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小女官—— by春溪笛晓
春溪笛晓  发于:2023年0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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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吴道子后来兼任了宁王友之职,这禁令才有所松动。
这小娃娃年纪不大,能耐可真不小!
不少人笑着调侃:“那写好后可得给我们看看。”
众人虽只是说笑,三娘听后却当真有些苦恼了。
就算她们可以借用书船召集人手来抄书,要抄这么多份也实在不容易。书成后要怎么才能让大伙人手一册,真是愁人哟!
三娘只是苦恼了一小会,等到大队伍出发前往龙门她就把烦恼都给忘光光了,开开心心地趴在车窗边欣赏沿途景致。
等到了风光秀丽的龙门,她更是感觉呼吸进胸腔的空气都格外宜人。
从北魏孝文帝起就有不少人喜欢在龙门一带开凿石窟,有时候还是皇帝亲自领头命人凿像刻碑,这么一代代传延下来,龙门山上的石壁都已经被开凿得七七八八,不少人都爱过来一边踏青赏春一边瞻仰前人遗迹。
三娘抵达龙门后被钟绍京他们带着脱离了大部队,前去赏玩各石窟中遗留下来的魏碑。
她仰头看着石壁上那清晰可见的碑文,耳边听着贺知章与钟绍京你来我往的讨论,心中有种颇为玄妙的感觉。
仿佛古今诸事皆在这空阔的洞窟里交融。
许多东西悄无声息地灌注到她的脑海中。
还是李俅拉着他哥过来找人,三娘才从那奇妙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她见李俅跑得满面通红,不由追问道:“怎么啦?”
李俅道:“裴将军要舞剑了,你不想看吗?”
三娘一听,立刻转头喊贺知章他们去看舞剑。
钟绍京道:“我们以前都看过了,你自去看吧。”
三娘闻言便与李俅他们一块往回跑。
等三个小娃娃气喘吁吁地挤到前排,却见不仅裴旻已经拔剑舞了起来,张旭、吴道子还分各占一壁,随着乐声在岩壁上各自书画,一时间叫人应接不暇,竟不知该看裴旻舞剑、看张旭题字亦或是看吴道子作画。
三娘也是觉得自己的眼睛可太忙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哪边都舍不得错过,偏又哪边都看不全。
最终只能暗自怪圣人实在太坏了,怎么能安排三个厉害的人一起表演呢!
相比于张旭、吴道子的书画,三娘还是第一次见识裴旻舞剑。
裴旻果然是真刀真枪在疆场上厮杀出来的武将,他身姿如龙似虎,舞起剑来俨然有凌空之势。
三娘目不转睛看了段剑舞再望向张旭二人,却见张旭竟是酣畅淋漓地书了满壁!而吴道子笔下所绘的山川人物也已跃然壁上,画中人衣袂翩翩,衣带仿佛正随风而动。
一日观三绝!
真恨自己只有一双眼睛!
直至周围的曲声静了下来,三娘都还沉浸在余韵之中。还是听旁边的李俅激动地说“我想学剑”,她才回过神来。
三娘转头看了眼李俅圆溜溜的胳膊圆溜溜的腿,忍不住指出残酷的现实:“你怕是不太适合学剑。”
李俅不服气:“为什么?”
三娘道:“剑客得像裴将军这样高高的!”
李俅道:“我长大后肯定也高高的!”
三娘想想也对,便没有继续打击李俅的学习热情。她点着头鼓励道:“那你好好学。”
李俅激情澎湃:“你且等着好了,以后我便是天下第一剑!”
萧戡不知什么时候也从他祖父身边跑了过来,闻言当场表示自己也要争夺天下第一剑的名号。
两人算起来是表兄弟,谁都不让着谁,当场就杠上了。
萧戡还要拉三娘当裁判:“你看我们谁更可能当天下第一?”
三娘:?????
天下第一哪有那么容易?
三娘道:“天下能人那么多,可能你们都不是呢?”
萧戡哼道:“我从现在开始天天练剑,一准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
李俅不甘落后:“我也天天练!”
三娘听他们这般有志气,自然不会再给朋友们泼冷水。
若不是她已经把自己每天的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她也是想学剑的。倒不是想跟李俅他们争天下第一,而是觉得多一门本领很不错!
李隆基注意到几个小孩凑一起嘀嘀咕咕,派人过来召他们过去说话。
听闻李俅和萧戡要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头,李隆基笑着夸道:“你俩还挺有志气,你们真要能练出点名堂来,朕珍藏的那些宝剑随你们挑一把。”
李俅和萧戡得了鼓励,俱是欢喜不已地谢恩。他们这个年纪哪里知道世事艰难,只觉宝剑已经是自己囊中之物。
李隆基笑了笑,目光又转到三娘几人身上,最后询问年纪最大的李泌:“听闻你们几个小娃娃最近在著书?”
李泌答道:“不算著书,只是请教前辈们一些应急经验,看看以后能不能派上用场。”
时人对著书立说还是很看重的,寻常人写东西只能算是写着玩,士林不会轻易承认你那玩意是书。
李隆基朝身旁的张九龄笑道:“你看他们几个小孩是不是挺适合当采访使。”
张九龄当上宰相后提议的第一件事就是重置十道采访使。
听李隆基拿采访使来打趣,张九龄心中隐隐有些忧虑,但还是笑着应答:“胆大心细、敢想敢做,确实挺适合。”
三娘好奇地发问:“采访使是什么?”
这种问题自然不用李隆基和张九龄来解释,李泌直接给她解答了这一疑问——
所谓的采访使其实就是朝廷派人到各道监察州县官吏、核查刑狱案件,大唐天下分为十道,于是便该设置十道采访使。
采访使的存在是非常重要的,只有充分了解地方上的情况,中书省才能拟定适宜的政策。
三娘知晓是这么要紧的位置,顿觉自己的小肩膀上有着沉甸甸的责任。
她一脸认真地向李隆基保证:“阿晗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李俅有样学样:“我也不会辜负阿翁的期望!”
萧戡信心满满:“我日后仗剑为陛下走天下!”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压根不知谦虚为何物,只觉自己是天下第一等能耐人,长大以后肯定什么事都能做好。
李隆基哈哈笑道:“好,朕等着你们长大后给朝廷当采访使。”

御驾在龙门游玩半日, 携群臣前往奉先寺用斋食。
奉先寺原是奉高宗皇帝之命营建的,十余年前遇到洪灾被冲毁,于是和龙华寺合为一寺重建。
三娘听闻寺中老僧大多经历过那场毁寺的洪灾, 不由央着郭家祖父允她去寻寺僧们聊天。
郭家祖父抵不过她的缠磨,托付李泌帮忙照看好三娘。经过这么久的观察,他已看出这是个十分可靠的少年郎。
李俨没有受到郭家祖父的嘱托, 暗暗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他论早熟不如李泌,论直率又不如弟弟,竟是没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三娘哪里知晓李俨小小年纪便心思似海, 一心只想跑去寻些老僧聊一聊。
她是个非常执着的小孩儿, 想到要做什么便会卯足劲去做。像这次编写应急小册子,她听说谁有这方面的经历就忍不住跑上去聊几句。
佛寺之中也很讲究排资论辈, 贵客一般都是住持带辈分高的老和尚去接待, 寻常香客便是些小沙弥去引路。
三娘这出来找人的时机就选得挺不巧,不少经历过那场可怕洪灾的老和尚都去陪以李隆基为首的贵人了。她不死心地转了一圈, 才终于在一处僧院里找着个漏网之鱼。
那老僧独自坐在那里干活, 面前摆着面长木板,手里拿着些古怪工具笃笃笃地敲打,木屑随着他的一次次敲击在他四周飞舞。
三娘不知道老僧在做什么,好奇地跑近去想近距离观察。
老僧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向她们这群不速之客。
确实是很大一群,要知道跟着他们几人的侍从可不少, 林林总总差不多有十来人。
三娘感觉自己扰了别人干正事,不由上前向老僧道歉:“我们不是有意打扰您的, 就是想找人问点事情。”
老僧道:“找什么人?”
三娘道:“就是像您这么大年纪的,经历过十几年前那场水灾的。”
老僧放下手头的敲凿工具, 给自己换了个相对舒适的坐姿,抬眼问她:“你这小娃娃问这个做什么?”
三娘便把写应急册子的事告诉老僧。她阿耶在外戍守边关,她最想托人给阿耶送一本,要是阿耶在外面遇到什么突发意外也好应对。
想来像她这样牵挂家里人的人应该很多吧,许多人都想看她们整理好的那本应急册子呢!
老僧摇着头道:“我看没什么用处,当真遇上那样的灾祸,便是有千般能耐估摸着也只能跟老衲一样干念几句‘阿弥陀佛’、祈求佛祖保佑。”
三娘不服气:“哪怕十次里头能派上一次用场,那也是能救人一命的。”她一屁股坐到老僧对面,单方面与老僧辩论起来,“就拿救落水的人来说,我听人说不能直接游过去救,有竹竿和绳子抛过去把人牵引上岸是最好的,没有的话最好能从背后绕过去抱着他往岸上游,不然落水的人会抱着你沉进水里去,落水的、救人的都会没命!这个不听有经验的人讲,我们怎么晓得呢?”
老僧顿住。
一些早已远去的记忆骤然浮上心头。
他确实经历过那次毁了龙华寺的水灾,也确实曾亲眼见到救人的、落水的一起淹没在水里,那是他心中难以抹去的痛。
继而他又想到面对当时那种猛烈的洪流,即便照着这小娃娃说的方法去做也不一定会有更好的结果。
只不过眼前这小孩儿眼神坚定而澄亮,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心性,以后也不知会有怎么样的成就。
老僧说道:“你如何知道这些说法是真的?”
三娘道:“我们分头问了许多人,好些亲身经历过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老僧道:“说的人多了就是对的吗?”
三娘难得遇到比自己还能提问的人,一点都不觉得老僧问题太多,反而还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最有用的证明:“可是他们都活下来呀!”
既然告诉她们这些技巧的人都活下来了,应该是有用的才对。
老僧闻言笑道:“兴许只是他们跑得快些。像我,没救过什么人,也没受过什么伤,全靠我这两条腿跑得特别快。”
三娘竟不知该怎么反驳。
她憋了半天也没憋出能辩倒老僧的话来,只能讷讷道:“跑得快确实很有用,我往后也要练好腿脚。”
老僧道:“你们没什么事便回去吧,小孩子莫要往这些偏僻的地方走。”
三娘感觉这老僧说话很有意思,不太想就这么离开。
她的目光落到老僧面前那块长长的木板上,忽地“咦”了一声,凑过去仔细观察上头被老僧敲凿出来的大片文字。
那是刻在木板上的《金刚经》。
三娘好奇地摸着木板上的小字追问:“您把《金刚经》刻在这上面做什么?”
老僧道:“《金刚经》有五千多字,香客们抄写不易,我将它一字不漏全雕刻在木板上,涂上墨汁、覆上白纸,只需轻轻拂拭几个来回,整篇《金刚经》便能尽数印在纸上。”
听了老僧的话,不仅三娘震惊不已,连李泌也不由得坐下细看老僧敲凿出来的雕版。
这其实不是什么高深技术,原理和沿用了几百上千年的印章差不多。
可这东西的原理再如何简单,从前也没多少人想到用这种方法来印刷书籍,至少在纸张造价降到像盛唐这般便宜之前应当是没有的。
反正李泌他们都没见识过。
李泌说道:“你们都是用这种法子印佛经的吗?”
老僧道:“就我所知的情况来看,会这么干的人应该挺少。”
三娘最擅长的就是举一反三,她兴高采烈地和老僧商量起来:“您能帮我们多找些会雕这个的人吗?或者我们雇些木匠过来,您能帮忙教会他们吗?我想把我们整理好的应急册子印出来,这样想看的人都能拿到书了!”
她出发前还在发愁抄不出那么多书来着,现在有了这个法子可太棒了!
三娘目光灼灼地和老僧商量起进一步的合作来:“不是所有人都看得上书的,若是讲吴博士帮忙画的图纸印大一些,每逢寺中开俗讲的时候拿出来帮忙宣讲一二,岂不是能救更多人?”
末了她还反客为主地和老僧讲起佛理来,直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什么“佛祖那么慈悲肯定很希望你们这么做”。
若她是个男娃娃,老僧怕是都要把自己的僧衣脱下来套她身上,表示“你与佛有缘,日后这大奉先寺的住持你来当吧”。
……就没见过这么能说的小家伙。
想到自己那些故去的同门,老僧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应下了三娘的请求。
就像这小孩说的那样,哪怕十个里头有一个用上了,那也是救人一命的好事。
三娘得了老僧点头,又开始琢磨该去哪儿找人来学这门本领。
李泌看了眼旁边的李俨,提议道:“不如由皇孙去向圣人秉明此事,由朝廷派遣人手来学习。等朝廷派来的匠人们都学会了,印我们的应急册子自然不在话下。”
三娘听后觉得很有道理,立刻转头望向李俨:“可以吗?”
李俨道:“当然可以。”
三娘起身拉他往回走:“那我们这就求见圣人去!”
小孩子都是性急的,两人都想着要快些落实这件事,走着走着竟是直接跑了起来。
绕梁等人忙追了上去。
李泌没跟着跑,他不紧不慢地缀在众人后头,心里想着此法献上去会引起什么变化。
皇孙若是得天子看重,太子的地位是否会稳固一些?
张九龄是儒家出身,最讲究正统,遇事肯定是要力保太子的,所以最好的局面便是李瑛的太子之位不会被武惠妃她们撬动。
朝中当真出现什么储位之争,张九龄的相位恐怕也不会稳固。
李泌轻轻吁了口气,正要迈步追上三娘她们,却意外撞见了迎面走来的李林甫。
李林甫朝李泌笑了笑,调侃道:“怎么不见另一个神童?”
其实神童不算特别稀罕,李泌更不是开元年间头一个神童,只是像李泌这样无官无职却时常出入宰相家的少年郎着实不多,李林甫不免都多关注他几分。
李泌礼数周到地朝李林甫叉手见礼:“李侍郎。”
至于阿晗她们的去向,他却是没有和李林甫多提。
李林甫不是士林出身,在士林的名声甚至不怎么好,年轻时给人的印象是“不学无术”,连亲戚都不想举荐他出任要职。
实际上李林甫办事能力很不错。
帝王治国大多喜欢外儒内法,平时会抬几个声誉高的人出来充当门面,实际上却更爱用李林甫这种“实用型人才”。
这几年当今圣上的用人倾向已经越来越明显,他喜欢能为他办事的、能叫他省心的。
就像他去年嘴上感慨说韩休每天追着他说些不中听的话可真不错、是个能让“君瘦国肥”的良相,行动上却是没过几个月就把韩休踢下相位。
所谓的“君瘦国肥”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他如今还是更倾向于“无为而治”。
而且得是字面意思上的“无为而治”——什么都不用干就能纵享大唐盛世。
李林甫的机会兴许快要来了。
张九龄该怎么和这样一个人共事?
李泌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他静立在殿外等候三娘她们结束这次面圣。
李林甫没太在意李泌这么个半大少年,径直入内回归黄门侍郎该在的位置,毕恭毕敬地陪侍在李隆基左右。
这时李俨已经把他们发现雕版印刷法的始末囫囵着讲给李隆基听。

第41章
佛道二教的盛行可以追溯到魏晋南北朝政治最昏暗的时期, 那时候不仅百姓为了逃避战乱和苛政而选择出家避祸,许多读书人以及世家子弟也时常因世道不平而遁入佛门或潜心修道。
这便让佛门中涌现不少诗僧、画僧、书僧、琴僧等等人才,而不少朝中的达官贵人也非常乐意与他们往来, 许多著名人物都会有个和尚朋友。
像王羲之的后代中就有个极有名的智永禅师,他继承了二王笔法,于佛寺之中潜心练习书法, 曾经手书八百份《千字文》散送出去,为《千字文》的推广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前往江南诸寺都能欣赏智永禅师的《千字文》真迹。
更重要的是,和尚道士大多都是免除赋税徭役的, 他们有的是空闲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佛门经过这么多的蓬勃发展, 随便逛哪个佛寺都有可能出现几个有文化的和尚,所以三娘她们能在奉先寺中发现那么个老僧倒也不算特别稀奇。
李隆基听皇孙李俨详细地禀报完雕版印刷的事, 顿时也来了兴趣。
正巧李林甫从外头办完事回来了, 李隆基便笑着吩咐道:“走,去看看这奉先寺是怎么印《金刚经》的。”
李林甫不知自己离开时皇孙来说了什么, 不由转头看向奉先寺的住持。
住持面上有些尴尬。
当初两寺都被冲毁了, 朝廷命令他们合为一寺。
虽然龙华寺年代更久远,但他们奉先寺是高宗皇帝命人建的,龙华寺那边的损坏与伤亡情况又更严重,最终合并的结果便是龙华寺并入奉先寺。
这次迎接御驾辈分排在前头的都过来了,只那老僧没来,原因就在于那老僧过去是龙华寺的。他不爱参与寺中诸事, 他们也不爱带上他,平时都是这么两不干涉凑合着过的。
谁能想到那家伙会有这样的际遇啊!
难道有的人看起来离群索居、不问世事, 实际上却一直在憋着劲想吸引贵人的注意?
不能怪住持这么想,主要是这么做的人实在太多了。
这世上根本没几个真正的陶渊明!
只能说时运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
李隆基不仅亲自看过老僧雕刻出来的书版, 还上手试了试这种新鲜的印刷方法。
他是个有文化的皇帝,自然看得出这东西的妙处,当场龙颜大悦,给了老僧极其丰厚的赏赐,并让工部安排工匠过来研习雕版印刷法。
事实上刚才李隆基差点就让这和尚帮他把自己亲自作注的《道德经》给雕刻出来了。
还是瞥见老僧那锃光瓦亮的光头,李隆基才及时住了嘴。
偶然得了这么一样有利于大唐文教工作的利器,李隆基自是十分开怀。
既已赏过了老僧,他便一视同仁地给三娘她们也赐了不少好东西。
尤其是三娘第一个注意到这东西,赏赐之厚更是不下于老僧。
三娘不懂什么辞让之说,高高兴兴地谢了恩。
李隆基见她那副开心得不得了的模样,心里也十分快活。
这小孩的神童出身是他给的,而他钦定的神童随他出巡期间发现了这样的好东西,难道不值得让史官好好记上一笔?
虽然李隆基挺沉迷封建迷信,很想求个长生不老,可没有人会嫌弃自己名声太好。尤其是当皇帝的,哪个不想拥有明君称号?
李隆基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还成,史书上一个盛世明君的称号是少不了的,所以格外喜欢这些能为自己明君履历增光添彩的事。
李俨倒是没要奖励,而是请求李隆基等工匠学成后能帮他们把那本《灾害自救指南》给印出来。
他今年才八岁,行止却沉稳斯文,绝佳的气度衬得那本就好看的眉眼都更秀逸几分。
李隆基儿孙众多,但对李俨这个长孙还是颇为偏爱的,他朗笑着说道:“该拿的赏赐还是得拿,你们那书若是当真写成了,自去工部让人安排刻印就是。这雕版印刷法本来就是你们发现的,难道还怕我不许你们刻书不成?”
李俨这才谢了赏。
听李俨讨来了李隆基这句准话,三娘高兴极了。从御前离开后,她便去寻吴道子说了这桩要紧事:等他的插画都画完了,估计工匠们也都学有所成了,到时候她们这本应急册子一口气可以印很多很多本!
到时候还可以把插画单独印个成百上千份,安排长安、洛阳诸佛寺趁着开俗讲的间隙搞安全宣讲!
简而言之,这事贼拉重要!
三娘话里话外满是对吴道子的殷殷期望:这么多人等着您的画、这么多人的性命等着您去拯救,您一定会好好画的对吧?
吴道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肩膀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了。
上巳节的龙门一日游结束后,吴道子就开始闭门作画。
说是闭门也不太恰当,他几乎每天都得去找文稿上对应的应急知识提供人探讨具体细节,生怕画上出了差错误导了千千万万人。
印书之事一时半会急不来。
接下来一段时间,三娘和李泌都被安排到百孙院那边跟着李俨他们一起读书。
既然正式上课了,便不能像早前那么自在地玩耍了。
李俅和萧戡这两个不想读书二人组,才上课没几天就忍不住掰着手指数什么时候放假。
他们读书的地方不是什么正经学堂,只是翰林院那边抽调些饱学之士来给他们开蒙罢了,所以他们的假期是跟着朝中官吏的假期走的。
幸而大唐官吏的假期还挺足,每旬都有休假不说,像上巳、清明等等节日都有假期,五月还有一次田假可以休,五月的田假和九月的授衣假都有十五天之久。
只是以前每天都能出去疯玩,现在却要拘在屋里读书,李俅他们还是每天都要嚎上一句“还要多久才到五月”。
三娘倒是每天都活力充沛地听课、读书、习字,非常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求学生涯。
即便如今朝廷很重视教育,各地都开设有官学与各式私学,但大部分学堂都是为男子而设,女子大多还是以家族教育为主,有幸生在官宦之家便有机会从小识文断字,若是不幸生在寻常人家恐怕就只能目不识丁地过一辈子了。
三娘也是因为生在官宦人家,家中有不少能为她开蒙的长辈,才得了个“神童”的名头。若是连开蒙的机会都没有,哪有什么神童不神童的说法?
如今有机会接受更进一步的教育,三娘自然学得分外认真,不仅每天认真听课以及做功课,还额外讨要些书单回去读。
起初前来授课的翰林官对三娘是爱答不理的,后来见她实在聪慧又勤勉,渐渐也接受多了个女学生的事实,勉强也能对她一视同仁了。
没办法,任谁有个一教就会的学生,讲起课来也会格外有成就感。
更难得的是课后她几乎每次都会追着提问,问的还是明显经过思考的问题。
谁能不喜欢这样的学生?
连本来很爱躲懒的几个小子都在她的带动下变得格外好学。
等下回圣人考校皇孙们的学问,说不准会大大地嘉奖他们!
在这么多的好处面前,三娘是个女孩儿这点小事便不值一提了。
三娘她们潜心读书到三月下旬,百孙院来了个新先生。
这人非常年轻,乃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名叫颜真卿。
按照大唐的诠选规定,新科进士得观察一两年才能正式授官,距离他拥有正式官职还有挺长一段时间。
在等候选官的期间,新科进士们可以各展所长,游走于众多达官贵人之间充分展现自己的才华。
这一阶段就是拼人脉了,接下来你能去什么样的职位取决于你能挤进哪个圈子。
别人可能要苦恼怎么打进新的社交圈,颜真卿则没有这个烦恼,他虽然自幼丧父,但他祖父家、他外祖家都是官宦世家,伯父以及舅父与贺知章等人都是至交好友,可以说是从出生起就已经待在这个交际圈中。
颜真卿自幼聪敏好学,才二十五岁便中了进士甲科,无论文章还是书法都已经在士林声名鹊起。
这不,才刚考中进士前来东都叩谢皇恩,李隆基就听人说起了他那手难得的好字。
李隆基当场让他露了一手,最终安排他这段时间留在洛阳教皇孙们习字。
没办法,颜真卿那手字写得太端庄方正了,李隆基觉得合该让他家孙辈好好研习。
三娘早上遛弯的时候就听贺知章提起过颜真卿,说颜真卿博学多才,又写得一手好字,她平时有什么不懂的只管请教他就好。
贺知章还给她讲了颜真卿写的《劝学诗》,就是那首有名的“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三娘听后对颜真卿非常钦佩。
这人生来便很聪明,读书竟还这般勤勉,难怪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
因为提前在贺知章那儿了解过颜真卿,所以三娘便分外期待这么一位新先生的到来。
于是在颜真卿抵达百孙院之前,三娘还现学现卖地给李俅他们介绍起这位新先生——
没错,就是他,就是那个夜半三更起来读书的人(三更灯火五更鸡)!

颜真卿过来的时候, 听到的恰好就是三娘正摇头晃脑给皇孙们背《劝学诗》。
更听到了三娘后面给皇孙们强调的“是他,是他,就是他”“大半夜起来偷偷读书的人就是他”。
颜真卿:“……”
颜真卿还真没想过自己还没正式被授官, 就得前来教导皇孙们习字,更没想到皇孙堆里还有个这般活泼的女娃娃。不过他在过来上岗前也听前辈提了个醒,说是圣人还让两个神童陪皇孙们读书, 倒不至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三娘本来还兴致勃勃地跟小伙伴们分享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讲着讲着突然发现有点不对——
怎地大家都这么安静,而且还齐齐看向她背后?
三娘警觉地往后看去,只见身着春衫的年轻士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口。
对方瞧着约莫才二十五六岁, 正是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他姿仪秀美, 眉目清朗,通身透着股远超于年龄的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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