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办公室,先帮小金看策划案。小金的PPT做得很好,每次伊九伊都会夸她,还说要请小金帮忙为自己捉刀,但一次都没有真这么做过。倒是其他项目的前辈会甩文件给实习生,要他们给自己做这些基础工作,也不管实习生手头有没有自己的活儿要干。
伊九伊从口袋里抽出新买的迷你钢笔,边看边在纸质文件上画圈。小金守在旁边,紧张地接受面批。
伊九伊不会吹毛求疵,很快看完了,笑着回过头,跟她说:“很好呀。你进步好大!我画的地方再看看吧。”
小金用力点头:“好!”
她准备继续忙自己的事了,小金迟迟没走。
“九伊姐,刚才你没到,黎赣波老师打电话来了。说有事找你。”小金说,“我给你记了备忘录。”
伊九伊回答:“好的,谢谢。”
她脸上没有波澜,心里默默想,是有什么事吗?她昨天太忙,漏掉了他的电话,难道他有什么很重要的公事要找她吗?
左思嘉提高效率,一鼓作气把工作做完。欧洲那边注重劳动法,不方便催促,他也懒得着急,先做了自己那份,定时提交。这么执着于排开日程,准时休假,就是为了腾出两天去玩一趟。
这趟短途旅行不单纯是看朋友,主要还是自己玩。
飞机过去几个小时,落地后也不住酒店,直接租车进山。路上他看了一眼电脑,想确认工作邮件有没有发出去,一打开却发现,收件箱里跳出提醒。那是一条星标联系人的来信。
好沉重。
这是他最深的感触。
他盖上了电脑。
左思嘉开车进山。
他联络过的朋友早就在山里了,提前飞过去待了几个月。那里还有其他旅客,都是志同道合的人,通过朋友牵线,大家相互认识了一下。
白徐是云南人,三十多岁,年纪轻轻的时候到缅甸做过生意,后来收了手,又到欧洲去开餐厅,是个有点传奇的人物。他搂住左思嘉,像见到弟弟一样亲昵,跟别人介绍时,也颇有一番炫耀自家孩子的热情。
在新认识的这批人里,其中一个女生吸引了他注意。这么说单纯是字面意思,她长得有点像文悦棠,漂亮得很张扬,梳着两条三股辫。文悦棠是之前和左思嘉有过相互了解阶段的古典音乐人,但他们有段时间没联系过了。
与此同时,左思嘉似乎也吸引了她的注意。“小文悦棠”主动跟他打招呼:“嗨。听说你很厉害?”
左思嘉不讨厌这样。但是,他自己也觉得惋惜,最近的他毫无恋爱想法。对于他来说,交际欲原本就时起时伏,时而高涨,时而养胃,最近是低谷状态。但他还是朝她微笑:“非常菜。等会儿教教我?”
“小文悦棠”粲然一笑,不完全相信他的谦虚,但还是点头回答:“好哦!”
白徐跟左思嘉在国外认识。当时白徐加入了攀岩的圈子。欧洲,尤其是法国特别流行运动攀岩,那是能尽情享受户外攀岩,又不会过度借用器械的攀岩方式。固定路线上有预先安排的人工手点,总的来说,比较安全。
这次休假的主要日程就是这个。
左思嘉说自己“非常菜”。他固然不是专业运动员,但这仍旧很谦虚。左思嘉很向往徒手攀岩,也就是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也没有任何辅助,独自攀岩。
攀岩要用到全身的力量,手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偶尔,左思嘉会把注意力放到被防滑粉包裹的手指上。
接触这项运动有一年多,他还在勤加练习,熟悉脚法,偶尔室内,他更喜欢去户外。攀爬时需要摒除杂念,分配精力和分配体力一样重要。
假如摔下去,背可能骨折,颈椎可能断裂,但是,左思嘉想象的常常是手指受伤。他用膝撑休息双手,默默思考,假如手指断了会怎样?肌腱或关节直接崩坏呢?
研究路线后,他们一起去山附近的村庄吃饭。步行时,同行的女生问左思嘉:“你是怎么喜欢上攀岩的?”
左思嘉说:“我本来就是爱玩的性格。”
开始这些运动的契机是生病。
确诊脑瘤以前,左思嘉已经隐约有了预感。正是因为有症状,所以他才去的医院。得到诊断结果后,大学老师来接他,送他回宿舍,他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
夜深时分,国内刚好步入傍晚,左思嘉计算了一下时差,推测父母到了能用手机的时候没有。
左思嘉初中毕业出的国,在海外同时读了高中和大学,持续深造。他拿到第一份工作合约时,父母双双决定出家。
左思嘉的祖父一生矜矜业业,是普通的公务员,生的孩子却相当叛逆,下海经商,赚了大钱,还娶到了有钱人家的女儿。
人到中年,左思嘉的妈妈生了一场大病,爸爸也出了一场车祸,差点没活过来。经济上损失很小,可对这两位赚够钱了的老夫老妻而言,精神上受到了很大冲击。他们也是那时候开始吃素的。
左思嘉常年在海外,对父母的动向有所了解,不知道该不该干涉,也不知道要怎么做。终于,他们宣布出家时,他只能接受。
他的父母准备把钱捐给寺庙,左思嘉提出异议也没用。好在他妈妈有个表兄,算是左思嘉的舅舅,在他出国时多加照顾,关键时刻及时出面,主导一心向佛的表妹和表妹夫进行财产规划,既满足了他们的需求,又留下一部分进行合理投资,足够让左思嘉不去上班也能胡乱挥霍到死。
那一年圣诞节,十七岁的左思嘉和舅舅在高档餐厅共度晚餐。
“想哭就哭吧。”舅舅亲切地关心道,“你感觉怎么样?”
冷笑时,左思嘉露出虎牙:“爽得想死。”
不论那时的感受究竟是“爽”还是“想死”,终究都过去了。几年后,发现脑瘤,左思嘉有想过告诉父母,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和女友夏郁青沟通后,他自己去动的手术。
手术以后,他经历过一次伤口感染,拖拖拉拉地恢复。休息期间,他开始频繁想象蹦极。
幻想里,那是非常刺激的体验。左思嘉想去玩,提前问了医生,医生不建议,他就又等了一段时间,一直坚持锻炼身体。换了几家医院后,他取得了体检合格报告,可能有点侥幸,但至少能如愿了。
蹦极结束后,他又去玩了滑翔伞和跳伞。教练陪同很快就满足不了他,自己考证需要新的体检。他觉得麻烦,转而盯上其他的。为这些运动作准备的过程中,左思嘉一直在锻炼身体。有的时候,强度甚至大到他不得不对医生撒谎。
假如复发就死定了。
攀岩没有体检的要求,谁都可以上,很多爱好者都会死在运动中。生命苦短,死亡随机,每个人都一样。这是很好的娱乐消遣,所以他喜欢。
白徐借住的人家是一户来避暑的都市人。家主是个老干部,妻子是高校的音乐老师,每年来避暑,都是一家老小一起。白徐他们在这住了好几天了,彼此很熟悉。左思嘉是第一次来,吃过粗茶淡饭,也就在院子里转转。
“小文悦棠”自觉跟这位新来的帅哥还算来电,想把握机会,多交流交流,也就跟着出去。她兜兜转转,四处找他。
忽然间,女生听到一阵钢琴声。
住在这儿的这段时间里,她知道,这户人家还在上小学的孩子有练钢琴,孩子的妈妈亲自教学。但是,今天,除了钢琴,还有其他声音。沿着这个声音,她慢慢走进琴房。
在读小学的小女孩正弹着练习曲。左思嘉靠在钢琴边,间歇性地开口:“慢一点,这里慢下来,然后快……等一下。”琴声随着他的说法变化,继而停下,左思嘉拿过谱子,像跟成年人交谈一样问小女孩:“你弹这段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想赶紧弹完去玩的感觉!”小学女生笑眯眯地回答。她在换牙,两颗门牙都没了,刚露出笑脸,马上又害羞地抿起嘴。
左思嘉说:“嗯……玩的时候开心吗?”
小女孩又咧嘴笑了:“开心!”
“那就想着玩的感觉去弹吧。”左思嘉把谱子放回去,动作优雅,“慢点练,不要错音漏音。”
琴声再次响起,更活泼,更跳跃,还是有错漏音,但是,仍然不一样。
“小文悦棠”站在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女孩的父母也都进来了。母亲一副心有所想的样子,低头掏出手机,查询什么。父亲则粗率得多,大约也是当惯了领导,不大高兴自己孩子被陌生的登山客指教,上前说:“我们家孩子是去上海考级的,那些大学老师都说了,她能培养自己的风格,你别把她教坏了。”
左思嘉一次也没有回头,完全没理他,全神贯注盯着钢琴。
他转身出去,穿过门口的人时有说“借过”,风度翩翩,不拖泥带水。
小女孩的妈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与他同行的女生:“不好意思,请问他是左思嘉吗?”
“小文悦棠”恍恍惚惚地回答:“啊?嗯,是的。他是叫这个名字。”
“啊!”这位高校的音乐教师恍然大悟,“我就说!”
小学女生的爸爸摸不着头脑:“他是谁?”
室内其他人也都一头雾水。
“你们不知道?也对,他之前都在国外发展。他师父是第一个被称作‘钢琴圣手’的葡萄牙女钢琴家,他本人是肖邦赛冠军出道的苗子。左思嘉,他是很有名的青年钢琴演奏者。”
第13章
了解过路线,确认了天气。他们去攀岩。挂片距离比较远,按理说也没选多地狱的线路,危险却一点没减少。有人在地面管理安全绳。岩壁上的起伏并不多,左思嘉穿着白色T恤,在既粗糙又光滑的岩壁上爬行,调节着喘息。
他是没那么容易感到害怕的climber,或者说,他能享受恐惧。因为不怕,开始时什么都不会想,所以动作进入状态很快,而且,不会过度用力,也不那么容易受伤。
在国外时,其他同好也乐意结识他,大家一起约去岩馆,开车去旅行,到适合攀岩的地方玩。
左思嘉不是每个挂都挂绳,借此来省力。一段时间后,肌肉还是充血了。
白徐在当保护员。“小文悦棠”今天感觉状态不好,没上去。玩这种运动,状态不好就该及时休息,毕竟是和性命挂钩的运动。她拿着自拍杆,录制vlog。
她把岩壁当作背景板,拍了正在攀岩的人的背影,然后对着镜头说:“穿白色衣服好亮啊,闪闪发光的。”
手和脚都很疼。只剩最后两把挂,左思嘉的思绪开始有点飘。
身体进入极限时,思维也会变得混乱混乱。脑海里全是一些糟糕的事。白徐看出来他动作不对劲,及时给他反馈,和他互动说:“就要完成了。加油。”
左思嘉喘息着,但是,并不是因为害怕或疲惫。他只是在半山腰犹豫,同时,因为这种犹豫而消耗体力。
终于,他在做下一个动作前坠落。白徐是很专业的保护员,给他缓冲。
在安全绳的帮助下,左思嘉悬挂在半空中,没能完攀,有点沮丧,不过,刚才那一瞬间坠落的感觉不错。
他长舒了一口气。
晚上,他们又回到村庄,在借住的庄园里过夜。平时的晚饭很简单,但由家里女主人主导,今天添了好多食材,而且,是西餐。
前一天弹钢琴的小学女生被爸爸要求,饭前表演一支拿手的曲子,说是欢迎客人。但是,大家都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男主人一改之前的态度,带着上位者独有的胜券在握,问他说:“你有考虑收学生吗?”
左思嘉笑了笑,用介乎礼貌与刻薄之间的说辞婉拒:“我学艺不精,怕把孩子教坏了。”
他没有恶意,但还是把对方气得脸青。
女主人也想为女儿规划,但是,同为专业人士,她对孩子的天赋尚且有自知之明。
有点天分的人很多,真正的天才却不常见,尤其是……左思嘉这样的。寄希望于他当自家女儿的家庭教师不现实,因此没什么可失落的。
她的想法比丈夫单纯得多,热忱地询问:“你现在是回去读书了吗?不表演了?还是说在过安息年?我听说你和唱片公司解约了。”
“我现在在SideI。”
“是吗?但好像没有安排演出?你还怎么在国内演出过。”
左思嘉切割牛扒,漫不经心地说:“我不是演奏者。”
“啊?”女主人非常震惊,“那你是……策划?经纪?为什么?”
吃西餐的刀抵住东方的瓷盘,他并不想解释什么,一字一顿地说:“就是这样了。”
左思嘉付了自己那份餐费给白徐,白徐想送他去机场,他没答应。
在候机厅,他翻出电脑,除了之前那封,又收到了新的工作邮件,通知他要去的聚会。他进行回复,然后,再次点开之前那封星标邮件。
标题是法语写的,点进去,内容则是葡萄牙文。还是老师那我行我素的风格。
他词汇量有限,磕磕绊绊,粗略读了一遍。是他所能猜到的信件。老师问他过得怎么样,说知道他在策划音乐会,物色古典音乐人。然后,问他最近的计划,一语中的地在结尾说:“你总不可能逃避一辈子。”
伊九伊回电话给黎赣波,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激动。她问:“怎么了?是之前杂志的稿件出问题了吗?”
黎赣波说:“不是。我是想问你,下个星期星期六有没有时间?我们要不要去日本度个假?我在订了餐厅的位子。”
“休假?”伊九伊很惊讶,先笑了,坐在办公椅上转了一圈,“周末吗?不行的。现在交通费很贵吧?”
黎赣波马上说:“没关系。我请客。我想找你聊聊天。”
她口吻很平和:“两天太累了吧。而且周五晚上还有一个文化类的颁奖典礼。我们这边拿了两个奖,都准备一周了。”她的推辞很完善,无懈可击。
黎赣波也就顺其自然地说,:“那等下周结束吧。”
最近刚好有一本样刊要寄给黎赣波,伊九伊说:“周五下午呢?那个颁奖其实我只用做准备工作,到时候跟着去应酬一下就行。下午应该有空,我们喝个茶?”
到了周五,伊九伊很庆幸自己这么安排。
午餐时间,她都忙到脚不沾地,一口饭没吃,想到下午能喝下午茶,靠着对浓郁红茶的幻想,这才稍微缓一口气。
忙完以后,伊九伊一边给黎赣波打电话一边出去。黎赣波已经在餐厅里等着,点好了东西,等她过来,马上就能享受。她脱掉外套,坐下,端起杯子,被热腾腾的茶熏香了脸颊。
伊九伊笑着说:“这里可以开发票吗?等下提醒我……主办方请了好多人来,好像还有明星。有几个演员我是喜欢的,看能不能去要个签名吧。离职前还能碰上这种事,真好啊。”
听到她最后说的话,黎赣波突然停顿了。茶太浓,没能滋润喉咙,反而更干涩。他问:“你准备离职?”
她回答:“已经提了。”
这是他完全不知道的事,黎赣波感到更不愉快:“怎么突然就……之后打算去哪?”
“嗯……”伊九伊拉长声音,外套底下是一身T恤和牛仔裤的打扮,单薄到能清晰地感受出女人的肩膀。她垂着脸,飞快地抬眼,目光闪过,笑里带着愉快和一点点的狡黠,卖关子说,“秘密。”
黎赣波把茶杯放回杯托里,问:“你决定好了吧?”
伊九伊回答得很快,一点也没留意他的情绪:“是的。”
过了一会儿,在心里咀嚼过这件事,黎赣波又接受了。他说:“九伊,我想问你,我们还有可能吗?”
伊九伊脸上掠过一丝惊异,她也放下杯子,伸手整理耳旁的头发,慢慢地说:“你也知道,之前谈过那么多次恋爱,不是因为我希望。我想要更真诚的关系,所以,也奔着这个方向去选择别人。但是,好像没有用。我已经动摇了……这世界上有没有我想要的那种感情。”
黎赣波看着她,吐露真心话:“我不否定追求美和爱。但九伊,我认为我们之所以执迷于它们,就是因为这些东西在现实里不存在。”
她直视他。
偶尔,伊九伊会表现得很腼腆。可是,某些时刻,她又会变得异乎寻常的坚决、孤独又冷酷。
黎赣波说:“我们分手是因为我一直忙工作。以后我不会再那样了。”
伊九伊却矫正他:“不。我们分手是因为你不在乎我。假如你在乎我,不管你是忙工作还是别的,你都会想到我,想到我会不会担心你,从而告诉我。可是你忙起来之前,忙起来的时候,忙完以后,都从来没有专程跟我聊过这件事。你根本不关心我怎么想。”
黎赣波想解释:“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过怨言……”
“我体谅你,你就一直要让我体谅吗?我撒谎的话,你就安心了吗?”
伊九伊别过脸,仓促地喝茶。杯子里的红茶凉了。她想,她这算不算所谓的“作女”?就算是,为什么不行?
黎赣波说:“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爱?你太理想主义了。继续坚持这种标准,你是找不到合适的人的。成熟一点。我们各退一步好吗?”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扶住她肩头。她垂着脸,像是伤心的样子,两人压低声音,细细地争辩了几句。
伊九伊向他回过头,对他说:“我为什么要退一步?为什么不能理想主义?不好的爱我不要。假如没有我想要的人,我一个人也没关系。”
他愣在原地。这次见面太扫兴。伊九伊站起身,披上外套,匆匆地走了。
她回到场馆,走到后台,靠在下里休息室外的走廊上,尽量平复心情。
小金匆匆跑过来问她要不要吃东西:“后台还有多的水牛奶蛋糕和三明治,都是赞助的。九伊姐,你要吃吗?我去给你拿。”
伊九伊看着她,想了一会儿,挤出笑容点点头。小金马上跑走了。
她心里还是很不快乐。
伊九伊的父母几十年如一日的感情好。两个人志同道合,有共同话题,母亲个性强势,父亲就是彻头彻尾的老好人,父亲会为了母亲而去卖人情,时不时受欺负,母亲则出面帮他出头,即便是摩擦,也会提升他们的感情。也因为两个人相爱,很晚才决定要孩子。伊九伊是父母将近四十岁才生下的独女。
她从没怀疑过,双亲之间一定是最真挚的爱。她也应该得到一样的东西。
时代不一样,世界也不一样了,又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万里挑一。伊九伊似乎无法如愿以偿。
交往过的人总是更爱自己,又或者说,更关心某些规则,更在乎一些现实的东西。当然,她不是不能理解,只是难免失望。
真遗憾。
她一直追求真实,想要和更坦诚的人相恋,避开放荡不羁、不靠谱的对象,能做的都做了。
伊九伊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因此不会妥协。假如不能尽善尽美,那就不要了。她想要的是爱人,又不是老公孩子热炕头。
小金还没回来,她进了吸烟室,抽出香烟。
吸烟过程中,她翻出一本书,默默读起来。外面渐渐响起音乐声,伊九伊看了一眼时间,才知道典礼已经开始了。
她走出去,顺便想去一趟化妆室。今天是来干活的,没怎么打扮,头发也只随意地绾到脑后。伊九伊穿过走廊,墙壁上没有标识,导致她像在迷宫里穿梭。
走到某一个岔口时,人们的说话声传了出来。
“听说有人遇到余贵聪的女儿了。”
“那个纪录片导演?他女儿是谁?信息藏得好好啊,圈外一点都不知道。”
“我知道,姓伊。她现在好像在下里。”
“我知道了,是叫伊九伊吧?”
这是一场影响力比较大的颁奖典礼。举办的目的里,社会效益是一方面,招揽生意又是另一方面。
不管哪个圈子,吸引年轻血液和金钱都很重要。更何况,总有一批人两个都占。
伊九伊能认出其中几张脸。
下里集团的公子哥陈桥就在其中,他现在好像也注册了自己的文艺工作室,不过,不清楚方向,大概也就是接手组织活动,赚点钱。除他以外,其他几个人的性质也差不多。二世祖们罢了。伊九伊对这些人没兴趣。
一个熟悉的声音开了口:“伊九伊?”
拐角处,伊九伊不由得放慢呼吸。
左思嘉说:“我认识这个人。”
第14章
左思嘉出席这场应酬很顺理成章。于公, 他代表SideI中国部,于私,他舅舅最近投了几部亚洲电影, 也向国内演员抛出了合作的橄榄枝,再说了, 对他来说,这里的熟面孔太多。
狭小的交友圈里,年轻人们是靠父辈的关系筛选到一起的。说有感情,不太真实, 说有利益,一点点吧。几个人聚在典礼二楼的休息区, 有人坐, 有人站着,或者依靠在沙发扶手上。
听到那个名字时,左思嘉说:“伊九伊?我认识这个人。”
陈桥很惊讶:“真的假的?怎么认识的?”
旁边有人热衷于揭人老底:“你之前说追过,结果被拒绝的员工是不是就是她?陈桥,你不是自夸战无不胜吗?”
陈桥不高兴, 反唇相讥:“滚你丫的。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来个富婆就恨不得脱光衣服,带着钢丝球投怀送抱?有本事你去试试。”
“试试就试试,赌不赌?十万。我能拿下。”
旁边人起哄, 还有其他人也说要上。
当时陈桥去老爸公司, 偶然对此女一见钟情, 第一眼就看上了。他用他常用的套路, 露露手表和车钥匙, 问电话, 邀吃饭,夏天问去不去冲浪, 冬天就问去不去滑雪,春秋季节露营划皮艇。结果伊九伊理都没理他,让陈桥好不羞窘,丢脸一场。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左思嘉拿着空的香槟杯,无意识地把玩——握住细长的杯身,向上抛,落下时抓住杯口,然后再重复,这样将高脚杯当玩具。
陈桥观察到他,提议说:“左思嘉,你也赌吧?”
左思嘉说:“关我什么事?”
“打赌呗,能到手我给你五万。”陈桥刚摘牙套没多久,闭上嘴巴,用舌头舔舐牙齿。
在这群年轻、有钱又有闲的孩子中,陈桥做惯了中心。他是独生子,父母各自都有产业,
富到能让他在街边随手施舍乞丐几千块钱。他高中是在澳大利亚读的,大学考上了出了名压GPA的名校,证明了他不是不学无术的饭桶。
那时候,他有个发小也在美国。虽说两人离得不近,一个在伯克利,一个在费城。
小时候他们上过同一个补习班,常常在大人的饭局上遇到。陈桥的父母从不拿左思嘉跟陈桥比。因为左思嘉是超越了“别人家孩子”的存在。有的成功之路不可复刻,只有那一两个人能走。他就是被选中的人。
准备毕业作品时,陈桥想请左思嘉客串,也让发小见识一下自己如今的样子。优秀的学生作品能送去参加电影节。
可是,他却得到消息,独奏音乐会后,左思嘉要和世界闻名的指挥大师及室内乐团去巡演。
左思嘉总是高人一等。不过,好在命运爱折腾人。回到现在,长大成人,人生、事业经历了几番波折后,在国内,他们时不时还能在同一水平线上碰面。
其他人三三两两表态,有人看陈桥眼色,说赌左思嘉失败。
“你们最近是不是澳门去太多?”左思嘉觉得滑稽。这就是他讨厌他们的时候,“我缺这点钱?背了债就直说,大家认识一场,我给你们一人五万块。”
陈桥也只是心血来潮,不玩就不玩呗,末尾随口一提:“我听说她跟夏郁青也有关系。”
左思嘉忽然来了兴致:“什么?”
结婚之前,夏郁青和他们也有来往。陈桥说出自己听到的传言版本:“夏郁青不是才结婚没多久吗?她老公之前就和伊九伊有一腿。结婚那天,她婆婆还为这件事发飙了,闹得挺好笑的。假如她真是余贵聪的女儿,条件这么好还跑去做小三,很贱对吧?”
左思嘉拿着香槟杯,停顿了一下,说:“嗯,挺贱的。”
陈桥侃侃而谈:“是吧!所以我觉得,她有背景的说法也是假的——”
“我说那男的。”左思嘉说,“脚踏两条船,耽误两个人。挺贱的。”
陈桥话到嘴边硬生生断了,暗骂左思嘉神经病。大家都知道,夏郁青是左思嘉的前女友,而且还挑了个好时候劈的腿。听到前女友自作自受,过得不好,正常人不该高兴吗?
但是,他还是会顺着左思嘉的话说:“额……就是说啊。”
左思嘉面上不显,却陷入沉思。突然一下,很多事连成线——陈桥是他很亲近的发小,他不说信他的话,却也没有不信。虽然陈桥是个不讨喜的家伙,但还没到去造人谣言的程度,小时候他闯祸,明明能推卸责任,却只眼泪汪汪来左思嘉家避难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结婚前夏郁青向他发出种种信号;清晨在酒店偶遇伊九伊和何嗣音;谈起何嗣音和夏郁青的婚礼,伊九伊迟疑的态度。不一定,但不是不可能。
夏郁青那则以“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开头的消息在心上浮现,仿佛吸足水份后鼓胀的尸体,怎么都压不下去。
婚纱照里,拥有圆润下巴的男人突然变得清晰了。其貌不扬的人深藏不露。左思嘉抑制住现在就去绑架何嗣音,然后带到土耳其山里撕票的念头。
陈桥又嘟囔:“但是,那女的也够傻的……”放着那么多人不要,非选一个胖子。
左思嘉不了解伊九伊,只凭借依稀微妙的印象发表观点:“被骗了吧。”
针对这句话,有人在发起嘲笑:“左思嘉,你很容易被女人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