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今安从汉服的历史?讲起,顺带着给许晏禾科普了中国上下五千年,从周朝的冠服制到秦汉的承袭,到唐朝的艳丽多姿,再到宋明的质朴淡雅,叶今安查阅了很多资料,下载了很多图片,一张一张放映给许晏禾看?。
许晏禾的脸色愈发?沉重。
她想起微博上那?些话,那?些言辞激烈的批评,她感到无所?适从。
叶今安坐在她面前,“晏禾,你可以把网络上那?些攻击,想象成孔家大院里总在你背后说你坏话的人,他们真的那?么讨厌你吗?并?不见得,只是孔家日复一日的生活太枯燥,他们总要找个人发?泄情绪,就像这些隔着屏幕的评论,他们真的那?么恨你吗?
“未必,他们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晓,他们不管你的刺绣有?多漂亮多用心,不管你的价格多实惠,不管你是不是提前说明了你不负责设计,他们无所?谓真相,他们只看?他们想看?到的东西。”
许晏禾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臂弯里。
眼泪一滴又一滴落下。
委屈忽然爆发?,但又因为闻浔不在,只能克制着、忍着、收着。
变成无声的沉默。
“晏禾,这个世界和孔家大院一样,有?恶意有?善意,隔着一层屏幕就像是隔了东西厢房的距离,你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依然如此。”
“我?……”许晏禾回忆当年,“我?装傻充愣。”
叶今安轻笑:“那?就继续装傻充楞。”
许晏禾在长久的呆滞和疑惑之后,豁然顿悟,“我?有?点明白?了,先生。”
叶今安没有?回应,他静静等着许晏禾接下来的话。
“日子还要继续过?啊,先生,我?要赚钱的。”
“是啊。”
“不管好与不好,总要活下去。”
叶今安点头:“是。”
经历了命途多舛的十几年,一脚踩空来到一百年后,许晏禾的信念依旧是:活下去。
这三个字刻在许晏禾骨子里。
“晏禾,以后你可以经常来我?这里旁听课程。”
“我?可以吗?”
“可以。”
许晏禾的心情重新阳光起来,“从明天开始,我?会继续接单的。”
大多数时候,许晏禾就像是一只自我?修复能力很强的小动物,前一天晚上哭得头昏脑涨,第二天她依然能精神抖擞地坐在缝纫机前,继续工作。
依旧是拆快递、缝补、叠好放进新的快递袋,等待站点老板来收。
沈以微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工作室,因为订单量减少,许晏禾一个人也?忙得过?来,就没有?立即招人。
她开始买书。
花重金买了五六本?图册,有?专业图解教程、丝绸设计素材图谱、汉服结构图集……一开始她看?得很吃力,畏难情绪发?作,几次想放弃。
后来越看?越投入,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有?不认识的字她就拍下来,发?给叶今安,叶今安会连带着对应的历史?背景解释给她听。
没有?订单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坐在工作室里看?教程,然后拿着布料比划。
这让她的生活进入了一个新的状态。
平静,久违的平静。
像是置身于孔家后院的竹林里,身边空无一人。
在窗边偷听少爷读书时常听到“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心静即声淡,期间无古今”,先生对少爷说:这是君子所?追求的境界。
目不识丁的许晏禾当时听不懂,还不屑一顾,心想:两耳是知音?那?多孤独啊,不行不行,我?要和苑萍从早聊到晚!
现在的许晏禾听着窗外?风声,忽然领悟“期间无古今”的含义。
微博的硝烟在事发?几天后慢慢消散,后台不再出现退款申请,负面评论如蝗虫过?境般一扫而空,澄清声明发?出去的第六天,许晏禾又接到了一个来料制作成衣的订单。
许晏禾没有?拒绝,在沟通时特意说明“形制要求由您提供,本?店不负责设计”,对方思索良久,最?后没有?下单。
许晏禾心里并?没有?太难过?。
下午五点半,天光尚亮,许晏禾放下书,关上工作室的门。
回到家的时候闻浔正在通电话,好像在说钱的事情。
闻浔催问:“尾款什?么时候打过?来?”
“总之快点。”
许晏禾听到只言片语,她一向不干预闻浔的事情,也?不知道少爷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只当是重要的事情,便轻手轻脚地去厨房做晚饭。
她和少爷的关系好像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回归到最?开始。
一起吃饭、偶尔聊天、分摊水电费。
少爷也?不过?问她的事情。
第二天她去北潼师范旁听先生讲近代?史?,她比其他大学生还认真,拿着笔记本?不停地记。
有?男孩过?来跟她要微信,许晏禾愣住,她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左顾右盼只能向叶今安求助,叶今安笑着走上来替她解围,说:“尊重人家女孩子的意愿,好吗?”
男孩说了抱歉,讪讪离去。
他们散着步往展览馆的方向走,叶今安问:“你和闻浔现在算是男女朋友关系?”
许晏禾一听到这个话题就有?些不自在。
“其实你知道他不是。”
许晏禾停在原地。
“他和我?们不一样,他对孔家和秀水镇一无所?知,他在北潼出生长大,他还有?一个妹妹。”
许晏禾心中慌乱,但没有?像之前那?样显露于色。
“我?没这么想,少爷就是少爷,他对我?很好。”
“你真的喜欢他?”
许晏禾有?些恼意,她认为先生这样的读书人不该问出这样露骨的问题。
许晏禾不懂得什?么叫喜欢。
现代?人给喜欢附加了很多条件,沈以微说喜欢是门当户对是性格互补,许晏禾不懂。
她只知道早上八点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菜,做香喷喷的糖醋排骨和热腾腾的荠菜豆腐羹。只知道难过?的时候可以凌晨去敲少爷的房门,和少爷在深夜的秋千上聊到睡着。
她并?不懂什?么是喜欢,只觉得有?少爷在,她就有?家。
只要少爷需要她,她就会一辈子对少爷用心。
“我?……就算我?和少爷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我?们住在一起。”
许晏禾像是在努力说服叶今安:“我?们住在一起,住在一起就是夫妻了,哪怕不喜欢。”
她觉得先生能明白?,毕竟事关女子名声。
叶今安却不能苟同,许晏禾郁闷地往前走,第一次觉得和先生话不投机。穿过?展览馆的走廊,他们绕回到起点,正准备往停车场的方向走,许晏禾却瞥见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
是闻浔。
还是那?副淡漠又傲气的模样,好像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
“少爷?”许晏禾惊讶地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正好路过?,接你回家。”
许晏禾待在闻浔身边,整个人都?变得轻松,她笑得露出酒窝:“好呀。”
闻浔扫了叶今安一眼,面无表情地打了招呼,就带着许晏禾出了校门,许晏禾叽叽喳喳地讲着今天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闻浔心里只想着刚刚那?句。
——住在一起就是夫妻了,哪怕不喜欢。
许晏禾没有察觉到闻浔情绪的异样?,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但她自动略过了跟她要微信的男生和先生的提问,只说:“先生给我讲了现代史?,我听得心里堵堵的, 有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闻浔看着后视镜,转动方向盘,随意地“嗯”了一声。
许晏禾又主动开?启话题:“少爷,微博上有个人给我发消息, 说看到之前的小禾裁缝铺的招聘公告,问我现在还招不招人。”
“你想招人吗?”
许晏禾沉吟片刻, “暂时不想,我现在一天接两?三个单子, 少的话赚一百, 多的话赚三四百,剩余的时间?都用来看书学习,我觉得这种状态很舒服。”
“叶今安教你的?”闻浔的声音不冷不热,许晏禾听出细微的戏谑:“你现在和他越来越像了, 实在不行?,你考他的研究生吧。”
许晏禾噤了声。
车子快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许晏禾突然冒出一句:“我考不了研究生, 我没上过学。”
她一脸认真,表情诚恳。
好像真的思考了闻浔的提议。
“……”闻浔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闻茜茜前几天把许晏禾带去理发店, 让理发师给许晏禾打?理了长发, 发尾微微烫卷,她穿着白色长裙,两?手在身后交握, 看起来和那些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女学生没什么区别,和叶今安站在一起的时候, 背影很般配。
闻浔走过去,就听见许晏禾说出那句“哪怕不喜欢”。
很难说他那一刻的情绪是愤怒还是无奈,或是心酸。
也不是很意外。
从生活相处里的种种细节都可以看出来,许晏禾对于婚姻和恋爱,都保持着非常古板、陈旧、封建且逆来顺受的心态。
许晏禾的婚姻观比人生观还要根深蒂固。
爱情于她而言是很禁忌的话题。
闻浔想起许晏禾看民国?苦情电视剧的时候会说:她都已经许配人家?了,怎么还能和大少爷在一起?真不像话。
“你——”闻浔看了许晏禾一眼,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晚上想吃什么?”
他还是适合和许晏禾聊一日三餐。
“我们在外面吃吧,少爷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网暴事件给许晏禾带来的变化很明显,尽管有过几天的山崩地裂,但当她收拾好情绪继续生活后,闻浔感觉到她变得没那么唯唯诺诺了。而且在看了很多书之后,她愈发敢于提出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要请我?”
“微博出事的那天,多亏了少爷,我一直很想感谢你。”
她说得很客套,闻浔失神?片刻后说:“好。”
闻浔带她去了一家?之前常去的餐厅,结果在那里遇到了邢远昭。
邢远昭和一个女孩相对而坐,两?个人看起来都是一脸不耐烦,邢远昭倚着椅背,一只手搭在桌边,将手机转了两?圈。
余光瞥到闻浔和许晏禾走进?来,抓住救命稻草般地朝他俩招了招手。
许晏禾先发现了他,扯了一下闻浔的衣摆,小声说:“少爷,邢先生在那边。”
闻浔顺着许晏禾的视线望过去,邢远昭满眼都是求助,用嘴型说:“过来一下。”
闻浔走过去,邢远昭立即展露笑容,给对面的女孩介绍道?:“真巧,碰上熟人了,林小姐,给你介绍一下,我最好的哥们,闻浔。”
闻浔伸手和对面的女孩相握。
女孩抬起头,慢慢地打?量着闻浔,等闻浔的手悬在半空,她才起身。
“你好,我是林钰清。”
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气场非常强,及肩短发搭配金属感耳钉,穿着一件浅蓝色衬衫搭配牛仔裤,眼尾一颗褐色小痣,显得干练且清冷。
“你好。”
邢远昭凑过来,小声说:“我相亲对象。”
邢远昭的父母自知儿?子前途无望,于是转而给他筹谋婚姻,给他介绍了生意伙伴的女儿?,希望能用婚姻绑住邢远昭,让他迅速成长起来。
显然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两?个人聊了不到二十分钟,貌不合神?也离,各自煎熬。
还有一道?菜没上,邢远昭正准备说结束,结果遇上闻浔和许晏禾。
可惜闻浔并不是一个适合用来救场的人,因为他的沉默,气氛变得更加尴尬,邢远昭干笑两?声,“那你和晏禾去吃吧,我们这边也快结束了。”
许晏禾原本?乖乖等在后面,听到自己?的名字,上前一步,闻浔准备带着她离开?时,林钰清忽然说:“闻浔,看来你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邢远昭愣住。
林钰清继续说:“我也是计科院的,和你同一级,不过我是信安专业,我们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过不少公共课。”
邢远昭的第一反应是吃瓜,第二反应是紧急望向许晏禾。
许晏禾好像依旧置身事外。
眨巴着眼睛,不知道?邢远昭为什么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她根本?没听懂。
虽然有了几天大学生的体验,但林钰清这番话里的陌生词汇对她来说还是太多了些。
“我不怎么去上课,上课也不怎么听。”闻浔回应。
“但你的毕业设计很厉害,戴教授拿着你的毕业设计,到处说你是天才型学生。”
“他没说我可惜了?”
林钰清笑了笑。
闻浔在计科院一向很有名气,除了外貌和家?世的优越,更重?要的就是他和几个教授的爱恨纠葛。尤其是和闻易城有旧交的两?个教授,对闻浔简直是怒其不争,一看到他就叹气,说这孩子长着一副聪明相,高中就能自己?建网站,轻轻松松考上北潼大学,上了大学又自暴自弃,叫人惋惜。
同级的计科院学生大概都记得闻浔,因为戴教授点名的时候,第一个就喊闻浔。
闻浔大多数时候都不在。
在的话,他一堂课会被喊起来两?三次。
闻浔每次都吊儿?郎当,心情好了就认真回答,心情不好就任教授给他扣平时分。
林钰清在公共课上看到闻浔,和众人一起回头看戏,觉得他很有趣。
邢远昭知道?闻浔不怎么学习,但毕竟体院和计科院离得太远,他并不了解细节,今天听到林钰清和闻浔聊天,忽觉新?鲜:“他的毕业设计很厉害?多厉害?”
“我记得拿了优秀吧?”
邢远昭惊掉下巴,刚要说话,闻浔就打?断他:“没有,我懒得二次答辩,所以没拿。”
“啊?答个辩能费多少时间??”邢远昭不能理解。
闻浔想:那天是他和许晏禾一周一次的炸鸡电视日,他想待在家?里。
他们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酣,都忘了后面的许晏禾,许晏禾竖着耳朵偷听,听不太清楚,只能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
服务员端来这张桌上的最后一道?甜品,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闻浔侧过身子,林钰清看到了闻浔身后的女孩。
许晏禾一抬头,正好和林钰清的目光对上。
林钰清站得比她高一些,个子似乎也比她高一些,俯视的目光让许晏禾感到局促,下意识低头,往后退了半步。
这个女孩给她的感觉像是孔府的表小姐。
虽然答应了少爷要忘掉过去的事,但有些东西还是会突然触发她对于威权的畏惧,她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鞋尖顺着餐厅的大理石切割线小幅度划了划。
林钰清对闻浔说:“希望之后有合作的机会。”
闻浔微笑颔首,礼貌回应。
邢远昭察觉出不对劲,连忙指向许晏禾:“这是闻浔的女朋友,晏禾。”
许晏禾本?能摆手,但没出声反驳。
似是意料之中,闻浔也没说什么。
邢远昭的眉毛皱得一高一低,心想这两?人又在闹什么别扭。
聊天告一段落,闻浔带着许晏禾去了餐厅另一边靠窗的座位,许晏禾一直低着头,直到捧起菜单,才恢复生机,她说:“少爷,你点吧,我请你吃。”
“那我就点最贵的了。”闻浔逗她。
“啊?”许晏禾抿了抿唇,仰着头想了想自己?的存款,抠抠搜搜地央求:“那、那控制在两?百块以内好吗?”
闻浔轻笑。
许晏禾立即改口?:“三百。”
闻浔悠然翻过一页菜单。
“五、五百!”许晏禾痛下决心,整颗心都在滴血。
闻浔把菜单交给许晏禾,“你来吧。”
“欸?”
闻浔不在意地说:“这家?店我吃过几次,味道?不错,你来挑吧。”
斜对面的邢远昭和林钰清已经吃完起身,林钰清遥遥望过来,朝着闻浔微笑示意。
刚想问闻浔吃不吃清蒸螃蟹的许晏禾一抬头,就看到闻浔在和刚刚的女孩子打?招呼,她连忙低头继续看菜单,慌乱又随便地选了几个菜,闻浔帮她喊来服务员下单。
“刚刚那是邢先生的女朋友吗?”
“相亲对象,看着应该没戏。”
“哦。”许晏禾说:“她和少爷是同学?”
闻浔点头,“但我不记得了。”
许晏禾似是不相信,笑着说:“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不记得?”
“漂亮的我都应该记得?”
许晏禾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闻浔本?来有很多话想问,此刻也无从开?口?,许晏禾的态度实在难以捉摸。
吃完饭,许晏禾去前台结账,服务员却说账已经结了,是和您一起的先生结的。
许晏禾转头望向闻浔。
闻浔一脸平静,说:“走吧。”
许晏禾宕机了几秒,小跑着追上去,“少爷,我都说了我请你了,你为什么?”
闻浔一手插着裤子口?袋,另一只手将车钥匙高高抛起,又接住:“你管我?”
许晏禾扁了扁嘴,“那下一次,下一次还是我来请,或者……或者明天我买几只大螃蟹,给你做清蒸螃蟹,好不好?少爷,你吃过酱油蟹吗?以前有钱人常吃的。”
闻浔没回答。
许晏禾还是追着问:“少爷,你们说的那个答辩,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没参加?”
“你管我?”闻浔还是那句。
许晏禾揪着他的衣摆,逐渐跟不上他的步伐,喘着气说:“少爷!”
闻浔停在车前,转过身,许晏禾一时没能站稳,一个趔趄撞进?闻浔怀里。
公用停车场空旷且安静,夕阳余晖洒在柏油地面,远处传来看门老头的几声咳嗽,夏末的热气依旧盘旋在半空。
许晏禾猛地摔进?闻浔怀里,鼻尖撞到闻浔的肩窝,思绪空白了几秒,想往后退,又被闻浔抱住。
闻浔单手圈住许晏禾的腰,许晏禾吓得连忙伸手抵在闻浔的胸口?,又慌忙蜷起手指,缩进?袖子里。
闻浔的掌心温热,隔着棉质布料,按着许晏禾的后腰,然后一点点移到腰侧。
温度又上升了几度。
许晏禾第一次觉得眼神?竟然可以那么重?,重?得她不敢抬头,她的心跳和闻浔的心跳从交错纷乱到逐渐重?合,闻浔的手臂又紧了几分,许晏禾被迫踮起脚尖。
“晏禾。”
他第一次这样?喊她。
晚风都凝滞住,凝成许晏禾额角的汗珠,顺着发丝流下来的时候,她感觉到痒,手臂却被禁锢住。
“我——”
“这样?会让你感到难受吗?”
许晏禾没有回答,抵在闻浔胸口?的手肘依然用力。
许晏禾对于肢体接触总是恐惧,因为她亲眼见到管家?一脸猥琐把手伸向苑萍,触碰苑萍的后腰,那时她十三岁,苑萍十六岁,画面至今难以磨灭,刚刚又重?新?回到脑海里。
但她想,总要克服的。
毕竟已经和少爷做了夫妻,少爷对她这么好,决不会伤害她。
就在她艰难地做着心理斗争的时候,后腰的束缚忽然减轻。
“抱歉。”闻浔松开?手。
许晏禾一下子解脱,愣怔之后迅速往后退,眼眶变得湿润。
就在这时候,闻浔的手机振动了两?下。
林钰清的好友申请和邢远昭的消息同时发过来。
【我是林钰清。】
【完了兄弟,我相亲对象可能看上你了】
闻浔看着屏幕,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把手机交给了许晏禾。
“怎么办?”他问:“我该通过吗?”
许晏禾想到刚刚那个女孩子看她的眼神?,带着轻蔑的打?量,她泪眼朦胧地望向闻浔,闻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捏着手机的指尖泛白,平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我该通过吗?”
许晏禾觉得有些委屈,“为什么要问我?”
“你不是我的妻子吗?我在征求你的意见。”
许晏禾认领了身份,低下头,深思熟虑之后,说:“我、我不介意您纳妾的,或者我、我……”
“你当妾也行??”
许晏禾心里发苦,艰难点头。
闻浔被气笑了。
气到太阳穴突突跳,他径直走向旁边的绿化带,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独自调解情绪,强忍着不朝许晏禾发脾气,经过长达几分钟的冷却,他转身看着一脸懵的许晏禾:
“叶今安每天就教你这个?他有没有教过你什么是一夫一妻制?”
闻浔把许晏禾拎进车里。
他在手机里?翻出民法典, 让许晏禾照着读:“……《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一千零四十一条,婚姻家庭受国家保护。实行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平等的婚姻制度。”
许晏禾理?解上有障碍,闻浔耐心给她解释:“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妻子。”
“妾不是妻。”许晏禾认真反驳。
闻浔深吸了一口气, 直白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在现在这个社会,一个男人只能和一个女人结婚,在婚姻里?他们只有彼此, 男人如?果同时和两个女人结婚,那他就是?犯法, 你听没?听懂?”
许晏禾眼?里?的困惑稍减。
闻浔以为自己终于解释清楚,能进一步和许晏禾沟通了, 谁想许晏禾的脸色却突然变得晦暗, 茫然失措地?攥着手。
“晏禾?”
许晏禾听到闻浔这样喊她,哆嗦了一下,小声说?:“少爷,你还是?喊我许晏禾吧, 像以前那样,不然我有点不习惯。”
闻浔噎住。
许晏禾好像突然变得焦虑局促,
“给我一点时间?吧, 少爷,我理?不清楚了。”
闻浔觉得奇怪, 他和许晏禾已经认识快半年了, 随着许晏禾越来越适应、融入现代社会,他以为他会越来越了解许晏禾,他们能够更加亲近, 但事实正好相反。
自从他表露出他的动心之后,他和许晏禾之间?的距离似乎瞬间?被拉远。
或者说?, 忽远忽近。
他自我安慰:也?许是?因为许晏禾在成长,长大或许都是?这样,伴随着和家长的疏远,他不也?是?这样吗?从十几岁时起?就和家里?切断了感情联系。
闻浔看着身旁愁眉苦脸的许晏禾,暗自神伤:在许晏禾心里?,我到底算什么身份呢?
车载空调输出源源不断的冷气。
闻浔因为拥抱而燥热的身体?也?逐渐归于冷静。
两个人都沉默。
许晏禾第一次经历感情的困境,她表现得极为不安,连着辗转失眠几夜,焦虑之下她向好友沈以微寻求帮助。
沈以微已经回到汉艺工作,三个月的“深造”让她改变颇多,心态变得平和,基本功变得扎实,新想法一个接着一个,乔瑜对此很满意,和她在办公室里?聊了将近一个小时。
沈以微现在面?对乔瑜也?不会太紧张,乔瑜夸她愈发沉心静气,制版师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性格。
刚从乔瑜办公室出来,沈以微就接到许晏禾的电话。
这还是?许晏禾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她。
不知是?对于手机操作的生疏,还是?害怕打扰麻烦别人,许晏禾的手机基本上只有“接听电话”的功能。所以当沈以微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晏禾”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才迅速走到楼梯间?,接通了电话。
“小禾?”
“以微,抱歉,我突然想起?来你在上班。”
许晏禾的声音总是?很轻,生怕惹恼对方。
“没?关系啊,现在是?休息时间?,我刚从乔总办公室出来,她一直在夸你。”
许晏禾笑了笑。
“小禾怎么啦?”
“以微,我……我想问问你,感情会变化吗?如?果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结了婚,但是?那个女生没?有那么好,结婚之后男生又喜欢上其?他人,但是?不能娶她,因为娶两个是?犯法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会不会他们两个不要结婚比较好?”
沈以微听得眉头紧锁。
虽然她已经习惯了许晏禾说?话的语序混乱以及时不时的惊人之语,但还是?深受震撼。
这番话要是?投稿到微博的感情博主那里?,百分百要被骂到体?无完肤。
还要被说?“清朝人不能上网”。
但问题是?,许晏禾她真的……
沈以微无奈发笑:“小禾,你和闻浔要不要结婚的关键,在于你喜不喜欢他。”
许晏禾叹气道:“我、我不知道。”
“这样吧,我问你,你和他在一起?你开心吗?”
“开心。”
“你想要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想。”
许晏禾的秒回应让沈以微感到惊讶,她以为许晏禾对于感情没?这么坚定。
“那……如?果他喜欢上别人,你会难过生气吗?”
这次许晏禾明显迟疑,半天才回答:“我不知道,前几天遇到一个女孩子?,很漂亮,是?少——闻浔的同学,他们聊很多我听不懂的话题。”
沈以微了然。
“但我没?有很难过,因为我真的听不懂。”
“他对刺绣没?有兴趣,我也?不懂他在做什么。”
“他和那个女孩子?沟通很顺畅。但我和他聊天的时候,他总是?说?为什么、你怎么不早点说?,许晏禾你声音能不能大一点,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我其?实、其?实适应得很累,也?很辛苦。”
“小禾,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许晏禾打开了话匣子?:“他总是?突然很温柔,又突然变很凶。最?近他对我特别特别好,我觉得他不该对我这么好,因为我……因为我应该还没?做到让他满意。”
“但他喜欢你。”
许晏禾愣住,第一次正视这个她一直逃避的事实。
呼吸都停顿片刻。
“他不太会表达自己,他只是?一个劲地?对你好,想尽办法让你适应社会,让你做很多事情并?不是?他的本意,如?果你因此不开心或者压力很大,那他估计要后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