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子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陈虎子在嘲笑他，跺了跺脚，恼怒地说：“你在笑我没文化！”
“不敢不敢！”陈虎子忍着笑退了两步，“拔草，拔草！”
艾叶子哼了一声，继续跟着他拔草。
忽然，艾叶子手一停，觉得如芒在背，似乎有什么人在看她。
艾叶子猛的一转头，隐约看到一道绿色的影子一闪而过，然后看不到人了。
呃，也许是感觉错了？
艾叶子皱了皱眉。
“怎么了？”陈虎子嘭一声把锄头砸进地里回过头看艾叶子。
艾叶子思索一会，摇摇头：“没事，继续拔草吧！”
到底只是让小孩子体验劳动而并非真的参与，太阳下山前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陈虎子和艾叶子一前一后，扛着锄头背着篓，走向艾家的小房子。
艾叶子推开栅栏门：“哥哥！我回来啦！”
首先迎面跑来的是笑嘻嘻的艾子年：“叶子回来了！怎么这么晚，这——”
看到陈虎子，艾子年顿时不笑了，黑着脸：“他怎么来了？”
陈虎子还笑眯眯地和艾子年打了个招呼。
艾叶子跑上前，推着艾子年往前走：“哎呀，人家来做客的嘛，二哥哥做的东西好吃！”
艾子年一遍被她推进屋，一边抗议：“我没邀请他，不准来——”
厅堂里头，艾温华在把花生炸成碎末扔进热油里，滋啦滋啦的油沸腾声伴随着花生的香气在屋子里炸开。
艾温华问正在读信的艾南卓：“怎么样？”

第49章
“丽梅寄来了十块钱, ”艾南卓把信折了三折，取出信封里崭新的十元纸币，对艾温华笑了笑, “顺便骂了你一顿。”
艾温华“嗯”了一声, 把花生碎末热油浇在酱油上, 滋啦一声响。
“怎么, 被骂习惯了？”艾南卓调侃，“之前你还好奇她骂了什么内容。”
艾温华淡然地说：“都是骂我辞职的话，能有什么新花样。”
“还有哦……”艾南卓把信塞进信封，放在一旁的方桌上，“丽梅说这钱是借马风遥的，过段时间还要还给她，然后又骂了你一段话。”
“马风遥？”艾温华皱眉，“丽梅考核的时候, 在她身旁吹叶子的人？”
艾叶子：……
似乎也是想起这个谐音梗, 艾温华看了艾叶子一眼，也淡淡笑了, 补充一句：“此叶子非彼叶子。”
“是他。”艾南卓说，“丽梅写信不止一次提到那个人。马风遥好像是高干子弟。据说在文工团一直缠着丽梅。这次省里头来选拔文艺兵，他好像也要跟着参选。”
“希望丽梅选上，他没选上。”艾温华面无表情地说。
“我也这么想。”艾南卓微笑地说，末了, 才转头看向陈虎子, 招呼他，“虎子来了？子年, 去把柜子里的花生糖拿出来。”
艾子年不情不愿地给陈虎子拿花生糖，艾叶子趁机凑到艾南卓身边, 糯糯地问：“大哥哥，二姐姐要考去省里头啦？”
“只是有了参选的资格，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艾南卓眨眨眼，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了一声。
艾叶子睁大了眼，也跟着艾南卓，笨拙地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兄妹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笑了起来。
一碗葱油花生碎末面下肚，连带着睡觉都特别香甜。
艾叶子早晨起来时神清气爽，来到学校时也是笑眯眯的，自己自顾自把抽屉里小课本拿出来看，身边的同学则在大声聊天。
“你哥哥是做什么的呀？”
“我哥哥现在在生产大队种树！每天都在场部食堂吃饭，还有肉吃！”
“我哥哥去村支部干活啦！昨天陈书记还送了哥哥一把麦芽糖！”
“……”
艾叶子越听越不对劲，下意识把书本放下，瞄了一眼，正巧看到陈悠悠和一群人聚在一起聊自家哥哥。
陈悠悠看到艾叶子看过来，迈开小步子，趾高气昂地走到艾叶子身前，大声问：“艾叶子，你家二哥哥又在干什么呢？”
艾叶子皱起小小的眉头，正准备回答，就听陈悠悠长长地“哦——”了一声，自以为是地补充说：“我当然知道你家二哥在干什么！整个秋水洲的人都知道！你家二哥哥现在应该在家里做饭嘛。”
这话一出，班上立刻传出低低的笑声。
陈悠悠指着艾叶子，继续说：“你哥哥是全秋水洲最糟糕的哥哥！”
艾叶子：……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被校园欺凌了？
艾叶子瞅了眼一脸挑衅的陈悠悠，继续看书。
开什么玩笑，她两辈子年龄加在一起都二十来岁了，还和这个小不点计较。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一点礼貌都没有！”陈悠悠看艾叶子这一副淡定的模样怒了，冲到艾叶子前头，一巴掌拍上艾叶子的书。
其他同学吃过艾叶子的水果罐头，这个时候也有人看不下去，拉着陈悠悠：“你别这样，叶子年龄小！”
“是啊，你还吃过叶子的水果罐头呢，怎么能这样？”
艾叶子两眼望天花板，悬挂着的白炽灯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只觉得真的是天上掉下个大麻烦。
叹了一口气，艾叶子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包子性格，软软地回了一句：“可是我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呀。二哥哥也对我很好，会给我做饭吃。”
艾叶子站起身，眨眨眼，天真地看着陈悠悠：“我今天的午饭二哥哥会给我做葱炒茄子、三鲜素菜汤、香菇炒肉丝……你午饭吃什么呀？”
陈悠悠脸当场白了。她上头只有一个读初中的姐姐，下边还有一个弟弟要带，来学校的时候，家里人塞给她一个早晨蒸好的地瓜，让她中午把这个吃了得了。
艾叶子看陈悠悠窘迫的样子，也不和她计较，拍开陈悠悠的手，准备继续看小人书，顺便抬起头，对着陈悠悠轻轻巧巧地笑了笑，刚好心情好。
陈悠悠毕竟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看着艾叶子这炫耀似的笑容，竟然委屈地扁扁嘴，哇哇大哭起来。
艾叶子：……
艾叶子很迷茫，心里更委屈。怎么啦，她又做什么啦，为什么被欺负的是自己，哭的是陈悠悠？
这时看到陈悠悠哭，其他同学连忙冲过去安慰。
“啊，不哭不哭……”
“出了什么事？”这时陈虎子从门外走进来，看到班内闹哄哄的一团，愣了下。
陈悠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间隙中看见陈虎子，眼前还能一亮，指着艾叶子惨兮兮地说：“她欺负我——”
艾叶子：？？？
陈虎子看了眼艾叶子，很平静地笑了，说：“叶子从来不随便欺负人，是不是你惹她了？”
陈悠悠睁大了眼，被陈虎子明晃晃的偏心气到了，汪的一声开始嚎啕大哭。
一个早晨的好心情就被陈悠悠这场闹剧闹没了，艾叶子听课都听得混混沌沌的，被陈虎子拍一下才知道下课了。
虽然上的课都简单，艾叶子前世也全部都会，但是怎么就那么气呢。
艾叶子心事重重的样子被陈虎子看在眼里，悄悄往她手心里塞了一颗水果糖。
艾叶子嗷呜一口吞下水果糖，是青苹果味的，甜丝丝的，感觉好心情又回来了一点。
说是学校，其实不过是一间还算干净一点的砖瓦房。艾叶子刚跨过门槛，就看见等在屋檐下的艾温华。
艾温华很自然地接过艾叶子的小书包，领着她慢慢走在坑坑洼洼的石头路上。
“听说，你们班同学欺负你？”艾温华忽然开口问。虽然是问，用的却是笃定的语气。
“咦？”艾叶子也没想到这八卦传的这么快，居然连艾温华都知道了，偏头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也不算是欺负，毕竟最后是我把悠悠弄哭了……”
艾温华点点头，说：“你下午不要去学校了，呆在家里吧。”
“哎？？”艾叶子震惊了，不可思议地又确定一遍，，“二哥哥，我不去上学？”
“你要有什么想学的，我教你。”艾温华说，“你才五岁，本来是看你早慧，觉得可以早点上学。但是，如果上学的代价是被人欺负，不如不要。”
艾叶子想了想，很快乐地点点头，一口答应下来：“好呀！以后就让二哥哥来教我吧！”
艾叶子早就受够了早起上学的日子了！当时艾南卓和艾老爹看她聪明，想让她提早上小学的时候她还委屈过了。
“你自己偷懒就算了，还教你妹妹偷懒？”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艾叶子和艾温华同时回头，见吴三喜嘴里叼着根草，穿着件脏了一块的白大褂，漫不经心地跟在他们身后。
吴三喜对上艾温华冰冷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说：“温华啊，你堕落了。”
艾温华收回目光，说：“是谁堕落了还不知道。听说你上次写的报告，被研究所通报批评？”
吴三喜被呛了一下，阴阳怪气地说：“哟，知道的还不少嘛。只是不知道我们的大科学家艾温华，整天和缩头乌龟似的缩在家里，吃哥哥姐姐们的工分，感觉怎么样啊？”
“二哥哥才不是缩在家里！”艾叶子抗议，小眼睛瞪着吴三喜说，“二哥哥在家里很认真地学习呢！比你这种什么都不学的人好多啦！”
“哟，小朋友挺聪明的嘛。”吴三喜把目光投在艾叶子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一直看得艾叶子浑身起鸡皮疙瘩，才笑着说，“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在班上应该很讨人喜欢吧？”
艾温华上前一步，挡在艾叶子身前，冷冷地说：“关你什么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吴三喜耸耸肩，转身往反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大声说，“我也只是好心过来问候你们几句。”
临着快拐弯的时候，吴三喜手撑着榕树，扭头看两兄妹还在原地，不怀好意地笑了：“艾温华，你这样找不到工作，我看着也替你担忧啊！我爸决定在秋水洲西边建一个化粪池，你要是实在不想当全秋水洲最怂的男人，我跟我爸通融通融，大发慈悲，让你去挑粪怎么样？哈哈哈哈哈……”
吴三喜扭头走了，那疯狂的笑声还在路上回荡。
艾叶子转身想回家，却看见艾温华站在原地愣神，拉了拉艾温华的袖子，他才回过神来。
“走吧。”艾温华收回目光，牵着艾叶子的手，脚步不知不觉沉重了几分。
艾叶子知道艾温华在想什么，留在家里照顾小孩，没有工分被人笑话……确实很难受。

……不过。
艾叶子算了算时间, 今年十二月恢复高考，也就是说，再过两个月高考就恢复了, 她倒要看看到那个时候这些人还笑不笑得出来！
艾温华的性子一向稳当, 这日子一天天过去, 仍然是该学习学习, 该做家务做家务。
艾叶子也懒得再去小学，在二哥哥的书桌旁边放一张小板凳，趴在上头去写二哥哥出的算术题。
有的时候趴着趴着就睡着了，艾温华桌上的煤油灯仍然发出淡淡的光芒。早晨醒来已经睡在床上了，而艾温华早就在厅堂里头做早餐，猪油的香味飘得满屋子都是。
天气一天天冷了下来，某天下午艾叶子刚刚写完两道四则运算，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声。
艾温华原本还坐在煤油灯前看书, 听到这声音皱了皱眉, 站起身，走到窗户边上。
艾子年几乎是破门而入, 手里挥着一张通知单，嚷嚷着：“高考回复啦！二哥！真的是神了！高考恢复啦！你可以考大学啦！”
艾温华接过那张通知单，扫了一眼，再抬头时，看见艾南卓也来了, 研究所的白大褂还没脱, 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嘴角也带着笑意：“这对你来说真的是大好事啊, 温华。真的巧。”
“嗯，运气好。”艾温华释然般地笑了。
艾南卓上前一步, 温温和和地俯身抱起艾叶子，“叶子是我们的小福星，要是没用叶子，温华，你现在还在研究所吧？”
艾温华极其淡定地说：“就算我还在研究所，也能考上大学。”
“是啊，二哥那么厉害！”艾叶子笑眯眯地抱着艾南卓的脖颈，眼睛圆溜溜地看着艾温华，“考清北！考清北！”
艾子年也惊喜地说：“哎呀，二哥要是考上大学了，能不能带我们去大学玩呀？”
艾温华哭笑不得：“这才刚刚恢复高考，怎么整的和我已经考上似的。”
艾叶子虽然知道高考肯定会恢复，但真到这一天也是由衷的高兴。
艾温华当天下午就收拾好东西去了荒废已久的秋水洲高中。
这所高中在十几年前就被解散了，两年前艾叶子还在这里见过被关着的刘秋水。现在这所高中的海绵垫、满地的杂草几乎被拔了个干净，满脸疲惫带着残缺不全的高中课本的大龄高中生纷纷聚集到了小小的教室。
艾叶子跟着艾温华去过一次这所高中，看到这红砖墙，还有校园里来来往往一脸焦急的读书人，艾叶子不禁有点恍惚。
“温华，你的物理书能借我看下吗？”在艾温华走到自己位置上的时候，一群人聚过来，小声问。
现在这样一闹，艾温华反而是整个秋水洲里高中课本最齐的人——不仅有高中课本，甚至还能有一些解释高中知识的教辅。
有个穿着一件斜襟袄子、黑色布鞋的女孩鼓起勇气，焦急地小声问：“我知道你也要用啦，但是我真的连见都没见过物理书……问的好多人都没用，物理书都被接走了……真的，我好想考大学，求求你了温华……”
说到后边，那个女生说话里都带着哀求，却也知道不大可能艾温华肯借给她。
毕竟这关键时候，每个人都要高考，谁还管得了别人？
不料艾温华点点头，从蓝布书包里取出一本厚厚的书，上边写着“物理”两个大大的正楷字，放在女生面前，似乎连想都没想过，说：“给你。”
女孩直接懵了，手里捧着书，满脸惊喜却有些不知所措：“可、可是，你不是也要用吗？谢谢你！你白天用吧，我晚上等你睡觉我点灯看……”
艾温华摇摇头：“用不着。”
“啊……啊？”女孩茫然了，“怎么会用不着？”
艾温华淡定地说：“因为我都背下来了。”
所有人：“……”
在旁边当看热闹的艾叶子：“……”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嘛！
“切。”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艾叶子转头一看，乐了，原来吴三喜居然也在这个班里学！
吴三喜看着艾温华这淡定的样子就来气，心里虽然也没底，嘴上却愤愤地说：“这么装！我看你能考多少分！”
除了吴三喜，其他人几乎是蜂拥而上。
“温华，那个，数学有点难，你的数学书能……”
“我语文不太好，你看，俺大字都不认得几个了……”
“温华……”
艾温华坐在人群中间，礼貌地回答着其他同学的问题，约好一次只借一本书。
艾叶子没地方去，索性搬了把从家里头带来的小板凳，坐在艾温华的桌角旁，乖乖巧巧的样子也引人围观。
那个向艾温华借书的女孩看到艾叶子一副严肃的样子，蹲下身逗她：“你是艾家的幺女嘛？”
“是呀，姐姐。我叫艾叶子！”艾叶子乖乖巧巧地应了。
“叶子真可爱，也来参加高考嘛？”
艾叶子认真地点点头，脆生生地回答：“嗯！我也要高考！”
女孩忍俊不禁，随手从刚借来的物理书里翻出一页，指着一道题：“叶子，你来做做看！”
艾叶子看了看这道题。
七十年代的高考内容，其实和她当时的初中难度差不多，这道题是问比热容的计算，算是极其基础的。艾叶子点点头，奶声奶气地回答：“我会做呀！只是需要一张草稿纸……”
“喔——艾家的小妹妹要挑战高考题啦！拿纸来拿纸来！”
身边的人都是些十九、二十岁的年轻人，顿时就兴奋了，很快一张泛黄的草稿纸被送到艾叶子跟前。
艾叶子的小手拿着一只圆珠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列公式，计算……然后算出答案。
艾温华拿起她的草稿纸，看了一眼，笑了笑，摸了摸艾叶子毛茸茸的小脑袋，夸奖地说：“做对了。”
“哇——”
艾温华不会乱说话，全班顿时响起欢呼声，艾叶子笑眯眯地两手捧着下巴，摇头晃脑，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那个女孩忍不住问：“你怎么做到的呀？”
“二哥哥在学的时候，我看了一点点。”艾叶子歪着头，小声地回答，“而且这题不难啊。”
……行吧，艾家的人都是天才，人比人气死人啊气死人。
讲课的老师是一个快六十的老头，老师缺少，这老头就一个人给秋水洲的准备高考的学生同时上语文、数学、俄语、物理。
老师大概本职是学语文的，上语文课的时候生动，讲起一些诗人的时候兴高采烈，轮到上俄语的时候就磕磕巴巴，上物理、数学的时候，几乎就是老师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底下的学生也是听的一脸懵逼。
甚至，讲到一道数学解三角时，用勾股定理勾了半天勾不出来，急得站在讲台上直冒汗。
底下的同学也开始窃窃私语，有些心比较急、比较想考好的甚至开始哭了。
艾叶子看得目瞪口呆，哇这个时候教育水平这么糟糕的嘛？这道题就算放在她那个年代的初中部也只能算是基础题啊！
想到这，艾叶子瞄了眼自家二哥哥。
果然，艾温华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唯一摆着的一张草稿纸上已经写上了正确答案。
沉默一会，讲台上的老师还是没能把这道题解出来。
艾温华举手，沉稳地说：“老师。”
那老师擦了擦额头的汗……寒冬腊月，居然冒汗了，说：“你说。”
艾温华说：“老师，这道题我会解。”
全班霎时间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艾温华。
艾温华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讲台，拿起一只粉笔，利落地画出一个三角形，开始计算。
一个公式、两个公式……
一条条陈列在黑板上，每写出一条，艾温华都会附带讲解自己的思路。
逻辑清晰，条理清楚，没有任何问题。
最后一个答案出来之后，那个老师扶了扶眼镜，颤抖着手翻开薄薄的教辅书答案，半晌，慢慢拍了两下巴掌，说：“对了。”
全班同学静默了三秒钟，不约而同地开始鼓掌。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艾温华礼貌地鞠了个躬，走下讲台，回到自己位置上。
下了课，艾温华整张桌子被围得水泄不通，都是追着他问问题得学生……艾叶子受不了，从汗酸味的间隙中挤出来，跑到教室外头大口大口地吸入冰凉的空气。
时间一天天过去，秋水洲的天气也冷了下来。
等秋水洲下了第一场雪，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也拉开了帷幕。
大船坐不下那么多考生，艾温华带着一包文具、几件衣服，坐在乌篷船里，穿过碎冰漂浮的水面，前往县里头考试。
艾叶子被艾老爹抱在怀里，冲艾温华的小乌篷船挥手，到再看不见为止的时候脸已经被冷风吹的通红。
艾南卓心细，伸手轻轻搓了搓艾叶子的小脸，对艾老爹说：“丽梅已经给温华联系好最近的招待所了，到时候她会去码头边接温华。”
艾老爹点点头：“辛苦丽梅了……唉，这一年来，她居然是全家拿工分最多的一个！”

第51章
艾南卓沉默了下, 眼神晦暗不明，半晌，恢复原样, 笑了笑, 说：“嗯, 也幸好有丽梅。”
艾老爹没注意到儿子一瞬间的变化, 带着艾叶子转身离开码头。
艾温华回来已经是五天后了。
高考考两天，他提前两天走，在艾丽梅那又留了两天。
艾温华是和艾丽梅一起回来的。
艾叶子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直接蹦了起来，几乎是跟在艾南卓身后，一蹦一跳地奔向码头。
老远就看见艾丽梅和艾温华的乌篷船摇摇晃晃的从水天相接的尽头驶来，艾叶子疯狂招手，慢慢看见艾南卓脸色怀抱着自己的蓝布袋书袋，艾丽梅坐在他身旁, 穿着件浅粉色的毛衣, 外边披着件同色但是深一些的袄子，整个人水嫩嫩的像是刚从莲花上落下来的仙女。
艾丽梅率先噌地跳下船, 笑眯眯地看向艾叶子，激动地把她搂在怀里。
“姐姐回来啦！”艾叶子也极其开心，回了艾丽梅一个大大的拥抱。
“叶子这段时间还好吗？”艾丽梅蹲下身，笑眯眯地捏了捏艾叶子越发水嫩的小脸，问。
“好着呢。”没等到艾叶子回答, 艾南卓双手抱在怀里, 率先说，“能吃能睡, 吃得多睡得也多，没了温华督促, 现在一天天的也不学习了。”说着，嘴角仍然带着温柔的笑意。
艾温华也跟着艾丽梅下了船，把怀中的书袋递给艾南卓，然后冷冷地往船舱里看了一眼。
“哦？还有人啊？”艾南卓接过艾温华的书袋子，会意地往船舱瞄了一眼。
“哎呀呀，一回到家就激动得把客人忘了？丽梅，你好狠的心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艾叶子和艾家其他人听到这哀怨的语气，不约而同浑身一激灵，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然后船舱最里头走出一个穿暗蓝色袄子的少年，看上去和艾丽梅差不多大，眉眼昳丽，却莫名有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赫然是在选拔县文工团时艾叶子见过一面的马风遥。
艾丽梅整个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对自家哥哥和老爸介绍：“这是马风遥。当时艾温华能在考试的时候有招待所住，也多亏了他。”
马风遥摆摆手，笑眯眯地说：“过奖，过奖，举手之劳而已。能帮到丽梅就好。”
艾丽梅也瞄了一眼他，继续心不甘情不愿地介绍：“这艘乌篷船也是他想办法租来的，不然高考这几天，县里头所有的船只全被一抢而空，二哥不知道还要在县里多住几天。”
看着马风遥笑呵呵的样子，艾老爹率先开口招呼：“哎呀，那谢谢你了。丽梅能有你这个朋友真好。”
“哈哈，”马风遥笑了，环视一圈艾家的人，艾温华一直都毫不掩饰板着脸，艾南卓虽然看上去温温和和带着笑，眼底却似乎也有着杀气，小叶子懵懵懂懂，还是艾老爹对他最友善，索性走到艾老爹身边，和艾老爹聊了起来，“丽梅也很优秀啊！您是不知道，在文工团时，丽梅的表现多少亮眼。啧，我想和她多说两句话都难呢！”
“哦？还有这回事？”艾老爹明显被提起了兴致，招呼说，“来来来，咱们边走边说，这里风大，来我家坐坐吧！”
“招待所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艾南卓笑眯眯地问。
“说过了，房子估计都安排好了。”艾丽梅带着艾叶子，和艾温华、艾南卓几个人走一块，落后艾老爹和马风遥半步，指了指马风遥看起来风流倜傥的背影，咬着牙，小声说，“哥，你不知道那个人多少不要脸！他帮了二哥一把，然后我意思意思问他说有时间来秋水洲玩，我好好招待他……结果……”
“他说立刻就有时间？”艾南卓忍俊不禁，接了下去。
艾丽梅竖起大拇指，小声：“大哥英明。”
艾叶子：“……”
“看啊，那个好像是艾家的三姐！”
“是她！哎呀，老水灵的一个人儿呢。”
“听说县里头文工团不仅吃得好，拿的钱也多，每次一寄过来就是十块钱的大钞票！”
一路上艾家一群人浩浩荡荡从秋水洲的石头小路上穿过，一边说说笑笑，周围干活的、赶路的纷纷停下来投来羡慕的目光。
其中最受瞩目的当然是艾丽梅。
原本就是俏俏的个人儿，从文工团回来一趟，把辫子尾巴似乎用什么烫卷儿了，皮肤也更加白里透红，有了股城市里头女孩的感觉。
那些一辈子生活在秋水洲的人哪见过这种场面，咬着树皮、用红纸悄悄染一染指甲的小姑娘羡慕得眼都绿了，五大三粗的小伙子看着她就脸红。
一行人回到家，艾子年已经在厅堂的方桌上摆好了几碟瓜子、一盘水果糖，艾温华和艾南卓等人纷纷绕着方桌坐着。
然而方桌太小，只能有先给客人和艾老爹，艾南卓非常知趣地站起身，艾丽梅也懒得多在大堂里呆着，抱着艾叶子，一溜烟躲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艾子年刚想起身，就被艾老爹一把按下来。
艾老爹指着眼前的座位，笑眯眯地招呼着马风遥：“来，坐，坐这边，我们聊聊。”
艾叶子蹲在床头，瞅着自家三姐和大哥聊天，说的都是一些文工团未来、艾丽梅的打算之类与她无关的话，听得她昏昏欲睡。
“……算了，叶子你先出去吧。”艾丽梅哄着艾叶子，“去找子年，到院里头玩啊，乖。”
艾叶子求之不得，一溜烟儿跑了。
临到门前，小心翼翼合上门的时候，艾叶子忽然留了个心眼，没有立刻跑去找艾子年，鬼使神差，顺着门框慢慢蹲在墙角坐着。
听了不一会，艾叶子忽然听见艾南卓苦笑一声：“……你现在也去了县里头，转眼就要到省城去了。温华也是会读书的样子，高考估计考得不错……只剩下我，在秋水洲里当一个小职位。唉。”
艾丽梅认真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大哥千万不要这么说。大哥年龄也不大，以后的机会肯定很多。”
艾叶子从来没听过艾南卓用这么丧气的语气说过话，想必作为大哥，他是感到了压力吧。
本来觉得马风遥来秋水洲两三天就走了，没想到这一住住了大半个月，反倒是艾丽梅为了准备文工团的省级考试，没呆两天就匆匆坐着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