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俅这段时间已经听萧戡炫耀了好几回,从和三娘去抓萤火虫到和三娘去登高都让他羡慕极了,立刻踊跃报名:“我也去,到时候我也去!”
三娘兴致盎然地把报名参加的人都记录下来,准备到时候呼朋唤友去找李白和元丹丘,好叫他们吓一大跳。
哪怕不想走遍少室三十六峰,去她们家嵩山别业那边玩耍也是极好的,到嵩山脚下看看田园风光多好哇!
三娘说干就干,把贺知章、钟绍京他们都给邀请上,重点给他们描述了一下李白下笔成诗的厉害表现。
说着说着还表示,李白刚认识都给她题字了,而她们都已经是老朋友啦,是不是也得题个字!墙壁不够题还可以写下来找人刻石头上,她们别业后头有一大片岩壁可以做石刻的,这不得题好多字才能刻满!
钟绍京:“……”
贺知章:“……”
这家伙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会安排人呢!
还有,你们家置办个别业,怎么连岩壁都当自家的了?
三娘兴冲冲地邀请了一圈,连沉迷钓鱼的岑勋都没落下。
岑勋听后也颇感兴趣,笑着说道:“没想到你倒是和丹丘子碰上了,我与他也算是半个邻居。”
原来他们岑家在登封那边也有别业,只是这些别业与别业之间离得比较远,若说比邻而居吧,不太恰当;若说不是邻居吧,中间又没有旁人。
偶尔兴致来了,岑勋也会与元丹丘在山林间携手遨游,两人也算是颇相熟的朋友了。
三娘本来只是觉得“这么好玩的事我的全部朋友都要邀请”,没想到岑勋与那位丹丘子居然本就认识。她好奇地追问道:“那您认得太白先生么?”
她又给岑勋也描述了一下李白醉后写诗的潇洒风姿,并且把《日出入行》给岑勋诵背了一遍。
薄暮的洛水随着徐徐的晚风而波光粼粼,仿佛也在与她的背诗声相和。
岑勋听完后说道:“我不认得他,不过听丹丘子提起过,一直无缘相见,没想到他最近竟是到洛阳来了,那我倒是要去见上一见。”
三娘道:“那我们授衣假一块去嵩山!”
岑勋慢悠悠地道:“我无官无职,想去嵩山随时都能去,何须等到授衣假再去见他。”
三娘没想到岑勋居然打算偷偷去见李白,登时用“你怎么可以背着我们单独行动”的眼神谴责他的可耻行为。
岑勋乐道:“你也只是去旁听而已,想不去随时都能不去,其实也是不必等授衣假的。不如你别去上课了,明日便与我一同去拜访丹丘子他们。”
三娘和岑勋分辨道:“正是因为随时都可能没得去,我才一天都不能落下。”
她是很珍惜去蹭课的机会的,哪怕她祖父愿意给她们请老师,想来也请不到颜真卿他们这般厉害的人物。只要李隆基一天没想起她来,她就得坚持蹭一天课!
既然岑勋不愿意等自己一起去拜访李白,三娘便央着他记得把见面时写的诗文都记下来,好叫她能长长见识。
岑勋笑着应下:“这倒是没问题,若是当真见着了那位李太白,我一定叫人抄一份给你。”
三娘心满意足地归家去。
第64章
这次嵩山之约, 一开始并没有太多人在意,贺知章等人都是朝堂边缘人物,不是闲居在家就是半退休状态, 做什么都不会特别引人注目。
哪怕李俨这个皇孙向太子李瑛请示此事,太子李瑛也没放在心上。
倒是李腾空和李林甫表示想去嵩山寻访焦炼师的时候,李林甫这个当爹的多问了几句。得知是小孩子一块出去玩, 李林甫便答应下来,只让她带上些得用的人手。
三娘本人也并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多么隆重,于她而言这就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朋友聚会。
所以在邀请完所有能邀请的人以后,三娘很快又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上课、读书、习字以及发展自己的各项兴趣爱好之中去。
只是许多事情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寻常至极, 后来的人提起来却都觉得那是一场难得的盛事。
古诗有云“七月流火, 九月授衣”,说的就是九月伊始, 人们应当开始缝制寒衣了。
这便是授衣假的来由了, 五月休田假,九月休授衣假, 体现的是朝廷对农业的重视。事实上朝堂上那么多达官贵人又有几个是真的需要自己下田、需要自己制衣的?
三娘也是与左邻右里交流多了, 才从旁人那儿知晓冬衣用的布织出来后非常硬,须得反复捶打才能用来缝制寒衣,所以光是捣衣这个步骤就耗费不少功夫。
难怪授衣假会这么长!
还没到九月,三娘就从岑勋那拿到了李白的新作。
竟是一首《将进酒》!
《将进酒》也出自汉乐府,后人大多写成饮酒词,李白也不例外。据岑勋转述, 李白是一边劝酒一边唱,劝得他和丹丘子派僮仆去县里沽了好几次酒。
和李白喝酒痛快是痛快, 就是比较费钱。
三娘迫不及待地读完李白这首诗,很快知道到底有多费钱了。
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这得多能喝啊!
当然,劝酒还是次要的,更要紧的是整首诗读起来豪气干云,叫人忍不住跟着击节而叹。
尤其是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更是让人读来神清气醒。倘若是怀才不遇、心中愁闷之人,哪个听了不得痛饮三大白?
三娘一没有愁闷,二不会饮酒,读着也觉这首诗当真妙绝!
“可惜我没能亲耳听太白先生唱。”三娘颇觉遗憾地说道。要是她能亲眼见证太白先生是怎么唱出这首诗来的,那可得写篇文章好好记下来!
岑勋道:“你又不能喝酒,说不准你在场的话,太白就不写这诗了。”
三娘听后觉得岑勋说得也对,便不再嘀咕岑勋不等他们一起去丹丘子家的事。
想来许多名篇都是恰逢其会才能写出来的,若是时不对、地不对、人不对,兴许根本不会面世。
三娘兴冲冲拿着《将进酒》去与贺知章他们分享。
贺知章、张旭他们本来就爱喝酒,读了这首诗顿时对李白十分感兴趣。连带汝阳郡王李琎都从李俅那儿知晓了此人,说是到时候要和李俅他们一同前去嵩山拜访李白。
贺知章有贺知章的朋友,汝阳郡王又有汝阳郡王的朋友,一通呼朋唤友之下,授衣假出行队伍越发壮大起来!
连已经在虎牢关那边上岗两个月的王昌龄收到信后都欣然来赴会,并且带来了同样曾到边关游历(求职)的朋友高适。
三娘甚至还在王维那儿见到了闻名已久的孟浩然。
那可是写“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孟浩然欸!
从授衣假开始的第一天起,光是记录这些闻名已久的诗坛名人所写的诗文就费了三娘不少笔墨。
每一天她几乎都能见到不同的人邀来的新朋友,要不是她记性足够好,说不准都记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
她家别业的白墙果然不够用了,岩壁也如她所愿用起来了。
张旭他们陆续题壁写了诗,其他人过来读过以后也灵感勃发,或多或少都写了几句诗留赠。三娘也如早前说好的那样,把这些题字全都刻在岩壁上,统统变成不怕风吹雨打的石刻!
有些聚会还被吴道子用画笔记录下来。
画自然也赠给了提供聚会场地的郭家。
三娘每日把收集来的诗文编纂成集,这些诗文有些是宴饮时写的,有些则是同游少室三十六峰时写的,她把时间、地点以及同游者都记得一清二楚。
到授衣假快结束了,三娘也没能见到那位神秘的焦炼师。
倒是诗文集子攒了好几本。
连贺知章读了都觉她的记录妙趣横生,命人抄上一批准备自己珍藏以及赠给相熟的亲朋好友。
这一传十、十传百,李白等人的佳作传播得越发广了,没过多久整个洛阳城的旗亭与酒肆都唱起了新歌。
不少人后知后觉地发现授衣假期间有过这样一场盛会,都觉得扼腕不已:自己怎么就没去参与呢!
要知道光凭他们自己的名气,哪怕写一千首诗都没人会看,可要是搭上王维他们这些已经成名的前辈可就不一样了,说不准会有人顺便欣赏他们的才华啊!
最后文集连李隆基案头都摆了一套,闲暇时便拿起来翻上几页。
当然,他不过是拿这些游记和诗文打发时间而已,读书人可不可用不能只看文辞好不好。
有的读书人才华横溢、落笔千言,结果让他们去干个县尉都干不好,谁能放心把朝堂大事交托给他们?
像这个叫李白的,才思敏捷,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可若论经世治国的想法那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若是要用他,估摸着只能让他当个翰林供奉,让他写写诏书或者写些新词给梨园弟子们唱。
这样的翰林供奉多了去了,也不差他一个。
李隆基并不打算马上用其中哪个人。
入冬以后,天气越发冷了,百孙院的课在第一场雪落下后便停了。三娘出门的次数也少了,每日在家中与兄弟姐妹一起安心读书,不过经常坚持不懈地给朋友们写信。
不管人家回不回,只要她读书或者写文章想到了对方,便会给对方写一封信托人捎过去。
得亏她认识的人多,要不然很难找到能顺路送信的人!
入了腊月,三娘收到李白的信,李白说他想念妻儿,与孟浩然一起先归家去了。他们这次入京求仕依然无功而返,孟浩然已经心生退意,怕是不会再到两京来了。
三娘读后有些怅然,依稀有些明白李白唱“天生我材必有用”时到底是什么心情。
之所以说“必有用”,大抵是因为还没派上用场。
连他们这样才华横溢的人都有怀才不遇的慨叹,寻常人想要有所成就肯定更不容易。
三娘给李白回了信,颇为怅然地与家里人一起过了个年。
年底王维就被张九龄引荐回朝,官拜右拾遗,年后便能上任。也不是什么大官,只是从八品而已,不过算是中书省的属官,可以直接和中书令以及皇帝交流,干得好了很容易升官。
三娘很为王维高兴,特地冒着小雪跑去祝贺王维顺利回朝。
王维倒是宠辱不惊,并没有因为再次为官而太欢喜,还趁着空闲教了三娘两首新曲。
三娘这般跳脱的性情,遇上心静无比的王维也变得沉静下来了,跟着练了许久的琴才归家。
过了年,三娘就从李俅信中听闻了发生在宁王府中的一件事。
说是王维在宁王府赴宴时写了首新诗。
这首诗还和早前钟绍京与她讲过的卖饼夫妻俩有关。
宁王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过年宴客把那位卖饼人的妻子喊出来待客,还当着王维等文士的面询问那已经沦为王府姬妾的女子:“你想你那卖饼的丈夫吗?”那女子不敢说话。
在场不少人都觉得宁王有些过分,却也没人敢开口指责宁王的行为。
宁王哈哈大笑,让众人赋诗作乐。
场中一片寂静,王维最先要来纸笔写下四句诗:“莫以今时宠,宁忘旧日恩。看花满目泪,不共楚王言。”
这诗写的是息夫人的典故,说是楚王把息国国君的夫人给抢进宫,她为楚王生了两个孩子,但面对楚王的时候总是一语不发。楚王明知她国破家亡,却还是要问她“你为什么从不主动和我说话”。
宁王的行为和这位楚王何其相像!
他甚至没有给这个卖饼人的妻子像息夫人那样的尊荣,只是把她当成拿来取乐的玩物。
王维这诗一出,本来想写诗应付一下的人都不敢写了。
宁王读了这诗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竟是当场命人把那卖饼人的妻子送回家去与丈夫团聚了。
三娘细细读完李俅信中所写的内容,又把王维这首《息夫人》重读了两遍。
她本来有些茫然,觉得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一个人所能做到的事实在太少了。如今知晓王维凭一首诗让那对夫妻破镜重圆,她忽然又有了振作起来的劲头:就算只能改变一点点,那也是极有意义的。
也许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对于许多人来说是影响她们一辈子的事呢?
说不定将来某天连她们手中的笔都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不知不觉便是几个冬去春来。
开元二十九年冬,宁王李宪病故,李隆基有感于当初宁王李宪让出太子之位,追封宁王李宪为“让皇帝”。
因为五王宅中同甘共苦过的最后一位兄弟都已离世,李隆基感觉自己越发衰老了。恰逢有官员声称挖出了宝物,李隆基以“天赐异宝”为由改元为“天宝”,图个新年号新气象。
第二年春天便是天宝元年。
这个春天三娘刚满十四岁,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娘子。
天宝元年正月, 大唐出了许多新鲜举措。
先是因为改元大赦天下,不管到底犯了什么罪行,一概放归家中与亲人团聚。那些被流放或罢官的贪官污吏, 也酌情起用或者追赠官衔。
这样做自然是为了显示圣人泽被天下的胸怀。
还有一些则是朝堂上的改变。
诸如天下各州改称各郡,刺史也随之改称太守,那些不中听的郡县名也一概改掉。
朝廷还在两京及各郡县设立了崇玄学, 光是两京就招收生员一百人,专门学习道家经典并设立对应的出仕通道。
道士们的春天来了,光是崇玄学就给他们提供了大量就业岗位。各方人士都活络起来,积极举荐自己认识的道士入朝, 一来可以让朝中多几个自己人, 二来可以散一波人情出去。
随着一道道政令传达开去,正月的长安比往年更为热闹。
这日曲江河畔游人如织, 除了外人不能进入皇家池苑以外到处都是出来游玩的男男女女。
无他, 只因今日是本季度的《两京文选》的发售日期,每到这一天, 那常年往来于两京之间的书船云集也云集于曲江河畔。
不管是单纯想出来玩的, 还是想第一时间买到《两京文选》的,大多会选在这天出来逛一逛独属于天下藏书的特别“集市”。
说起《文选》,最有名的便是《昭明文选》,光凭着这本书便让昭明太子名垂青史、引得无数人追忆其风采。
如今每个季度刊出的《两京文选》,乃是朝廷掌握雕版印刷技术以后由东宫提出来的,说是大唐文风之盛实属古之未有, 期望能汇聚天下博学之士于崇文馆择选近期佳文刊行,以便后人能够窥见盛唐风采。
许是因为太子李瑛吹捧得足够卖力, 句句都搔到了李隆基的痒处,李隆基居然拨了不少人给东宫推行此事。
太子李瑛借《两京文选》聚拢了不少人才, 手头也有了不少事可忙,连发牢骚的闲工夫都少了,这几年来武惠妃也没逮着他什么错处,只能偶尔吹吹枕头风。
事实上连枕头风的用处也越来越小了。
众所周知,男人永远都喜欢年轻的,武惠妃儿子都二十出头了,自己也四十多岁了,再如何精心保养也抵不过岁月风霜一天天的侵染。
而李隆基本身就是以貌取人到极点的存在,当初他可以因为武惠妃更年轻更貌美而冷落太子生母赵丽妃,自然也会因为武惠妃年华老去而冷落她,改为宠幸更年轻貌美的新人。
正应了那句“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
更令武惠妃接受不了的是,李隆基居然和她儿媳寿王妃杨氏有了首尾,前年竟是命寿王妃杨氏出家为女道士,变相解除了她的王妃身份,兴许不知哪天就会把她接进后宫。
武惠妃发现这件事以后都无暇去针对太子李瑛了。
因为她自己就是开元年间入宫后骤然让所有“旧人”失去宠爱的存在,所以她更担心有人会取代她在李隆基心目中的位置。
相比于朝堂上与后宫中这些风风雨雨,读书人们更在意今天能不能买到新鲜出炉的《两京文选》以及选购到心仪的书籍。
尤其是准备改选崇玄学的人,更是要采购《列子》《文子》等道家经典,准备看看换个赛道会不会更容易高中。
曲江池畔的皇家林苑中也十分热闹,今天群臣负责招待远道而来的东女国女王之子及其使臣。
东女国之所以叫“女国”,是因为她们有重女轻男的风俗,历来都以女子为王,且一般会同时选出大小二王,大王死、小王继,鲜少有篡位夺权的事情发生。
东女国远在蜀西,毗邻党项,来一趟着实不容易,所以李隆基命人隆重地招待她们,还封东女国女王赵曳夫为归昌王。
欢宴过后,东女国使者没有立刻回住处,而是想在曲江池畔走走,领略一下大唐风光。负责接待的官员自然不会阻止,还派人给他们引路,免得他们不小心迷了路找不回驿馆。
瞧见不远处的河岸边热闹非凡,东女国使者不由追问那是在做什么。
接待官员笑着回答:“这是往来于两京之间的书船,今儿恰好是《两京文选》刊出的日子,不少人都特意过来买回去看。”
东女国虽然和川蜀是邻居,但文教方面要落后许多。使者们都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那一小撮人,闻言立即表示自己也想登上书船见识一下。
大唐还没有不允许书籍外流的规矩,各国想学习大唐文化都可以派交流生来大唐求学,整体气氛相当开放包容。
接待官员笑着带领使者前往书船。
正走着,忽听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众使者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一妙龄少女身着红如焰火的猎装骑马经过,身边是几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人。
分明都是鲜衣怒马的少年男女,不少人却都是第一眼就瞧见了被簇拥在中间的女孩儿。
冬日中的远山林木枯槁,只剩一树树梅花傲立于天地之间,而她也似那雪中红梅般亮眼。
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事实上若是细看的话,会发现她身边那几个少年男女相貌也不差。
东女国使者们本来就以女子为重,一场宴会下来没见到几个女子本来有些失望,瞧见刚才那行人远去以后不由追问起那是谁。
接待官员刚才也扫了一眼那群少年男女,闻言笑着解答道:“那是郭家三娘,我朝有名的小才女,从小便聪慧过人,这书船与《两京文选》都是她牵的头,她提出这些建议时还不足十岁。满十二岁以后,她被特许入国子监读书,年年都拿上等,本来试十帖过六帖便可,她每次都是十帖皆通,不知愧煞多少男儿。”
本来这郭家三娘初入国子监,很多博士都是不乐意教她的,后来发现她的存在能激励那些懒懒散散的生员,便把她留下了。
这接连三年的上等,又让国子监博士们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关于能不能给她参加进士科考试的资格。
女子应试着实是前所未有的事。
可是据说当初当今圣上曾经金口玉言表示允许她应试,且也没有明文规定女子不得赴考,所以礼部和国子监讨论来讨论去,吵了一轮又一轮,最后是因为玉真公主的保荐才捏着鼻子把她添进今年春闱的名单里。
没办法,当今圣上那几个关系亲近的兄弟都没了,只剩下玉真公主一个同母妹妹最为亲厚。别人的面子他们可以不给,玉真公主总要给的。
比起玉真公主直接引荐到朝廷当官的道士们,这好歹只是给个科举名额。
众所周知,如今进士科考试的竞争是最激烈的,每年都会有将近两千人前来赴考,高中概率堪称是百里挑一。
所以吧,就让她去考吧。
考中了给个九品芝麻官,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这中间的弯弯绕绕,接待官员自然不会说给使者听,只给使者讲起了他们这位小才女的种种事迹。
大唐读书人如今能这么方便地买到书,很大程度上都是这位小才女的功劳,所以读书人们对她的观感都是极好的。
何况她有着骄阳一样热烈的性情。
比如刚才她们应当就是刚冬猎归来,后头还跟着几头骆驼帮他们驮猎物来着。
听了接待官员的介绍,东女国的使者们都十分叹服。
大唐不愧是大唐,连女子都这般出众。
另一边,三娘并不知道自己的路过引出了多少议论。
她从小便习惯了众人或探究或惊叹的目光,所以并不在意自己有多引人注目。
三娘回到家门口,喊人出来搬运骆驼背上的猎物。
这都是她们在猎场猎回来的。
知晓她二月初便要去应试,萧戡他们约她出城打猎放松放松,她想着上元节放假大家都要回来,便应邀去弄些猎物过节用。
骆驼从新昌公主府借来的,每头都精神矍铄,特别能驮。
底下的人打开门见到三娘满载而归,都欢喜不已地出来扛猎物进府。每次三娘子打猎归来,主人家能大口吃肉,他们也能大口喝汤,可不就叫他们喜笑颜开吗?
说起他们家这位小娘子,那可真是能文能武的神奇存在,不仅读书厉害,骑射功夫也不输于人。
据说小娘子才六岁大便能用弹弓把家里的雀鸟扫荡一空,习骑射以后准头也是极好的,连带她身边的侍女绕梁都是骑射好手,许多武夫都打不过她呢!
趁着仆从们搬猎物的当口,三娘笑眯眯地和萧戡、李俅他们道别:“时辰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吧,有些猎物不尽快料理就不好吃了。”
当初还是小豆丁的萧戡几人如今也是翩翩少年郎了,许是小时候延续下来的情谊会格外牢固,她们现在依然时不时会一起约出去玩。
只有李俨这个皇长孙时常要待在东宫读书以及给太子李瑛打下手,远不如李俅他们这么自由。
说话间,仆从已经把帮三娘驮猎物的那头骆驼搬空了。
三娘把骆驼和牵驼人一并还给萧戡,挥别陪自己出城散心的朋友们愉快地回府去。
等到三娘的身影消失在郭家府门内,萧戡和李俅对视一眼,都“呵”地朝对方冷笑一声,骑马到了常乐坊门口便一夹马腹、分道扬镳。他俩从小就看对方不顺眼,要不是谁都不想让对方单独跟三娘出去玩儿,估摸着永远都不会凑一块玩!
第66章
猎物不仅肉能吃, 皮毛也很重要,虽然今年冬天快过去了,可谁也不会嫌上好的毛皮太多。
主要还是春衫之类的可以花样百出, 光料子都能缯绡绫罗轮流上,可到了冬日里头人们对衣裳的最大需求就是保暖。要是一出门就冻得面青唇白,再好看的人都扛不过去。
寻常百姓大多只能穿上厚实的粗布麻衣, 试图用厚度来抵挡那吹到骨子里的寒风冻雪。至于被褥,那更是把稻草、柳絮、杨花、鸡鸭毛等等能用上的都给用上。
人都冻得活不下去了,自然只能抄起箭囊进山打猎,争取猎些厚实的皮毛来取暖。
哪怕是达官贵人也没有被风雪饶过的殊荣, 他们到了冬天也得过得严严实实, 连耳朵都不放过。
三娘猎了两只狐狸,便打算把皮毛处理出来, 大块的给长辈们做暖脖, 余下的便给兄弟姐妹们做护耳。哪怕是到了二月,春寒还是不可小觑, 今年正好还能用上。
她正有条不紊地把料理猎物的事安排下去, 她四妹郭映就跑过来了。
郭映今年十二岁,在姊妹中排行第四,在人丁兴旺的郭家这一辈却已经排行第九,长辈和底下的人都唤她一声九娘。
她从小就爱黏着三娘听故事,渐渐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和三娘喜欢读书不同,郭映更喜欢侍弄花草和各种作物, 感觉把种子种下去再到它们长出来的整个过程都很奇妙。所以每次她都会央着三娘给她带些种子回来,不管是什么种子都好, 她都想试着种一种。
若是种出来的东西适合养在家中园圃她就继续养,若是不适合便移栽到别处去。为了记录各种花草和作物的发芽规律, 她还认真跟三娘学了作画来着。
兴趣不愧是最好的老师,郭映才十岁出头就已经拥有一手好字和相当不错的画技。
这不,一见三娘打猎回来,她就迫不及待地问三娘有没有带回什么种子来。
三娘当然不会忘记宝贝妹妹的嘱托,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向人买些种子,偶尔在山林间碰上了还会帮妹妹采集回来。她把这次在城外弄到的种子都拿给妹妹,坐下翻看起妹妹兴高采烈拿过来与她分享的作物观察笔记。
姐妹俩正凑在一起说话,就听人说她们八叔回来了。
这几年里不仅三娘上头两个姐姐出嫁了,郭幼明这个八叔也成亲了,娶的不是别人,是曾经与她们当了邻居的裴家女儿裴朝秀。
这段姻缘说来还得是靠郭幼明那张脸和总爱往裴家跑的三娘。
小儿女谈婚论嫁往往不管什么人品家世,最先看的就是一张脸。
而当父母的则恰好相反,看的就是人品和家世。
当时郭幼明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可郭家家底殷实、人丁兴旺,虽不算个个都很有出息,可出了什么事总能相互照应。
更重要的是看他对三娘这个侄女足够好,每天都任劳任怨地送她去读书,从种种表现看来他无疑是个会疼人的好儿郎。
所以当郭家祖父替儿子提婚事的时候,裴家还真认真考虑起结亲的可能性来。裴父再一问女儿的意思,好么,说是看脸还挺中意的。
于是两家的婚事就这么敲定下来。
如今他俩都已经顺利成婚了。
不知是不是成婚让郭幼明有了点责任感,他在他岳父的引荐下寻了个正常差使赚钱养家,不再心安理得地天天待家里啃老了。因着办差要在洛阳那边,所以他大多时候都在岳父家蹭吃蹭喝。
郭家祖父对此喜闻乐见,自己教儿子太难了,亲家愿意帮忙教绝对是该给祖宗烧高香的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