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门娃娃间的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还是,汾然做主定下的。
现在顾叙之要退婚……
顾明瀚眸色一紧,阖眼道:“以后莫要提此事,皎皎是你师娘心中挚宝,她嫁于你,是你师娘的遗愿,我不愿,也不会逆了你师娘的遗愿。”
被拒绝,顾叙之并未愠怒。
相反,他的视线温和地落在楚汾然身上。
师娘的面容和十几年前相差无几,柔和的面骨,卷翘的黑睫,眼尾微扬,藏着一粒暗不可见的褐点,唯一不同的,只是多了些许难熬月岁的苍白与惨淡。
再见楚汾然眼尾这粒褐痣,顾叙之视线微停。
音音眼尾,也有一粒红痣。
其实在此之前,师娘和音音之间就已然有了相似的痕迹。
顾叙之思致微渺。
他敛容收回视线,线条流畅的下颔骨微抬,劲瘦藏锋。
“那如果她不是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明瀚不可思议的看着顾叙之,那双黝黑的眼眸续满了惊讶,甚至他放下握着楚汾然的手,从冰床上起来。
“什么叫如果她不是?”
“顾皎皎,不是你和师娘的孩子。”
“不可能,皎皎是汾然怀胎九月生下来的,甚至汾然因为难产提前一个月产下她时,都是为师亲眼看着的。”
“可师傅那时候不也出了庭院,去忙别的事了。”
至于忙的是什么事情,顾叙之有所觉察。
因为在回到师娘庭院前的师傅身上沾了女子的浓烈香气,而这股香气是师娘素来不会用的,过分的浓郁刺鼻,而师娘素来清淡如兰。他并不在意是否在外的花花草草,但不可否认的是,师娘对他极好。所以师娘痛苦地唤他进去时,他还帮师傅做了隐瞒。
等师傅风尘仆仆回来时,师娘已经生下了一个孩子。
但顾叙之不知道生下了这个孩子何时被调换。
甚至他也没见过生下孩子的第一面。
那时的他只告诉师傅,师娘一直在找他,而且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一个意外被瞒,一个主动隐瞒。
某种层面上,也算两全其美,但顾叙之的心却总是焦灼着。
因为师娘和小师妹的存在并不能全然拴住师傅的心。师傅还是会时不时离开宗门,等回来时,即便身上的香气淡了,但那个香气也是让顾叙之尤为熟悉的。
等到小师妹百日宴时,他决定将师傅最近的动向告知师娘。
可不等他坦白这些,师娘产后虚疲的身子因为偶然的风寒,一下子下不了床,后来师娘的身子越来越弱,最后连抱孩子都勉强。
他已经来不及说了。
师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想着的,还是在外“修行”的师傅。
等师傅再一次带着熟悉的香味回来时,师娘已经在那个春和日丽的早晨,阖眸熟睡在满园梨花雨下。
自此,再也没睁开眼。
这段记忆对顾叙之而言有些遥远,但再次被挖掘出来时又格外鲜活。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师娘待他胜似亲人,所以师娘临死前要他照顾顾皎皎的任务,他牢牢记在心里。
这是师娘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
他会当成亲妹妹一样照顾。
自燕丹主发现皎皎体虚之症明显,需要精细养着时,他就勉力闯入无数个古怪秘境,夺取灵草;皎皎喜欢什么,他奉上什么,但无关他对皎皎再怎么好,自始至终,皎皎只是他的妹妹。
他不会和妹妹成为道侣。
更何况,现在皎皎的身世已然不对。
她是师娘的亲生女儿。
而师娘真正的女儿,却在外面受苦多年,皎皎吃饱穿暖还有金瓜子丢着玩的时候,音音在一个破落的小村子里和一群顽童抢米吃;皎皎因为身子虚乏而面色苍白,音音却饿得面黄肌瘦;甚至皎皎对着宗门上下撒娇的时候,被他带回宗门的音音只能被无数个眼神鄙夷蔑视。
他这么多年的承诺,都兑现给了错的人。
甚至他给音音带来的,都是伤害。
初遇音音时,他不喜音音,但每次音音都眼巴巴地凑过来,给他送穿不上却极为珍贵的法衣,给他吃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野鸡蛋,甚至学会炼丹以后,还总把最好的那份留给他。
顾叙之又想起刚才被他留在阵法外的音音。
明明被撞痛了,也忍着痛不出声。
就像之前每次御剑飞行那般,明明怕高,怕快,也咬着牙不出声。只会咬着下唇,控制眼中疼痛的泪水不再下滑,她不会辩驳些什么,也不会碰诉这些不公。
似乎,音音对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大师兄,我没有想害她。”
那个时候的他总不信。
他的心是偏向顾皎皎的。但现在他仔细梳理其间的蛛丝马迹,才知道音音说的都是真话。
她不嫉妒顾皎皎。
她不埋怨命运的不公。
甚至她每天还在乐淘淘地埋头炼丹,送丹,然后继续炼丹。
这样的性子和师娘何其相似,不争不抢,专注自我。
可这也太讽刺了。
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发现那段颠倒的往事。
顾叙之长长地纳了口气。
这段飘渺的思绪看似很长,实际不过须臾间。
等他抬头望向顾明瀚,顾明瀚瞳目幽深,思绪难辨,很快男人寡淡的薄唇,上下轻动着,断断续续的吐露出不成句调的话语。
“难怪没有用……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太好了,找到了汾然真正的女儿……汾然……有救了……哈哈哈……”
顾明瀚笑了,但那种笑格外阴雾难看。
顾叙之皱眉。
他听不清顾明瀚说的话,眼前的男人就像疯魔了一般。
但顾叙之很快变得坦然。
他师傅本就已经疯魔,而且自师娘死后,就癫狂无比。
顾叙之不在意这个,他颔首摸向自己的长剑,那儿还挂着一串已经掉了色的绿色剑穗,他把剑穗从长剑上解下,再次言明:“我和皎皎并无婚约。”
“随你。”顾明瀚又恢复之前的深情模样,他柔情地抚摸楚汾然的脸,“汾然,什么时候我们见见我们的女儿……”
“她就在外面,若是师傅想见,即刻便能见到。”
“用不着。”顾明瀚捧着楚汾然的手,为她轻轻擦去指尖的污渍,但那是楚汾然的尸斑,他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了眉头,亲亲楚汾然的指尖,温和笑着,“等你师娘准备好了,再见。”
音音一个人靠着石阶,独坐了许久。
大师兄为什么还没回来?
这里淡淡的血味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之前听到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占据了她的身体,把她拉向黑暗,但很快又从她的身体弹了出去……即便只有短短几息时间,也让音音很难受。
这和她听到阿昭的心声时全然不同,阿昭热闹但无害,而她刚刚那种感觉,则阴寒无比,好似要将她撕裂侵食。
胡思乱想间,前方终于有了动静。
不,有了别的气味。
清冽的竹叶香,混淆这荷叶气息,音音拎着的心慢慢回落。
“大师兄?”她看不清,眼睛睁得大大的,声音却小小的。
“走吧。”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音音不懂,但她没多问,回去的路音音脚步轻松,穿过洞口,外面太阳坠在正中,微风吹拂,音音看着前方大师兄的背影,又想到大师兄即将飞升一事。
实在难以想象,大师兄身体并不雄伟健壮,怎么抵挡住九九八十一道的天雷?
音音莫名有什么急促感。
她一定要赶快炼出往生丹,至少大师兄不能成功渡劫的时候,也能用往生丹留住性命。
余下的日子,音音专心炼丹。
音音充分利用了自己的时间,在炼丹房待着,从早到晚。
再见到窗外明媚阳光时,已经是七日后。
这日午后,音音和衡昭拨了个传音器,自从她发现衡昭炼丹天赋极高,就时不时向衡昭求助,这厢音音传音器还没挂断,炼丹房的木门就被啪的惊天响。
“音音!音音!快开门!”
音音停笔,她看向桌上的传音器:“阿昭,我先挂了?”
“不用。”
“啊?”
“我能听听嘛?万一小傻批你又被欺负了怎么办。”
音音默了默,哪儿还有人欺负她啊。
但她还是应下:“……嗯。”
起身前,音音用书挡了传音器,这才转头起身开门。
“吱呀”一声,木门敞开。
比她还大两岁的苏青鱼一点都不成熟稳重,不等音音让他动作慢些,苏青鱼就险些撞上门槛,以头抢地,音音扶了一把,就见苏青鱼脸色红胀,气喘吁吁的模样。
他大口喘着粗气,似乎遇到什么大事情,苏青鱼提着嗓子,声调拉高,险些破音——
“音音!原来你才是宗门的真千金!!!”
扶着门的音音:“???”
但音音很快淡定下来:“不要瞎说,你是在打趣我吗?我是那个假的。”
几乎全宗门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是碍于她是师傅的弟子,不明说而已。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和你开玩笑。”苏青鱼看她炼丹房都是药材,丹灰又积攒了满满一大缸,就知道音音醉心丹药,不谙外事,他和音音细细解释,“你其实是宗门大人的女儿……但不知道怎的,和顾皎皎弄反了,你就被送出宗门了。”
音音仔细听着。
但她全程都很冷静。
甚至很冷漠地“哦”了一声。
苏青鱼眨眨眼:“音音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宗门的各位师兄弟早就炸锅了!他过来这路,闲下来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甚至有些人隐隐后悔,当初你回到宗门的时候,并没有给你好眼色看。”
“没什么可高兴的。”
这是音音的心里话。
不管她是谁,日子还要这么过。如果说她变成另个身份就能飞升的话,或许她还能稍微期待些。
等苏青鱼走后,衡昭也打趣音音。
“麻雀变凤凰~”
音音失笑:“阿昭你别开玩笑了。”
衡昭低笑:“不过那小子说的对,小傻批你是不是炼丹炼傻了,一点都不激动,这放我们那儿,可是热搜第一,真假千金!”
和衡昭交谈时,音音没有一次敷衍过他。
眼下亦如此。
“可不管我是谁,我都要吃饭,睡觉,修行,而且我觉得那个位置也不算好位置,每天那么多人盯着,我要是顾皎皎,光是遇见熟人打招呼,脸都笑僵了。”音音连连摇头,对那样的生活排斥不已,“我不行,我做不到。”
衡昭笑道:“你说的也是。”
位置高,责任就大。
像他这样的顶上无人能压过的,不也还是隔三差五被求来做事,不是修结界,就是镇压妖魔。反正他每次睡醒都有新的事项……
骄奢易生惫懒。
怕音音也这样,衡昭操着养崽的心,严苛要求音音。
“小傻批你一定要努力学习。”
音音:“嗯?”
衡昭泡在水里,鬓角漫着水气,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单手搁在石阶上,手肘半屈,凝声告诫:“戒骄戒躁,脱离低级欲望,拥抱高级情趣。从今天起那些人际往来你都不要参与了,反正他们现在找你说话也大多为了看热闹,不必搭理。有这些时间不如努力炼丹,说不准小傻逼哪天你也渡劫飞升了,那才是真正的出人头地,光耀无比。”
没人比衡昭更会卷。
他本一无所有,后来的一切都是他卷出来的。
“可我这样的……都能飞升么?”
“请改改你自卑的坏毛病!”
这么优秀的崽子,怎么能自卑?
自卑的都该是别人。
“作为丹修,你的心性不输任何人。而且你都夺了两次丹修第一。况且我……身边人的经验,出成绩的人才有呼吸权,如果你都不行,那其他人都憋死算了。”
音音听呆了。
出成绩的人才有呼吸权?
这句话莫名有些振聋发聩。
阿昭好厉害,果然是龙神大人身边的第一人。
这等境界,她望尘莫及。
可阿昭说这是自己周围人的经验,音音莫名有些心疼,她轻轻扯着细弱的眉毛,小鹿眼微微聚起:“那阿昭你一定很累吧?”
传音器那头的衡昭突然愣怔:“累什么?”
音音绵绵道:“就是,阿昭每次做事都很认真,一提到学习,阿昭能永远不休息……”
衡昭还在感动,就听那头的小傻批“吧唧吧唧”地连连输出:“一定是龙神大人的功劳!”
衡昭:“?”
这和龙神有什么关系,龙神就是他自己。
衡昭下半身化为龙尾,他松垮垮地抱臂,金色的眸子里透着些玩世不恭:“此话怎讲。”
音音很是真情实感:“因为龙神大人太厉害了,有无数人追随,阿昭才要拼命追逐,这样的话,夜以继日地学习一定很辛苦。”
衡昭:“??”
衡昭很快反应了过来,只是他的金色瞳目稍显复杂。
好像,自己人设立得太过。
其实自打成为一只龙,他已经成功成为天上最会摸鱼,最偷懒的神仙。
“不是,是我自己卷的。”
“多学一分钟,玛尼会不同。”
“虽然我不缺钱,但我想当那群狗东西的爹。”
“小傻批怎么不说话了?听不懂了?没事,等你卷成我这样就懂了。”
音音:?
玛尼是什么,而且阿昭年纪轻轻就想当爹?
这是什么神奇癖好……
她不懂。
她也不想懂。
在衡昭的“男女平等”主义的洗礼下,音音早就觉得自己一个人快活些。
她……就不想突然当别的娃娃的娘。
正在池子里泡水的衡昭黑发濡湿凌乱,他抖了抖龙尾,却发现尾巴早已打了个结。眉眼间余留的表情顽劣又乖剌,衡昭心情不错地挂断传音器。
可挂断传音器后,某只龙的嘴角还是不自意地、偷偷地——
勾起微小的舒缓弧度。
呐,小傻批变身贴心小棉袄~
那他也要努努力,今晚就把《五百年丹考,三百年模拟》搞出来!
前有衡昭的“励志故事”狠狠地激励了音音,后因大师兄即将飞升的时限压迫,音音最近修行炼丹的时间不断延长,晚间闭眼睡觉的时间大大削减,甚至她每晚夜里无梦,身子发沉。
音音早起,挎着张脸,揉了揉酸累不已的四肢。
这觉睡了还不如不睡,怎么会越睡越累?
可晚上倦意上涌,还是要睡。
“最近睡起都像被人打的一样,身上好疼。”
又到了音音吹灯上塌的时间,睡前她和衡昭进行通话,忍不住抱怨。
没发现音音这边的异常。
衡昭以为她只是炼丹的时候站久了,才会腰酸背痛。
不行,小傻逼德要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不能年纪轻轻就体虚。
“你多运动运动,炼丹的时候抽空做做广播体操 ,哦,对了,还有眼保健操,多做做对眼睛好。”
他记得小傻逼的眼睛挺大挺亮,最后可别成了近视眼,呆愣愣的。
“什么是广播体操?”音音双眸的确有些酸涩,她随意按了几个穴位,却依旧解除不了这些异样之感,“眼保健操又是何物?”
“前者就类似一种中强身健体的功法,后者用以保护眼睛。”
仗着这里就他一个外来户,衡昭把他之前学到的最新版眼保健操和广播体操的做法,都传给音音:“广播体操,小傻批你可以早晚各做一次,眼保健操也是,此外眼睛累了就可以做。”
“嗯嗯!”
现在音音把衡昭说的话奉为圭臬。
主要还是因为上次龙神大人那些看不懂的批注,她按照衡昭的解释准备药材,最后一次就成功地练出了丹药。往后几日,衡昭说晚上多点蜡烛看书护眼,她就多点些。
不过蜡烛点多了热,热了好几天,她便发现一个新法子。
那就是发光的传音器!
每次一接通,传音器的亮光能堪比四五只燃着的蜡烛。
可以省好多买蜡烛的灵石!
于是……
往后几日,衡昭明显发现音音学习上的问题变多了。
每天晚上都会和他拖许久,才睡觉。
殊不知自己正在被白嫖。
衡昭还庆幸音音孺子可教。
说不定小傻批靠自己的努力,真能飞升!
他养的崽成功考上修真界的top1!
爽翻了!
妈哒!卷起来!
今晚就提升难度!
不就是往生丹,激一激小傻批,马上就炼出来了。
于是音音发现最近每晚他问完问题以后,衡昭还会反过来抛给他几个问题……又难解、又没有头绪,第二天她还焦头烂额。
甚至音音做梦都是解丹方!
这日,音音用冷水洗面,企图清醒,出发去炼丹房之前,还磕磕绊绊地做了一套广播体操,直到双颊红润,目色清明,晨曦下格外明媚,才舒气推门。
路上和她打招呼的人很多,但都被她一笑回过。
弟子们看着她离开的备用,相顾眨眨眼,一个赛一个的茫然:“她之前这么与众不同?”
“没注意过,但她似乎很……”同伴弟子想了许久,才想出了一个稍微确切些的形容,“像雪后新拔的竹子,好挺拔。”
就连脾气难琢磨的孙郸望,都默默目露赞赏。
这才是真正的修士。
不囿于外务,只注自身。
什么都好,要是,他这乖徒儿不天天拿难题刁难他就好……
妈的,好难!
蜡烛烧一晚,都解不出来。
“你不是说没有人能抵挡住你的诱惑!”
“为什么音音还安然无恙!”
黝黑紧闭的房间里,顾皎皎发丝尽散,目眦尽裂,平素最为关注外在容貌的她今日失了体面,遣退了所有服侍他的侍女,她正对着铜镜里的自己说话,那双眼眸掩映着霸道而张狂的沉黑。
在她眼中的妖魔却同样诧异:“我也不知,每次靠近她,都会被她体内的某种能量击退。”
妖魔一共试探了四次。
第一次便是大师兄带着音音去找顾明瀚的时候,那次它见音音孤身一人,丝毫没把她放在心上,或许音音也没提起警惕,起初它侵占身体、诱惑得过程都极为顺利。
可不等它把音音拉向更深的深渊,音音已然平复,还驱使那种能量将它驱散出体外。
此后,每天夜里它悄然靠近音音,也无功而返。
她睁着那双清明的眼,那双幽黑的眸子勾动着不为人知的恨火:“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我之间是做了交易的,你完成了我的任务,我便心甘情愿地将这幅躯体给你,否则你强占了我的身体,你也停留不了多久。”
魔物空洞地嘶鸣:“音音!不行!”
“那是你废物。”
“废物?”魔物反客为主,笑得格外可怖:“你不情愿也无碍,左不过少了两年活头,剩下的三年时间足够我再去寻找新的身体,甚至……我本就可以直接强占你的躯体。”
但顾皎皎郁气难掩,她狠狠看着镜子中苍白的自己,因为她和魔物共处一个躯体近三个月,原本苍白憔悴的肤色更显枯萎。
为什么!
她只有五年可活,可现在,他们连五年的美好梦境都不愿为她营造。
五年而已,大师兄大可在她离世以后,再渡劫飞升。
可大师兄不愿。
更何况,她如今听到好些不算谣言的说法,说音音是他爹的孩子,她才是假货,就连照顾她长大的沈嬷嬷都开始敷衍搪塞她。
她的身份,没了。
甚至她和大师兄定下的娃娃亲,都不是她的。
大师兄明明原来对太很好,为什么近来对她格外冷淡?
就因为她的身份不对,因为她不是沧海宗真正的小姐,大师兄就不再真心对她?还是大师兄早就知道音音的真正身份,才会在三年前抛弃她,将她送去灵泉庄?
这才是压垮顾皎皎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没有健康的身体,完整的丹田,她能指望的,也就是这些外在的珠玉珍宝,以及周围人的无上宠爱。
可这一夕之间。
所用所得,皆弃她而去。
顾皎皎咬牙切齿。
此刻,她平等的憎恨着周围的所有人。
甚至也憎恨昔日给她最多关爱的大师兄。
之前顾叙之的灵力险些压制不住,才导致沧海宗大雨连绵,惊雷不断,如今他丹田充盈,已然能控制体内肆虐的灵气。没有暴雨和雷声的沧海宗阳光灿烂,午后寂然,安静的庭院之中,风声都止住了。
顾叙之明了。
他快飞升了。
在临界点不断试探,总差那临门一脚。
他却不如之前那把急迫。
师傅已经答应他取消婚约,那他在这个世上理当没有别的留恋。
可顾叙之抱着长剑,依旧深思不虞,上面的青色剑穗已经被他取了下来,光秃秃的长剑简洁无比,依旧还是原来师娘送他时的模样。
师娘的叮嘱入心入耳。
“师娘走后,拜托叙之你好好照顾她。”
“师娘不求她以后能有什么大出息,只求她这一生平安顺遂,安康如意。”
因为这句话,他不欠顾皎皎的,却他却给音音带来不少伤害。
而欠下的东西难以偿还。
顾叙之难得感到棘手,无法心中给音音安置一个合理位置,也因为音音性子不似顾皎皎,顾皎皎喜欢绫罗绸缎,金石珠玉,而音音……
她喜欢什么,自己全然不知。
不,他是知道的。
音音喜欢跟在他身边,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还总用崇拜的透亮眼神看着他。
顾叙之阖眸,不由又想起音音第一次出现在这处庭院的场景。庭院本荒芜,绿水长廊都是阵法所为,但这已经是最简单的阵法,音音还乐陶陶的迷醉其间,花是假的,竹子也是假的,她凑上去看,稀奇不已。
可这有什么好看的,还看了两个时辰。
他狐疑,也是在他狐疑过后,他才意识到,修炼之余的自己居然分了部分注意去“看”音音,还足足看了两个时辰。
他第一次修炼的时候分神。
可看向他时,音音的小鹿眼里没有埋怨,有的只是亮闪闪的光点,瞬间剥除他脑海积尘的所有昏暗。
太亮了。
也、不该看他的。
剑修高兴的时候练剑,烦闷的时候练剑。
如今他也是,可顾叙之阒然无声,他皱眉凝视手中长剑,难掩的郁躁络络不绝地涌出胸腔。
沧海宗又是瓢泼大雨。
音音满头蚊子包,最近不知怎的,沧海宗又开始下大雨了,田地里的蚊子遇水则衍,眼下到处都是蚊虫,音音痒得要命,却不敢挠,只能忍,时间一久,就遍处是红痒。
衡昭笑得不行:“你们就不能制个蚊香?”
音音盯着她的满手蚊子包,没精打采:“蚊香是什么?”
衡昭想了想:“算了,你们盘不出来蚊香盘,不如你烧烧艾,或者种些驱虫的药草,不过那些蚊子包你别挠,破了容易留疤。”
音音已经在烧草了。
但不行。
耳边嗡嗡的,全是蚊子响。
“阿昭,天上有蚊子吗?”
“没有啊~”衡昭高兴道,“自从我上天,就没见到一个蚊子,不过我听说东边的潘泽湖住了个女仙人,最爱抓这些小杂虫。”
“女仙人吃虫子??”音音震惊了,“她是妖怪么?”
“怎会?是她养得一群莲子,喜欢吃这些。”
“可是莲子也不吃蚊子啊……”音音兀自槽言。
“她之前不这样,上次渡劫回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养了一湖的莲叶,现在剥莲子都剥得疯疯癫癫的,而且剥下来的莲子不吃,攒一起用火烧。”
“神仙还要渡劫?”
“当然。大道至简,飞升不过第一步而已,后面那群仙魔若遇到瓶颈,就会下界历练,若是有幸渡了劫,修为方面就能更进一步。”
衡昭就因为一大堆得道的神魔一股脑赶渡劫的热潮,才被迫接手结界的修护。
就很烦。
音音听得老神在在,凝脂点漆,想到这个女仙人的奇特爱好,她原本发亮的眸子一暗,低声软语:“那她一定有个很想念的孩子。”
“此话怎讲?”
“因为我们村里有句古话;莲子焚十颗,母情寄千里。”
尤其孩子夭折,二人天各一方,村妇才收集莲子,焚烧托话。
音音没经历过这样浓烈的母爱,衡昭亦复如是。
一时之间,两人感慨万千。
最后音音不解风情地“啪”了一声。
她又拍死了一个黑白花条纹的大蚊子,神色郁郁:“蚊子好毒,鼓起的包特别痒。”
“……”对面默了默,突然道,“你给它掐个十字花印。”
“然后?”
“假装有阵法封印住它~”
“……”
音音无语了。
很快,她的心梗变成惊喜。
阿昭送了她一本叫做《五百年丹考,三百年模拟》的练习册,那个时候她以为这只是一本普通的丹药书,就听传音器那头的衡昭懒洋洋的声线,倔强又桀骜——
“撕伞撕伞!”
音音:????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撕伞”一词,还是在这个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的好日子。
或许,“撕伞”有其他的意思。
她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五百年丹考,三百年模拟》,紫色的大封皮,“五百年丹考,三百年模拟”几个字金闪闪的,不明觉厉。
她弱弱问道:“阿昭,撕伞是什么意思?”
“想知道啊?”
“嗯!”
男人的声线慢悠悠的,即便音音看不见阿昭的样子,光听他的声音,就知晓他有多么吊儿郎当和乖张:“就是我吃过的苦,你们都要吃,我刷过的题,你们都要刷!谁都别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