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华!”毕竟是自己儿子,所长看不下去了,严厉的瞪着艾温华。
“吴三喜出言不逊时,您不开口。”艾温华转身,走到所长身前,不卑不亢地说,“刘秋实颠倒黑白时,您也不开口。我反驳一句,您倒是反应迅速。恕我直言,”
艾温华直视所长,一字一顿地轻生说:“您这一碗水,到底端的平吗?”
这话说得太直接,艾南卓直接变了脸色,可是来不及了。
“艾温华你什么意思!”所长勃然大怒,“你是拿什么态度和我说话?你忘了你这么小的年龄是怎么当上二组副组长的吗?”
“我以为我依靠的是自己的能力。”艾温华冷冷地说。
“你的能力?”所长简直被气笑了,“要不是我提拔你,你能有今天?”
吴三喜双手抱在胸前,火上浇油:“哎呀爸,我看就是因为您太看重他了,现在艾温华可觉得自己了不起得很呢!”
“就是啊……这也太过分了。”
“怎么能对所长说这种话?”
二组的研究员这边也开始议论纷纷。
“咳咳。”陈书记忽然间咳嗽了下,所有人这才想起这边还来了一位书记。
所长当即黑了脸,看着陈书记陪笑道:“书记您看,这家务事,家务事……”
“研究所的事嘛,按道理来说应该给技术人员来解决。”陈书记笑呵呵地说,环视了一圈周围乱哄哄的研究员,“不过我看,这种事情似乎技术人员解决不太好。”
“害。”所长一拍大腿,“小孩子之间争来吵去的确实不太好,这不,我们正准备把事情解决了。”
陈书记点点头,指了指吴三喜,问:“所长,这是你的儿子?”
“是啊,三喜!”所长催了一句,“还不快给书记问好!”
“陈叔叔好。”吴三喜笑眯眯地和陈书记打招呼,“我——”
陈书记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转头对所长说:“既然这件事你儿子也参与了,你的判断难免就没那么公平,你说是不是?”
所长满嘴苦涩,只能点头哈腰:“是,是,陈书记说的是。”
“那这件事由我评判一下,大家来作证,你看合不合理?”陈书记又说,缓缓从旁边拿起一个茶碗,喝了一口之前所长给他倒的茶,慢慢说。
“合理,合理。”所长这下也没办法,只得顺着陈书记的话走,从位置上站起来,连连退了好几步,勉强笑着说,“您看,这真的不好意思,好容易您有机会来一趟,让您遇见这种事……”
“爸!”吴三喜见状急了,连忙道。
“闭嘴!”所长沉着脸喝断吴三喜的话,“陈书记说什么你听就是了,插什么嘴?”
“好。”陈书记呷了一口茶,笑道,“所长大公无私。”
所长嘿嘿陪笑:“不敢当不敢当,陈书记您来看该怎么办……”
“那我问了,”陈书记放下茶碗,身子微微向前倾,严肃地看向艾温华,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温华,你来说。”
艾温华淡淡地点头,平静地说:“从刘秋实进研究所开始,他就自以为是。经常拿着一本书,说服别人不按我的计划来做。”
“前年十二月,刘秋实刚进组,那时我们在进行水稻抗逆性检测实验,刘秋实根据《百中之物抗逆性》一书,擅自取消预实验。结果实验失败,损失惨重。”
“去年三月,我组进行水稻采样,刘秋实擅自进山……”
“去年五月……”
“去年六月……”
桩桩件件,艾温华说得清楚,连一个小小的时间点、小细节都说得出,说到刘秋实面红耳赤。
“……这次也一样。刘秋实放了试验田中百分之十的水,白天天气过热,水田中的水蒸发快,来不及补水。07号实验体所有水稻旱死,我们一个月来的努力付诸一炬。”艾温华说得平静,身后一群二组的实验员也纷纷冷静下来,开始小声交头接耳。
“因此,我认为刘秋实不适合在二组继续工作。”艾温华说完,静静地看着陈书记,“我确实对刘秋实的妹妹没有好感,但我不会因此苛责他。我之所以为难刘秋实,是因为他确实做的不好。”
没等其他人反应,吴三喜先冷笑着说:“艾温华,你口口声声只说刘秋实犯错,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刚进研究所的时候也犯了不少错,要不是我爸手把手带着你,一点一点学,你能有今天这么成熟?”
“确实是这样。”艾温华淡然道,“所长对我的恩情,我永远记在心里。但这不是我应该替他儿子写报告的理由。”
“温华!”
“艾温华!”
这话一出,艾南卓和所长同时心里一惊,厉声呵斥。
“哦?”陈书记也是有点惊讶,没想到艾温华居然在这时候把这种事抖搂出来,“还有这事?”
艾温华冷淡地环视身边的人,或惊诧、或恐惧、或愤怒,却只让他厌烦:“一直这样。吴三喜,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找我麻烦,抓着这件事依依不饶往我身上掼……不就是因为我不想再帮你写报告了。”
顿了顿,艾温华凝视着吴三喜逐渐阴沉的脸,轻声接下去:“那些写着你名字的、让省研究所赞叹不已的研究报告,到底是不是你自己的呢?”
“艾温华。”吴三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怎么能这样污蔑我?我从来都没有让你做过这种事?”
“是啊温华,说什么呢。”所长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挡在吴三喜跟前,“那些报告都是三喜自己完成的啊,你说对吧,南卓?”
一个皮球噗地踢到艾南卓跟前。
艾温华抬头,平静地注视着自家大哥。
艾南卓也看着艾温华,半晌,笑了笑:“确实没有这回事。温华啊,这种事可不能乱说,需要证据的。”
末了,艾南卓抬头看向所长,说:“温华年纪小,难免有点少年意气,不太乐意和不喜欢的人磨合。你看,要不把刘秋实调来我这组?”
“好说。”所长叹了口气,“你看,这事不就解决了吗?用得着胡说八道吗,温华?”
艾温华略过这个问题, 定定地看着艾南卓:“哥,我要把刘秋实赶走。”
艾南卓正头疼着呢,还没回答, 就听吴三喜恶狠狠地说:“不可能, 你想都别想!艾温华, 这研究所又不是你家开的!你和刘秋实没办法合作, 你滚啊!”
整间大办公室挤满了人,此刻却静得一根针落下去都听得见。
“唉呀,什么滚不滚的。”陈书记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唉声叹气,“都是一个研究所的人!都是同志,要合作,不要整得你死我活的, 多难看啊。”
“陈书记说的对。”所长打哈哈道, 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他自己的儿子,所长也不想再折腾下去, 开始赶人,“就这样吧,哈,就这样吧。南卓你带秋实熟悉一下你那组,其他人……”
“你说得对。”就在这时, 艾温华注视着吴三喜, 慢慢收回目光,走到艾叶子跟前, 抱起一脸懵的艾叶子,看向众人, 冷静地说,“他不走,我走。”
说着,在所有研究员震惊的目光下,艾温华抱着艾叶子,不慌不忙,径直走出办公室。
艾叶子趴在艾温华怀里一动不动,心里只觉得有一万只羊驼崩腾而过,有种植物卡在喉咙就是说不出口!
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啦!
离谱到家啦!
她哥哥辞职啦!
“艾温华!”
身后传来艾南卓明显夹带着愤怒的声音,艾温华却连脚步都没停一下。
穿过林荫道,又经过研究所大门,在门口坐在藤椅上摇扇子的门卫看到艾温华,蹭地站起来:“哎你就是那个二组副组长艾温华?刚刚……”
“不好意思。”艾温华礼貌地说,“我已经不是了。”
门卫:……?
趴在艾温华肩上装死的艾叶子:……
艾温华怀里抱着只艾叶子,快步走出研究所,独留下门卫站在原地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哎你刚刚说你不是啥——”
是仲春邻近初夏,秋水洲潮潮的水汽在太阳底下被蒸得若有若无。
艾叶子晕乎乎地抱着艾温华的脖颈,迷迷瞪瞪地歪着头想了会,问:“二哥哥,你真的不去研究所了吗?”
艾温华踏上田埂,稳稳当当地走在石子路上,微低着头,“嗯”了一声。
艾叶子又问:“二哥哥不去研究所,那二哥哥去哪里呀?”
艾温华说:“留在家里,照顾你。”
先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这几个字才慢慢钻进艾叶子的脑子里。
什么叫留在家里……照顾?啊?
艾叶子噌一下,彻底清醒了,直起身子,惊讶地望着艾温华轮廓清晰的脸庞:“二哥哥要……不,不上班啦?”
“嗯。”艾温华倒是很镇定,看起来像是说什么大家都知道的道理似的,耐心地回答,“以后我来照顾叶子。子年一个人看着你,我不放心。”
艾叶子:……
说话间,艾叶子和艾温华已经走到了自家门口。
艾温华一手托着艾叶子,另一手沉静地推开院门。
嘎吱一声响,艾子年飞速从房间里窜出来,脱口而出:“叶子你回来啦——二哥,怎么是你?!”
艾温华冷冷地看了艾子年一眼,抬脚进屋。
艾子年自己也知道理亏,缩着脑袋,带上房门,也跟着艾温华进了屋。
艾温华抱着艾叶子来到艾叶子的房间。
这件房间挺小,只勉强一前一后放下两张小床,原先是艾叶子和艾丽梅一人睡一张,如今艾丽梅去了县城,只剩下艾叶子一个人,于是艾叶子独占一间房。
为了这件事,和其他两个哥哥三个人挤一间小房间的艾子年抗议了很久——抗议无效,谁叫现在全家就艾叶子一只独苗苗是女孩子。
艾温华把艾叶子放在床沿,顺手整了整一旁凌乱的被褥,又去厨房点起柴火烧水,让艾子年从厨房打来一盆水,兑着灶台里烧开的水冲热了,一点一点擦去艾叶子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艾叶子乖乖地低下头,让艾温华擦,心里却转过了百八十个念头。
想着想着,艾叶子忍不住问:“二哥哥怎么就不干了呀?那之后该怎么办呀?”
艾温华说:“先照顾你。”
端着双喜脸盆、站在门口的艾子年听傻了,哐当一声脸盆连水砸在地上。
艾温华皱了皱眉。
艾子年瞪大了眼睛,半天,嚎叫一声,转身啪叽啪叽冲出门去。
“冒冒失失。”艾温华轻叹,折好毛巾,起身去拿拖把的时候,顺便取下艾丽梅挂在墙上的围裙穿上,开始拖地上的水。
目睹这一切的艾叶子忧伤,完了,自家二哥哥真被自己弄成奶哥了!
绝望之下,艾叶子一头扎进被子里,学鸵鸟。
学着学着就睡着了。
等迷迷糊糊有点意识的时候,窗外的太阳以明晃晃地挂在高处,淡蓝色的窗帘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拉上,透出天空般透亮的光。
隐约听到有人推开院子的栅栏门进来,艾叶子清醒了点,跳下床,光着脚凑到门边。
果然是大哥哥艾南卓回来了。
一般来说,艾南卓只会在家里头吃一顿晚饭,午饭时间只有艾温华回来。
今天明显不是一般情况。
艾南卓推门进屋,看到艾温华一个人在灶台前,穿着花围裙忙前忙后,之前气乐了,笑眯眯地说:“看到你这么快就进入家庭妇男的角色,我很欣慰。”
艾叶子听到这话泪流满面,第一反应是大哥哥好潮!居然知道什么叫家庭妇男!我们家居然跨时代了!
艾温华也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艾南卓话里头的嘲讽意味,停下手中切毛毛菜的菜刀,沉静地回答:“谢谢。”
“谢什么谢,自家哥哥嘛。”艾南卓假装叹一口气,走到洗菜池前洗了个手,抖着手上的水珠,扭过头,静静看着艾温华,“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解释的吗?”
“有。”艾温华说,“我想在家里照顾叶子。”
艾叶子:……
“少拿叶子当挡箭牌。”艾南卓觉得头疼,“是有这个原因在这里头没有错,但最主要不可能是这个原因。你不是那种人。”
过了一会,艾温华说:“我不想再帮吴三喜写报告。”
“我知道。”艾南卓点头,“你可以选择更好的处理方式,也可以告诉我——但你选择了最烂的一种。”
艾温华沉默一会,继续切毛毛菜,说:“我不想再留在二组。”
艾南卓沉吟片刻,问:“为什么?”
“研究所,已经不是以前的研究所了。”艾温华简单地说,“以前我能接受,是因为没有想太多。”
“而现在丽梅去了县城,你也开始幻想去更好的研究所?”艾南卓叹气,“你啊……也对,咱们家没一个人是普通的,或多或少有点野心。靠关系、谈后门,就连陈书记来也只能凭着自己的地位压……你如果真想去科研,留在这里确实没有结果。”
艾温华点头,表示认同,补充一句:“叶子也需要更好的生活。我们家,不能止步不前。”
去更好的研究所,确实能拿到更多的工分,甚至……
把全家带到城里头去。
这是秋水洲的绝大部分村民想都不敢想的事,艾温华还没有二十,却很认真地在考虑这个问题。
艾南卓和艾温华两个人同时沉默,整个大堂,除了噼里啪啦的烧柴火声,就是艾温华有节奏的切菜声。
半晌,艾南卓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艾温华淡淡地说:“我没上过高中。需要基础学科。”
“如果你是在十几年前,这一点问题也没有。”艾南卓轻轻叹了口气,“那个时候还有高考,你想去科研,想学基础学科去深造,只要学得好就能上大学。但现在不行,高考取消了。”
艾南卓缓缓往前走了几步,白大褂还没有换,雪白的颜色亮眼,衬得原本就暗色的灶台更加黯淡。
“温华,”艾南卓苦笑,这是艾叶子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你这样在家里不行。明天和我去给吴所长道个歉,回去吧。先回研究所,说不定我们秋水洲能弄到一个推荐名额,把你推荐到大学去。”
艾温华摇摇头,说:“秋水洲太小了。”
“好歹有希望。”艾温华说。
“二哥!二哥!二——大哥!”这时,艾子年忽然从门外冲出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喘气一边说,“不好啦,外边人都说,二哥哥被研究所赶走,我们家要完蛋啦!”
“听谁说的?没有这回事。”艾南卓不温不火地说,“少听别人乱说话。”
“不是,二哥不是不去研究所了吗?”艾子年睁大了眼,期期艾艾地说,“二哥在研究所,大家都好羡慕,为什么要走呢……二哥?”
“还有工分。”艾南卓转身,看向艾温华,平静地说,“你不去研究所,你今年的工分都会清零,也会退出合作社。你忘了,我们还商量着,等新年,给叶子买一件新衣服。”
艾温华缓缓扫过一脸焦急的艾子年,看了眼看似平静的大哥,最后把目光停在藏在门后,小心翼翼的艾叶子身上。
“我下午就回研究所。”艾温华说。
听到这句话, 艾南卓和艾子年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艾叶子却相反,吓得人都快裂开了!
有没有搞错!高考明年冬天就要恢复了, 自己好容易劝动二哥哥去学高中课本, 这就要因为这种事放弃?
不可以, 艾叶子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今年二哥哥一定要考上大学……不对,要考上清北!
艾温华不明白艾叶子这时候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他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又慢慢浮起来。
就这样吧,放弃骄傲。艾温华默默地看着艾叶子,想。
为了这个家,也为了小叶子。
想到这,艾温华心中叹了口气, 正准备去炒毛毛菜, 忽然觉得小腿一沉,他低下头, 愣了愣:“叶子?”
艾叶子紧紧抱着二哥哥的腿,仰起头,小小的眼眶里竟打转着晶莹的泪花。
“怎么哭啦?”艾温华慌忙蹲下身,一点一点抹去艾叶子脸颊的水渍,“是今天吵架吓到你了吗, 是我不好。”
艾南卓和艾子年也聚过来, 关切地看着艾叶子。
艾叶子摇摇头,抽噎着说:“不是的二哥哥, 二哥哥……”
“别难过。”艾温华把艾叶子搂在怀里,极轻极温柔, 低声询问,“是想姐姐了吗?没关系的,你还有哥哥们呢。”
“二哥哥……我不想姐姐,二哥哥就很好。”艾叶子仍然在哭哭啼啼,仰着头,泪水顺着雪白的小脸不断滑落,艾温华心一揪一揪的疼,“只是我,不喜欢二哥哥这样,二哥哥这样不会高兴,我更喜欢二哥哥看书的样子啊……”
艾温华环着艾叶子的手忽地僵住了,这句话骤然间在脑海里炸开,仿佛又回到了那天……
“我喜欢哥哥学习的样子!”
是这样吗?
只有认真学习的时候,看书的时候,他才是快乐的。
那些逼着自己替写报告的人……那些需要复杂人际关系才能得到的机会……
艾温华不喜欢,也不稀罕。
更重要的是……
他不愿意看到艾叶子难受。
一刻都不行。
一下也不想。
更何况是哭成这样。
艾叶子小心地瞅着艾温华的反应,看他静心沉思的样子,就知道她戳中二哥哥的心思了。
不管怎么样,二哥哥一定要去读书!去读书!
艾温华双手平放在膝盖上,静静看着艾叶子,淡淡笑了一下。
艾叶子:……你别笑,我害怕。
艾温华轻轻摸了摸艾叶子毛茸茸地脑袋,抬起头,看向艾南卓,问:“大哥,你觉得呢?”
虽然是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你都做下决定了,还问我?”艾南卓揉了揉太阳穴,今天这种刺激他是真的受不了,“行了,我也见不得叶子哭……留在家里就留在家里吧,我们家三个人的工分养三个人还是够的。”
说完,艾南卓从架子上扯下毛巾,一边给艾叶子擦着泪水,一边叹气:“一个两个的让我这么操心……所长那边……唉算了。谁叫我是大哥呢?”
艾叶子有点心虚,不过为了二哥哥的前途,顾不得了!
艾温华倒是理直气壮的,还“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换来了艾南卓一个和善微笑。
想了想,艾南卓把手中的毛巾直接甩艾温华脸上。
目睹这一切的艾叶子和艾子年目瞪口呆。
这已经是大哥艾南卓发过最大的一次脾气了。
艾温华从此留在家中,成了整个秋水洲都闻名的“奶哥”。
刚开始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堂堂一个快二十岁、工作都工作几年的男人居然待在家里,像这个时代大多数女人一样做家务?
不可思议之余又觉得蔑视,尤其是当吴三喜四处宣扬“艾温华是被研究所赶出来”的留言时。
刚听到这个留言的艾叶子和艾子年都觉得很愤怒,但是艾温华和艾南卓都懒得澄清。
艾温华表示没这个必要,艾南卓则是觉得这种内情研究所内部知道就好,外边人人多嘴杂。
但很快,这种轻蔑就变成了羡慕。
原因是艾温华太能做菜了。
毕竟是研究所出身,在高知人群中混过一段时间,思维方式都和人不一样。
就比如说水果罐头,平常人家把罐头打开,吃掉就算了吧。
而艾温华不。
艾温华把罐头打开,将苹果罐头里的糖浆倒出,把苹果取出来,和秋水洲的特产果实橘子混在一起,再把糖浆淋在苹果和橘子上,浇上一点点艾丽梅寄来的蜂蜜,硬生生把苹果罐头变成了苹果橘子蜂蜜罐头。
这样一来,一个普普通通的罐头颜色变多彩起来。
刚好那时遇上艾叶子上小学,艾温华亲自送艾叶子来到秋水洲小学上课,临走的时候,把那个漂亮的罐头放在她的桌子上。
艾叶子也不知道那个罐头做了手脚,傻乎乎当着其他同学的面打开了。
坐在她旁边的同桌非常没有见识地惊叫起来,然后全班同学都围了过来……包括老师。
“好漂亮……”
“这怎么做的,太好看了!”
“这是蜂蜜吗?我还没有见过蜂蜜呢!”
艾叶子非常大方地把罐头分给所有的同学吃,于是从那天起,艾叶子就成了秋水洲小学最受欢迎的同学。
呃,美中不足的是,所有同学回家都要求爸爸妈妈做“和艾叶子一样的罐头”,也不知道是哪个父母做不出来恼羞成怒,顺手把艾温华举报到陈书记那里去,说他推崇“享受”,割社会主义尾巴。
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
蜂蜜是艾丽梅寄的,橘子是秋水洲的橘子林里村民送的,罐头是供销社买的,人家宠幺妹,做的好看点怎么啦?
不过这样一闹,艾温华接过艾丽梅心灵手巧的名头,扬名秋水洲。
“还有其他主食啊,什么酱香茄子,香菇葱油饼,你这伙食自从你哥呆你家就没差过。”
趁着下午学校“做劳动”,艾叶子和高一年级的陈虎子一起在田埂里拔草,一边聊天。
“嘿嘿,二哥哥厉害嘛。”艾叶子笑眯眯地接下了陈虎子的夸奖,把拔下来的杂草丢在一旁的泥土地里,“二哥哥还说今晚上要做葱油爆花生碎末面哦!你要来吃吗?”
“来来来。”陈虎子眼前一亮,竖起大拇指,说,“你二哥做的东西都很好吃哦,我超喜欢。”
“嘿嘿嘿。”艾叶子笑眯眯地说,刚想多夸两句自家二哥哥,忽然被人挤了一下。
艾叶子扭头一看,原来是生产队大队长的女儿,好像叫……陈悠悠来着。
陈悠悠穿着件绿色的薄毛衣,手里捏着朵红红的小花,艾叶子脑子里很不厚道地冒出一句话:红配绿,赛狗屁……
这位赛狗屁的姑娘羞羞答答地走到陈虎子跟前,小小声地说:“虎子哥哥,你看我找到了一朵小花,快冬天了,还有小花哦!”顿了顿,身子往前倾,小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送给你!”
艾叶子:……
老天鹅。
他们都才七八岁!
不过……
艾叶子悄咪咪瞄了一眼陈虎子。
不要看他名字粗野,陈虎子确实长得好看,艾叶子第一眼看他的时候就知道。
不像是这个时代、怎么晒都晒不黑的冷白皮,乌黑透亮的大眼睛因为年龄的增长微微有点狭长,总有些狐狸的感觉,还有睫毛……
这点艾叶子想想就妒忌,陈虎子的睫毛上都能放火柴了!凭什么一个男生的睫毛这么长啊啊啊啊啊!
再加上陈虎子是陈书记的儿子,同班的、不同班的同学或多或少被父母交代了要去讨好他。
陈虎子也奇怪,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对所有人看似很热情又保持一定距离,唯独一直跟艾叶子关系极其亲密。
这一次也一样,看着陈悠悠手里的花,陈虎子对她笑了起来,摊开两只手:“你看,我手都脏了,拿你的花会浪费的!你留着吧!”
“啊,不脏不脏。”陈悠悠害羞地说,左顾右盼,“我看看有没有水,来给你洗洗……”
“哎呀,我们来这里都是要劳动的!”陈虎子摆摆手,笑嘻嘻地说,“手洗了还会脏的,你也是,赶快拔草去吧!花要好好收好,别丢了哦!”
“嗯嗯嗯!”陈悠悠用力地点点头,珍惜地把花小心翼翼放自己毛衣的小口袋里,一蹦一跳地到原来的地方拔草去了。
陈虎子忽然回头看向艾叶子,恰好撞上她来不及收回的眼神,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了起来:“干嘛呢,一直看我?”
艾叶子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蹲下身继续拔草,一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哦?你说要是你送我小花我会不会收?”陈虎子故作惊讶地说,摇头晃脑,“收,当然收,叶子送的东西我样样都留着,还要夹在书里做成小干花!”
艾叶子:……
其实她说的,是“谁要看你,你好自恋哦”。
陈虎子心情好得很,忽略过艾叶子鄙视的眼神,炫技般地从旁边拿起一把小锄头,一使劲,“咔”一声斩断了杂草的根,伸手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笑眯眯地对艾叶子说:“你这样除草是除不干净的,要像我这样,用锄头!你试试。”
艾叶子好奇地接过小锄头,一使劲——
啪,锄头掉地上了,差点砸到脚。
“算了算了!”陈虎子连忙夺过小锄头,任艾叶子怎么抢也不肯给了,“你那边我来锄,这也太危险了。”
艾叶子继续气鼓鼓,却也知道自己身子小小的,拎不动锄头,索性跟在陈虎子身后,他在前头斩断草根,艾叶子就把枯草埋在土里。
就这样走着,陈虎子忽然问:“你二哥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前阵子我爸还问起这件事。”
“嗯……”艾叶子想了想,说,“他被研究所赶出来啦,现在就待在家里照顾我!”
“得了,”陈虎子又砍断一根草根,漫不经心地说,“那天的吵架我又不是没看到,你二哥是自己待不下去想走,故意找个借口罢了。你大哥和我爸两个人联手,一起给他台阶他都不下。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艾叶子想了想,觉得好像这种事也没必要瞒着陈虎子:“二哥哥在家里自学高中知识呢。”
陈虎子侧着头,认真听了一会,笑了:“你二哥不会是幻想恢复高考吧?取消了十来年的东西了,怎么可能恢复。”
艾叶子摇摇头,说:“不是哦,二哥哥觉得,如果想真的做科研,而不是只懂得皮毛,基础知识还是很必要的……”
陈虎子忍不住笑出声:“你还懂得什么叫‘皮毛’,什么叫‘基础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