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说错了。”周红斌像是说错了话连连道歉,“我就是听别人说了一嘴,还当是……”
容晓晓眉头微拧。
这话就有点意思了。
还当是什么?
这个时候她是不是该义不容辞说她爸的奋斗史?来证明她爸不是靠运气也不是靠人脉,而是货真价实的本事?
可是,怎么就觉得这话有些刻意?
周红斌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恨不得多了解她爸一点?
几秒后,容晓晓开口:“谁说得?”
“嗯?”
“你听谁说得?”
周红斌张了张嘴,稍稍有些停顿才道:“就大队的一个婆子,一时之间想不起她叫什么了。”
容晓晓起身站起,“走吧。”
“……去做什么?”周红斌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
“既然不记得她叫什么,总记得她的样子吧?”容晓晓脸上有些冷,“大队里就一百多个人,一个一个去找总能找出来,我想知道是谁在背后诋毁我爸。”
周红斌有些急了,“也没必要,就是随口一说。”
容晓晓睨了他一眼,“看来周知青挺不把自己爸爸当一回事,自己爸被诋毁,也只当人家是随口一说?”
她笑着,眼底里却没有笑意,“我和你不一样,我还真就当真了。”
“……”周红斌很是无语,怎么都没想到好好一句话成这样。
犹豫了两秒,他后退半步:“到了上工的时间,我还得去上工,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转身就跑。
容晓晓看着他的身影眯了眯眼。
焦港凑过来,一头雾水,“我还以为他对你有意思,怎么听着像是对你爸更有意思?”
容晓晓抬起下巴,“你要追求女同志,难道不该讨好她的家人?”
焦港恍然大悟,“对哦,原来是这样。”
容晓晓白了他一眼。
对个屁,周红斌的行为真的很莫名其妙,现在的她并不觉得是自己太有魅力,引得对方心动来追求。
这件事必须搞清楚,不然她心里总觉得不安。
她道:“今天你喂猪。”
焦港不乐意了,“你又要逃工?”
容晓晓理直气壮,“我被欺负了,当然得找长辈们告状。”
红山大队里谁是她的长辈?
光二姑吗?
当然不是,在这个大队但凡比她年长的都是她长辈!
晚辈都被欺负了,长辈怎么能不现身?
跑开的周红斌确定没人追上来后,直接将手里的小碗往墙角砸去,面上不知什么时候从一脸和善变得略显几分扭曲。
“臭娘们,怎么就不上套呢?”
说着,又是狠狠踹了墙角一脚,然后朝着某个方向去了。
离开的他并没有发现,墙角后面探出一个小脑袋,疑惑的打量他。
那个知青叔叔居然砸了一碗鱼!!
周红斌到了一个山坡,确定周边无人后走上去,等看到前方的人后,他开口道:“容晓晓那娘们根本套不出话来,她简直莫名其妙,一点点小事就抓着不放。”
“一次不行就再去试一次。”前方的人沉声。
周红斌有点不乐意,可瞧着面前人阴沉的眼神又不得不应承下来,“我知道了,我这次也是太着急,我尽量和她搞好关系,这样更好套话一点。”
“嗯。”
周红斌又有些迟疑,问道:“您觉得会是容水根吗?”
“都快三十年了,他这个时候让自己的女儿来红山大队,很难不让人起疑。”
说是来寻亲。
但也有可能就是一个借口而已。
周红斌烦躁的抓了抓头,“您说咱们要找到什么时候去?总不会让我一辈子待在这片穷乡僻壤吧?”
待也就算了,还天天让他干活。
哪怕不是和贺知青那样干十个工分的活,但每天也是累得精疲力尽,他都快干不下去了。
眼前的人带着深意,“你只要记得,只要我们找到想要的东西,你这辈子必将荣华富贵,一辈子都不缺钱花。”
周红斌眼眶微微发红。
心中的烦躁渐渐消失,紧跟着浮现出的是一片火热。
两人并没有交谈太久,说了几句后周红斌就朝着上工的地方去。
结果一去,就发现不对劲了。
“周红斌!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会乱嚼舌根?谁骂容知青的父亲了?我看你是胡说八道。”
“就是嘛,平日里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谁乐意找他说话?我看是他自己乱说。”
“周知青,你来说说,到底是哪个婆子在你面前说容知青的爸爸没能力?你今天要是不把人找出来,我保你没好果子吃!”
一个两个……无数个婆子婶子冲出来,团团将周红斌给围住。
见势不妙的他想跑都没得跑。
面对她们的质问,周红斌能怎么说?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那些话都是自己编造,想引得容晓晓说出容水根的一些过往。
结果倒好,什么话都没套到不说,容晓晓居然还把这些老不死的叫来。
面对着层层包围,周红斌是再一次后悔,早知道就不直接套话了……
“说啊!你哑巴了不成?”
“在容知青面前怎么那么会说?当着子女的面说长辈不好,谁心里听了不难受?”
“我看他就是不怀好意,就该送他和卫东一起扫公厕!”
周红斌被挤兑的满头大汗,想躲也躲不开。
这些婆子婶子不光嘴上说,还用手指指点点,甚至有人还趁机下黑手,直接揪他腰间的肉。
“疼疼疼,你们干嘛动手!”
朱婆子用劲更厉害了,捏着他腰间的肉狠狠一揪,“现在知道疼了?你戳容知青心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疼?”
“就是,要是没有她,咱们大队能吃上鱼?”
“白给你吃鱼了,还不如喂狗!”
“你瞧瞧,好好的姑娘家都被你欺负哭了!”钱春凤伸手一指,站在一旁的容晓晓嗦了嗦鼻子,一脸可怜巴巴的样。
至少在这群婆婆婶婶们眼里是可怜的。
小小一个姑娘离开父母不远千里来到他们这个小村庄,还得同他们一样风吹日晒辛苦干活。
小姑娘不畏艰辛、慷慨也大方,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替他们大队做了那么多贡献。
当然,这会也是下意识忽略了她厉害的时候。
别的不说,看在每天吃鱼的份上,那也不能让小姑娘在他们眼皮底子下受欺负啊!
再说了。
容水根就算现在不在大队,那也是红山大队的人。
一位六级锻工,他们大队何尝出过这么厉害的工人?这说出去,那可是全大队的骄傲,羡慕的同时对外那是恨不得往死里夸,又怎么可能说人家的一切全靠运气?
对内,大队里家家户户都有闹矛盾的时候。
但对外,又显得格外团结。
反正在大队的人眼里,容晓晓既是知青那也是他们红山大队的人,怎么能让小姑娘被外人欺负了?
“你靠运气当六级锻工试试?你看看哪家厂靠运气就能考核到六级?”
“不是六级,听说今年已经考上七级锻工了。”
“七级?那工资岂不是又能加十几块了?”朱婆子听得咂舌,一个月大几十,那一年岂不是就是接近上千?
当锻工居然这么有前途?
朱婆子眼珠子一转,下手的劲更狠了,脸上也变得狰狞起来,如同一个教训弱媳妇的恶婆婆一般,“臭不要脸的东西,让你欺负容知青,看我不打死你。”
那架势,就像是被外人欺负了自己人一样。
周红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朱婆子按着甩了两巴掌。
疼,特别疼!
疼后就是愤怒,直接一用力将朱婆子甩开,举起拳头就要揍过去……
“周红斌,你在做什么!!”罗建林一声怒吼,冲上前将周红斌重重推开,“你胆子大了,居然还敢当着我们这么多人面前打人?”
被推开的周红斌回过神。
看着周边人望向他的怪异神色,当下觉得不好。
他不该这么忍不住,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脸上暴怒扭曲的神色不在,又成了原先最不起眼的模样,他一副懦弱的样子,“是她们先动手…你看我腰上都被弄紫了。”
说着,把腰间的衣服往上一扯。
还真在上面看到几个手指掐出来的印子。
这下,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朱婆子身上了。
朱婆子毫不理亏,梗着脖子道:“我就是轻轻掐了掐,谁知道他皮肤这么嫩?跟女同志似得,能怪我?”
“……”周红斌咬牙,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朱婆子还能更厚脸皮一点,“你们看看他,他先前像是要杀我一样,大队长啊,这种到处乱说还一肚子坏心的人,可不能留在咱们大队,万一杀了人怎么办?”
她刚刚真的被怵到,周红斌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真像是要杀人一样。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罗建林没好气说着。
可其实这些话何尝不是站在朱婆子这边。
掐得腰身青紫,朱婆子什么过错都不需要承担,她也知道好歹,闭着嘴不做声了。
周红斌一肚子气,但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也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吞。
但他以为这件事就算了?
那还真没有。
罗建林问道:“大队的人几乎都在这里,你来说说当时到底是谁和你说得话?”
“我……”周红斌哪里说得出来,想着要不要干脆随便指一个人。
这时,容晓晓抽了抽鼻子,开口:“周知青可得好好说,是哪个婆子,在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时候听到的,当时周边还有没有其他人?最好说清楚了,也省得有人污蔑你。”
周红斌憋了憋,最后憋出几个字,“是我、是我胡说。”
他实在是不想纠缠下去了。
本来就是带着任务来到红山大队,太高调肯定会暴露,所以一直显得很路人,现在好了,全大队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这让他觉得很不安。
实在是不想再节外生枝,便干脆认了下来。
更何况本来就是他乱说,“是我说话不注意,容知青你放心,下回我肯定不乱说。”
其实这件事也不大。
都道歉了也能翻篇了。
大队这边还没反应,容晓晓便先开口:“既然周知青都道歉了,那我也不能一直抓着不放,毕竟你就是随口一说,也不会想到对我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说着,顿了顿,“只是有些话周知青还是谨言慎行的好,这要是在我父亲工作的地方,你这么随口一说不仅会对我父亲的工作造成影响,别人还会怀疑厂子的公正性。”
周红斌闷声,“我知道了。”
容晓晓点了点头,“你不怪我小题大做就行,你现在在红山大队,不管说什么都影响不到我父亲,我就怕你随口说习惯,在外面说些什么事,闹得整个大队不好。”
“对对对,周知青嘴巴不严,谁知道会不会在外面乱说什么?”朱婆子立马应和,完全是偏向容晓晓这边,“就拿网鱼来说,他要是在外乱说,岂不会影响咱们网鱼了?”
“对啊。”
“还能怎么影响?”
“你傻啊,外面要是知道咱们大队的小河能捞这么多鱼,万一偷偷来捞怎么办?”
这话一说,有一些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谁家没其他大队的亲戚?嫁过来的人也都有娘家吧?
自己吃上了鱼,有一些人会省下一些给娘家人带去,也有在亲戚面前吹吹牛,自然就聊起了大队网鱼的事。
不用周知青胡乱说错话,他们早就把消息给传出去了。
罗建林微沉着脸,“祸从口出,周知青还是少说些话吧。”
说着,他对旁边人开口:“罗夏,这几天你带着周知青干活,盯着他别乱说话。”
周红斌一听,眼前就有些发黑。
跟着罗夏干活?
罗夏干得可是最累的活,能拿十个工分,但累也是最累,他干嘛要去吃这个苦?
刚开口想拒绝,罗建林跟着又道:“你要觉得我太强势,那就去公社举报我,我让人送你去。”
周红斌选择闭嘴。
他恨不得当个透明人,让所有人都不注意自己,哪里还敢主动跑去公社?
最后也只不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认了。
一旁的容晓晓冷眼瞧着,总觉得这人有些奇怪。
还不等她多想,朱婆子就绽开笑脸走了过来,“瞧咱们容知青受委屈了,今天去婆婆家,我给你煎鱼吃。”
说着,不容她拒绝,牵着人就往家的方向走。
小队长李泗见到,喊着,“还没下工,你就跑什么跑?”
朱婆子瞪了他一眼,“撒把尿的时间就下工了,你就当我带容知青撒尿去了不行吗?”
反正,人她是一定要带走了。
容晓晓这次没推脱,半路跟丑牛说了一声后,就跟着朱婆子回去,还在路上说着:“这次多亏你们了,不然我一个女同志都不知道该怎么为父亲出头。”
“这算什么?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婆婆。”朱婆子拍着胸脯保证着,刚进了屋内,就对房间里的小儿媳喊着:“庆花,你把昨天领的鱼拿出来,今天我来露一手。”
没多久,一个挺着肚子的女人走出来。
容晓晓客气道:“嫂嫂,打扰了。”
王庆花连连摆手,“不打扰,你就是容知青吧?前些日子就听妈说想请你来做客,今天总算是请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招待人坐下。
朱婆子让她去准备食材,跟着去灶房倒了一杯红糖水。
用红糖水招待客人,那绝对是贵客的标准了,“这是庆花从娘家带来的,平日里家里的孩子都不舍得给一点,你尝尝甜不甜,不甜我再给你加点。”
容晓晓浅抿了一口,眉头轻轻一挑。
还别说,糖水特别甜,显然放红糖的时候狠了心。
“朱婆婆,这水真甜。”
朱婆子脸上笑开了花,“你喜欢就好。”
紧跟着起身就打算去做菜,“让你嫂子陪你说说话,你等我做道拿手的煎鱼,保准好吃。”
刚跨进灶房,就见自己的孙子缩在墙角的位置不知道干什么,她好奇走上前,瞬间怒了,“二嘎,你个杀千刀的,你居然还敢偷家里的鱼吃!棍子呢,看我不打死你这个馋货!”
“奶奶,我没偷吃鱼……”
“你还跑,赶紧给老娘站住了……”
容晓晓朝着灶房望去,就见一个小毛头从里面钻了出来,一下子缩在她的背后,油乎乎的小手抓着她的袖子,“我没偷,这鱼是我捡来的,人家丢了不要我才捡来了。”
“屁话,谁家会把鱼给丢了?”朱婆子不信,拿着棍子指着他,“赶紧给我过来,不然打肿你的屁股。”
指着小毛头何尝不就是指着容晓晓?
容晓晓向后缩了缩,苦笑道:“朱婆婆别气,有话好好说。”
这顿饭吃得不容易。
“妈,你慢点,家里的鱼没有少。”王庆花赶紧拦着,“大队分的鱼都在,二嘎没有偷家里的。”
“我没偷!”有人证明的小毛头瞬间理直气壮起来,“是知青叔叔把鱼扔墙角,我给捡回来吃了。”
“知青?哪个知青这么舍得,连鱼都扔?”朱婆子啧啧两声,“我孙子就是聪明,待在家里还能捡肉吃。”
二嘎瞬间笑了起来,咧出嘴里的几粒小米牙。
容晓晓眯了眯眼,“是周知青吗?”
二嘎点了点头,“就是他,奶奶说周知青两个眼睛一个大一个小,一看就不是好人。”
说着,他看了看眼前的知青姐姐,“我也知道你,奶奶说你……”
“咳咳!你小子赶紧闭嘴。”朱婆子连忙打断孙子的话。
她就一个毛病,就爱评论人的长相,在家说得多全给孩子给学去了。
本来就上赶着讨好容知青,可不能把人给得罪了。
容晓晓倒是不在意这个,“你是说周知青把鱼扔在了墙角?”
“不是哦,是把碗摔在墙角,老凶了!”二嘎脸上挤了挤,想挤出周知青凶狠的样子来。
容晓晓伸手掏了掏兜,抓住一小把糖果塞在他手里。
二嘎眼睛瞬间变大。
朱婆子赶紧阻止,“这是做什么,他哪里能要你这么多糖。”
容晓晓拦住她的手,“没事,二嘎正好告诉我一件想知道的事,算是给他的奖励。”
说完,拍了拍二嘎的后背,“去玩吧。”
捧着糖果的小毛头二话不说,迈腿就跑,生怕奶奶把他的糖果收了。
朱婆子气急,“这小子,我请你来吃饭,反倒让你破费了。”
如果只是光吃饭,那就无所谓。
可她现在是有事想拜托容知青,又哪里好让人家破费?
就算她平日爱占别人便宜,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大方一点。
咬了咬牙,最后决定把过节时女儿从婆家送来的肉肠也切一点。
半个小时后,朱婆子家的饭桌上摆了两道硬菜。
同时朱婆子的家人也都陆续下工回来,看到桌面上摆着饭菜,都是齐齐倒吸一口气,不过再肉痛谁也没开口说什么,现在这个家是朱婆子当家做主。
“容知青你尝尝我做得鱼。”朱婆子伸出筷子在盘子里铲了两下,直接将最好的鱼腹全夹在贵客的碗里,“这可是我的拿手菜,煎鱼放够了油才香,整个大队里没人比我舍得放油了。”
容晓晓笑着接下来,在朱婆子期待的眼神下尝了一口,“确实很香,我下回可得学着。”
“学什么学,你要是想吃尽管来。”朱婆子一巴掌拍在胸口承诺着。
她这一说,桌面上其他人都不由抽了抽嘴角,却没一个人开口。
朱婆子又夹起一条肉肠,“你再尝尝这个,这是我三闺女从镇上送来的,镇上人都爱肥瘦相间的肉,我想着你从城里来,应该也爱这口。”
这确实,容晓晓吃肉实在是吃不了纯肥的肥肉。
肥瘦相间口感才更好。
两碗硬菜,朱婆子和她的家人都没怎么动筷,属容晓晓吃得最多。
倒不是她不客气,而是朱婆子太客气了,不住往她碗里夹菜,手里的小碗就没空过。
好不容易吃完,两个儿媳收拾桌面。
剩下的人坐在院子里说话聊天。
来之前,容晓晓就知道今天肯定有什么事。
不过她也没主动问,人家闲聊她也跟着闲聊,反正着急得也不是她。
倒是一旁当陪衬的罗柱急了,忍不住用手戳了戳旁边的老伴。
朱婆子直接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老头子你干嘛?我和容知青聊聊天都不行?你催什么催?”
罗柱讪笑着,没再吱声。
朱婆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想起正事。
没错,要不是老伴来提醒,她差点忘记为什么要盛情款待容知青了。
还真别说,和容知青聊天就是有意思,不像其他年轻人,除了‘嗯嗯哦哦’很少接话,和容知青不一样,不管聊什么容知青都是一副好奇惊叹的模样,给足了她成就感。
轻咳了两声,朱婆子挤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容知青啊,老婆子就不和你拐弯抹角了,我三女婿在镇上玩具厂当临时工,那小子很勤快,但手上没一点技术也就有点力气,所以我想着问问你,你能不能教教他锻工?”
面对朱婆子的请求,容晓晓并不惊讶。
在她画出一个大饼时,就知道会有人找上门。
只不过因为网鱼的事一直拖到现在。
容晓晓脸上的笑意收敛,“朱婆婆,你应该也知道一门手艺那可是吃饭的家伙。”
又怎么可能随意教给别人?
这话不用说得太直白,该懂得都懂,要是真有人不懂,那也是装不懂。
和装不懂的人那就没必要继续说。
“我明白我明白。”朱婆子重重点着头,“我三女婿家里也不是不想让他学门技术,交钱也行送东西也罢,就是找不到门路。”
这话也算是挑明。
只要愿意教,不管是交学费还是送东西都成。
容晓晓却没马上答应下来,而是看了看朱婆子坐在旁边的两个儿子,她一开始以为朱婆子是为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开口。
朱婆子发现她的目光,瞬间挺起胸脯,“我跟你说,我可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婆子,儿子也好女儿也罢,那都是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我能区别对待?”
说完,指着一旁的老头子,“就他那老娘,嫌弃我生了两个闺女,还瞒着想把闺女扔了,我月子都没坐,硬是将他们家砸得稀巴烂,这辈子都没来往。”
罗柱又开始哼声,一双浑浊的眼里满是幽怨,显然不想在外人面前提起家里的丑事。
朱婆子又白了他一眼,“在容知青面前说说怕什么?咱们都是一个大队的人不是外人。”
又一手拍在老伴的肩膀上,“也算他识相,知道自己的老娘不是东西,不然我就是一个人养大几个孩子也会跟他离婚了。”
容晓晓听得肃然起敬,先不说朱婆子的脾性,但为了女儿和婆家杠上这种事,还真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做到的。
“妈,你再说下去,我爸都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旁边的罗建民瞧得好笑,结果还没笑两声就被自已老爹一巴掌拍在后脑勺。
显然,老爷子不敢怼自己老伴,收拾儿子时手还是不软。
“别搭理他们。”朱婆子给父子俩一人一脚,随后接着得意洋洋道:“你不知道,这女儿和儿子真的有区别,我那死去的娘就跟我说过,生女儿那是享福、生儿子是遭罪。”
容晓晓听过类似的话,但能在这个年代听到还蛮稀奇,顿时来了兴致:“朱婆婆,你详细说说。”
“我娘幸运,在乱世的时候被一家外室买去当粗使丫头,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看得也多。”朱婆子一边回忆,一边‘啧啧’摇头,“那外室天天穿金戴银、吃得是山珍海味,连带着她的家人也跟着过好日子,自己的老爹被请到宅子享福,自己的弟弟被塞进商铺当掌柜,一家人彻底改换门庭,从农家人成了城里人。”
容晓晓听得一脸古怪。
朱婆子接着道:“小时候我老娘就说了,比起儿子,女儿更能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一些,养大儿子,娶个媳妇还得出聘礼,咱们也都有自知之明,娶得媳妇也都是门当户对,镇上条件好的姑娘肯定不会下嫁,想彻底走出农门,那简直难上加难。”
说着,她眼睛亮了亮,“可女儿不同了,好好培养一番,万一能被镇上的小子看对眼呢?这要是嫁到镇上去,那我这个老娘不也得跟着享福?”
“……”容晓晓嘴角有些抽搐。
她突然想起了老家大宅院的马莲。
同样也是想着靠嫁女儿让自己家过上好日子的母亲。
不过,马莲为了脸面坚决不承认自己亏待女儿,不像朱婆子,说得越来越起劲,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好丢脸。
甚至……有种引以为傲的自豪感?
“所以啊,我生得这两个闺女那绝对是宝,她那个恶毒奶奶想扔掉她们时,我直接和婆家闹翻;担心她们干粗活让皮肤变得粗糙,能不干的活我都不让她们干;为了让她们多学知识,大队里没几个男孩去读书,我也咬牙将她们送去读书。”
说着,朱婆子突然拍了一巴掌,“你瞧瞧,我坚持的成果不就来了吗?三闺女和她在镇上的同学结婚了,还带着她姐姐认识了镇上人,两个闺女都给嫁到镇上了,为了能让她们在婆家有话语权,我和孩子爸硬是掏空家底给她们置办了嫁妆,让她们风风光光嫁到镇上去。”
朱婆子越说越兴奋,“我现在可是两个镇上人的岳母,整个大队没人比我更威风,逢年过节,两个女婿都会拎着东西来看望我们,他们都特别孝顺呢。”
此时,容晓晓脸上皱巴成一团,感觉需要缓缓。
朱婆子的话听起来有种好好养着女儿,其实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的意思。
听起来很是别扭。
但她和马莲那种重男轻女的人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毕竟,真要说起来,比起重男轻女,或许有些身为女儿的人反而希望被父母利用吧。
最少,能在出生的时候避免被奶奶丢掉,在男孩都读不起书时,依然被送去学校,在婚嫁时担心被婆家看低,咬着牙置办一套还过得去的嫁妆……
就连现在,直接越过两个儿子,毅然选择最合适的三女婿,为他学技术的事操着心。
并不是说儿子不重要。
而是将儿子和女婿摆在同一个位置,从中选择最合适的那一个。
一时之间,容晓晓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定义朱婆子。
这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能说到让她无话可说的人,朱婆子还是头一个……
第34章
容晓晓不知道说什么,朱婆子却停不下来,她是越说越带劲,光嘴上说不止,两只手也没停下来过,“我三女婿虽然不是正式工,但怎么也是厂子里的工人,一个月就有十几块钱的进项,你算算一年能有多少?他一个人就能顶得上大队里一户人家的收益……”
这也是为什么都想拿上铁饭碗的原因。
大队里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不见得能拿到多少钱,要是年景不好,甚至有可能还倒贴钱。
可在厂子里当工人就不同了。
再累的活也没下地来得累,不管是什么年景,每月的工资都不会少,逢年过节或许还能拿一些补贴和节礼。
朱婆子说着:“他那人聪明就是没地方学技术,要是能学门技术不也能当锻工了,就像你爸爸说过的,与其等机会来了没抓住,不如现准备好,这样真有机会也能牢牢抓住了。”
容晓晓听得点了点头。
不说儿女的事,朱婆子这个想法还是蛮对的。
朱婆子又忍不住搓了搓手,呲牙笑着:“要是真的能行,那他们家得一辈子记着我这份恩情了,以后里里外外还不得我闺女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