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晏禾笑了笑,“不辛苦,我做着很开心?,跟以前比,现在做什么都开心?。”
两个人?看着远处星星点点。
凌晨的夜空漆黑静谧,许晏禾说:“北潼不怎么下雨。”
“是,但相比江南会有点干燥。”
许晏禾伸出两只手,撩开袖管往上推了推,露出两只纤瘦的胳膊,再往上,能看到一些未消的伤痕。她知道闻浔看见了,她没有躲藏,第一次主动给?闻浔看。
她伸出右手在左胳膊上滑了滑:“是有一点点干,摸起来?都有声音。”
她抱怨的语气像小?孩子,形容的方式也?让闻浔哭笑不得。
“怎么不早告诉我?我明天去问一下闻茜茜,让她推荐几款保湿的产品。”
“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出过秀水镇,不知道北方气候干,我还以为是自己皮肤出了问题。”
闻浔无奈,“之后觉得哪里?不舒服不习惯的,立即告诉我。”
许晏禾乖乖点头。
“去疤膏没用吗?”闻浔问。
“用了,但还是有一点点印子。”
“也?不怎么明显,可以尝试着穿短袖,我记得女生有中?袖的衣服,”闻浔比划了一下,指尖悬在许晏禾的手肘处,“袖子到这里?的。”
许晏禾笑着说:“是吗?”
“最热的天还没过,可以穿得凉快些。”
许晏禾抱着膝盖,说:“好。”
闻浔觉得自己有些指手画脚,又说:“我就是这么一提,穿不穿随你,别强迫自己。”
许晏禾忽然转过头,笑意吟吟地看着闻浔,“少爷,你真好。”
闻浔的心?跳停了一拍。
“少爷,您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闻浔听见耳边传来?许晏禾的喃喃自语声,轻轻软软,带着困意:“不管是让我去买龙须糖,还是给?我买板栗酥饼,虽然龙须糖我没吃到,但我感觉应该很甜,不过肯定、肯定没有板栗酥饼甜,在小?礼堂的更衣室里?,第一口板栗酥饼是我吃过最甜最好吃的东西。”
“许晏禾,你还喜欢吃什么?你总是做我喜欢吃的,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我?我不挑食的。”
“说几样你想吃的,我明天学着做。”
许晏禾捂嘴笑:“少爷不要浪费钱啦,也?不要糟蹋食物。”
闻浔清了清嗓子,略显窘色。
“我真的不挑食,我胃口也?很好,北方的菜我也?喜欢。”许晏禾的声音越说越小?。
“许晏禾,我真的和那个少爷长得一模一样吗?”
“真的。”
“可我们不是——”
闻浔还想追问,忽然肩膀一沉。
许晏禾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闻浔忽然觉得心?脏被填满,今天慌乱拥抱时?的触感再次回到他的身体,许晏禾来?北潼之后被养得胖了一些,但最近辛苦工作又瘦了,不是他想象中?那样软绵绵,抱在怀里?像一只没什么重量的小?兔子,轻飘飘、小?幅度地发?抖、随时?会因为害怕逃走。
他甚至屏住了呼吸,害怕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过于剧烈的心?跳,吵醒了许晏禾。
他不敢动。
他在“现在把许晏禾抱回房间”和“再等一会儿?免得把许晏禾弄醒”之间犹豫了很久,一直到夜里?凉意浸透全身,他才恍然回神?。
慢慢地移动身体,尽量不影响到许晏禾,让她从?靠着他的肩侧,变成靠着他的胸膛右边,然后捞起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
许晏禾呼吸声均匀。
闻浔将她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借着月光看她柔和的脸。
闻浔总记得第一次见面,在楼下,她浑身都脏兮兮的,唯有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叫人?心?软。
可她那么坚强,骨子里?好像有使不完的韧劲。
闻浔将她额侧的长发?拨开,微微俯身,轻声说话:
“一想到我和当年那个所谓的孔二少爷长得一样,有时?候我会很生气,有时?候又会感到庆幸。如?果没有他,你也?不会这么依赖我。”
“许晏禾,你到底懂不懂啊?”
“如?果你懂的话,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许晏禾睡得很熟,没能回答他。
许晏禾第二天大清早就给?那个即将订婚的女孩子发?去了消息,答应接下这个单子。
女孩兴奋得不行?,问她怎么突然改主意了,许晏禾回复得有些文不对题:【祝你订婚快乐。】
这是她跟沈以微学来?的祝福语。
生日?就说祝你生日?快乐,毕业就说祝你毕业快乐,许晏禾举一反三。
女孩非常开心?,第二天快递包裹就寄到许晏禾的工作室。
许晏禾拿着精致的布料,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其实没怎么学过成衣制作,自己的袄裙也?是东一锤西一榔头地从?别处学来?的,一块布料缝了拆,拆了又缝,断断续续做了十来?年,才变成一件漂亮的琵琶襟袄裙。
如?果说经验,也?只有这一点经验。
未免做错浪费了昂贵布料,她选了最保险的方法——就按照自己这件的形制来?。
她把自己的袄裙拍给?顾客看,问对方接不接受类似的款式,对方很满意:“好看诶!和市面上的都不一样,我喜欢!”
有了大概的方向,许晏禾开始动手。
但毕竟不是简单的改动或缝补,工作量因此陡增,沈以微提醒她要买缝纫机。
许晏禾的生产方式还停留在农业社会,听到缝纫机,她愣了一下,“我只知道织布机。”
沈以微笑着翻出照片:“喏,这样的。”
电动多功能台式缝纫机。
沈以微翻出缝纫机的使用视频,许晏禾对此的观感不亚于那天闻浔带她去汉艺的工厂,震撼之余又有一股淡淡的落寞。
那种落寞,让沈以微想起广场上那些看着年轻人?玩滑板跳街舞的老年人?。
她想起昨天的密室,沈以微轻声问她:“小?禾,你是不是……有秘密?”
许晏禾提针的手顿住,警惕地低下头。
“你放心?,我不会多问的,昨天从?密室出来?之后,大家心?里?都有点疑问,但谁都没有提出来?,大家都很心?疼。你不要紧张,我们对你没有恶意,不仅没有恶意,我们都觉得你很好,想和你做朋友。”
沈以微的善意表达得太直接,许晏禾愣了愣,腼腆道:“谢谢。”
“怎么啦?”沈以微观察着许晏禾的表情:“你没有把我们当朋友吗?”
许晏禾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我并没有为你们做什么,还有……你们性格都很好。”
“所以呢?”
“我还要再努力地改变一下自己,才能和你们做朋友。”
沈以微沉默良久。
“可是我们都因为能和小?禾裁缝做朋友而感到荣幸。”
许晏禾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真的,闻茜茜就不用说了,你没发?现曲小?雨昨天去密室穿的是你给?她改的无袖短褙子?还有最重要的,我和我的老板都是你的狂热粉丝啊,如?果不是因为你厉害,我干嘛大老远地过来?拜师呢?”
许晏禾的脸颊徐徐漫上两抹绯红。
“这可不是奉承的话,小?禾,你不要觉得自己不重要。”
沈以微把快递袋封好口,“如?果不是你,昨天我们这一群人?都不会凑到一起,我也?不会因此多交几个朋友,你看,你多重要!”
她说,你看,你多重要!
许晏禾深深吸了一口气,抿唇笑道:“谢谢你,以微。”
一天工作结束,回去吃晚饭的时?候,沈以微的话还在许晏禾的心?里?翻江倒海。
她走进电梯,正好有人?进来?,本来?她是下意识低头不语的,但不知受什么情绪耸动,她主动朝着走进来?的老奶奶笑了笑。
老奶奶说:“你是那个做古代?衣服的小?裁缝,是不是?”
许晏禾笑着说:“是。”
“诶哟真厉害。”
许晏禾摇头道:“您说笑了。”
回到家,闻浔也?正好完成一天的工作,揉着后颈走出来?,看到许晏禾眉眼弯弯的样子,问:“中?彩票了?”
“不是。”
许晏禾今天不打算熬粥,她想换个花样。
她煮了两碗阳春面,搭配两只形状完美?的荷包蛋。
“少爷,尝尝。”
闻浔打量她:“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叶今安找你了?”
许晏禾不明白少爷为什么频频提起先生,明明她和先生自从?在展览分开后,就没有交集了,“和先生有什么关系,少爷,我想买一台电动缝纫机。”
闻浔吃了口面:“买呗,要多少钱我转给?你。”
“我有钱的,我只是跟你说一声。”
闻浔明知故问,装作不在意:“为什么要跟我说?”
“因为小?禾裁缝铺是我和少爷一起开的啊,你就是大老板,任何一笔大的进账出账,都是要知会大老板的。”
“大老板是你,我只是股东。”
他花了一顿饭的时?间跟许晏禾科普了一下什么是公司、什么是股东,许晏禾恍然大悟:“少爷,那我要给?你分红吗?”
她站在橱柜边,手里?拿着消毒完的汤匙。
闻浔表情玩味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许晏禾茫然道:“要、要分红吗?”
“分多少给?我?”
许晏禾想了想闻浔的投资,粗略算了一个数字:“百分之六十?”
闻浔失笑:“这么多?你当我是旧社会的地主老财吗?”
“可是,小?禾裁缝铺本来?就有很大功劳是少爷的,一开始我什么都不懂,都是你帮我做,帮我跟顾客沟通,还把书房借给?我,现在又把车库腾出来?,这几个月我花了少爷你很多钱,我会——”
“我心?甘情愿。”闻浔打断她。
许晏禾僵了片刻,回神?时?又猛地撞进闻浔的目光里?,他依旧随意斜靠着椅背,眼神?却坚定温柔,好像有许多话要说。
许晏禾感觉自己的脸颊噌的一下烧了起来?。
指尖都发?麻。
她握拳攥了攥,慌乱间汤匙滑落,她连忙捡起来?,转身放到水下冲洗,借着水声咕哝道:“还、还是要还的。”
重做一遍自己做了十年的袄裙, 对许晏禾来说,并不?是难事。
电动缝纫机被送到了工作室,让刚发完沈以微工资后财富陡减的许晏禾更?加囊中羞涩。
经过一个下午的磨合, 许晏禾已?经熟悉了这个提高她工作效率的小家?伙,并且逐渐爱不?释手。
沈以微承包了所有缝补的单子,遇到自己没法解决的,才来请教许晏禾, 她们搭配得非常默契,沈以微甚至有点不想离开许晏禾的裁缝铺, 但制版师是她的初心。
她问许晏禾:“之后还要再招人吗?”
许晏禾说:“要吧。”
“好难过啊,日子变成倒数了。”
许晏禾起初没说话, 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开始后知后觉地难过, 饭只吃了一半,就?说没胃口,洗了点水果,盘腿坐在沙发上发呆。
她已?经学完了小学语文和数学, 电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用?来看电视剧,已?经很久没有调到少?儿学习频道,这次她点开, 遥声问闻浔:“少?爷,学完了六年级, 接下来学什么?”
“初一。”
“好。”许晏禾看起来求学若渴, 实则频频走神。
“以微只能再陪我一个月了。”她用?闻浔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
闻浔正在吃许晏禾没吃完的那份菜,略显直男地安抚道:“本来签的也是三个月的合同,早早在心里做好准备吧。”
许晏禾扁起嘴。
她觉得少?爷此?刻应该说一些让她不?会更?难过的话, 但少?爷的温言软语只能在特?定场景下触发,她不?能要求太多?。
为了驱散沈以微一个月后就?要离开她这件事带来的负面?情绪, 许晏禾现在一门心思扑在制作女孩的订婚服上。
琵琶襟考验裁剪,许晏禾怕浪费人家?的布料,一点都不?敢懈怠。
门襟的边缘沿边绣了两寸宽的莲花。
夏天的衣裳,底布也选了最轻薄的。
她埋头在工作室里,连做了五天,终于做完,还帮顾客洗好晒干又熨好,服务到位。
沈以微想了想,说:“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不?值当啊,五天赚一千,有这个时间,接碎活赚的都不?止这么多?了。”
许晏禾笑笑:“人家?订婚嘛,而且五天赚一千,也很好了呀。”
许晏禾对自己的收入预期既没有上限,也没有下限。
只要每天都有事做,她就?会很充实。
“你还真是——”沈以微思索片刻,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只能说:“心态很好。”
许晏禾就?当沈以微在夸奖她。
把袄裙细致叠好,放进盒子里,刚要装进快递费,沈以微提醒她:“要不?要写张贺卡?”
“小禾,我突然想起来,小禾裁缝铺都没有自己的logo呢!”
这就?触及许晏禾的知识盲区了。
沈以微跟她讲了,许晏禾笑着说:“好像老字号烧饼,油纸上贴个红条子。”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许晏禾摆摆手:“不?用?啦,我又不?是老字号。”
许晏禾语气很软,态度却坚决,她好像对于将小禾裁缝铺“做大做强”这件事心生抵触,沈以微便没有多?话。不?过经她提点,许晏禾也拿了一张粉色的纸,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了几句祝福语
——订婚快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第一版写了错字,她扔掉重写。
写了好几遍,才满意。
正好闻浔拎着两份冰沙走进来,看到许晏禾在欣赏自己写的贺卡,视线落在“百年好合”上,愣了一愣,许晏禾转头笑着对他说:“少?爷,我写了一张贺卡。”
她展示给闻浔看:“我的字看起来很丑吗?”
闻浔忽觉嗓子干哑:“不?会。”
许晏禾立即眉眼弯弯。
她最近越来越爱笑,眉额间的愁思愈发的浅,眼眸清亮,和几个月前初见时判若两人。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一个人在他的陪伴下潜移默化?地改变,好像无形之中他也投入了自己的一部分,交付进许晏禾的生命里。
闻浔心弦微动,绕着圈子问:“许晏禾,你希望别?人送你这样的贺卡吗?”
许晏禾一开始没有听懂,还笑呵呵地说“可是字很丑诶”,等到发现闻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她才慢慢反应过来。
最近少?爷经常如此?,突然冒出来一句叫她不?知所措的话。
闻浔眉梢微挑。
许晏禾立即收敛了笑容,她“哦啊嗯”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装作很忙的样子,两只手搭在缝纫机上,说:“少?爷,那个……这件衣服我做好了,你看一下。”
她作势要拿给闻浔看,又想起来袄裙已?经叠好放进盒子里,只能不?了了之。
场面?有些尴尬。
沈以微本来以为能看到许晏禾脸颊绯红的羞怯的模样,正准备看戏,万万没想到许晏禾会是这样奇怪的反应,她打印快递单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用?余光偷瞄旁边的两个人。
闻浔察觉到许晏禾的退缩。
许晏禾背对着他,装作忙碌的样子。
“许晏禾。”他喊她的名字。
许晏禾借着缝纫机的咣咣声,装作没听见闻浔喊她。
闻浔不?露声色,把他订的芒果奶酪冰沙放到桌上,对沈以微说:“你们吃吧。”
沈以微干笑着走过来,“谢谢哈。”
闻浔离开之后,许晏禾一直低着头,沈以微把冰沙放到许晏禾面?前,疑惑地问:“小禾你……不?喜欢闻浔啊?”
许晏禾显得慌乱。
“我不?知道,”她第一次表现出急躁和排斥的情绪,重复那句:“我不?知道。”
沈以微心中纳罕,但没有多?问。
许晏禾整个下午都全情投入,对订单来者不?拒,沈以微早下班了,她一直忙到六点多?才磨磨蹭蹭地回了家?。
打开门却发现闻浔不?在,许晏禾心里一沉,连忙掏出手机打电话给闻浔。
通了,又被挂断。
许晏禾僵立原处。
后悔的情绪迅速翻涌上来,她做错事了。
即使她再迟钝,也能感觉到闻浔对她态度的变化?,少?爷对她好像越来越好,越来越亲近,她心里是高兴的,可另一面?又觉得受之有愧,局促不?安。
可下一秒,电梯门打开,一手拎着餐盒一手拿着手机,看到她时第一句话就?是:“在电梯里听不?清,就?先挂了。”
他好像知道许晏禾在担心什么,于是主动解释。
许晏禾的心落下来,又悬在半空。
不?上不?下,不?清不?楚。
许晏禾刚要说话,闻浔就?替她解了围:“邢远昭之前提到这家?土豆饼很好吃,我去?买了一份,还买了胡辣汤,正好中午不?剩什么了,就?吃这个吧。”
闻浔恢复了原状,好像这段时间暧昧的拉扯全不?存在。
许晏禾对于感情一向生疏懵懂。
也是可笑,前几天少?爷说出“我心甘情愿”的时候,许晏禾在惊吓之余好像才突然意识到,少?爷而言于她是异性。
在她的认知里,少?爷是少?爷、是主子、是未来丈夫。
独独没有“异性”这个身份。
这个新认知让许晏禾感到茫然若失、进退两难。
之后的几天闻浔再没说那样的话,两个人回到以前同居室友的距离,闻浔用?实际行动告诉许晏禾:顺其自然。
要订婚的那个女孩收到了快递,非常满意,不?仅给店铺打了五星好评,还发视频展示自己的婚服。
点赞竟然有五六千。
琵琶襟这种形制的袄裙在市面?上极少?,几乎没有,还引发了许多?汉服爱好者的讨论。
【哇,我之前在博物馆里看过一件类似的,好好看!】
【是小禾裁缝铺?我前几天刚下单,小禾现在接来料了吗?之前都说不?接的,啊啊啊羡慕!】
【晚清内味有了。】
【救命,方形前襟,这也太老气了。】
【形制是有点老气,但颜色搭配和绣工很厉害。】
【我觉得不?老气,这种才是古典汉服,一眼惊艳。】
【楼上的,睁开眼睛看看,这是汉服?这是满清服饰好不?好?大汉天子看过没?】
【满清服饰不?属于汉服,望周知。】
【清早期还是算的,后面?剃发易服,汉服才开始走向消亡。】
【话题怎么歪成这样,重点是这种琵琶襟真的适合订婚吗?看起来很沉重很怪啊,裁缝是正常人思维吗?】
许晏禾眼睁睁看着评论区失控,她不?明白?大家?在吵什么。
因?为从?字面?意思上,许晏禾看不?出有谁在骂她,所以她只是拧眉低落了一会儿,没有太放在心上。
订单变得更?多?,尤其是来料的订单。
顾客寄来各式各样价格不?等的布料,希望许晏禾为她们定制一条专属汉服。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些纷至沓来的来料订单给她带来刺绣事业上的第一次重大挫折。
她被人点名道姓、毫不?留情地骂了。
这天她照例打开微博,发布订单照片,可微博的页面?刚出来,消息栏上写着“99+”的小红圈先吸引了她的注意。
许晏禾好奇地点进去?。
【@汉服吐槽bot:博主,想挂一个裁缝铺,就?是最近风很大的那个小禾裁缝铺,看了很多?姐妹的返图,我真的两眼一抹黑,这家?是专门骗汉服小白?的吗?缝两只蝴蝶有点名气就?飘成这样吗?返图里没有一件汉服形制是正确的,注意!是一件都没有!我也不?是汉服小警察,入圈才两年,就?凭我这种半瓶水的了解程度,就?敢拍板说没有一件是对的,左衽右衽都是错的,还有里衣外穿什么的我都不?想提了,我只能说裁缝要么就?是完全不?懂,要么就?是纯纯恶心人,请大家?避雷这家?店。】
许晏禾指尖颤了颤,一头雾水。
可这条半个小时前的微博已?经有几百条评论和几十条转发。
很快,事件开始发酵。
五点左右,沈以微离开之后,许晏禾也准备下班,关电脑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淘宝后台出现好几条退货或者售后申请。
又是一次新消息提醒,然后越来越多?。
当时来料有多?崇拜,现在退货就?有多?嫌恶。
风向一下子变了。
许晏禾瞬间从?天才小裁缝变成了骗子绣娘。
很多?人跟风来私信里嘲讽她。
说她侮辱汉服,恶心至极。
许晏禾脸色煞白?,呼吸变得急促,她踉跄地起身,远离电脑,一个人缩在工作室的角落里,躲在盆景的后面?。
直到闻浔过来找她。
许晏禾惊魂未定,脸色苍白?,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说:“少?爷,好、好多?人骂我。”
闻浔在这时候总是镇定。
他迅速查清楚来龙去?脉,紧接着他将许晏禾和顾客在后台沟通时说的“形制要求由您提供,本店不?负责设计”截图下来,作为免责声明,发到微博上澄清,然后一条条驳回退货退款申请。
他还主动私信原博主,协商花钱删除了那条微博。
但事件并没有完全平息。
之后的几天,许晏禾的日订单量少?了三分之一。
许晏禾整日失魂落魄,她来到一百年后已?经快四?个月了,在事业上一直过得很顺,刺绣好像完全不?费力气。这次的网暴事件给她带来巨大的阴影,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的威力不?亚于孔夫人的藤鞭,叫她时时刻刻低着头,弓着背,变回了唯唯诺诺的样子。
好像一不?留神,那些人就?会冲出屏幕来打她。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汉服”,她只当是过去?的衣服,凭着记忆去?裁制。
原来全都错了。
许晏禾一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这天叶今安上完课,回到办公室,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电话那端是委屈巴巴的许晏禾。
“先生,你能跟我讲讲什么是汉服吗?”
闻浔知道许晏禾很难过。
他很心疼, 但当许晏禾请求他送她去见叶今安的时候,他还是没控制住脾气。
“叶今安?”他骤然拧眉。
“是,”许晏禾紧紧攥着薄外套的拉链, 脸上的慌乱不安清晰可见,她好像时刻警惕着意外?的攻击,说话变得小声:“我?想去见一下先生,先生说会给我讲一下汉服的发展过程。”
“你可以去问闻茜茜, 她能滔滔不绝讲一下午。”
“先生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你工作忙不方便的话, 我?就自己走过?去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她不只是为了了解汉服, 更重要的是去见叶今安。
“许晏禾。”闻浔再次争取。
许晏禾已经无暇顾及太多, 她眼圈泛红,哀求道:“先生能懂我?。”
闻浔怔然。
一口气堵在嗓子眼。
他有?很多话想问,但时机不对。
他们僵持了半分钟,闻浔最?终妥协, 拿上车钥匙,把许晏禾送去了北潼师范大学。
叶今安在门口等她。
汽车经过?红绿灯,闻浔远远地就看?到叶今安站在路边, 他依旧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和黑色西裤,和第一次见面时分毫不差, 周围的年轻学生熙熙攘攘, 他立于树下,温润如微风拂面。
闻浔看?了一眼许晏禾,忽然就明白?了许晏禾为什?么说, 先生能懂我?。
他们都?来自百年前,身上好像都?带着某种陈旧不变的气息。
也?许在这时候, 真的只有?叶今安能安抚好许晏禾,许晏禾在这个时候需要的是感同身受。活在二十一世纪的闻浔,对于隔着屏幕的恶意可以做到视若无睹,但对于许晏禾来说,如同魑魅魍魉如影随形。
她承受不了,所?以要寻找同类。
许晏禾下了车,叶今安朝闻浔颔首微笑。
闻浔沉声问:“我?什?么时候来接她?”
“我?会送她回去的,闻先生不必担心。”
许晏禾全程像是丢了魂,一直到闻浔落寞回了车里,她才反应过?来,跑过?去俯身扒住闻浔即将关上的车窗,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许晏禾下意识垂眸躲避,小声说:“少爷,冰箱里有?我?前几天包的三鲜水饺。”
“知道了。”
许晏禾又往车窗里探了探。
欲言又止。
闻浔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掌心抚过?她的长发?,“许晏禾,早点回来。”
许晏禾艰难露出笑容,说:“好,少爷路上小心。”
叶今安和许晏禾一起看?着闻浔的车消失在道路转角,叶今安问:“他今年多大?”
“二十二。”
“大学刚毕业?”
“是。”
“同样的年轻英俊,同样的家境优越,也?难怪你坚持认为他是孔少爷。”
许晏禾嘟囔着:“本?来就是。”
叶今安笑而不语,并?未反驳。
“网上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晏禾,你现在心里怎么想?”
“我?不知道,我?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
“这两天我?翻了很多资料,也?找了一些课件,还特地给你找了一间空教室,”叶今安温和地笑了笑,“晏禾,想上私塾吗?”
许晏禾破涕为笑。
两个人像是回到百年前的孔家后院,青黑砖瓦围城的小小空间里,在孔二少爷课后的短暂相处里,许晏禾用笨拙的语言描述自己的喜怒哀乐,叶今安静静看?着她。
那?时候许晏禾很崇拜叶今安,她崇拜先生的博古通今,叶今安也?没有?嫌弃她这个小白?丁,他们结成了一段神奇的友谊,这是许晏禾曾经十几年生活里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
现在他们一同站在时间的缝隙里。
回不去,走不远。
只留一声叹息。
两个小时的课,叶今安娓娓道来,许晏禾的情绪逐渐被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