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木兰竹  发于:2023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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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蔡泽,他身为相国,当然要留守咸阳。
蔺贽不满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不准你和我拆?君上,赶紧下诏,我们把它拆了!我就不信,区区长平君敢违背秦王诏令!”
子楚道:“说得好,寡人下诏,你亲自去拆!”
君臣一人对视了一眼,当做这段对话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看信。
蔺贽无语:“政儿有那么娇弱吗?冬日就不能成行了?还要等一月开春。”
子楚道:“政儿身体健壮,但雪姬身体弱,恐怕经不住江上寒风。”
蔺贽叹气:“这倒是。我那妹子吃了太多苦,现在生活好了,又总是受累。”
子楚点头赞同,两人一同抨击雪姬的良人和孩子,让雪姬如此受累。
子楚身后的近侍脸都要僵了。
秦王,你还记得太子是你的儿子吗?
吐槽了一番朱襄和政儿后,子楚和蔺贽又为朱襄埋怨自己不给他写信,威胁要断交而大笑。
他们故意没写信,就等着看朱襄着急。
这是蔺贽出的主意。朱襄一定等着他们的反应,好继续狡辩。他们就故意晾着朱襄,让朱襄瞎捉摸,寝食难安。
蔡泽想偷偷送信,都被两人拦住了。
蔡泽的信使被秦王的近卫拦下时脸都吓白了。那段时间咸阳城都传言蔡泽要谋反,秦王子楚与相国反目了。
“等见到政儿,再给朱襄写信。”子楚笑道,“吓他一次,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去守城。”
蔺贽道:“听说李牧现在南越都不去了,天天守着朱襄,看来也是怕了朱襄。”
子楚和蔺贽两人再次大笑,看的周围人羡慕不已。
这样的君臣情,怎么能不令人羡慕?

二月转瞬就到。
去年秋稻得到了大丰收,整个冬天朱襄都在带工匠在广陵城村庄普及石磨,传授食谱,让稻米能够更好地普及。
他还教农人们如何用秸秆堆肥,用糠皮喂鸡鸭。
桑基鱼塘也增加了许多,鱼塘泥和秸秆堆肥两种肥料,让二月破土而出的苗苗一看就比去年长得更粗壮。
因长三角气候湿热,蚯蚓比咸阳更好生长,朱襄又推广了用蚯蚓养鸡鸭和堆肥。
朱襄拿出的种植技巧,都是当时人所无法想象的。
比如最简单的鱼塘。
先秦时,先人已经挖池塘养鲤鱼。《诗经·大雅·灵台》曰,“王在灵沼,於牣鱼跃”,便是描绘鱼塘的场景。
不过那时养鱼只是把鱼抓到池塘里自生自灭,鱼的产量很低。鲤鱼对于贵族而言,也是珍惜食物。所以西周礼仪中赠送鲤鱼,视为特别尊敬对方。
春秋末年,陶朱公范蠡摸索出更精细的养鱼方法,作《养鱼经》一卷。
后经过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明代黄省曾和清代马国翰的《养鱼经》等发展,摸索出鱼苗培育、成鱼饲养等较为成熟的养鱼方法。
汉武帝时开始湖泊养鱼,东汉时开始稻田养鱼,唐朝时为避讳不准吃鲤鱼导致民间培育出如今四大家鱼青鱼、草鱼、鲢鱼、鳙鱼……养鱼地点和饲养鱼的种类也在不断扩充。
但在新中国建立之前,淡水鱼养殖只能靠捕捞补充育苗,所以淡水鱼产量仍旧非常低。
直到新中国建立后,钟麟先生在外国专家“家鱼不可能人工繁殖成功”的断言下,花了八年时间,培育出世界上第一批人工繁殖的家鱼苗,结束了淡水养殖鱼苗世代依赖打捞的历史。
之后又经过刘筠先生等一众科学家的努力,淡水鱼才成了餐桌上常见的食物。
朱襄虽然只是一个农学专家,但农业畜牧渔产的研究中,彼此重叠的地方很多,所以基础的养鱼方法他是知道的。
比如钟鳞先生顶着外国专家的嘲讽,花了八年时间所研究出的淡水养殖鱼苗培育方法。
科学家们怀抱着让人民吃饱饭吃好饭的朴素愿望而钻研出的养鱼技术,跨越两千年,被朱襄教给了这时还算半个蛮夷之地的长三角人民。
虽然朱襄拿出的技术是当时人难以想象的厉害,却没有引起多少人震惊,也没有士人歌颂这项壮举。
这时的人不知道这项技术有多么重要,只当做是寻常事。何况虽然上层重农,但真的从事农业的人,这世上大部分士大夫们是瞧不起的。
或许后世人在吃鱼时,大概也会将其当做寻常事。因为在两千年前,老祖宗们就已经掌握了人工繁育淡水鱼的方法。
想到这,朱襄就挺开心的,身上的劳累都减少了不少。
朱襄白天穿梭在田地、池塘间,晚上点燃蜡烛挑灯磨墨,将自己已经在这个时代践行的技术撰写成书。
只有已经实践成功技术,他才敢记录下来,因为农林牧渔业是最吃“老天”的学问,一点点气候地理差异,好技术就可能变成坏技术。
朱襄希望自己能记录下的,都是照本宣科便能用的经验。后世哪怕再无士人亲身研究农业技术了,这本书也能支撑到新的时代到来,让平民百姓少些饥荒。
农作物的种植和培育才是朱襄的本职工作,其他的例如养鱼之类的知识,他略有涉及,懂得不多。
朱襄只能绞尽脑汁从记忆中把曾经见过的、听到的、自己本来不是很了解的技术琢磨出来,然后花许多时间亲自去实践,验证自己记忆的真假。
每当这时候,朱襄总会叹息“书到用时方恨少”。
哪怕他开了很大的挂,但一个人的力量的极限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想做的事总是比能做到的事少太多了。
朱襄借由守城,在广陵城士人中地位高涨。
但随即朱襄更加“变本加厉”地投入田地和池塘,弄得自己每日灰不溜秋,土不拉几,毫无仪容气度可言,又让这些士人很不适应,想起了朱襄庶人的出身。
亲自种田的贵族不是没有,但像朱襄这样整日去和最肮脏的蛆虫、污泥、草屑甚至粪便为伍,实在是让他们难以接受。
本来想要结交朱襄,或者想要给朱襄当门客的士人,都不由退缩了。
当得知广陵城有许多士人游侠属意于他时,朱襄本想着如果有人投奔自己,他要怎么婉拒。
他虽然和夏同是好友,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声势过大,朝堂高官将军都是他的好友,所以他必须尽量低调。门客什么的,还是别来了。
见那些人自己退却了,朱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有些苦涩。
何止现在,就是他前世,整日在田地里打滚的农学教授们受到的尊重也不是特别大。
或许当他们拿出成果的时候会有人夸赞他们,但他们身边的人见到他们在田里打滚的模样,总会嫌弃地捂住鼻子。
这样一想,朱襄心中的苦涩又消失了。
在两千年后的人们尚且这样,所以他在这个时代被斥责为异类也十分正常,不需要委屈什么。
编撰农书并非朱襄一人的事。
许明虽离开了朱襄,在咸阳学宫任教授一职,还是有许多曾经的农家弟子跟随朱襄。
他们也像朱襄一样,一边实践一边写出自己的见解,并且在朱襄的帮助下,选择自己想要研究的方向。
他们有的人专职研究种子,有的人专职研究肥料,有的人专职研究养鱼,有的人专职研究如何培养更好的蚕宝宝……还有的人直接转行,从农学转到水利,或者投身农具开发去了。
朱襄鼓励他们写下自己的心得,为他们自费雕版印刷,赠送给识字的士人们。
现在农人都是不识字的,要让书籍传下去,只能靠这些士人。所以战国的士人很重要,也所以世间不重视那些愚昧的农人。
朱襄在广陵城也开了学院,想要培养更多的读书人。
但与其他地方一样,能来读书的都是家境殷实的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贵族或者家道中落的士人。朱襄即使出钱减免学费,但农人家中的学龄儿童都是劳动力,供不起一个脱产的人。
不知道十年、二十年……百年之后,能不能出一个真正的庶民读书人入朝为官。
朱襄思索了许久,着手在乡间帮助建立宗祠等村民自治组织,就像是个基本的农村公社一样,能够共享石磨、耕牛等生产工具,鼓励村里富户开办私学,支持村里愿意读书的普通农人孩子读书。
古代村民自治和宗族组织会滋生乡绅阶级,若在两千年后是最腐朽的存在。但在这时,能培养出一批中小地主阶级出来,或许是先进的体现吧。
朱襄不确定地想。
他所做的许多事,自己都不确定结果,只能看盖棺定论了。
反正不会比前世秦二世而亡更差。
嬴小政见自家舅父如此努力,却被那些士人指指点点,心里很不忿。
他想起在咸阳的时候,也有儒家人对舅父指指点点。
这时主流思想如孟子言,“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而农家“欲使君臣并耕,悖上下之序”,会使世间不安宁。
朱襄对此评价,农家的思想是朴素的“共同富裕”,是难以实现的愿望。但这与儒家“大同社会”的愿望一样,美好到难以实现的愿景才叫愿望。只要不伤害到其他人,心怀美梦并践行自己的理想,有何不可?
嬴小政本来听听就罢了,现在他脾气上来了,在自己小本本上记下,以后等他当了皇帝,要规定皇帝和大臣在每年春耕时亲自耕种田地,成为秦国最重要的国家祭祀内容之一。
他还要召集一百人专门为舅父写传记,歌颂舅父躬身劳作指导农桑是圣人行为,并给舅父在泰山、会稽山等著名山神祭祀地点立功德碑。
嬴小政记好之后,对朱襄拍着胸脯揽功。
朱襄哭笑不得。虽然他知道自家政儿说得到就做得到,但现在你事还没做呢,就要先炫耀揽功了吗?
自己究竟养了一只怎样的始皇崽啊,真的养歪了?
“好,舅父太开心了。在政儿回咸阳之前,舅父给政儿做一道你从未吃过的点心作为感谢。”朱襄跟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嬴小政的脑袋。
嬴小政不但没有高兴,还非常不满:“什么?!舅父居然还藏着点心没做给我吃过!舅父你太可恶了!”
朱襄:“……”他掐了外甥的小俊脸一把,十分无语地去厨房给嬴小政做点心。
嬴小政背着手缀在朱襄背后,一路上都叽叽歪歪,埋怨舅父居然背着自己做好吃的。太可恶了,就没见过这么不慈的舅父。
因焦匀在战场上表现很好,李牧正在厨房劝已经卸甲归厨房的焦匀从军。
两人见到朱襄带着嬴小政来厨房,默契地停止了拉拉扯扯,挽起袖子帮忙做饭。
“做什么?”
“看见那一筐石花菜了吗?我要把它熬成胶,给政儿做奶冻。”
“老师,焦先生,你们听听,舅父是不是很可恶?他从来没有给我做过奶冻!我都不知道有奶冻这道点心!”
“呃……”
嬴小政还在那里喋喋不休,那模样确实是真委屈。
朱襄像捏鸭子嘴一样,把嬴小政的两片叭叭叭小嘴唇给捏住:“闭嘴,赶紧帮我去提一桶水牛奶来。”
李牧从南越抓了几头水牛回来,想让朱襄看看南越的牛和中原的牛有什么不一样。
水牛奶的脂肪含量比普通牛奶高,做奶冻正合适。
奶冻就是布丁的意译。除了奶冻,水牛奶还能做姜汁撞奶、双皮奶。朱襄见嬴小政实在是委屈得紧,便都给他安排上了。
当嬴小政吃得满脸开心时,朱襄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委屈个屁啊!我突然琢磨出一道新菜不是很正常吗?什么叫故意不给你吃?
他又被外甥狠狠拿捏住了,唉。
“舅父,我和舅母去咸阳了,你要保重好自己!”心满意足的嬴小政登上了回去的大船,对朱襄挥挥手,表情没有半点分离的不舍,甚至想立刻把船划走。
朱襄给嬴小政准备了一大箱可以吃很久的风干零食,给雪姬准备了不同种类的果脯,又把自己最近写的书交给嬴小政,让嬴小政在咸阳找人印刷。
见到嬴小政那副迫不及待“我要去远航”的表情,他叹着气道:“去咸阳后别调皮,听你舅母的话。雪姬,路上小心。”
嬴小政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什么时候调皮过?”
雪姬对朱襄点点头:“良人保重。”
船驶离了岸边。
朱襄十分不舍地目送船帆远去,对李牧苦笑道:“这么多年,政儿一直生活在我身边。现在突然离开了,真不适应。政儿却一副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走的模样,看着实在可气。”
李牧回答:“是吗?我怎么觉得你经常把政儿一个人丢下,四处乱跑?”
李牧帮朱襄数了数。自己去长平面见秦王,去广陵守城的事就罢了,算朱襄逼不得已。但朱襄带政儿去蜀地的时候,可是把年幼的政儿一个人丢在成都,他自己跑黔中郡去了。
把政儿丢郡守府干活,自己到处乱跑,这种事朱襄没少做过。
朱襄:“……”
有时候李牧也挺会惹人生气!

嬴小政和雪姬离开后,朱襄还来不及思念,就又被沉重的工作压垮了。
他看着堆积如山的公文,一脸不敢置信:“这、这是政儿平时的工作?”
韩非点头:“是!”
李斯叹气:“朱襄公,再不开始工作,今夜就睡不成了。”
朱襄起身往外走,被韩非拉住。
“朱襄公,去哪?”韩非疑惑。
朱襄面无表情道:“去把政儿接回来。”
李斯差点扑哧笑出来。他捂住嘴道:“朱襄公,太子的船大概是追不上了,赶紧处理公务吧。”
韩非看向居然能轻松地和朱襄公开玩笑的李斯。
李斯平时不是总端着,对朱襄公十分恭敬。怎么突然性格变了?
韩非猜测,李斯肯定是陪同朱襄公守城时,守出了交情。
可恶,我也想去战场!
这个时代重军功,哪个贵公子没有一个兵戈梦?韩非第一次对李斯酸了。
朱襄知道自己不可能把嬴小政追回来处理公务,他只是徒劳无功地挣扎一下。
“李牧呢?”朱襄开始找外援。
李斯道:“武成君正在军营。”
朱襄拍桌子:“把他叫回来!怎么能就我一个人忙碌!”
李斯忍着笑寻人去通知李牧回来帮忙。
朱襄翻开堆积如山的文书,看了几眼就开始头疼。
现在的一个郡等于后世一个省,县等同于市,但就郡县两级,没有真正的“县”,村镇的组织就更不存在了。
秦国原本的郡县面积没有这样大,领土变大之后,郡县的面积也跟着膨胀。
怪不得秦朝建立之后基本对地方失去了控制,这能不失去控制吗?
朱襄想起秦始皇在咸阳城被刺杀都查不出来凶手,深深叹了口气。
那时候别说地方,秦始皇连脚底下的咸阳城都失去了控制。
搁在秦国统一之前,如商鞅、白起之类的重臣想杀就杀,只要当时他们身在秦国,就根本逃不掉。
楚王被刺杀在都城,却连凶手都找不到,被视为楚王对贵族和地方失去了控制的象征。秦始皇此事不也是?
朱襄思维发散一下,又叹了一口气,继续处理这令人头疼的政务。
耕种、税收、缉盗、断案、基建、军防等所有事全由郡守一人决断,大到防备楚国来袭,小到邻里因为院墙问题互相状告,朱襄看着堆积如山的文书,使劲按压太阳穴。
现在这地方官制不适合实际情况了啊。等有空,给夏同上书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要不等政儿回来后,就把吴郡重新丢给他,自己回咸阳与夏同、蔺贽、蔡泽当面聊聊。
李牧得知朱襄求助,换下了军中戎装,恢复普通士人模样,来郡守帮忙干活。
然后他就听到朱襄抱怨了一大堆。
李牧道:“现在的郡县确实太大。郡县之上,本来还会有一个封君。现在秦国撤掉封君的权力,也该另选流官,在郡县之上再设一级。”
流官便是字面意义,“流动的官吏”的意思,即中央直接派遣的官吏。
朱襄赞同道:“郡县需要缩小,郡县之上需要再设一级,比如州。待天下安定之后,各级长官大概文武也要分权了。”
李牧笑道:“若文武分权,那文官一定会被君王抬高,以打压控制武将。你不要出这个主意,小心被暗杀。”
朱襄摸了摸鼻子:“我不傻。”
李牧道:“我看你很傻。”
朱襄给了李牧一拳,然后唉声叹气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这些事处理完……我觉得没必要什么事都让郡守过目,其他官吏是干什么吃的。说的就是你二人,李斯、韩非!”
李斯无奈道:“太子要求,所有事必须由他定夺。”
韩非使劲点头。不是我们偷懒,这是太子的要求!
“政儿是政儿,我是我!”朱襄道,“赶紧过来,我们分一分职责,该你们做的事,不用再来麻烦我。”
李斯犹豫道:“待太子回来……”
朱襄打断道:“等政儿回来,你们再按照他的要求做便是。”
韩非道:“朝令夕改,不好!”
朱襄道:“那我就争取劝服他,让他别事必躬亲。现在一郡之事都忙得脚不沾地,等他管理一国之事,岂不是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就算政儿很厉害,能够事无巨细地处理好政务。他总不能指望后代秦王都和他一样精力充沛还能力出众。”
李牧道:“这事等政儿回来再说。赶紧处理文书,很多文书今日必须处理完。”
朱襄惨叫一声,把脸砸在了桌面上。
李牧忍俊不禁,拍了拍朱襄,安慰道:“忍一忍,待政儿回来就好了。”
韩非提醒:“朱襄公,这些事,本就该你做。是太子,替你做了,你该做的事。”
李斯干咳一声,道:“朱襄公当然知道这些事本就该他处理,但朱襄公为了磨砺太子,才将政务全交给太子,朱襄公只管春耕秋收一事。这是朱襄公对太子的慈爱。”
韩非道:“哦,慈爱。”
朱襄抬起头:“你们俩一唱一和,有意思吗?”
韩非和李斯用默契的表情回答,没意思,但朱襄公你真的不快点干活吗?
李牧又拍了拍朱襄的肩膀:“再不开始,今日就做不完了。”
朱襄在拖延摆烂中使劲挣扎了两下,默默再次翻开了文书,与无聊的政务作斗争。
他宁愿在田埂上蹲一天把脚蹲麻,也不耐烦看这些文书中的弯弯道道。
明明是很容易解决的事,但写文书的人总是拐来拐去,让人看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吴郡虽然开垦了田地,吸收了许多流民,削弱了本地士人的力量。但本地士人仍旧掌控着吴郡大部分经济命脉。
亲亲相隐,郡守作为流官,要搞懂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不仅需要敏锐的直觉,还要有足够的信息来源,否则就会被当地豪强架空。
事实上封建时代大部分流官都是被当地豪强架空,能协调好与当地豪强关系,便能做出一番成绩,不然就是被排挤走。
朱襄又想给秦王上书了。
夏同啊,你想过将来你一统天下之后,六国贵族的势力在当地根深蒂固,你空降一个流官,大概率是被架空吗?
朱襄想起刘邦起义的时候,县令闭城不出,刘邦只射出一箭通知县城里的乡亲,乡亲立刻把县令杀了,开城门迎接刘邦。
由此可见,至少秦国县令一级的流官,大部分是被当地豪强压制的。
朱襄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对李牧叹气:“我现在很烦恼,我就想让夏同也烦恼。”
李牧懒得回答。
他只是有些好奇,秦王和朱襄早年的相处模式。李牧虽与朱襄友情真挚深刻,但与朱襄结识,在几位最亲密友人中,算是最晚。
秦王在蔡泽给朱襄当账房时就已经离开,李牧没有见过秦王还是夏同的时候。
见秦王不仅和朱襄如平常朋友一样打闹,甚至对蔺贽也十分纵容,李牧知道这三人大概以前是非常亲密的。
夏同与朱襄年岁相差不多,也就是与朱襄结识时,大概年岁与如今政儿差不多?
那确实是少年朋友,年少友谊了。
李牧突然有些羡慕。他如果在年少时就与朱襄和蔺贽结识,想来会有更多乐趣。
朱襄就跟有读心术似的,道:“李牧,你要是年少时结识我和蔺贽,大约你都无法早早去雁门郡当你的小将军了。”
他正色道:“你会成为打马游街的纨绔子弟,天天被长辈追着打骂。”
李牧失笑:“那我还是晚几年结识你们更好。”
李斯和韩非竖着耳朵,听李牧和朱襄一边处理文书,一边说起在赵国的事。
那时朱襄还是个被人看不起的庶人,蔺家一个平平无奇只会种田的门客。李牧身为将门之后,只因眼缘便与朱襄折节相交。两人与蔡泽、蔺贽一起饮酒吃肉,谈天说地,端得快活无比。
韩非想,李牧遗憾没有早结识朱襄几年,错过了少年时代的友情。秦王会不会也遗憾在朱襄最困难的时刻没能陪伴在挚友身边?
这样的友谊真是令人羡慕啊。
他看向李斯。
李斯:“?”瞅什么瞅?
韩非收回视线。没关系,我也有挚友!
李斯打了个喷嚏,差点把文书毁了。
他揉了揉鼻子,面露疑惑,总感觉有人在说他坏话。
嬴小政第一次单独和舅母“出游”,开心得就像是一只脱笼而出的小狗,每在一处码头停靠,就拉舅母下船游玩。
回咸阳?我不正在回去的路上吗?君父又没说多久回去。
雪姬纵容宠溺嬴小政,由着嬴小政的玩心,只是不准嬴小政离开码头,走太远。
这次蒙恬陪同嬴小政一同回咸阳,顺便回家探亲。
蒙武还是南郡郡守,早早等候在码头,请雪姬和嬴小政停留了半日。
蒙武可不敢再称呼嬴小政为“政儿”,对嬴小政十分恭敬。
嬴小政却不给蒙武面子,对雪姬道:“舅母,我最初见到的蒙伯父就是这样,沉默寡言,冷静干练,好像十分稳重。结果认识没多久,蒙伯父就露出本性。”
蒙武:“……”
蒙恬竖起耳朵。我来听听,阿父的本性是什么!
雪姬笑道:“什么本性?蒙郡守与你舅父熟悉后,自然不会用对待生人的态度对待你舅父而已。”
嬴小政道:“那不就是暴露本性?”
蒙恬使劲竖起耳朵。太子,你别光说本性,说说什么本性啊。
蒙武察觉到儿子的心声,给了儿子脑门使劲一拳,道:“太子,别笑话臣了。”
嬴小政道:“没笑话,只是拉拉家常。伯父,你儿子蒙恬真是出息了,都敢去斩项燕的旗帜了,快夸夸他。”
蒙武看向蒙恬:“真的?”
蒙恬不好意思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
现在想起来,蒙恬有些后怕。他知道自己的武力值远远不如项燕,若不是项燕被南楚君混乱的车架挡住,他说不定会被项燕斩于马下。
而且他也不算正面对敌,基本靠着垃圾话搞崩了楚人的心态,胜之不武。
蒙恬不好意思说自己的“辉煌战绩”,嬴小政可不惯着他。
他虽然心里不承认自己有朋友,但蒙恬、李斯和韩非在嬴小政的地位还是不一样,他自己都没发觉,对待这三人仿佛朋友了。
所以嬴小政见到蒙恬,就忍不住想为蒙恬说“好话”。
他虽没有亲眼见到,但到了广陵城后,立刻就去打探了守城战的细节,说不定知道得比蒙恬还全面。
嬴小政叽里呱啦把蒙恬当时的勇猛和狡猾都描述了出来,说故事的表情就和朱襄似的,十分生动,简直可以兼任说书先生,一定会博得满堂彩。
雪姬微笑着看着嬴小政“说书”,仿佛看到了小一号的良人。
外甥肖舅,政儿长大后,确实与良人又相似了几分。
蒙恬听太子“说书”,尴尬得脚指头都想把鞋底抠穿了。
蒙武听得满脸惊奇,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儿子。
他记得大儿子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老实人啊,怎么在战场上这么多花样?
那一招挑衅是跟谁学的?李牧和王翦似乎都没有这样的过往。难道是儿子无师自通?
儿子老实人的面目背后,难道藏着一颗完全不同的心?
真是不肖父啊。
蒙武一边遗憾儿子不像自己,一边又十分骄傲。
他拍着蒙恬的肩膀道:“你有了自己的带兵风格,很好。听闻有了自己的带兵风格,将来才能为将,甚至为帅,你未来一定比你亲父强。”
蒙恬正感动,想要说几句谦虚的话。
嬴小政疑惑道:“蒙恬什么带兵风格?带着兵说垃圾话挑衅敌将,把敌将气得脑溢血吗?”
他补充道:“垃圾话和脑溢血是舅父的话,就是字面意思。”
蒙恬的感动没了,再次想用脚指头抠穿鞋底。
蒙武却哈哈大笑,道:“这不也是不错吗?”
蒙恬耷拉着肩膀,就像是一只可怜的被泼了冷水的小鸡仔。
当着蒙恬父亲的面夸赞完蒙恬后,嬴小政继续逆流而上。
已经垂老的张若也等候在码头,与嬴小政见了一面。
他既然有幸与秦太子有过交情,当然要把握住这样的交情,才能惠及子孙。
嬴小政见到张若后,抱怨曾大父、大父和君父都太刻薄寡恩,居然让张郡守还不回老家,这是要让张郡守一辈子守在黔中郡吗?
嬴小政拍着胸脯,说自己回咸阳一定会好好劝说君父。
张若笑道:“不必了,我这一生大部分功绩就是在黔中郡,举家搬迁到黔中郡,替秦王镇守一辈子黔中郡也不错。”
嬴小政赞叹张若的高德,在船上的时候却对雪姬道:“那可不能让张翁在黔中郡安家。若张翁把家族都搬到黔中郡,张家就是黔中郡的封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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