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戴这根儿手指是订亲。无名指才是结亲。”说着从他唇下挣出来,扎煞着手指头在他眼前晃,手背朝着他,“好看?”又把手比划到头上跟一套的五瓣桃花凑在一处,“好看?”
福临笑着看她舞扎,活泼纯真,抱着娃娃时是个大人,到他面前重变回个孩子,于是点点头说:“好看!”抬手把她的手攥着,捧到眼前细瞅,“无名指再戴个什么款式的?朕命内务府做去。”
“金刚钻!”当然是大钻戒,麻将牌那么大,戴在手上总是往侧边滑,或者鸽子蛋那么大也成,金花转着眼睛说。
他看她说这句眼睛都亮了,用拇指和食指圈了个圈,又对自己说:“要这么大的。”扭头看了看似乎太夸张了些,把那个圈收紧了些,“这么大的也成。”
可是金刚钻是什么?猫儿眼、祖母绿、东珠、珊瑚……这些他知道,金刚钻?他以前也未在首饰上用心。看他拧眉头,她又说:“问汤玛法,他知道。或者叫火油钻罢?”她努力回想古时候钻石的叫法,可惜只想到这两个。她是个纸老虎样儿的小作精,没有这些她就不乐意嚒?她分明说出来的时候已经万般乐意,不乐意的人她连这些都懒得同他说。
她看他喃喃念着“金刚钻”和“火油钻”,知道他当了真,正在默记要去问汤玛法,于是又说:“没有也没关系。”她双臂缠上他的脖颈,把头搭在他肩上,说:“我就是不想回宫。回了宫,万岁不入后宫,我们就要对着皇额娘演戏,然后在慈宁宫的时候也不能瞧我,初一十五更不能来坤宁宫探我……书上说最短的爱情有三个月,最长的有三十六个月……后宫有那么多女人,指不定哪天,万岁就对别人有意思……”起头那几句,福临还拍拍金花的后脑勺,他知道她难受,他也不好受,这日子也快熬到头了;等听到后面几句,他把她从怀里掰出来,究竟他说什么、做什么,她才能相信他的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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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信他
福临把金花掰到眼前, 人在面前,可她使劲垂着头,莹白的小脸藏在影里, 他左看右看都瞧不见她什么表情。
情急,顾不得深究她的脸, 他问她:”什么三个月,三十六个月?什么别人?你对朕只有三个月三十六个月?你还有别人?”
“我没有……”一边慢吞吞说, 一边字字锥心, 无限悲凉,从穿越来一直左推右挡,口嫌体直。一厢倾慕他身高八尺,膀阔三亭, 英俊英伟, 对她尤其好;一厢怕他凉薄, 扭头爱上乌云珠, 把她当旧人抛诸脑后;又怕他后宫美人儿多,今日爱这位,明日爱那位,她不想做众美人中的一位。后来他没爱上乌云珠,乌云珠在眼前,他瞧也不瞧,只一心一意护在自己左右, 举着一把折扇摇啊摇;他婚后就没诏过别人,她不伺候他,他独住在养心殿, 连个伺候的小宫女都没有, 中了暑气也是自己孤零零躺在寝帐里。
她又不是石头, 他对她好,一举一动她都记在心里,可是他能对她好多久?
她打定了主意有多久是多久。这世上有天长地久?上一辈子,她父母早早离异,甚至她有记忆起,就没见过母亲,连母亲的照片也只惊鸿一瞥。只有个工作忙碌的父亲,还有慈爱的祖父母。所以她一直犹豫要不要活在当下,开心过就好,奢望什么天长地久。
也许是她爱他?这个念头非同小可,她坚信需先自爱,然后才能爱人。上一辈子她都修炼成食色里的行家,仍旧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爱得对,如今她只一季就爱上了他?还把她的骄傲超脱都抛了,不再咸鱼也不再壁花,融进后宫的滚滚红尘里。
“可您兴许有……后宫那么多人。八旗还有那么多秀女,小选大选,源源不断。”她抬脸,又开始笑,眼泪正在眶里转,眨眼间要滚下来,她捏了捏鼻子,瞪着眼不眨,她不想哭,从王府回宫,说长不长的一段路,她要跟他好好呆着。
这滴泪不滚,比滚了还让福临心疼。前几天在慈宁宫梢间儿,他看她也拽了拽小巧的翘鼻子止哭,从嫁他,哭也哭了太多回了。现在她把脸送到他眼里,忍着泪,又这么笑,就跟头一次见董鄂氏那次似的,把他的心都揉皱了。
“从大婚,不是只有你嚒?别人,朕连手都没碰过。这次选秀也没纳人,那个董鄂氏,朕都不曾跟她单独处在一屋,虽然说过两次话儿,也是周围伺候的人一堆;朕不知要怎么行,才能让你信……”他正说着,她伸手捂上他的唇:“万岁,别说了……”若她信了,他再变,她更难过。不如什么都不说,她旁观他如何行去。若是走歪了,让她失望了,至少他没诺过。
他翕着唇,轻轻吻着覆在唇上她的手,举着脸绕到她面前,歪着头亲上她的唇。那串泪终于滚下来,两人的舌尖都尝着同一味咸,互相换着鼻尖齿间的气。
她的胳膊轻轻搭在他肩头,后又在他颈后交叠。他双手捧着她的背,顺着她丝滑的衣裳往上,划过蝴蝶骨在衣裳上撑起的突,直到指尖触着她凉凉爽滑的头发,掌心托着她细瘦的脖颈。另一手在她腰上,那把柔软的小蛮腰,环住了,细细的只有一握。唇齿间的细响在脑中无限放大,他听不到帘间传进来的市声和车马声,轻忽的“噗”,又一次全都刚刚好,他跟她的默契,同时轻吞唇间的一口气。压抑不住地,他轻轻“唔”了一声,松了她的唇,阖着眼抵在她肩头。
【这段是个亲耳朵】鼻尖是她的甜香气,一对柔软温热的唇轻轻点着他的耳廓,若有若无的轻响,耳中落了蒙蒙细雨,又拂起风,秋夜的冷凉和炎夏的炙热交替攻着他,他把头埋在她身上,捂紧了,轻哼了一声。
金花坐在他腿上不动,手垂下去轻轻拍着他的背,过了半晌,停在他耳边的鼻尖,蹭了蹭他耳垂。
他红着脸不说话,青天白日,如此跑马。这朵娇花,对他捏圆搓扁,打从一起头,鼓动起来浇灭下去,不过是她印上一枚香吻。
他转头去找她的脸。
“不是故意的……”她一边躲,一边坏笑着幽幽地说,又把脸埋在他肩上,这一句就变得含混不清起来。她不过是发现他异样,又亲了亲他耳朵。
“你还说。”她听他声音越发哑了,不光哑,还有若干羞臊,大约还有道不明的焦虑和说不出口的辩白,他年少的时候挺猖狂的,她不是也说他有那么多孩子,刚刚的事全是意外。
两人抱着略坐了坐,这会儿终于有心思听着车外,外头越来越静,又听吴良辅跟西北角门的侍卫寒暄,他俩都知道回宫了,他俩又要长久不能在一处。福临顺着金花的胳膊寻到她没戴戒指的那只手,把她柔软的拳攥在手心,定了定神,说:“再等等,等事儿了了。”想了想又问,“信朕?”
她绵绵依在他怀里,手握在他胸上,短短应了声。没想通,他问她信他谋略还是信他钟情。后宫不能预政,前朝事,她好奇也不能问,再说她也没那么好奇,能在后宫逍遥自在先心满意足,无暇其他;至于□□,若空口说有用,世上就没那么多怨偶,他惦记她要去陪姐姐生产,让济度用“夹片”报信,作主带她出宫,慈宁宫请安都迟了,就这一件,他行得好极了,是用行动“说”的爱意。无论哪样,她决定信他,于是更安然依在他怀里:“下次不知何时,唉。”
“吴不服会送信。”他说完,犹犹豫豫捏着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用鼻尖蹭着,“最近坤宁宫小太监小宫女挨打挨罚都别管,也别怕。”
两人在养心殿门口分开,过了会儿在慈宁宫门口会合。福临重摆出一张不入后宫的冷脸,金花以为太后将责问下午她出宫的事儿,结果太后没问,嫔妃也一片宁寂。她分明大摇大摆从坤宁宫去养心殿,又从养心殿出发出宫,结果众人仿若不知情。她如临大敌准备的真话假话都无处说,出宫看了趟姐姐和小外甥,还有宝音姑姑的事,既无人分享,更无人追究,竟生出一丝衣锦夜行的失落来。
第二日四贞格格来坤宁宫跟金花解闷,姑嫂两人摆了两张凉椅在廊下躺着吹风,中间高几上摆着茶和点心。金花又蠢蠢欲动尝她酿的梅子酒,入秋了,她从御膳茶房要了套壶,于是桌上还有一壶热酒,连着两个小盅,呼和时不时来换套壶里的热水。
金花惦记着福全,问四贞格格:“妹妹,最近见福全了嚒?来一趟,把他也带过来就好了。好几天没见他,上次见着也没抱,怪想他。”姑嫂二人说话并不拐弯抹角。
四贞格格抿了一口梅子酒,脸颊红扑扑的,躺着说:“嫂嫂是想福全了?难道不是想皇帝哥哥了?”
“好好儿的,提他做什么,他都不入后宫,我们开心我们的,谁想他。”金花一愣,她想福临,昨天刚见过,可她淡淡地说不出来那样想他;福全眉眼间有点像父亲,她也想福全,自从上次太后教训她,苏墨尔就不肯把福全送来坤宁宫给她亲近。
“贤伉俪在膳桌上捏手打量我不知道。额娘眼花瞧不真切,我可瞅得真真儿的,嫂嫂跟哥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先跟妹子透个风儿?”四贞格格看了眼周围小宫女小太监都远远站着,估摸着他们听不见,悄悄问了一句。
金花想起来福临说坤宁宫的小太监挨打挨罚那句,又想以前他说这宫里也有太后的眼线,就笑笑,说:“这我倒不知道。就是,我跟你哥哥,妹妹怎么瞧出来的?”一边说一边躺在凉椅上,把一张粉帕子遮在脸上,她对四贞格格信得过,又小声嘱咐,“好妹妹,别告诉别人。”
“经过八月节那次,我算是晓得皇帝哥哥对嫂嫂多上心,顺着那个褶儿捋,他再装,看嫂嫂的眼神儿总是不一样。你俩在桌上碰碰手指尖儿,贴贴手掌心儿,别人发现不了,我一眼就看懂了,皇帝哥哥那眼神,擦着边儿在嫂嫂身上潲。明明没看您,一刻也没离了您的边儿。贤伉俪这腻乎劲儿,竟然还能把额娘糊弄了,额娘大约轻敌了。”
四贞格格这么说,金花倒不好接了,她跟福临桌上桌下捏手接掌,刺激又甜蜜;从四贞格格嘴里说出来,甜蜜度就翻着番往上涨,她把脸藏在帕子下忍不住笑。想起那日给福临换衣裳,还有两人在马车里的情形,她脸红了。
“别的不说,我对你皇帝哥哥,真有点看不懂。”她最近时时揣度他是不是“恋爱脑”,乐观时觉得他是,他说只在她身上用心,又独宠她;悲观时又想他怎么会是,即使今年是,明年也可能不是,后宫那么多美人儿……她也想听听四贞格格怎么看,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四贞格格还曾跟孔家军南征北战,见多识广。她也见多识广,她还是食色里的行家,可惜她当局者迷,她又患得患失。
“嫂嫂不是说过么,快活过就好。既然已经嫁了皇帝哥哥,看得懂他又如何。快活一日算一日吧。”四贞格格果真是金花的知己,金花想不通时,也觉得,且活在当下吧。
两人正说着,吴不服在呼和耳语了两句,呼和趁给酒壶续水的时候悄悄趴在耳边告诉金花,万岁爷约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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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V随意。
第62章 香宵
四贞格格扭脸看, 皇后伸手掀了面上覆的罗帕,小宫女在她耳边低语,她边听, 还转着眼珠浅笑。等小宫女退下,四贞格格问:“嫂嫂, 何样美事?这笑,看得妹子心里都甜了。”
金花斟一盏热酒, 饮了一口, 美滋滋说:“快活一日算一日,没有美事,也要甜。”放了盏,躺下问, “妹妹, 这酒味道如何?够不够甜?不够甜再追点糖。屋里还好几坛子。”
“够甜, 再甜啊, 该齁了。”四贞格格玩笑地回了一句。
金花脸上笼着两片红云,阖着眼睛歪在凉椅上,刚传了信儿来,福临夜里去御花园的钦安殿寻她。
今日去慈宁宫请安,皇帝有事没来。太后神色不豫。自从皇帝不入后宫,给太后请安也不是日日到,常常跟朝臣议事或是出宫耽误了时辰, 只皇后领着嫔妃请安。懿靖大贵妃不在还好,若先帝大妃们也在,太后就不自在。
这次便是, 懿靖大贵妃来跟太后商议博穆博果尔的婚期。大贵妃说:“予的儿子啊, 听话。他本来觉得自己还年轻, 可予琢磨着,已经封了亲王,还是应当早日成婚。成家立业,才算是成人……他又跟董鄂氏亲密,一日不成婚,两人就作兴着会面,偏又都碍着礼数。两人商量回来,博果尔说,董鄂氏愿凭宫里安排。所以予急着来求太后恩典。”寥寥几句话,说了几头事儿,样样戳在太后心窝里,膈应。
太后最近正觉得儿子媳妇俱不听话,二人关系不亲密,博尔济吉特氏的嫡子女更加遥遥无期,蒙古在儿子后宫的势力日渐衰落,若是没有嫡子女,蒙古将来必在满清式微。竟是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儿。
太后再看懿靖大贵妃,儿子封了亲王,不日又要成婚。全靠自己一力拦着,只给博穆博果尔找了个正白旗内大臣的老丈人,没想到人家小两口致密,还没成婚,已经书函来往通消息,凡事有商有量。想来日后成了婚,小日子也能过得红红火火,家和万事兴。若是以后博穆博果尔专注府中事,不在朝堂上用心求势,自己这门亲也算是拴对了。
自己儿子的后宫,一地鸡毛。什么心悬福建的战事,从小一手养大的儿子,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就是嫌恶她管他。就为她让皇后劝他保养身子,雨露均沾,他越发连独宠的皇后也不碰了,更别提雨露均沾。最近皇帝还跟议政王大臣会议和九卿科道会议走得近,太后有点摸不准皇帝的脉。
正这么忧思着,皇后领着众嫔妃进殿。懿靖大贵妃见皇帝没来请安,那神色仿佛鄙夷太后失了对皇帝的控制,不只前朝的事进言艰难,对后宫的事也渐渐失控。太后心里不舒服,想起钦安殿最近正在做道场,就说:“皇后,今夜钦安殿的道场,你替予去拈个香,祈个雨吧。”
皇后马上乖巧领命。银铃般的声音,欢欣地领命:“是,皇额娘。”今年入秋后京城少雨,连月来就落了一次雨。她也想多下雨,下雨,她又能跟福临在一处。还不知要在太后面前做多少戏。
太后正要皇后这么伶俐乖顺。儿媳妇既是蒙古的格格,地位尊贵,又乖巧美貌,机敏多才。装作闲闲朝懿靖大贵妃看了一眼,慈爱威严地叫了去。
懿靖大贵妃看着皇后领着嫔妃退出去,故意装作不经意,对太后说:“皇后模样好,性格又和顺,皇帝怎么就不得意她。人和人的缘法啊,博果尔跟乌云珠,哦,就是董鄂氏,两人隔三差五就约着礼佛施粥……”
这话倒提醒了太后。本来福临跟皇后要好,中了暑气,不传太医,巴巴儿让皇后去伺候,怎么说撂开手就撂开手?翻脸比翻书还快。福临之前都是给她威压着才翻牌子,对嫔妃宠几次就撂开手,正常。可是对皇后,太后一时不查,“孟光接了梁鸿案”,两人就好上了,不用自己督促,皇帝就一趟一趟往坤宁宫去,除了初一十五,还另找些由头宿在坤宁宫。养心殿的小太监还专门来报,皇帝给皇后挑首饰,内务府被他折腾够呛,一箱笼一箱笼往养心殿送首饰。好成这样,就因为皇后劝了他一回保养身子,顾及子嗣,他就不入后宫?这么想着,太后觉得俩人好得突然,掰得妖异。
太后打发走懿靖大贵妃,急急又叫苏墨尔来,问:“最近养心殿和坤宁宫的小太监来报过信儿吗?”
“养心殿那几个小太监犯了错儿,都被皇帝打残了;坤宁宫的小太监倒是来过,没说什么。”皇帝最近打了好多人,太后和苏墨尔一样一样细究过,看起来是暴躁些,但也不是无缘无故,她们都没往心里去。
“今夜皇后去钦安殿,派两个人悄悄跟着。”太后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预备盯一阵子,又说,“养心殿再选几个小太监派过去。”
“养心殿已经安排了,只等太后发话。奴正想去钦安殿拈个香,求一求科尔沁的风调雨顺。今夜奴跟着。太后放心。”苏墨尔领了盯着金花的差事。
天擦黑,呼和伺候换衣裳,金花选了一身正黄色的旗装,鞋也挑了双黄色嵌宝缀玉的,一身黄灿灿。特别是这双鞋,一圈玉珠穗儿,走起来细听还有环佩之声。临出门,呼和站在门口试了试风,说:“夜里凉飕飕的,钦安殿里空阔,娘娘披个风兜。”金花看是黑色的,有些不喜,可再换该迟了,于是一边出门一边系带子,迎头碰上苏墨尔。
“姑姑来了?”金花一把扶住她不叫行礼,心里忖度明知她夜里领太后命去拈香,苏墨尔反而赶在褃节儿上来坤宁宫。
“奉懿旨随皇后去拈香。”苏墨尔答。自从上次太后教训皇后,苏墨尔忠心护主,就对皇后冷冷淡淡的。就着灯看皇后,新梳了头,匀了妆,粉白透红的脸,眼里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喜色。她倒是没受皇帝不入后宫的影响,未见憔悴,反倒更滋润了。平常没留意,今晚站得近才惊觉,不知何时她还长了个儿;颜色也愈加秾丽,肤如凝脂,唇红齿白,一双妙目,忽闪忽闪,水光满溢潋滟,脉脉含情。怨不得太后疑心,皇帝血气方刚,这么娇艳的妻,说厌就厌?回想皇后脚受伤那会儿,万岁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托进抱出,生怕她受一点儿委屈……
金花叫苦,那福临来钦安殿,他们还要演给苏墨尔姑姑看?
可她上了舆,心就定了。没有月亮,天上都是闪闪烁烁的小星儿,还有银河,就在头顶,一条明亮的星河。世上仍有不变的物事,比如九重宫阙,再比如头上的星河。
秋风送来淡淡的桂花香,入秋,桂花就自顾自开了,不因人们伤春悲秋就稍移转。她也嗅着熟悉的桂花甜香,想起上辈子……她信福临有法子;若是他没法子,这一路的清风明月,也混着桂花香气存进心里,往后每逢秋日,她都能忆起今夜雀跃着去会福临。大约就足够了。
到钦安殿三礼九叩,皇后慢吞吞行完,觑着眼睛看苏墨尔。她想出殿去逛一逛御花园,外头一阵一阵的桂花香气拂进来,和着殿上的香纸气,熏得她心早飞了。指不定福临就隐在外头的哪个暗影里。想到这儿她心里一荡,身魂都轻晃了一下。
苏墨尔咳了一声,她忙收了心神,老神仙给她二人指了殿上的座,二人坐了,老神仙开始讲经。金花最怕这种没起伏的照本宣科,像老师念教材,加之道家她不懂,坐下强打着精神也昏昏欲睡,跟四贞格格饮的梅子酒像是有后劲儿,困意阵阵袭上来。看了眼苏墨尔,她也差不多,老神仙讲汉话,她更似懂非懂。
等她二人都被念叨到阖上眼睛,老神仙先离座。呼和蹑手蹑脚来拍拍金花的肩膀,金花迷迷糊糊,看苏墨尔坐在一旁歪着脑袋睡得沉:宫里的人,都会坐着站着打瞌睡。
金花马上醒了,一动,脚上的鞋的玉竹穗儿先轻微一阵“叮咚”,再挪“叮咚叮咚”,没法子,她脱了鞋,刬袜迈步,一边走一边看苏墨尔,生怕她醒了,又怕老神仙折返,心里紧张,耳朵里的血管狂跳。一颗心鼓噪得胸口起起伏伏,偏又屏着息,更听着耳里心里“扑通扑通”。
终于行到殿外,御花园一片漆黑,吴不服从暗影里出来,打个千儿:“娘娘。”说着递过来一盏灯笼,“您往左后那边去。”伸手一指。
金花顾不上穿鞋,打着灯笼往吴不服指的方向疾步行过去,她着一身黑色风兜,除了那盏灯笼,纤影隐在御花园的星光里。
走到一片黑黢黢的假山子旁,一只健硕的胳膊伸过来,她强压着没呼出声,滚到一个同样外黑里黄的怀里。熟悉的木香笼上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夜里9点见。
爱你们。
第63章 香宵(二)
金花提着灯笼疾走, 斜刺里伸出一只健硕的手臂。晃在灯影里修长干净的指节,黑灯瞎火的,不妨她一眼认出来, 是惯攥着她的手的。她吃惊,更多的是安然, 顺着那胳膊的力滚到一个宽厚的胸膛里,眼神搭在他胸上肩下。福临今夜也是黑外兜里面着明黄, 熟悉的木香笼上来, 她用翘鼻头扎在他锁骨下的窝窝里,手上还打着灯笼,另一手就顺着衣裳柔柔搂上他的腰。
“万岁。”朱唇在他胸上一震,这两个字隔着衣裳骨肉透进他心里, 他也急急伸手抱住她。两人搂着, 仍因太渴望像是做梦, 全没意识到昨傍晚他俩才分开, 刚刚过去一日。福临竟然眼眶发热,听了这两个字儿动情,终于不是刚大婚时,一张嘴就唤他“表舅舅”。
强定了定神,又怕声音漏了他眼眶湿润的消息,他伸手抚着她头发,小声说:“瞧也不瞧, 直接扑到朕怀里,就不怕是拐孩子的,拍花子?”
又是那好听的声音, 从头回他说话, 她就发现好听得不得了, 就算是朝她使厉害、发狠话也迷人的声线,正擦着她耳朵。她耳朵伏在他胸上,蹭了蹭,说:“这手这胳膊,我认得。”没穿鞋踩在地上,假山子洞里有石头,硌脚。她攀着他踩到御鞋上,手上使力勾紧腰,再一挺身儿,一仰头,眼神就够到他的脸了,“也不是小孩子。”
他没顾上这句,低头看她的脚,手里的灯笼恍恍惚惚,他瞧了个影影绰绰,问:“鞋呢?”
“特意穿了双新鞋,倒挑错了,一走就响,刚怕把姑姑吵醒了,脱了鞋出来,刚来的急,就没穿鞋。”
他眨了眨眼,这也能成?猴儿似的攀在他身上,抻着脑袋,一张俏脸在他眼前晃,眼里的波光随着灯笼跳忽,润泽的一身丰腴凹凸有致地伏在他身上,一阵风吹过,带过一阵桂花香,还有她身上的甜香。她娇娇念出来的一句:“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他正借着灯笼朦胧的光愣神,眼前一暗,唇上多了一对朱唇,他不由自主阖上眼,先听见灯笼闷闷的“噗嗑”一声,接着是灯笼杆儿的“咯哒”干脆利落地滚在地上,她举着灯笼的手心里出了汗,湿哒哒热乎乎贴在他耳下。灯笼的篾和纸燃着了,年节放爆竹的香气飘散而来,他觉得他也过节了。脑子里闪着另一句“教君恣意怜”?今夜嚒?恣意怜?
上次她这么主动,还是四贞妹妹颁金册那天,她大大方方笑着说:“我亲您。”那时候他发觉她不真心,至少不全是真心,唇在他面上游,一下一下,犹犹豫豫,战战兢兢;还带着说不清的绝情绝义,跟那次完了就再没下次了似的。
今夜就是温热香甜的一双唇,起头就试探他,香软的舌飞快地滑过两人的唇,引着他去尝她唇上红色膏脂的味道,又抢他唇齿间的气,腰间的小手也不老实,隔着衣裳在他腰后来回摩挲。
他硬挣出来喘口气:“摸什么?”三根手指仍在背后指指按按,揉得他浑身发软,怕她在鞋上站不稳,他两条胳膊紧紧搂着她,腾不出手来去探一探背后有什么。睁眼时灯笼正在旁边燃得欢,火光打在她脸上,她阖着眼睛弯着眉,眼梢眉角腮面都是笑意。
“腰窝啊腰窝。万岁这幅身子怎么长的……”说着又把脸埋在他肩上,哝哝说,“这么好。”耳下的那只手也捂到他腰上,摸完了腰又试试探探往下,“老虎的屁股也想摸一摸……”
金花说完反而收了手,双手往上挪一挪,在他腰上勾住,侧脸枕在他肩上,觑着眼睛看他。灯笼将燃尽了,还有最后的一点火,借着这点光,她正好看他红了脸,乌黑的星目要看她又怕她烫,犹豫着不敢往她身上挪。这一刻她才彻底把他和后宫那些美人儿划了阵,若是情|场老手,女人比高中生明恋暗恋的对象还多,大约此时不是这样羞怯的情态。
福临有昨日的前车之鉴,撑着不落进的她的陷阱,等灯笼彻底灭了,又站了站,才说:“走吧?先离了钦安殿。”想想她没穿鞋,“背你?”
她摸黑在风兜里掏了掏,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双轻便的快靴,套在脚上,说:“走。”
他气结,刚是她故意?踩着他的脚攀上他,双手在他背上摸了个结实,引得他浑身起栗,还要叹他身子好……他从头几回就叹,他怎么不知道博尔济吉特氏能养出这样的女孩儿,平日不显山不露水,花样却多,腰窝?嘴上忍不住就问出来了:“什么是腰窝?”
两人正携手从假山子洞里出来,立在满天星光里,浑身浴着星,熠熠闪闪,她隐了脸上抿着的笑,低着头小声说:“我也有……有机会指给您看。”她也有一副好身子,每次绵绵窝在他怀里,柔若无骨,又浑身劲道,凹凸有致的温软依着他。只他生怕她不乐意,并不敢言说,更不敢上手乱抚,不似她,前胸后背,她一双小手摩挲了几次了。
各处宫门都下了钥,不知福临如何安排的,两人一路穿花拂柳,畅行无阻,各处的宫门一推就开。每一条御道上都只他二人。
金花柔软的小拳头给福临握在掌心,头顶阔亮的一条银河,偌大宫城,此时此刻,只有她和他。她扭脸看他,星光微淡,亏他高眉星目,长眉浓密,才在这没有月的夜里朦朦胧胧现在她眼帘,这么想着,她用另一只手捏上他牵着她的袖管。
他凑过来:“累了?”她摇摇头。
“好奇去哪儿?”他一直等着她问,偏她一言不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
“跟着您,去哪儿都行。”她不好奇去哪儿,这条路没行过,肯定不是回坤宁宫,只要他俩在一处,去哪儿不一样?
“昨儿出宫的事儿,皇额娘不知道?两天了,都没人问我,我编了好几套词儿,都用不上……”
“我们的动静,皇额娘不知道,不好嚒?早这样,也不用做这些戏,更不用费这些周折。”福临回想起来,大约两人刚要好,就被迫演“不入后宫”种种,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他看得见,摸不着。看也不能放肆看,只能趁在慈宁宫时眼风潲一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