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没媳妇,谁家没孩子,自己现在要服苦役,回不了家,要是家里的妻子儿女被这些可恨的人贩子拐走卖掉了怎么办?!
再加上其他囚犯每天都要干活,这些人贩子却因为还没判定而舒舒服服地待在牢房里,囚犯们当然看他们不顺眼。
这不,大家每天放工回牢,都要殴打殴打这几个人贩子,一天三顿加宵夜从不断绝。
三娘:“……”
一时都认不出哪个是自己殴打过的呢!
三娘让狱卒把那个妻儿被拐卖的苦主喊出来讲讲具体情况。
这人犯罪归犯罪,他妻儿是无辜的,真要被拐走了还是得看看能不能找回来的。
谁知道她们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
第93章
三娘的两个学生中, 狄平性格沉静,很耐得住性子,平时跟在三娘身边经常拿着小本本做笔记, 偶尔郑莹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觉得这家伙迟早会抢她的活干。
狄安性格跳脱多了,跟着三娘提审完犯人就开始痛斥人贩子的可恨之处。
像刚才那个人就是因为妻儿被拐卖后变卖祖产到处寻人, 结果人没找着,家也没了,很快成了官府最头疼的那类人:无家可归、没事可做,且还身强体壮。
这种人吧, 心里头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 有人一牵头他们就能去干坏事。
当初张九龄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就是在商量怎么解决这些无产流民可能带来的治安问题。现在这个问题依然挺要命, 全塞军队里朝廷养不起, 塞边境让将领自己养又怕养出问题来。
刚才那个犯人就是个典型例子,本来家里有点田地, 日子虽然不算富裕, 却也过得去。后来连那点地都没了,他就只能跟着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混日子,混着混着就把自己混进牢里去了。
劝人向善不容易,但人要变坏可太简单了。
三娘目前在蓝田县所做的事都还只是在摸底,所以牢里这些人的情况她也想了解了解。
刑罚的存在不是单纯为了惩罚和泄愤,更重要的是要震慑住那些潜在的犯罪分子, 敲打他们不要越过那条线。要是起不到这个作用,抓再多犯人也无济于事, 治安该变坏还是会继续变坏!
三娘正忙碌着,就听绕梁过来说家里来人了, 是王维过来了。
三娘听后马上把手头的卷宗收拾好,回家去招待自己的老师。
见了人,王维就笑着说道:“你怎地连冬至都待在县衙里头?”
三娘道:“有许多事是我牵的头,能守着还是守着的好。”事情都已经安排下去了,真正需要她出面的事其实不多,三娘也是记挂着人贩子的案子而已。
既然王维来了,三娘便给他介绍了狄平和狄安,说是她在蓝田县收的两个学生。
得知王维是三娘的老师,狄安麻溜喊人:“师祖!”
王维:?
这活泼的劲头倒是和三娘小时候挺像。
王维浅笑道:“我只是教了阿晗弹琴作画之类,算不得正经老师。”
三娘道:“弹琴作画怎么就不正经了!”
既然王维来了,三娘便拿了个张婆婆雕好的印章送给王维。
印纽是座很有王维山水画风格的山,光从那把皴笔表现得淋漓尽致的雕工就看得出张婆婆的水平有多高。
王维只看这印纽,心中已生出几分喜爱来。再看印文,写的竟是“坐看云起时”,乃是他暂居终南别业时所写的诗。
“我找人刻的闲章,老师你不喜欢也没关系。”
三娘说着又给王维说起张婆婆的情况,丈夫教给他的手艺兴许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执念了,所以她准备时不时过去委托张婆婆雕些闲章送人。要是可以的话,以后她还打算给张婆婆物色几个品行和悟性都不错的学生。
这样好的技艺,若是失传了就太可惜了。
年轻人学成以后也不愁没生意。
别的不说,至少文人这个市场就蛮大的嘛!
王维耐心听着三娘说话,心底莫名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别人到了地方上都是琢磨着怎么找关系升迁,她却是真的想在这位置上干点事,这一点着实不容易。
王维道:“这手艺确实很不错,合该有人继承下去。”
得了王维的肯定,三娘自是高兴不已。
王维冬至这几天都住在辋川庄那边,今天也是听人说起冬至大集的热闹才过来看看,顺便瞧瞧三娘在忙什么。
他问三娘要不要去辋川庄走走。
三娘道:“老师您都来了,我肯定是要去的。”眼看狄安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三娘便帮她们问王维能不能多带几个人。
王维自然没意见。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辋川庄出发。
王维出去的时候只带了两个仆从,回来的时候却带回了这么大一群人,着实让别业里的仆人都惊了一下。不过王维性情淡漠,平时不喜底下的人多说话,众人也没有多嘴。
只有个王家老仆上前向王维禀报:“裴郎君来了。”
王维笑道:“倒是巧了。”他转头对三娘说,“你上回不是说想见裴兄吗?这次他正巧在。”
这裴郎君说的是裴迪,早些年在张九龄幕府干过活,如今在终南山读书备考。
说是备考,其实和隐居差不多,他和王维志趣相投,都属于常年在仕途边缘试探的那种人。想不想当官?偶尔也是会想的,世上哪有那么多不想当官的读书人。但是一想到当官难免要干许多违心事,他们又觉得隐居挺好。
王维与他一见如故,时不时在终南山中携手赋诗,关系十分亲近。
三娘有次读了他们和的诗,便和王维说想见见这位裴秀才。
王维说裴迪行踪不定,有机会再让她们见个面相互认识认识。
这次便是机会来了。
三娘提着酒进门,一眼瞧见了站起来迎接他们的陌生男子。
裴迪年纪比王维小一些,长相与气质自然是清俊出尘,一看便不是俗世凡人。
三娘是个自来熟,不必王维介绍便和裴迪聊了起来,末了还说既然王维与他相交莫逆,她便该喊声师叔了。
王维:“……”
裴迪:“……”
裴迪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地对王维道:“你这学生可一点都不像你。”
都是相熟的人,王维也就不辩解什么“只是教弹琴”了。
几人坐下喝酒,郑莹属于一杯倒的那种,便没厚着脸皮往前凑,负责领着狄安她们在别业里玩耍。
酒过三巡,三娘便和裴迪埋怨道:“你和老师感情可真好,老师来辋川庄这边小住,你听到消息就过来看他了。我有一好友同样在终南山这一带隐居,我到蓝田县这么久都没见着他人。”
裴迪听后笑问:“你说的这个好友可是姓李?”
三娘惊疑地看向裴迪。
一看三娘那表情,裴迪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微微笑道:“你若是想他来见你,我可以帮你代为转告。”
终南山非常大,几乎对长安城形成半包围状态,所以想在里头找人其实是挺不容易的。不过如果是长居终南山,总归还是会有那么几个熟人。
隐士也是需要社交的嘛。
三娘没想到自己随口埋怨一句,还能埋怨到共同的熟人面前。她说道:“还是不用了,他想来自然会来,他不想来的话,来了也不会快活的。”
裴迪道:“难怪你们能当朋友,这话听着便很有道性。”
道家最讲究的就是顺其自然、无为而为。
已是入冬了,周围其实也没什么好景致,狄平他们在外头玩耍够了便回来吃茶暖暖身子。
冬日里头没什么好消遣,几人随意地围坐在炉边喝酒聊天等吃饭。
结果快到吃饭的点,又有人来报说萧戡找过来了。
三娘微讶,接着便惊喜地起身迎了出去。
方才外面又下了场小雪,萧戡一路骑行而来,头上肩上都对着些碎雪。三娘走上前见着了,顺手帮他拍了拍,询问道:“这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了?”
萧戡得意洋洋地自夸道:“我亲自去办的,哪有办不好的道理!”
“人都找回来了?”三娘忙追问。
“差不多。”萧戡道,“人都找到了,带上小孩走得慢,我就留了人负责护送,自己先回来了。”
他是爱刺激的性格,人已经弄出来了,他就懒得跟着大队伍慢慢走了。这次跟他出去办事的都是公主府中颇可靠的老人了,负责护送批女人小孩回来还是可以的。
三娘听萧戡这么说也放下心来,点着头道:“那就好,先进来喝杯酒暖和暖和,正好一会就吃饭了。”
萧戡把马交给仆从与她一起往里走。
屋内,王维与裴迪坐在火炉边借着半掩的窗户看着外头的少年与少女。
裴迪说道:“这两小孩莫不是要走到一块?”
刚才他们都看见三娘随意地帮萧戡拂去身上的雪花,那份亲近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王维道:“这种事谁能说得准,顺其自然就是了。”
王维自己并不是重情欲的人,并不热衷于男女之事。他自己三十多岁便丧了妻,至今都没有再娶,所以对于婚姻什么的他觉得不必太执着。
遇到适合的就成亲,没遇到也没事。
裴迪听王维这么说也觉得挺有道理。
郭家有那么多长辈在,这种事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来操心,他们还是不要乱插嘴为好。
两人正闲聊着,三娘已经领着萧戡进来了,说是今晚蹭饭的人又多了一个。
王维笑道:“你在集市上买了那么多肉菜,再多十个八个人都不算什么。”
三娘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实际上压根没把自己当外人,早就让绕梁派人去厨下多做几个菜给大伙下酒了。
一行人蹭吃蹭喝完,三娘也没急着回县城,而是带着两学生在辋川一带赏雪,教他们临景赋诗。
既然都已经收了拜师礼,当然得好好教点东西。
写诗作文那可是读书人的基本功!
辋川这边有这么好的山和水,不多安排几篇命题作文着实可惜了!
裴迪与王维也不远不近地缀在她们身后散步消食,只偶尔走近听三娘如何教学生写诗。
若是换成旁的十几岁小娃娃收徒,他们兴许会觉得对方狂妄自大,可这种事出现在三娘身上就一点都不稀奇了。
人家可是五六岁就能在御前写应制诗的小神童!
王维的辋川别业在辋口, 临近辋水,与裴迪的山居可以浮舟往来。
远山近岭皆是修竹,据传景龙年间气候不好, 蓝田县大旱,竹子因为开花结实没了一大批,如今三十余年过去, 这种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植物又长得漫山遍野都是了。
竹子这东西很少开花,而且一开花就会枯死一大片,许多人往往会把这种情况视为不祥的征兆。
事实上有时候也确实是年景不好竹子才会大面积开花,它们兴许判断出自己可能熬不过灾年, 所以倾尽所有孕育出竹实散落在地面, 静待风调雨顺的良机到来。
三娘早便了解过这些事,边在辋水河岸信步徐行边给狄安她们细讲。
竹子平时其实也不是不开花, 只是开得比较分散, 而且周期非常长,没个二三十年可能见不着。相传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得亏它是神兽, 寿命长得很,要不然估摸着一辈子都吃不上几顿饱饭。
裴迪和王维也跟着两小孩听,听着听着裴迪就笑了,转头对王维说道:“当了少府就是不一样,不仅要操心百姓能不能吃饱,连凤凰能不能吃饱都叫她一并操心了。”
萧戡同样缀在三娘边上听, 边听还边往不远处的竹岭看,明明是那么矮的山头, 明明是到处都能见到的竹子,不知怎地忽然就不一样了。
他总感觉那竹梢上不仅堆有积雪, 还站着只凤凰。
那凤凰身披彩羽,有四五尺那么高,瞧着又威武又漂亮,可惜吧,长得再好看也没用,该饿还是得饿,等了好几十年也没等到它爱吃的竹实!
沿着条小道往前走出一段路,便是欹湖。冬日里头到处都是雪白一片,见不着半个人影,也只有他们这些裹得足够厚实的人才有闲心跑来湖边赏景。
考虑到狄平、狄安还小,三娘也没有走太远,带着他们在欹湖边上转悠了一圈便回去了。
夜里便分了男女,直接宿在王维别业里头。
早上天还没亮,三娘就起了,洗漱过后她准备锻炼锻炼,结果瞧见了同样起得很早的萧戡。
两人在开阔处嘿嗬嘿嗬地练起拳脚功夫来。
狄平、狄安兄妹俩起来见了,马上也跟过去凑热闹。
裴迪和王维起得也早,坐在亭子里围着火炉看他们热热闹闹地晨起锻炼。
也不知是不是跟着三娘多了,连先天有些不足的狄平身体都壮实了许多。搁在以前冬天他是出不了门的,如今出来玩了一天还是这么精神奕奕!
饭也蹭过了,景也赏过了,三娘吃过朝食后便领着几个小的向王维辞行,说是要回去处理县里的事。
王维笑着给她酌了杯刚温好的米酒,说道:“我就不留你了,喝杯酒暖暖身子便回去吧。”
三娘并不推辞,接过酒一口饮尽,和王维说好下次再来这边蹭饭。
王维道:“应门的是认得你的,便是我不在你也只管来。”
三娘点头。
她五岁就认得王维了,有需要她肯定不会和王维客气。
回县城后,三娘先把两小孩送回狄县尉家,省得他们亲娘卢氏担心。
卢氏瞧见两小孩身体越发康健了,大冬天出门回来脸上还白里透红的,一点冻着的样子都没有,心里自然只有高兴的份。
三娘一走,两小孩一左一右偎着卢氏就是好一通嘘寒问暖,和卢氏说起自己从三娘那听来的竹子开花的事。
竹子开花结实尚且会耗空自己,人要怀胎十月生下孩子就更不容易了,他们必定会听从三娘的教导好好孝顺母亲!
卢氏听后更加欣慰,做了许多好吃的,让两小孩送去县衙给三娘吃。冬至这么大的节日,三娘都没回家,身边没个长辈照拂,她年长三娘许多岁,可得多看顾一二。
等忙活完了,卢氏才想起狄县尉也去了县衙,便让下人多备了一个食盒,跟着一并送去。
三娘虽没回家,却也给家里去了信,说起冬至大集以及抓到伙人贩子的事,告诉他们自己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郭家祖父年纪渐渐大了,年轻时时常走南闯北,落下不少病根,如今精神渐渐不如往日,没那么爱出去蹭酒喝了。
冬至见不着孙女,他心里有些不痛快,便和妻子商量说要去蓝田县住,三娘一个人在外头,怕她被人欺负了去,也怕她遇着难题没人可以商量。
夫妻俩琢磨了一宿,把事情定了下来,翌日便和三娘母亲王氏说了。
王氏何尝不想女儿,只是家里一大摊子事,老的老,小的小,她平时也走不开。听二老说要去蓝田县那边住,王氏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二老在那边挺好的,她平时也好去见女儿。
二老搬家不是小事,先是给三娘去了封信,接着便是里里外外地收拾。
家里的事有王氏忙里忙外,郭家祖父便撒手不管了,只顾着出去和老朋友们话别:我要去蓝田县跟我孙女住了,以后便不能一起喝酒了。
若是寻常人说自己跟着孙女住,不免会引起议论:你儿子都没啦?怎么要跟着你孙女跑?
不过郭家祖父这些年最爱得瑟的便是他这个孙女,他能干出这种事来一点都不叫人意外。
大家都是听个乐呵,倒是钟绍京听后若有所思。
蓝田县,屋宅价钱可比长安便宜多了。
总在长安和这些老朋友喝酒也没什么意思。
蓝田县离得近,信当日就送到了。三娘得知她祖父要过来,那肯定是很开心的,马上叫人把屋子收拾出来。
三娘本来就更常待在书房那边,平时看书写信太晚一般都懒得回去,正好把主屋腾给二老住。
其余的倒是没什么,一应仆从二老都会从家里带过来。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她祖父可是有多年地方经验的致仕刺史,遇到什么问题她可以向祖父请教。
比较巧的是,她邻居也要搬家了,听说是有人花了大价钱买他家宅子,他们决定换个大的。
就是可惜不能继续和三娘当邻居了。
三娘有些纳闷,却也不好追问到底是谁买的,只得安心干自己的活去。
这段时间郑莹和绕梁她们分散在集市各处搜集了不少具有蓝田特色的冬令货物,一方面是给自己家采购年货,一方面也是了解蓝田县各方面的情况。
三娘把她们留在身边可不是为了让她们伺候人的,而是像云锦一样都能发挥所长。
从八月授官到冬至大集,转眼就已经是三个多月过去,三娘也算是把蓝田县摸了个底,接下来就该给底下的人都安排点活干了。
冬至假期过后,崔县令就宣布好消息,他们的《蓝田县志》可以动工了,只要他们针对蓝田县境内的人物和风物进行记录就不算“私撰国史”。
这可是项大工程,崔县令召集县中擅长文辞的读书人都来参与《蓝田县志》的修撰,自己的幕僚自然也都没闲着。
蓝田县但凡是识字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不识字的人也晓得县中要有大事发生了。
蓝田县那些乡绅富户更是坐不住了,他们有钱有田产,就差点名声了。要是能趁这个机会博个好名声,自己孩子也好出头!
陆续有人通过各种关系旁敲侧推、明询暗问:县里需要修桥吗?县里需要铺路吗?
事实上蓝田县最不缺的就是桥和路。
这可是入京的必经之路啊!
就连王维别业所在的辋川一带,那也是有山路直连“名利路”的,水陆交通可以说是比任何地方都要便捷。
所以蓝田县内已经不能光靠单纯的修桥铺路来提升名望了,得跟着县衙的安排走!
崔县令等人一下子变成了大忙人。
由于三娘是修县志的提议者,所以崔县令对她的提议接受度还是很高的,她不仅是总体把关人之一,还负责修纂妇女相关事迹。
别的内容她当然也能修,但是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部分了!
三娘一开始便打算把这部分好好修,以后其他县若是想要效仿蓝田县修县志,兴许也要重视这部分内容。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三娘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把《蓝田县志》当样板修的目的来的!
既然阶段性目标初步达成,三娘便去找崔县令商量自己琢磨的另一件事:县中有许多男丁服兵役去了,他们的妻子独自在家抚育儿女,必然有许多苦难。
她准备把这类“兵嫂”记录在案,现在县城展开扫盲教育,帮助她们更好地教导儿女。同时也给她们提供一个相互交流的地方,这样她们可以为彼此答疑解惑,一起解决男人不在家时遇到的种种问题。
咱县里的男丁在外抛头颅洒热血地保家卫国,县里怎么能不关心他们的家眷?
若是县城的兵嫂们都能读书算数了,可以从中择些品行、学问都不错的负责本里孩童的启蒙工作,这样她们也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改善家中老小的生活。
等到农闲时期,还可以组织人手到底下的村子普及这方面的工作。
到时候不仅县里的小孩个个都能识字算数,连底下也是村村都有兵嫂可以当夫子,何愁蓝田县的文教工作提升不上去!
崔县令听着总觉得这计划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到底哪儿不对。
不过崔县令是文化人,他读过不少怨妇诗,知道不少诗中的怨妇都是在怀念远方的征夫。
人一旦寂寞久了,难免会生出些怨心来,倒不如给她们找点事干。只是想给这些十几二十的村妇启蒙何其困难!谁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便是男子也不是人人都适合读书的。
三娘道:“若是实在学不来识字算术的,可以跟着练些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将来等她们丈夫回来了她们说不定还要生儿育女,倘若总闷在家里闷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何况等她们学成了,还能让她们带里学或者村学的孩子们勤加锻炼,不管日后是科考还是从军,总得有副好体魄不是吗?这都是为了孩子的未来考虑啊!”
崔县令听着觉得挺有道理。
他和三娘共事数月,已经熟知三娘的性情。既然三娘提了出来,那心中必然已经有了章程。
三娘真要能把事情办成了,政绩同样算他这个县令的一份,何乐而不为?
崔县令道:“那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吧。若是有商贾愿意出资相助你也不必推拒,到时候与我说一声就成了。”
三娘笑着应下。
她最近还真接触了一个商贾,不是旁人,正是她们常去吃饭的妙香楼背后老板王宝珠。
王宝珠她爹是长安巨贾王元宝,她是王元宝的最小的女儿,王元宝对她爱若珍宝,竟是不顾避讳把自己名字中的“宝”字给了她。
做生意时也爱带着她。
王宝珠自己同样很争气,才二十出头就已经把妙香楼经营得极好。
最近王宝珠准备在蓝田县开妙香楼分店,已经向三娘抛出过橄榄枝。
三娘向来热情好客, 有人想和自己交朋友她自然不会拒绝。
她与王宝珠见了两面,对对方印象挺不错,敲定具体方案后头一个便与王宝珠说了。
王宝珠当场表示自己要把妙香楼选址旁边那几处宅院也买下来, 捐赠给三娘拿来筹办这个女子学堂。
王家常年资助各方读书人,图的就是广撒网多捞鱼,在县城中买几处宅子根本不算事。王宝珠也听说了蓝田县要修县志的事, 自然也想跟着蹭个好名声。
须知读书人是最爱惜自己笔墨的,你好吃好喝地把他们供起来,他们也就嘴上感谢你几句,要想他们特意把你写进诗文里是不可能的。
能出现在他们诗里的, 怎么都得是焦炼师、丹丘子那样公认的名士, 再不济也得是个参军录事之类的,商贾的话他们可都嫌弃得很, 生怕自己身上沾上铜臭味。
她们王家有钱, 但也仅限于有钱了。
前些年朝廷没钱了可是没少拿长安富户开刀,她们行事得低调低调再低调, 否则说不准下一个就轮到她们家了。
要是花点钱能结个善缘, 倒是一点都不亏。
三娘很快便把新学堂的名字拟了出来,叫采薇学堂。
这名字取自《诗经》中的《采薇》一篇,乃是那句著名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出处。
这诗讲的就是征夫戍守边关、对抗外敌时对家乡的思念之情, 三娘准备以此奠定这个女子学堂的基调。
这是为征夫家眷而设的学堂,旁人想挪作他用就不容易了。她本身就是边将的女儿, 为这些人争取些好处一点问题都没有!
夫子们都是现成的,卢氏她们随着丈夫来赴任, 如今丈夫忙忙碌碌,她们倒是没什么事干,可以过来充当学堂先生。
自家孩子也不必担心,考虑到这些兵嫂们都是有孩子的,所以采薇学堂还有附属的子弟启蒙学堂。到时候当娘的在上课,孩子们也在上课,母亲和孩子可以共同进步。
因为三娘自己还是县尉,所以她把采薇学堂山长的位置交给了卢氏。
不得不说卢氏在女眷中的人缘还是很好的,崔县令他们的家眷都被卢氏游说过来干活。
这天狄县尉回到家的时候,就瞧见他妻子正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走近一看才发现她是在列采薇学堂的夫子名单。
山长后面跟着的就是卢氏自己的名字。
听到丈夫走过来的动静,卢氏也没停笔,还是认真细致地写完最后一个名字才把笔放下。
她伸手摩挲着第一排墨迹初干的字迹,转头笑着和丈夫感慨道:“感觉我都许久没写过自己的名字了。”
人在闺中的时候,名字还有长辈以及相熟的好友喊一喊,嫁了人仿佛就没了自己的姓名,她是别人的妻子,是别人的阿娘,唯独不再是自己。
一开始卢氏常去三娘家待着,兴许还存着点让丈夫多关心关心她们母子三人的想法,后来渐渐就真的越来越喜欢与三娘她们待在一起。
狄县尉对卢氏的决定也很支持,点着头说道:“你这个山长肯定也能在县志里记上一笔,说不定占的篇幅比我大得多。”
狄县尉本来只是开个玩笑,结果卢氏听后却有了紧迫感,决定这就再好好备个课,省得到时候闹了笑话。
三娘是看重她才让她当山长,要是把事情搞砸了,她怎么好意思见人?
狄县尉:“……”
又是感觉老婆被人抢走的一天。
入了腊月,天气冷得大家都不出门,事情也就少了。
对县衙来说最大的一桩事就是判决那伙人贩子,因为公主府的人解救出上一批被他们卖掉的妇人孩子,所以这次证据非常充分。
他们受不了蓝田大牢一天几顿打的生活,自己陆续也招了不少,其中有个习惯记账的家伙更是帮了大忙,让萧戡又带着不良人前去解救了几批人。
这些被卖的妇人孩子命运不一,有的运气好些,被卖给人当妻子;还有些年纪还小,不记事,被卖去当“干儿子”“干女儿”,其实也是买卖双方逃避罪责的一种方式,把人卖去当孩子只需要徒三年,要是卖为奴仆那可是要判绞刑的!
有个被卖的少女遇到的买家是个丧良心的,见她不听话便非打即骂,后来知晓她是个不能生育的“石女”,竟还逼她到船上做最低贱的暗娼,嫖资一付,船帘一放,谁都能上船乐一乐。那少女受不了这样的生活,直接跳进水里,人没了。
不审不知道,一审才发现这伙人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