿相呼应?还是先打逼死信陵君,导致国内局势不稳的魏国?或者打最弱的韩国?”
蒙骜想了想,道:“君上,臣建议先打韩国。”
他分析了打楚国和魏国的弊端。
魏国信陵君已死,现在国内士人正厌恶魏王。如果秦国攻打魏国,反而会让魏王将矛盾转移到秦国身上。
哀兵必胜,现在魏国就是哀兵。
秦国不一定打不过魏国的哀兵,但会付出较大代价。
至于楚国,楚国还是太大了,而且项燕这个将领也确实厉害。不如等太子政拿下南楚国之后,再徐徐图之。
所以重新开启灭六国的号角,应该从韩国响起。
“秦国蓄势已久,当是一鼓作气扫灭天下之时。如劈开竹子一样,第一刀一定要迅猛,之后竹节才会迎刃而解!”蒙骜道,“臣愿为先锋!”
秦王子楚颔首:“蒙卿言之有理。信平君一直驻扎在韩国边境,寡人这就下诏,让信平君不用等了,即刻出兵。”
蒙骜那张斗志昂扬的脸,一下子垮了。
他忘记了,信平君廉颇又已经去了三晋边境屯兵。根本没自己出兵的份。
现在年轻将领有李牧王翦朱襄,老将有名震天下的信平君廉颇,武安君白起也还活着,还有自己这个老将出马的机会吗?
秦将太卷,蒙骜叹气。
公元前246年,朱襄前世的秦王政元年。
这一世嬴小政早四年出生,已然是个十七岁的帅小伙,还在当秦太子。
他这个年纪,按理说该有几个枕边人暖床。
但朱襄老觉得自家政儿还小,且子楚肯定应该已经在考虑嬴小政枕边人的事,自己不能越俎代庖,所以没有提这件事。
雪姬倒是向朱襄提过嬴小政该成家了,朱襄说服了她。
嬴小政虽由他们养大,但毕竟是太子。他的后院子嗣都是秦国大事,其中肯定有很多利益纠葛,不单单是一个知冷暖的人。
朱襄和雪姬身为嬴小政的养父养母,已经对嬴小政的影响够深了,不能再插手嬴小政的后院。
雪姬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难受。
身为母亲,待孩子长大之后,她就盼着看着孩子娶亲生子。现在却只能眼巴巴地干等着,不知道咸阳那边什么时候才能讨论出一个结果来。
雪姬愁得不行,想让朱襄催一下,又担心朱襄所说的“朝堂认为我们对太子影响太深,对太子成长不利”的话,只能忍下来。
她心里烦躁,便丢下朱襄和嬴小政,埋头工作去了。
嬴小政完全没发现舅父舅母在愁什么。
虽然他现在确实是年少慕艾的年龄,但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太忙了没空想那些,还是将大部分工作之外的爱好都放在了吃食上,嬴小政身边虽有侍女照顾,但没想过收个房中人。
而且他想的也和朱襄一样,他的房中人肯定有诸多利益纠葛,君父肯定已经在考虑了。
秦国长期游离于中原文化之外,春秋早期时甚至不以嫡长继承,而是立贤。虽然这立贤,基本和“贤”没关系。
秦国国君的废立曾经长期由国内大贵族操控。
秦惠王之前秦国最高官职叫“庶长”。庶长常逼死或废黜不满意的国君,立幼子或者流亡在外的秦公子做国君。所以那时秦国国君少有正室夫人。
自战国秦献公进行政治改革,秦孝公进行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国君才真正掌握了国家大权,频繁进行政治联姻,正室夫人记载增多。
但秦国也不是每一任国君都有正室夫人,大多是有政治联姻需要才会立正室夫人。
有时秦王或秦公子还会多年不立正室夫人,多年后才从后院诸多女人中扶一位最受宠爱,或者继承人生母为正室夫人。
前者如华阳夫人,后者如嬴小政的生母赵姬。
嬴小政梦境中的大嬴政因为继位太早,待他该立正室夫人的时候,又已经没有了政治联姻的需要,后位便一直悬而未立。
不过嬴小政大概猜到了自己这一世的正室夫人是谁。
大概是那一位死得太早,大嬴政记忆早已经十分模糊,华阳夫人的族亲芈姓女。
原本梦境中的大嬴政应该立芈姓女为后,所以出身楚国宗室的昌平君和昌文君,才会鼎力相助大嬴政平定嫪毐叛乱。
但她生了扶苏之后就缠绵病榻,大嬴政说等她身体好些后再提,结果她没等到立后就死了。
因赵太后之事,大嬴政十分厌恶后宫联合外戚干政。正好要灭六国,没必要与他国联姻,大嬴政就快乐地不再考虑立后的事。
嬴小政在梦境中观看大嬴政记忆时,大嬴政印象深刻的才清晰,大嬴政印象浅的就模糊。所以他对大嬴政的妾室子女都没多少太大印象。
反正之后他还是会广收六国贵女入后宫,以安抚六国旧贵族,后院不会缺少女人。现在他懒得思考这些。
就是不知道给舅父舅母生太多孙儿带,舅父会不会气得骂人。
嬴小政知道自己以后子女众多,不愁继承人。虽然大嬴政好像选不出心仪的继承人,但他有舅父舅母帮着带孩子,完全不担心娶妻生子的事。
比起什么女人孩子,嬴小政现在只想快点把南楚打下来。
他要偷偷去亲征!
舅父说不去就不去吗?他知道舅父说得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舅父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他要照做!
朱襄和嬴小政都以为秦王子楚正在考虑嬴小政的娶妻之事。
秦王子楚确实有考虑给嬴小政娶什么夫人,心中也已经有几位人选。
不过嬴小政娶正室夫人要在冠礼之后进行,所以秦王子楚不急。
至于诸侯公子在婚前一定会有的教导人事和暖床侍女,他以为朱襄和雪姬一定早就给嬴小政安排妥当了,所以就没当回事,也没问。
吴郡的人没资格给太子送人,咸阳城又太远,华阳太后和夏太后都有心无力。于是在子楚和朱襄的“心照不宣”中,嬴小政就这么单着了。
不过大嬴政也是在十九岁才有了第一个儿子。诸侯公子中有十一一岁就生子的,也有而立之年还未成家的,嬴小政现在单着,也不算惊世骇俗。
嬴小政将他全部青少年的精力都投入了无限的工作中,看得朱襄心惊胆战,赶紧带着雪姬“夺权”,强迫嬴小政放几日假。
嬴小政气得跳脚:“我不累!”
朱襄拽着嬴小政的袖子上船:“手都快废了还说不累!”
小成蟜在船头招手:“大兄大兄快过来,我们钓鱼!”
嬴小政气鼓鼓地被迫休假,拎着鱼竿在水面上抽来抽去,像是要把水面下的鱼抽出来似的,看得白起直摇头。
太子处理政务时非常成熟,一回到家就变成小孩,也不知道朱襄怎么养的。
此次朱襄“夺权”,白起很赞同。
造纸术虽已经在秦国大城池中推行,但对于县乡一级的行政机构,仍旧以竹简木牍为主。
对于小地方而言,随手可以取用的竹子,技术含量比纸张便宜多了。为了减轻行政成本,竹简木牍和纸张并行可能还会持续许多年。
东汉蔡伦已经改良出性价比较高的蔡伦纸,竹简木牍也还一直用着。如果不把清宫满文木牍算在内,最晚的竹简木牍文物是明嘉靖年间出土。
如果嬴小政已经是秦王,经手的大部分文书都会是纸文书。可惜他现在是地方官,经手文书就大部分是本地特产竹简了。
当朱襄巡视完南秦三郡春耕见到嬴小政的时候,看见总揽三郡政务的嬴小政的胳膊吊了起来,手腕都肿了。
朱襄有生以来第一次气得想揍嬴小政,被雪姬死死拉住。
“良人!要训斥政儿,也要等政儿伤好之后。”雪姬劝说道。
朱襄生气道:“等他伤好后我都消气了!”
雪姬:“……”政儿变成这模样,都是良人你的错!
最后雪姬还是把朱襄安抚下来。
朱襄之后舍不得揍,她来揍。这孩子真是一日不盯着,就要让父母心惊胆战一回。
李斯、韩非、浮丘在岸上恭送太子政去海边度假,蒙恬在唉声叹气。
他也想去度假。
待船离岸后,李斯、韩非、浮丘三人窃窃私语。
“终于,走了!”
“我的手啊,还以为要断了。”
“太子勤政,也该爱惜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怜己便是不孝。”
韩非和李斯十分赞同地点头。
浮丘说得对!
蒙恬在一旁翻白眼。
太子的身体发肤也不是受之长平君和吴郡夫人啊。
李斯、韩非、浮丘三人的视线转向蒙恬:“你不赞同?”
蒙恬:“……”
“赞同。”蒙恬语气深沉。
三位比蒙恬年长的同僚满意颔首。
蒙恬在心里大叫,武成君!求你把我带走!
可惜李牧去南边练兵了,听不到蒙恬心底的哀嚎。
这次为了能让嬴小政不在休假的时候偷偷干活,朱襄特意把嬴小政带到了海边。
现在长江三角洲的面积还不算很大,开发也不完善,所以朱襄在稍高的地方盖了个海景庭院,就能把嬴小政与政务隔离了。
嬴小政到达种着菜的海景庭院,无语道:“舅父,你这是要流放我吗?”
朱襄道:“对啊,我陪你一起流放。过来,我给你换药。”
嬴小政垂头丧气坐在朱襄对面,让朱襄给他解开绑带,重新上药。
上药时需要配合推拿手法,减轻手腕和小臂的肿胀。
朱襄一用力,嬴小政就疼得嗷嗷直叫。
朱襄心疼地骂道:“现在知道疼了?”
雪姬带着小成蟜去菜园子里采了点菜,又从守庄园的渔民那里拿了点新鲜小海鱼,来问朱襄和嬴小政晚上吃什么。
听到朱襄在骂嬴小政,雪姬道:“他还不是和你学的。”
朱襄:“?”
疼得龇牙咧嘴的嬴小政就算表情扭曲,也要嘲笑舅父。
雪姬点了点嬴小政的脑门,道:“你舅父就够令人操心了,你也令人操心,还能不能让舅母松口气?你看小成蟜多乖巧,从来不惹事。”
小成蟜挺起胸脯,抬起下巴,得意地看向嬴小政。
嬴小政嘴角微抽。
成蟜每日就是吃睡玩,当然省事。这和他能一样吗?他在成蟜这么大的时候……
呃,自己在成蟜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跟着舅父走南闯北当代郡守了。
嬴小政陷入沉思。自己的童年是不是有些太忙碌了?
“嗷嗷嗷,舅父轻点!”
“忍着。”
“嗷!”
“活该。”
雪姬笑着牵着小成蟜离开。
今日就吃炖杂鱼贴饼吧。虽然自己的厨艺不如良人,这种简单的菜还是能做好。
嬴小政进行了两天“工作戒断反应”,终于适应了度假生活。
朱襄让人将吴郡四人组处理不了的文书送到海边,他和白起分一分解决大半,只让嬴小政做最后裁断。
嬴小政空出大把时间,还能带着小成蟜去赶海了。
休息了几日,嬴小政的手不需要再吊着,只需要继续敷药。
他赤着双脚,提着小木桶,和小成蟜一起在退潮的海滩上捡小海鲜。
小成蟜就穿着小背心和小短裤,和疯了似的在沙滩上乱跑,跑急了跌倒便就地一滚,弄得身上头发上都是沙子。
嬴小政板着脸:“别往海边跑,小心被海水冲走……别摔,摔了别滚。看你一身沙子,等会儿怎么清洗?”
小成蟜完全不理睬太子兄长,在沙滩上像条肉虫一样蛄蛹蛄蛹,还试图把自己埋在沙子里。
嬴小政扶额叹气。
这只弟弟真的和我有血缘关系吗?我怎么觉得他甚至和我不是一个物种。
为什么要把自己埋在沙子里?!他在成蟜这个年龄已经是一郡之首了!
雪姬经不得晒,坐在大大的遮阳伞下看守物品,朱襄背着手走在嬴小政身后。
“孩童就是这样,政儿你也可以活泼些。”朱襄道。
嬴小政有气无力道:“这话舅父你该和十年前的我说。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哎?舅父,你看那个贝壳好大!”
嬴小政立刻蹦跳着冲了过去。
朱襄失笑。是是是,你已经长大了,但看到大贝壳还是会兴奋。
嬴小政举起大贝壳:“舅父,你看,贝壳还是活的!”
朱襄道:“活的才捡,死了的海鲜就不能吃了。”
嬴小政把贝壳丢进装了一点海水的木桶里,继续寻找沙滩上的珍宝。
小成蟜玩够了沙子,也拿着一个小木铲,来帮太子兄长挖沙子。
沙滩上看上去光秃秃一遍,但仔细一瞧,全是呼吸孔。
只要拿着长长的铁丝在呼吸孔上一捅,再挖开沙子,总会收获满满。
海贝海蟹,海螺海葵,嬴小政还从一个沙坑里找到了一条快干死的海鱼。
小成蟜运气也很好,拿着一个死透了的大海螺玩,用铲子敲碎以后,发现里面居然有一颗小指头大小的橙色海螺珠,乐得孩子当即又在沙滩上打起了滚来。
“我要送给舅母!”
小成蟜滚完之后,爬起来就往雪姬那边跑,一路抖落无数沙子海水,看得嬴小政直皱眉。
朱襄拍了拍嬴小政的肩膀:“怎么,你也想找个海螺珠?”
嬴小政冷哼了一声,把木桶递给朱襄,专心找起海螺来。
他就不信成蟜能找到海螺珠,他找不到!
嬴小政找没找到海螺珠搁置不提,当晚朱襄就在海边架起大锅,嬴小政带着小成蟜拾来柴火,雪姬和白起帮忙用海水清洗海鲜,只加了一点葱姜蒜和黄酒,白灼了一锅小海鲜。
朱襄还熬了一锅姜蒜红糖水,给吃小海鲜的众人养胃。
白起住在内地,很少吃到最新鲜的海鲜,胃口大开。
朱襄平日劝白起多吃点,今日赶紧劝白起少吃点,免得积食胃疼。
嬴小政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道:“海中物产丰盛,应当收渔税。”
朱襄:“……”
在休假的时候别说这样扫兴的话。你是暴君吗!
好吧,你是。
朱襄道:“海边之税可询问齐国官吏如何实施。齐国以海起家,一定已经有一套成熟的方案。”
嬴小政道:“齐国稷下学宫几乎已经名存实亡,有许多士人西赴咸阳学宫求学。君父废后,支持君父和舅父的儒家学子被各国驱离,前来秦国避难的齐儒应该不少。只是不知道那些齐儒手中是否有齐国法令典籍。”
朱襄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儒家学子博览众家之长,肯定有精通法条律令之人。你问荀子推荐的齐儒,一定很擅长齐国法令。”
嬴小政面色古怪:“舅父,我给荀子写信的时候,可以把你这句话写进去吗?”
朱襄道:“你若不想把你的荀翁气出病来,最好别写。”
嬴小政遗憾叹气。
白起失笑。
荀子看好的学生都不是纯粹的儒家,这个笑话连他在家中养病时都听到了。
雪姬拍了拍差点噎住的小成蟜的背,道:“良人,你不愿意气荀子,就不要说让荀子生气的话。”
朱襄道:“我背着荀子说。”
雪姬皱眉:“更不能!”
朱襄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不说不说。”
嬴小政插嘴:“舅父的意思是,以后也背着舅母再说。”
朱襄给了嬴小政脑袋轻轻一巴掌:“就你废话多。”
小成蟜看到太子兄长被舅父揍,开心地哈哈大笑。
嬴小政立刻也给了小成蟜脑袋一巴掌。
朱襄又给了嬴小政脑袋一巴掌。
嬴小政又给了小成蟜脑袋一巴掌。
小成蟜怒了,扑到嬴小政身上打滚,把嬴小政衣襟都扯歪了。
白起差点笑呛着。
雪姬有些发愁。政儿已经被良人惯得一身毛病,成蟜也变成这样,她怎么和华阳太后交代啊。
玩了几日赶海之后,朱襄见嬴小政手臂休养得差不多了,带着嬴小政去了试验盐场。
朱襄自来到吴郡之后,一直在试验晒盐法。
他毕竟只是一个农学教授,对晒盐技艺不是太了解,只是基于化学常识,和曾经去古法晒盐场旅游的见闻,推断古法晒盐的步骤。
朱襄已经能用过滤和熬煮得出较为可口的盐,在后世算是粗盐,在这时候已经是精盐了。
学习已经成功的煮盐经验,他带来的咸阳学宫中基础化学和物理课程较为优秀的学生,与一众工匠混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地试验朱襄口中的晒盐法。
朱襄见到那群学生时,学生们的脸都晒得黝黑粗糙,看着和海边渔民没什么区别了。
自请来解决晒盐难题的学生们分成了两派,各有自己的实验基地。
一派学生纯粹纳海潮晒海水析出海盐,上下至少八层海水池,从上到下盐水浓度依次提高,到了最下层筑坨台,把结晶的盐堆成盐坨,任由其沉淀半年到一年才能入口。
海盐越老,杂质就越少,可以直接食用。如果提前食用,买回家后还得熬煮过滤,重新提纯一次。
这种晒盐法叫“平摊晒盐”,产量最高,耗费人力最少,但在没有机械帮助的现在,极其挑地形,只有极少数的滩涂上能建造平摊晒盐场。
另一批学生试验的晒盐法就要复杂一些。
他们也建造大大小小的池子,但纳潮的池子在下方。
纳潮的池子铺着细腻的摊泥或者烧好的草木灰土,待潮水上涌后,这些土泛起盐花,就成了盐土。
他们背着刮刀,就像是耕地一样,刮掉表面的盐土,将盐土堆在盐池旁,用竹筒引来海水淋盐土,析出盐卤。
之后他们将池子中的盐卤放在平地上晒,后续过程就和前一种晒盐方法差不多了。
这样的制盐方法耗费的人力物力更多,出盐效率低,但不挑地形。
晒盐又苦又累,比种田更看天吃饭。
朱襄在古法晒盐场旅游时听过古代盐民的历史。即使在清朝后期,盐民也是逐海潮和天气而居,就像是草原上的放牧人一样。
他们自嘲“潮皮鸟”,跟着海潮捡饭吃,地位十分低下。
这是一群甚至不需要服徭役的人。可见成为盐民,几乎和服重徭役差不多了。
这类盐民,会的应该就是后一种制盐法。
得天独厚的盐场十分少见,要供给一个大帝国的盐,只能靠盐民的血汗去堆。
但纵向比较,晒盐总比煮盐轻松,比煮盐产量、效率和质量都更高。
即使苦,比之前的苦味淡一些,就叫进步。
听了朱襄的介绍后,嬴小政难得沉默,没有想方设法给朱襄抬杠。
“舅父,以后盐民不服徭役。”
“嗯。”
“也不服兵役。”
“嗯。”
嬴小政道:“舅父,我们去试试?”
朱襄道:“很苦啊,你试一天,会躺好几天。”
嬴小政道:“我身体好,不怕。”
朱襄道:“那就去吧。我们先去换衣服。”
小成蟜举起手:“我也要去!”
朱襄笑道:“你就和舅母在一旁扫盐土好不好?”
小成蟜点头如捣蒜:“好。”
白起背着手看着朱襄和雪姬带着两位秦公子在盐田上忙碌。
他本也想试试,但朱襄以他身体不好为由不准许,把秦王的令牌都拿了出来。
“啊,疼疼疼……没办法擦汗,满手的盐粒,上脸就疼!”
“确实……雪,成蟜!”
“来了。”
“大兄低头,我擦不到。”
雪姬和成蟜扫了一会儿土,见朱襄和嬴小政没法擦汗,赶紧放弃扫土,专注为两人擦汗。
白起也找到了事做,帮朱襄和嬴小政打凉水拧帕子。
只不到一刻钟,朱襄和嬴小政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比干农活还累得多。
“舅父,晒出一滩盐需要多久?”
“九个月到十个月能晒出一滩盐。”
“好难啊。”
“是啊。”
嬴小政瘫在盐土上躺着:“舅父,盐由官营能极大提高国库收入,必须这么做。要怎么压制盐价,又让盐民稍稍好过一些?若他们这么苦还吃不饱,恐怕会起民乱。”
朱襄道:“这个就要政儿你自己想了,舅父也不是无所不知。”
嬴小政嫌弃:“舅父,要你何用!”
朱襄道:“在政儿思考的时候给政儿做点心?要吃牛奶水果冰塔吗?”
嬴小政立刻来了精神:“要吃!走,我们立刻回家!”
朱襄和嬴小政慢吞吞地爬起来,拖着疲惫的身体洗澡换衣服,在雪姬和白起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回家。
“政儿啊,舅父太累了,今日就不做点心了。”
“不行,舅父食言而肥!”
“肥就肥。”
“哼,今日就算了,改到明日。”
“谢谢政儿的大缺大德。”
“啊?!”
“我是说,大恩大德。”
雪姬本来很担心累瘫了的朱襄和嬴小政,见这爷俩躺在马车上还能斗嘴,笑着摇头。
“成蟜,别学你舅父和大兄。”雪姬叮嘱。
小成蟜问道:“那成蟜学谁?”
雪姬皱眉思索了许久,没想到比自己良人和政儿更优秀的人,于是为难了。
白起失笑:“还是学你舅父和太子兄长吧。”
“哦。”小成蟜挪动到嬴小政身边,“大兄,要我帮你捶背吗?”
嬴小政道:“无事献殷勤,说吧,你想要什么?”
小成蟜道:“今天少做十道算术题!”
嬴小政冷酷无情道:“想都别想。”
小成蟜很委屈,但小成蟜还是努力帮太子兄长捶背。
委屈,咚咚咚。
嬴小政手臂痊愈的时候,吴郡又开始忙碌夏收了。
今年收成仍旧不错。庞大的运粮船队浩浩荡荡逆流而上,开向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