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晏禾乖巧道:“阿姨。”
“以微有?没有?介绍过,我是做汉服生?意的,已经做了快二十年了。”
“说过。”
“早年间汉服产业还?是零零星星的,这些年开?始发?展,但是并没有?发?展成我预想的那样,汉服文化的影响力?依旧局限在小群体内部,没有?形成产业链,商家良莠不?齐,盗版猖獗,搞得现在什么都叫汉服,没有?形制规范,乱七八糟,在这样的事实前提下,我的公司现在也面临瓶颈,我已经很久没有?想出好的元素和?主题,我的设计师们也设计不?出来,出来的样衣和?古装剧影楼服装毫无区别,我为此头疼很久,直到?那天看见你绣的那只蝴蝶——”
许晏禾听?得云里?雾里?。
她根本不?知道乔瑜在说什么。
乔瑜聊起工作一向是说个不?停,以前没有?发?家的时候,有?闻易城无限包容她无穷无尽的表达以及突如其来的灵感,汉艺成功做大之后,她作为最高裁决者,自然也有?一众下属听?她讲话。
她已经习惯了别人专心听?她讲话,并且根据她提到?的要求去做事。
可面前的小姑娘好像完全没听?懂。
许晏禾表现出极其痛苦的样子,用小叉子刺盘子里?的西瓜和?蓝莓。
“抱歉,我一谈起工作就这样。”
许晏禾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比较笨,没怎么读过书,所以很多东西听?不?懂。”
“那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图案?很多都是宋代工笔画上的。”
许晏禾不?知道什么是宋代工笔画,她老实回答:“小时候看过,留了印象。”
“你家是哪儿的?”
许晏禾想起前几天秀才先生?讲的话,秀水镇已经消失不?在。
她摇了摇头。
乔瑜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我最喜欢的是你绣在腕包上的竹叶,对了,你昨天绣的滚边芍药也很好看,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翻画册,把中国古代服饰考翻来覆去地看,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想法,现在年纪大了,也不?知道是精力?更不?上,还?是事情太多,想法日?渐枯竭。”
服务员将一道道美味的菜肴端上来。
乔瑜笑着说:“其实我本来是想亲自去拜师的,但实在是腾不?出时间,就派小沈去了。”
“我不?是老师。”
“但你是良师益友,小沈和?你相处一个月后,变化很大,就更加验证了我眼光的正?确。”
她给许晏禾布菜:“尝尝这个,小心鱼刺。”
许晏禾受宠若惊:“谢谢阿姨。”
“其实我刚刚想说的是,小禾,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做设计师?我保证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也不?会让你做命题作文,不?会让工作磨损你的灵气,还?有?待遇——”
“我不?想的,我现在很开?心。”
乔瑜脸色一僵。
“一直做缝补和?改造吗?”
“是,我觉得这个工作很棒。”
乔瑜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很棒?小禾,我们公司一直和?各大卫视有?合作,我们的设计师作品经常被放在电视上展出,甚至有?规格更高的用途。”
她试图引导许晏禾想象:“你想想看,如果你不?只是缝缝补补,而是像小沈那样,做出一套成衣,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所有?细节,都是你一个人创造出来的,如果足够好看,会批量生?产,所有?喜欢汉服的女孩又会来买你做的衣服,这不?是更有?成就感吗?”
“可我现在也很有?成就感啊,我一个月可以赚五千多块了。”
许晏禾无比骄傲地说出“五千多块”。
“我从?来没赚过这么多钱。”
乔瑜哑然,半晌才失笑:“可是你明明可以赚更多。”
“更多是多少?我的目标是赚一万六千块。”
乔瑜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目标还?有?零有?整的,疑惑地问:“你要买什么?”
“不?买什么,是要还?的钱。”
“你借了钱?”
许晏禾一边吃一边说:“是……别人给我花了很多钱,手机、衣服、化妆品,工作室的桌子椅子,都很贵,我不?想要白白花别人的钱。”
乔瑜这才反应过来:“你有?男朋友了?”
许晏禾脸颊绯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真是没想到?,小禾竟然有?男朋友了。我儿子比你大两岁,他现在还?每天打游戏呢。”
许晏禾耳尖都红了。
乔瑜又问:“那还?完钱之后呢?”
“就继续工作。”
“小禾真的不?想赚更多的钱吗?不?只是赚钱,还?可以成为名人,上电视。”
“会很忙吧,我还?要打扫卫生?和?做饭呢。”
“有?钱的话可以请保姆呀。”
许晏禾立即有?了危机感,连忙道:“我做得更仔细。”
乔瑜哭笑不?得。
“我去过黄文沅老师的工作室。”
乔瑜没想到?许晏禾会主动开?启话题,她说:“黄文沅?她是我的好朋友,你觉得她的作品怎么样?”
“我看到?她的刺绣,很漂亮,但她工作室的员工,不?好。”
乔瑜愣住。
许晏禾低头吃了一块肉,嘟囔道:“我不?喜欢外面的世界。”
乔瑜发?现了症结所在。
“可是,小禾,外面的世界很大的,你不?向往吗?不?想成为黄文沅那样被很多人尊重崇拜的大师吗?”
许晏禾又吃了一块肉,没有?回答。
外面的世界很大,她知道,可此刻她心里?想的是,可是少爷不?理我了。
现在没什么比少爷不?理她,更让许晏禾难过的,她根本没有?心情去思考自己要不?要成为大师,如果少爷不?在她身边,不?能在她被欺负的时候替她撑腰,变成大师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不?知道。”许晏禾闷闷地说:“我不?太懂。”
她看着碗里?的肉,忽然担忧,少爷有?按时吃饭吗?
她从?背包最里?层翻出手机,没有?新消息提醒。
“和?男朋友吵架了?”乔瑜观察她。
许晏禾支支吾吾道:“有?一点。”
现实里?的许晏禾说话语气和?网上如出一辙,乍一听?总觉得像是念书没多久的小孩子。
闻浔小时候就这样,说话总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冒。
根据许晏禾对她男朋友寥寥数语的描述,乔瑜对这个男孩子的观感不?是很好,她循循善诱道:“小禾,阿姨认为家庭、爱人,都应该是人生?的助力?,不?能变成拖累,如果因为顾及家庭而抛弃事业,那是得不?偿失的。”
许晏禾满眼都是茫然,吃鸡蛋羹的勺子停在半空。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看看更大的世界。”
“可是我不?想让他一个人吃饭。”
乔瑜的一番话都猛地停在喉咙边,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一向习惯于?掌握对谈中话语权的她,这次却落败。
时间戛然,许多画面浮现。
是四岁半的闻浔,穿着蓝白相间的小睡衣,趴在床边哭着拽住她的衣摆,求她不?要走。
那时她也心疼,流着眼泪扯开?闻浔的小手。
断然离去。
她回过神,许晏禾正?在大口?大口?地吃饭,乔瑜给她倒了果汁,“慢点吃。”
许晏禾个子小小的,胃口?却很大,她不?愿意浪费,明明吃饱了还?是努力?光了盘,乔瑜看着她吃饭,整日?工作的疲惫都消减许多。
吃完之后,乔瑜想送许晏禾回家,但是许晏禾婉言拒绝,她问乔瑜:“阿姨,吃什么水果对经常用电脑的人比较好?”
“用电脑?”乔瑜想了想:“蓝莓吧,蓝莓对眼睛好,我以前经常给我儿子买,但他不?肯吃。”
许晏禾记在心里?。
她朝乔瑜挥了挥手,就转身沿着来时路往回走,经过水果店的时候,花重金买了两盒蓝莓,付钱的时候她忍不?住抱怨:“好贵啊,好贵。”
心疼得她又搓了搓自己的手机。
一路上她都在想回家之后该怎么把蓝莓送到?电竞房,怎么和?少爷缓和?关系。
她也许应该哄一哄少爷。
她不?会哄人,一边往家的方向走一边自言自语:不?知道对着少爷扮鬼脸能不?能逗笑少爷,实在不?行?,就让少爷打我一顿出出气吧。
虽然她始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但少爷毕竟是少爷,她劝慰自己。
她一路小跑回了家,心情激动地按下电梯,正?在着急忙慌地组织语言,练习了好几遍,惴惴不?安地打开?门。
旋即怔住。
家里?漆黑一片,电竞房的门开?着,没有?人。
许晏禾的心猛地下沉,委屈像汽水一样在她的五脏六腑里?炸开?,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翻出手机给闻浔打电话。
电话接通,闻浔故作冷淡的声音从?那头传来:“结束了?”
许晏禾忍着抽噎声。
“我和?邢远昭在外面喝酒,今晚不?回去了。”
闻浔话音甫落,就听?见许晏禾的哭声,声音愈演愈烈,从?啜泣迅速变成声泪俱下:“你、你为什么不?理我?”
电话那头传来闻浔起伏的呼吸声。
他说:“我现在就回家。”
闻浔赶回?家的时候, 屋子里依旧漆黑一片,许晏禾的包被丢在鞋柜边。
他在客房角落里找到抱着膝盖哭的许晏禾,乌蒙蒙一团阴影, 靠近仍能?听见抽泣声。闻浔走?过去,心虚又迟疑地喊了一声“许晏禾”,许晏禾没有回?应。
“……那什么,对不?起。”
闻浔先道歉。
许晏禾一下子哭得更凶。
闻浔立即慌了, 打开?灯,蹲到许晏禾面前, 许晏禾抬起头,他这才看清许晏禾满脸的泪水, 红肿的眼睛比起那天在叶今安面前更?加可怜。闻浔的心像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 有种不?见血的疼,痛感?传遍四肢百骸,全乱了。
他蹙眉望着许晏禾。
许晏禾还是不?想?理他,把脸埋在臂弯里。
许晏禾虽然一直是个哭包, 但并不?惹人厌烦,而且自从开?了淘宝店,她就不?怎么哭了。此刻听到她的哭声, 闻浔只觉得愧疚。
“因为我这几天不?理你吗?”他确认原因。
许晏禾的抽噎声停了两秒。
“我……”闻浔想?解释,又不?想?承认自己的小肚鸡肠, 他坐下来, 伸长胳膊拿了抽纸,递到许晏禾面前,“擦擦眼泪。”
许晏禾像老鼠出洞似的, 试探地伸出手,抽了张纸就立即收回?去。
她坐在床头柜和?衣橱之间的位置, 那里刚刚能?塞下一个人,闻浔一坐下来,就挡住了她全部的出路。
对峙不?下,又躲不?开?。
“我……”闻浔刚想?说话又卡住。
许晏禾抽了抽鼻子,两手捏着面巾纸,微低着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瞧他。
“这几天是我错了,我不?该故意不?理你。”
许晏禾哽咽着说:“你是故意的。”
闻浔垂头丧气,“是,我故意的,因为……因为叶今安的出现。”
他别别扭扭地说:“让我觉得,你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许晏禾懵懵的,“和?先生有什么关系?”
闻浔把脸转到另一边,还是有点赌气:“你们有共同的经历,很多年前就认识,他说那些文绉绉的话你都能?听懂,但总是听不?懂我说的,这难道不?是区别?”
“这怎么能?一样?”许晏禾急得又要哭。
“怎么不?一样?”
许晏禾替自己辩解:“我活了二?十年,在孔府的时候,三天两头听先生讲课,听家里的主子说话,他们都是这样说话的,我来这里才三个月,每天还要抽出半个小时学写字和?算术,连手机都不?怎么会用,你怎么能?要求我完全听懂你们说的话呢?”
许晏禾第一次这样流畅地说出一段话,竟是使用在和?闻浔的争吵中。
许晏禾讲完之后,两个人明显都愣了一愣。
空气静了几秒。
被许晏禾这么一反驳,闻浔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但他心里清楚,他想?说的不?是这个,听不?听得懂都是小事,真正的理由他说不?出口?,只能?弯弯绕绕,顾左右而言他。
让他彻夜心烦的是叶今安那句
——既然没拜堂,就算不?得夫妻,晏禾也不?必死守着当年的规矩。
叶今安出现之前,闻浔很讨厌许晏禾天天追着他喊他“少爷”,他不?明白许晏禾为什么非要坚持这个称呼,明明她接受其他新事物接受得很快,却在这件事上?死拗不?过。
叶今安出现之后,闻浔忽然变得惴栗不?安,他开?始害怕许晏禾将“少爷”这个称呼收走?,也害怕和?许晏禾的关系回?到原点。
他甚至卑劣又自私地想?:许晏禾,你还当我是你的丈夫吗?
“我的意思是,”闻浔顿了顿,嗓子里像是压了块石头,沉沉闷闷:“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像以前那样。”
“我也希望。”
闻浔抬眸,和?许晏禾的视线对上?。
许晏禾抽了抽鼻子,哽咽道:“是你不?理我的,我都没有变。”
“那你今天晚上?去见叶今安,聊了什么?”
许晏禾顿生困惑,“我没有见先生。”
闻浔愣住。
“我今晚见的是以微的老板,她希望我去她公?司做设计师。”
闻浔脱口?而出:“你答应了?”
他的语气急切到把许晏禾吓了一跳,后脑勺都撞到墙上?,她捂着脑袋,无辜道:“没有啊,我说我很满意我现在的工作。”
闻浔的心猛地悬起,又在许晏禾坚定的否认中,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昏暗壁灯将许晏禾的瞳孔照得亮如炬,灼着闻浔的心,尽管已经心动无数次,但还是忍不?住滑动喉结,呼吸停滞。
“为什么?”闻浔装作若无其事,实则满心期待地问:“我这里很好吗?”
“很好很好。”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许晏禾忽然意识到她和?少爷靠得太近,少爷盘腿坐在她面前,她的鞋尖差一点就会碰到少爷的裤边,近得能?听清彼此呼吸声。她的脸颊不?由得微微发烫,但还是鼓起勇气说:“少爷,我不?会离开?的。”
闻浔定定地望着许晏禾。
心跳声轰鸣不?止。
少年时求而不?得的回?答,竟在许多年后,从这个穿越而来的小古板嘴里说了出来。
闻浔一时分不?清,是他把许晏禾捡回?家,还是许晏禾把他捡回?了家。
有一瞬间他很想?把许晏禾抱进怀里,但他没有付诸于行动,因为许晏禾会被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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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在想?象中探身靠近,在想?象中伸出手臂圈住许晏禾,很快他又耻于此举,中断了思绪,强迫自己岔开?话题。
“我、我还没有吃晚饭,你能?陪我吗?”
许晏禾惊讶:“没有吃饭就去喝酒了吗?”
“嗯。”
“不?可以。”
“知道了。”
闻浔回?答得很老实。
许晏禾用手撑着床头柜费力起身时,闻浔又将她拦住,认认真真地道歉:“对不?起,这两天是我故意冷落你,以后不?会了。”
许晏禾来到现代?社会之后无意间接受了很多人的道歉,比如闻茜茜的朋友雷蕾,比如黄文沅工作室的助理,她从一开?始的惊诧变成解气,但那些都是瞬间的情绪。只有闻浔这次的道歉,让她觉得心情豁然明媚,像是阳光从乌云缝隙里绽出金光,蔫巴许久的小禾苗重新开?始生长。
她起初还藏着笑意,只小小地勾起嘴角,但抬头时被闻浔瞧了个正着。
耳尖一下子红了。
“我……”许晏禾用手指绞了绞被眼泪浸湿的面巾纸,咕哝道:“我原谅你了。”
闻浔松了口?气。
他扶着许晏禾站起来,然后走?到厨房,自己热饭热菜,许晏禾问他:“少爷,你吃不?吃蛋炒饭?”
闻浔说不?用,从微波炉里拿出热好的菜,立刻开?始大快朵颐,简直把剩菜当做山珍海味。
许晏禾把蓝莓洗好,放到盘子里,然后手搭着手坐在闻浔对面,看着他吃饭,碗筷碰撞出叮呤咣啷的响声,一如三个月前的清晨。
那时闻浔还没毕业,要去参加最后一门期末考试,许晏禾早早起来给闻浔熬粥做早点,闻浔还笑她小题大做。
现下方觉珍贵。
“哪里来的蓝莓?”闻浔问。
“路上?买的,听人说吃蓝莓对眼睛好,少爷你天天盯着电脑,要多吃蓝莓。”许晏禾一颗都舍不?得吃。
闻浔立即伸手,许晏禾动作比他快,先一步把盘子收回?身前。
“先吃饭。”
闻浔没了之前的游刃有余,现在听话得很,狼吞虎咽还不?忘问:“你吃饱了吗?”
许晏禾摸摸肚子:“吃饱了,吃很多。”
两个人相?视而笑。
少爷的单方面冷战结束之后,许晏禾心情大好。
她又能?开?开?心心地做工了。
正好赶上?暑假,也是旅游旺季,可能?是很多大学生们想?要穿着自己喜欢的汉服出门旅游,小禾裁缝铺最近生意大好,还有很多加钱的急单。
沈以微帮许晏禾排单都排不?过来,最后只能?紧急发公?告:[不?接急单啦!]
微博评论区叫苦不?迭。
和?许晏禾在一起待久了,沈以微已经有点琢磨出来许晏禾的审美。
古朴、灵动、色彩素净、不?抢汉服形制的风头。
她以前觉得这是许晏禾的天赋,但越相?处越觉得奇怪,许晏禾对图案的描述总是“应该是这样”,而不?是“我想?这样”。
就好像她在百年前亲眼见过各式各样的锦衣华服。
沈以微愈发觉得许晏禾独特。
许晏禾做好一件,熟练地装进快递袋,正准备做下一件的时候,她看到沈以微在皱眉思考,忽然想?到怀瑜阿姨提到的“派小沈来学习”,许晏禾判断了一下手上?这件的难易程度,思量再三,决定让沈以微做,她笑着递给沈以微,轻声问:“以微,你来试试?”
沈以微一直帮许晏禾打下手,大部分时间都在当客服,或者做些简单的缝补,还没有挑过大梁。听到许晏禾分派任务,她一时还有点紧张,右手攥了攥拳,手心都出了汗。
“要不?,我口?头描述?或者拿其他布料试一下?”沈以微突然犯怂。
许晏禾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没关系呀,你先试,万一失败了,我来补救。”
也不?知为何,明明许晏禾比她小三岁,而且说话做事总显得懵懂,可听到她说“没关系,我来补救”,沈以微的紧张就荡然无存。
她手上?拿着的是一件圆领罩衫。
看得出是质感?很好的真丝布料,通体浅蓝,缺点是视觉上?很寡淡。
单主的要求是:绣花,但花不?要太多,色彩丰富一些,整体看起来更?有型一些。
看来也是一个汉服小白,跟风错买了不?适合自己的衣裳。
沈以微从制版师的思维出发,直觉是不?能?打破原设计的风格,因为制版师最重要的就是领悟设计师的设计意图,而不?是自己随心所欲、随意篡改。
这就让她陷进和?以前一样的困境里。
她一板一眼地按照设计师给的图纸制版打样,到了主管那里,却屡屡被退。
现在她面对的是一个完全突破她固有思维的任务。
改制成衣。
她看了一眼许晏禾,许晏禾鼓励她:“试一试嘛。”
她说话声总是轻轻的,好像把自己放得很低,叫人心软。
沈以微于是动手。
她的想?法是在领口?两侧绣花,增加上?半身的亮点,图案选的是粉白相?间的昙花。绣好之后,她拿给许晏禾看,许晏禾已经完成了另一件,转头接过沈以微递过来的罩衫,夸奖道:“很好看呀,我很喜欢。”
沈以微破天荒地红了脸。
许晏禾提醒她:“可是顾客说,希望这件裙子看起来更?有型。”
沈以微把罩衫提起来,思忖之后说:“在里面缝一块衬子?”
“这个颜色,要的就是单薄、轻飘飘,加衬子就显得厚重了。”
“那怎么办?”
许晏禾站起来,用手比划了一下,“就以你的昙花为基础呢?可以用一条深蓝色的线条,在领口?绕一圈,往下到裙摆,左右从肩部延伸,袖口?各绕一圈。”
“领缘这边已经有白边了。”
“那就覆在上?面,给它改个颜色。”
沈以微说做就做,改好之后罩衫和?她预想?的一样,瞬间焕然一新。
许晏禾朝她笑,沈以微耸了耸肩,笑道:“我的心理障碍好像克服了一点,原来也没那么难。”
“本来就是……”许晏禾努力想?对应的成语:“锦上?添花!”
她给沈以微的昙花花瓣加了点金线点缀,让整个绣花部分看起来更?精致,“其实我们的工作只是让这件衣服变得更?好看,本来就不?是很复杂的事情嘛。”
沈以微恍然:好像确实如此。
许晏禾好像天生拥有大事化?小、处之泰然的本事。
沈以微观察她:“你和?闻浔又和?好了?”
许晏禾抿起唇,笑而不?语,神色羞怯。
沈以微促狭道:“也不?知道是谁之前还否认呢,说我们不?是情侣,只是同居关系。”
听到“情侣”两个字,许晏禾立即低头穿针。
沈以微了然,也不?再打趣她。
心情愉悦的当然不?止许晏禾一个人,闻浔这几天也觉得郁结顿消,以至于闻易城给他打来电话时,他都没有习惯性拒绝。
闻易城说:“阿浔,回?来吃个午饭。”
可能?是怕闻浔挂电话,闻易城连忙补充了一句:“我和?你妈妈从昨晚就开?始备菜。”
闻浔顿了顿,说:“好。”
他下楼和?许晏禾交代?了一下,正好沈以微在场,沈以微说:“你不?在的话,我就带小禾去吃烤肉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禾的。”
闻浔似乎并不?放心。
沈以微叹了口?气,说:“我会把五花肉一片一片烤好,烤得焦焦嫩嫩,再蘸好酱和?孜然粉裹进生菜里,然后亲手送进小禾嘴里,可以吗?”
闻浔挑了下眉,表示满意。
许晏禾都没听懂他们在讲什么,笑着问沈以微:“烤肉和?生菜放在一起,会好吃吗?”
“好吃好吃,”沈以微拐着许晏禾的胳膊,“蹭一下你男朋友的车。”
闻浔把她俩送到目的地,看着许晏禾被沈以微拖着,磕磕绊绊地进了烤肉店,才调转方向去了闻家。
气氛显然不?会太融洽。
闻茜茜还在记恨闻浔那天让她顶着大太阳徒步两公?里的仇,闻易城喊她,她也不?下楼,说等开?饭再下来。
没有闻茜茜做气氛担当,闻易城显然不?知道怎么和?转眼就长大的儿子缓和?关系,他想?抬手搭上?闻浔的肩膀,被闻浔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闻易城有些尴尬,只能?笑着说:“我去厨房帮帮你妈。”
乔瑜尝了一口?老鸭汤的咸淡,闻易城走?过来,边走?边叹气,乔瑜瞥了他一眼:“他不?搭理你?”
“谁会搭理对自己毕业都不?闻不?问的父母呢?”闻易城洗了点水果?,借着哗啦水声,说:“你非要跟我犟,那天在车里我就说了,第二?天去儿子住的地方,给他买个蛋糕,买个礼物,一家人再庆祝一遍,毕竟是小男孩,对付得糙些也没事,你非不?让。”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记恨了我们十多年,补一次就够了吗?”
“有总比没有好。”
乔瑜听得心烦:“你别在我耳边念叨了行不?行?”
“行行行,乔总。”
“把茜茜叫下来,问她跟她哥又闹什么矛盾?”
“诶哟我可不?敢问,大小姐和?大少爷我都不?敢得罪。”
乔瑜朝他翻了一记白眼。
吃饭的过程还算顺利,闻茜茜按时下楼,闻浔也没有抱着手机打游戏,一家四口?围着餐桌。
乔瑜提到毕业典礼的事,跟闻浔道了歉,闻浔表情平淡,只说:“知道了。”
聊着聊着气氛又开?始跑偏,不?止哪个话题引起的,乔瑜忽然问闻浔:“毕业之后想?做什么?”
闻易城用脚踢了一下乔瑜的拖鞋,让她不?要多问。
乔瑜也知道自己又问错了话。
三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闻浔的表情,闻浔安静地吃饭,也看不?出有没有生气,只是在气氛降到零度时,放下碗,说了句:“不?做什么,就这样。”
闻易城连忙打圆场:“可以,当然可以,没多少人一毕业就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的,慢慢想?,慢慢想?。”
乔瑜看着闻浔,心中难免不?甘,“那恋爱呢?对象也不?找?”
闻茜茜抢着说:“哥哥已经——”
闻浔打断她:“不?找。”
闻浔放下碗筷,抽纸巾擦了擦嘴:“我吃完了,你们继续。”
他拿着车钥匙离开?。
又是一次话不?投机戛然而止的家庭聚餐。
乔瑜也不?记得多少次如此。
心中懊悔不?已。
闻茜茜扶额道:“妈妈你干嘛啊?把哥哥喊回?来又惹他生气,他就是嘴上?那么说,以前还说不?上?大学呢,不?也乖乖毕业了吗?”
“我——”乔瑜哑然。
“其实哥哥已经开?始有变化?了。”
“你怎么知道?”
“你别管,”闻茜茜想?到许晏禾,狡黠地笑了笑,语气里全是稳操胜券:“包在我身上?。”
闻浔驱车回?到家,许晏禾正在睡午觉,听到动静后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伏在床边。
“少爷,你回?来啦?”
只是听到她声音,闻浔的心绪就被抚平。
闻浔倚着卧房门框,才发现许晏禾没有拉窗帘。
窗帘是两层的,里层是遮光材质,许晏禾大概不?知道。
“这么亮,怎么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