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朝低声问:“十五年前,也是这样吗?”
禹州王道:“那一次,魔尊没有打开禁渊,而这一次,恐怕真是浩劫了。”
看着所有人脸上的愁容, 鹿朝说道:“我去一趟魔域。”
“不可,魔域太危险了。”禹州王反对。
“阿公。”鹿朝郑重地说,“你现在应该知道, 我不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你不要担心后继无人, 我会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好的。”
她说完后,转身朝着大军外走去,孤零零的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没。
禹州王的眼眶不禁湿润了,虽然现在的六界又陷入了十五年前的混乱中, 但他心中有种预感,这一次, 他们不会再像十五年前一样束手无策。
鹿朝从妖魔中间穿过, 手里的剑从来没有停下来过,凡是敢靠近她的妖魔, 都会被一剑斩落。
渐渐的, 这些在禁渊中关了数千年的邪魔都知道她的厉害,闻到她的气息就绕路逃跑。
鹿朝进了禹州城中, 整座城池都空了, 大火熄灭了,但还有零星的火焰燃烧着,让城池中的一切都清晰可见,大街小巷中充斥着邪魔, 几具可怜的人族尸骨被啃噬殆尽。
她穿过街道时,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站在一座燃烧了一半的房屋前面, 一动不动。
风中带着火焰的热气,拂动着他耳边的紫色晶石, 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鹿朝几步走上去,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他站立的地方是禹州的书院。
“这是书院,读书的地方,在禹州,所有十四岁以下的小孩都要在书院读书认字,不论男女。”鹿朝说道,她知道在魔域没有书銥誮院这种地方。
魔族尚武,只追求力量,谁厉害谁说了算。
但是在禹州,和魔域妖境都没有大规模战争的这几年,禹州王也没有穷兵黩武,让年纪小的孩子先去书院读几年书,若有才能者,继续培养成为治理禹州的官员,其余才会按照家中男丁比例征召入伍。
砚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抬手,将她的手推开,转身走了。
鹿朝看着自己的手,愣了一下,随即想起如今的局面,魔尊觉醒后,身为魔族的砚焉自然和她是对立的一方。
从前那点儿浅薄的交情什么都算不上了。
她看着砚焉的背影,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砚焉,你年纪还小,不要卷入两族的争斗之中。”
砚焉身影一顿,随即转过身,原本就是红色的眼睛此时更红了:“在魔域时,你不忍心看见魔族吃人,我以为你并不希望两族之间发生战争。”
鹿朝道:“我确实不希望。”
“那你……”砚焉用力握紧小小的拳头,“阴山大哥说的对,这个世上,最会骗人的就是长得漂亮的女人。”
“你说什么,我何时骗过你?”鹿朝走向他,觉得这个小孩今天好像在闹脾气。
砚焉忽然召唤出沧炼剑,用力在地上一划,一道火焰冲天而起,阻挡了鹿朝的步伐。
“不要再往前,否则,我会杀了你!”砚焉露出一副靠近即死的恐怖表情,稚嫩而漂亮的脸因此而扭曲起来。
鹿朝停留在火焰之后,看着他转身离去,心中还是迷惑,他到底怎么了?
她只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还是绕过火焰,走向魔域。
如今邪魔肆虐,想要进入魔域自然轻而易举,为了避免麻烦,鹿朝还是用术法敛去了身上人族的气息,混迹在一群去阴墟朝拜魔尊的邪魔中间。
“魔尊大人觉醒,是我们魔族再次扬眉吐气的时候了,六界被神族统治了这么多年,也是该换咱们魔族当老大了。”
“等魔尊大人再次杀上神界时,我一定给他做马前卒,哼,干死那些狗日的神族!”
“等六界换了我们当老大,从前那些依附神族的人族,全都要变成咱们的食物,这些年想吃人肉还得高价去买,以后可不用了,到处都能吃!”
“听说神族的肉更好吃,我们也学学他们豢养夜摩族,把神族圈养起来,专门吃肉。”
“嘿嘿嘿……”
鹿朝听着人群中的议论声,想起曾经在阴墟见过公然贩卖的人肉,心中还是一阵不适。
六界中,每个族群都矛盾重重。
神族傲慢,魔族狂肆,妖族摇摆,鬼族阴邪,兽族暴躁,人族贪婪。
没有一族会甘愿臣服于另外一族,哪怕人族,也要神族给给予相应的庇护时,才会供奉神族,一旦庇护消失,第一个推倒神像的必定是他们。
积累了多年的矛盾,因为帝夙的觉醒而彻底爆发,接下来,他让神族覆灭之后,让魔族统治六界,那六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鹿朝尾随在浩浩荡荡的邪魔之后,思绪难平。
到了阴墟之后,她悄无声息脱离了邪魔的队伍,悄悄潜入王宫,她不久之前才来过,已经把王宫各处的地形都牢记于心了,她知道魔尊会住在王宫最高处,便悄无声息地潜伏上去。
诺大的王宫里还是空荡荡的,宫人极少,靠近魔尊住的主殿外,她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劝你们还是不要找死,这个时候进去,只会被尊上拧掉脑袋。”摩缨冷笑着看向那其余几名恶道,脸上的青铜面具在月色下反射出幽冷的光。
“九幽,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你从前想窃取尊上力量的事情,若被尊上知晓,第一个被拧掉脑袋的就是你!”九头蛇娘指着他,“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别想瞒过尊上的眼睛!”
摩缨道:“我死不死,一点儿也没所谓,反正现在整个六界会给我陪葬。”
“你——”
“九娘。”阴山毒君按住九头蛇娘的手,“算了,如今尊上谁也不见,我们在此争吵也无济于事。”
“哼!你等着瞧!”九头蛇娘被气得俏脸通红,转身时用力一甩蛇尾,差点儿将摩缨扫飞,幸亏他反应灵敏,迅速向后退去。
“尊上对九幽鬼王一向很信任。”阴山毒君走下台阶时,不禁叹气,“十五年前如此,没想到十五年后还是如此。”
“这小子一看就不安好心,尊上难道看不出来吗?”九头蛇娘烦躁地说,“本来好好的,居然变成这样子,一定和这小子脱离不了干系!”
“或许他和尊上目标一致,都想覆灭神族,所以尊上才对他多了几分信任。”
“谁不想覆灭神族?”
“算了,既然目标一致,就不要管那么多了,尊上觉醒本就是我们一直期望的事情。”
几个恶道渐渐远去之后,鹿朝才抬头看向摩缨,帝夙很信任他,为何?摩缨是夜摩族人,并不具备修炼的能力,他一身修为都是靠某种秘法吸收别人的力量,按理来说,他不具备成为十恶道的资格。
可他不仅成了,还是十恶道之首,据说,十五年前,少数几个能靠近帝夙的人中,第一个就是摩缨。
他和帝夙的关系这么好吗?
这一路从安阳走到禹州,鹿朝一直都觉得帝夙挺讨厌摩缨的。
她躲在暗处等了半天,摩缨一直守在大殿外,忠心耿耿的程度,令人感动。
她找不到机会进去,她现在的实力,倒是不用惧怕摩缨,但是动手的后果,绝对是惊动帝夙,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她刚经历过天劫,恐怕不是帝夙的对手。
又等了一会儿,在鹿朝决定另找机会再来时,她看见远处有宫女捧着东西缓缓走来,她心里一动,悄无声息潜入队伍后方,打晕最后一名宫女,迅速换上她的衣服,捧上她的东西,跟在队伍最后。
走到大殿门口,所有人把托盘举到头顶,让摩缨一一检查。
“都知道怎么做了吧?”摩缨问。
宫女们齐齐回答:“知道了。”
鹿朝也跟着滥竽充数回答。
然后,摩缨便说道:“好了,一个一个进去吧。”
鹿朝:“?”
什么?进去干什么?现在还能找人对答案吗?
第一个宫女进去了,不到三秒,里面响起一阵惨叫,然后寂静无声。
鹿朝甚至都不知道里面怎么回事,摩缨便让第二个进去了。
第二个还是一样,几乎是前脚进去,后脚惨叫。
接下来第三个,第四个……没有任何例外。
剩下几个宫女开始轻声啜泣,身体吓得颤抖起来,但是,不管怎么害怕,还是必须走入大殿中。
一转眼,只剩下鹿朝一个人,她和其他宫女一样,恭恭敬敬低着头,双手高高捧着托盘,托盘上垂下的红色绸布,恰好遮住她的脸。
“你进去吧。”摩缨忽然开口,语气很失望,显然不抱什么希望。
鹿朝一脸视死如归地进去了,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不管发生什么,都只能硬抗了。
“等一下。”摩缨忽然出声。
鹿朝心里直打鼓,不会被他认出来吧?他能凭着一个不能修炼的身体在魔域中,成为十恶道之首,必定比寻常人要敏锐。
然而,或许是刚才进去的人都死了,让摩缨有些心神不宁,他只是看向大殿里,片刻后才对她说:“进去之后,不要太靠近尊上,离远一些,无论如何,要把安魂香点燃,明白吗?”
鹿朝点点头,肩膀隐隐颤抖,似乎被吓到说不出话来。
“进去吧。”
鹿朝一只手推开大殿们,走进去,门在身后关上,她迅速把托盘上的红绸布掀开,看见里面放着一个香炉,香炉边放着一块黑色的木头,她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安魂香,安抚灵魂,一般用来对付失控的恶鬼。
殿中很乱,暗金色帷幔半挂着,殿中摆设全被砸得稀碎,地上都是大滩大滩的血迹,方才进来了十几个人,可是除了地上的血迹之外,竟没有一具尸体。
鹿朝带着忐忑的心情往里面走,床榻上没有人,她又继续往里面走,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水汽忽然扑面而来。
她将安魂香点燃,放进香炉中,这才用双手捧着,慢慢走进最里面的浴间,一瞬间被浴池里血腥的颜色映红了眼睛。
一池水都被染红,水面上冒着寒气,不知道那水池中的温度有多冷。
在水池的一侧,有个少年趴在水池边缘,身上满是暴躁凌乱的煞气,潮湿的黑发紧贴在苍白的背部皮肤上,水珠滑过线条流畅的脊背,从腰侧落入水中。
他微微喘息,吼间却发出类似野兽低吼的声音,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忽然一股凌厉肃杀的的煞气扑面而来,鹿朝连忙抬起一只手,飞快结印,一个透明的结界迅速在身前张开。
煞气撞上了结界,后者上出现了丝丝缕缕的裂缝,但好在那煞气的攻击只有一次。
因为此前的人,一次攻击便足够了,煞气会将他们彻底吞噬。
似乎察觉到这一次没能让人消失,帝夙还保持着那个趴着的动作,只是缓缓转过头来,赤红的瞳孔妖异地盯着她。
看见是她时,他似乎愣了一下,血眸中没有情绪流动,但他好像还是被某种本能驱使着,转身朝她走过来。
猝不及防就毫无遮挡看见他全身的鹿朝:“……”
虽然现在知道小说什么的都是假的,但有一点没有错,他果然如小说描写的一样,非常有料,特别猛那种。
她别过脸,上前一步,试探性地把安魂香放在浴池边。
袅袅而上的雪白轻烟,很快将空气里的一切都浸染出一种安宁祥和的气息,连鹿朝闻了,都有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
她连忙屏住呼吸,安魂香对付那些失控的厉鬼,可以让他们魂魄安宁下来,但若正常人闻了,那就和催眠香没什么区别。
帝夙走到池边,没有管那安魂香,只是朝着她伸出手,红色的眼眸已经看不出底色,不像他从前一双灰眸总是像琉璃一样清澈。
鹿朝在他面前蹲下来,水池比较深,她显得高出了一截,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却被她用力反握住。
他身上真的好凉,这一池水不知道是什么寒泉,她没有直接触碰,只是触碰到帝夙的手,都被冻得打了一个寒颤。
他泡在这么寒冷的水中,是为了压制那些躁动的煞气吗?
“朝朝……”他沙哑的嗓音里,含糊地吐出两个字。
哪怕觉醒成魔了,他还是认得她。
鹿朝心中还是被触动了一瞬:“你是不是很难受?”
“嗯。”
他还是习惯性地用最简单的话来回应她,回应完,他又喊了她一声:“朝朝。”
鹿朝:“安魂香可以让你好受一点。”
帝夙抓着她的手,放在脸颊边,闭上眼睛紧紧贴着,好像被主人找回来的小狗,鹿朝心里一瞬间五味杂陈。
她一路走来,看见那么多肆虐的妖魔,都是因为他而出现,被毁灭的禹州城,是多少的人希望破碎了。
他好像无情无心,却只对她一个人有情有心。
可是……
鹿朝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把禁渊打开?”
帝夙缓缓抬起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片刻之后,脸上出现一丝狠厉的表情:“因为,他们都得死!”
“帝夙!”鹿朝厉声打断他,“你知道这世间有多少苍生会因此而死吗?你现在还来得及阻止他们,让他们回到魔域中,不再残害生灵,我可以……放过你。”
帝夙望着她:“你要杀了我?”
鹿朝抿着唇,一时之间没有言语。
帝夙又问了一遍:“朝朝,你会杀了我吗?”
鹿朝道:“如果苍生因你而陷入炼狱,我会。”
帝夙似乎笑了一声:“朝朝,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他痴痴地看着她,贪婪地盯着,红色的眼眸仿佛一团即将燃烧而起的火焰,可是,在如此炽热的目光中,她的神情清冷如霜,比池中的千年寒泉还要冰冷。
他想起了第二世,三尾狐妖嘲笑他的那句话:你爱上的,是这世间最无情的人。
她天生断情绝爱,生生世世,都没有喜欢过他。
“哈哈哈……”帝夙忽然低下头,发出了一阵短促的笑声,“禁渊一旦打开,就无法关上,除非……杀了我。”
鹿朝愣住。
帝夙继续说:“杀了我,魔域的命源之剑会消失,整个魔族气运都会衰落,禁渊失去力量来源,也就不再存在。”
他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哑声说:“我不死不伤不灭,但你不一样,你给我造成的伤,我会像普通人一样,如果想要杀死我,这世间只有你能做到。”
鹿朝把手抽回来,手指间,全是他身上冰冷的温度。
她看着他浑身冷到发白的皮肤,他骤然觉醒,体内不知道有多少魔神之力,而这些力量在他体内,全是难以控制的,他只能泡在这寒泉里,压抑魔性,而送进来的安魂香,能让他躁动的灵魂安稳一些。
此时的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维持理智和她说这些话。
“帝夙,我自从认识你以来,一直被你保护,我感激你,所以更希望你不是十恶不赦的魔,这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万物也该平等,你生来是魔,受煞气控制,不是你的错。”鹿朝的手抚在他冰冷的脸上,“从前,我希望九天神女能感化你,可时至今日我忽然明白,这世间并不存在一个人能被另一个人彻底改变,只有他自己想改变,才可以。”
少年血红的眼眸中,仿佛有什么悄然化开。
鹿朝的指尖滑过他的眉眼,落在他眉心处。
帝夙忽然开口:“十五年前,你为何没有杀了我?”
鹿朝有些恍惚地说:“不瞒你说,十五年前,我已经死了。”
帝夙瞳孔微微放大:“你……”
“能重活一世,让我明白了很多,凡生于世上,都会有独特的意义,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会遇到你,会卷入到和你生生世世的纠葛中,我现在明白了,这也许就是遇到你的意义。”
帝夙呢喃道:“朝朝,能拯救我的那个人是你。”
鹿朝点点头,说道:“你把衣服穿上,跟我来。”
她说完后,背过身去,少年没有犹豫,从寒泉中脱离的一瞬间,他瞳孔中血色大盛,浑身溢满黑色煞气。
但他还是将所有煞气压制下去,穿上衣服,从身后抱住她。
“朝朝,我不在乎你是谁,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答应你,禁渊中跑出去的邪魔,我会一个一个把他们抓回来。”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之间,他已经满头大汗,处于崩溃的边缘。
这寒泉阴寒无比,能帮助他压制煞气,可是还能维持多久,却没人知道。
他失控的时候,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十五年前屠神时,他尚有一丝理智,现在却几乎没有了。
鹿朝转过身,咬破了手指,在他眉心轻轻画了一道血痕,默念几句咒语,而后血痕上光芒一闪,他眼中的血色瞬间褪去了不少。
他眼底有惊喜之色:“朝朝……”
“短暂的符咒,只能压制一个时辰,跟我走吧。”她转身往外走去。
门外,摩缨望着大殿门,陷入了沉思。
至少过去两刻钟了,里面居然一丝动静都没有,难道最后那个宫女成功了吗?
能靠近魔尊,在他身边点起安魂香。
说起来,方才那个丫头似乎有些眼熟,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想着,大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张意想不到的脸出现在眼前,摩缨下意识后退一步。
“鹿朝?”
而随后,跟着她一起走出的帝夙更让摩缨惊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尊,尊上……”
鹿朝踏出门槛,走到摩缨身边时,偏头看向他:“摩缨,一次打开那么多神器,你就不怕他的力量失控,第一个毁掉的就是你吗?”
摩缨闻言,绝不肯帮别人背锅:“哼,我只是请问道大人打开他剑身上的封印,剩下的,跟我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不是你?”鹿朝这才真的吃惊,“那还有谁?”
“我怎么知道?”摩缨一边说着,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后退,随时准备跑路。
但鹿朝现在没工夫对付他,她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撇下摩缨,带着帝夙走向禁渊中。
禁渊四周,有好几位古神留下的封印阵法,周围巨大的石柱也是一个天然的封印阵型。
鹿朝站在禁渊的血池边缘——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鹿朝转身看向帝夙:“你相信我吗?”
她没说相信她什么,但帝夙还是点点头,无论什么,他都相信她。
鹿朝抬起手,再次用指尖抚着他的眉心:“闭上眼睛,把你身上所有的力量,都给我。”
帝夙微微一愣, 但他立刻摇头:“不行,你承受不住,连我都……”
“我可以。”鹿朝眸光坚定, 她眸子黑漆漆的, 还是那张娇嫩柔软让他想永远守护的脸, 脆弱得像一朵柔嫩的花,一点一点风吹雨打都经不起。
“十五年前我只是一缕魂,都可以封印你,当初山河笔时, 我还是个凡人,就已经能把里面九分之一的魔神之力封印在体内, 帝夙, 你可以相信我。”
帝夙还是没有动,觉醒后这几日的煎熬太痛苦, 他不想让她承受。
“山河笔中的力量在我身体里一点事都没有, 你还不相信我吗?”鹿朝声音平静,唇边带上一丝浅浅的笑, “夙夙, 我是来救你的,这就是我重生在这里,遇见你的唯一意义。”
“不行。”他还是坚定地开口,“你告诉我, 你要怎么做?你不明白那是什么力量,他们很恐怖, 也很危险, 我不想让你冒险。”
鹿朝不禁笑了:“帝夙,你不像一个魔……不对, 就算你是魔,其实和凡人也没什么区别,凡人中也有奸恶狠辣,为非作歹之徒,魔族中也不全然是恶贯满盈之辈,就算是神族,不也有那等虚伪自私,残害弱小之流吗?”
少年眼眶发胀,眼尾悄悄泛起红色,像是揉碎的花汁浸染上去,让他的脸不仅俊美漂亮,还充满蛊惑人心的妖异。
他用力抱住她,她真好。
她除了不爱他,什么都很好,哪里都好。
鹿朝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才说:“十五年前之所以需要九件神器,是因为当时的我只是一缕残魂,只能借助神器,把你的力量一分为九,分别封印,但是现在的我,经历过天劫后,已经是神,我的身体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容器,魔神之力在我身体中,会被我的力量源源不断压制,除非我死,否则他们永远不会再出来。”
“那你会怎么样?”
“我可能会虚弱一段时间。”鹿朝迎着他炙热的目光,“但是有你在,我并不担心。”
帝夙还是不放心,鹿朝想了一下,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想退开时,却被他扣住后脑,追逐上来。
他全身都是冷的,比从前还冷,只有呼吸里,逐渐升起了温度。
他用额头抵着她的,气息有些凌乱,连声音都带着浓重的鼻音:“朝朝,几天前,我派人到禹州议和,希望魔域和人族不再有战事,你们同意了,现在还算数吗?”
鹿朝有些吃惊,这件事她一点儿都不知道,当时她离开禹州城,去看望禹州王一家。
原来他知晓自己的身份之后,还想着和人族议和,至少这一路上,他们经历了种种,他对人族并没有怨恨。
“当然算数。”鹿朝说,“永远都算数。”
帝夙定定地看着她:“那么,联姻也还算数吗?”
鹿朝:“?”
“你们也答应了联姻,我要风风光光,迎娶朝阳郡主。”帝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朝朝,我答应过你,会把魔域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那天分别之后说的话,原来是他的承诺。
“算吧。”她笑着说。
他再次吻住她,在她耳边呢喃,“你答应了,永远不能反悔,就算不喜欢我,也不可以反悔。”
“嗯。”鹿朝抬手扶上他的眉心,“那现在,把你的力量都给我。”
帝夙闭上眼睛,顺着她的指引,黑色的魔神之力从眉心涌出,强大的力量立刻在周围形成一阵狂卷的风暴,吞噬了整片禁渊之地。
两人身边飞沙走石,风起云涌,只是刹那间,便朝着魔域的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不远之处的摩缨看着这一切,手指几乎捏碎了坚硬的石柱表面,他摘下脸上的青铜面具,身上长袍和长发被狂风卷起。
“你还是一点儿也没有变……”他喃喃地说,“你果然是这世间最心软的神。”
“可是,你救了他的话,那些神族岂不是受不到任何惩罚?”摩缨冷笑,“就算你最后拯救了夜摩族,可我还是想要神族统统死!”
而此时在魔域王宫中的砚焉,抱着阿球缩在床上,恹恹地一点儿精神都打不起来。
阴山毒君站在一旁,说道:“那个鹿朝,为何要打开几件神器,让尊上觉醒?她不是个凡人吗?难道她不知道这样做,整个人界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中?”
砚焉不说话。
阴山毒君道:“女人的心思,真是难猜,尊上那么喜欢她,愿意为她改变整个魔族,她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你管她?”砚焉烦躁地说,“总之,她是我们的敌人,下次再看见她,直接杀了她!”
阴山毒君看着这小孩分明说着狠话,却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
“说的对,既然人族不识抬举,我们也不必手下留情,待尊上……”
他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一阵狂风从外面卷进来,他连忙一抬手,张开结界挡住。
“怎么回事?”阴山毒君大惊失色,他们在魔域生活了上千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风。
砚焉却懒洋洋地,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个时候,哪怕这个世界都毁了,他也不会关心的。
只是阿球害怕地缩在他怀里,只露出一个雪白的小脑袋,发出‘呜呜呜’可怜的声音。
“这股力量……似乎是尊上。”阴山毒君有些恐惧,“尊上忽然释放所有力量,难道想像十五年前那样,攻入神界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砚焉烦躁地说,“反正那些神族也不老实,不如让他们老实一点。”
很快,这一阵狂风惊动了整片魔域,那些长途跋涉来到阴墟,想要拜见魔尊的魔族在半路上就被狂风卷得找不到北,只能四散逃跑。
而这一阵风,也席卷到魔域之外,越过巨灵山脉,吹向了人界。
自从魔尊觉醒之后,云瑶便躲在禹州城外,她没有和宁王一起逃回安阳,她毕竟是神女,神女自然要有神女的职责。
反正魔尊迟早要觉醒,这个世道迟早也要变成这样的,她不过是让一切提前罢了。
对于那些凡人来说,早死晚死,不也一样要死吗?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她握着问道剑,看着黑暗的天空,听着远处邪魔肆虐的声音,心中却没有任何波澜。
身后的房子里,夜长风走出来,看着她的背影。
魔尊觉醒,世道乱了,神族也即将像十五年前一样迎来战乱,这个时候,她心中必定不好受吧。
“瑶儿,进来吧,都准备好了。”夜长风开口,不想让她继续这么难受了。
云瑶闻言,回过头问:“你带了足够的血吗?”
夜长风点头:“这么多年,储存在琉璃仙都的夜摩族的血,我都带出来了。”
云瑶这才走向他,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便说:“夜大哥,谢谢你,在这个世上,你是对我最好的人。这一次,为了帮我取来这些血,你一定在琉璃仙都受了不少委屈吧。”
“没事的,为了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夜长风忍不住握了一下她的手,怕她反感,又立刻松开,“你是神女,这个世间变成这样,只有你才能拯救,你必须尽快提升修为,否则如何与帝夙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