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李龟年啊!
李龟年唱过的诗,哪首不是传遍大江南北?
若说此前三娘被召入宫问对只是小范围确定她的“神童”出身,那这次九州池赐宴过后她这个六岁能诗的小神童怕是要天下皆知了。
一直到散席后,郭家祖父脚步都还是飘着的。
虽然他自己写诗都要找人提前帮忙打个草稿,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为孙女的有出息而得瑟不已,并且在心里头抒发着最原始的感慨——
娘咧,娘咧,咱老郭家祖坟真是冒青烟了。
至于孙女日后会外嫁这种事,郭家祖父一时半会是不会去想的。他孙女才六岁,离嫁人还远得很,他还可以得意许多年!
一如郭家祖父所想的那样,到二月初整个洛阳城便传遍了关于“咱大唐出了个小神童”的新鲜消息。
许多人说得绘声绘色,说小神童六岁能诗,写的诗连圣人看了都夸好,还当场命李龟年负责奏唱。
李龟年当初就是在洛阳声名鹊起的,街头巷尾都有认得他的人,一听此事更是讨论得如火如荼。
本来还有人觉得未免有些夸张:就一个小娃娃,还是个女孩儿,能写出什么诗来?
等到有人把诗稿抄送出来,这些声音就哑火了。
没办法,这诗虽看得出孩童特有的天真,但它真的就是一首非常适合传唱的好诗,读来既然不缺心怀天下的家国情怀,也不失小孩儿的童趣。
最关键的是,它寓意极佳!
三娘想送走的那些东西谁不想送走?
要大伙自己写他们可能写不出来,但是他们可以背上几句,明年晦日拿来用啊!即便寻常人家没有宫廷乐师奏乐,孩童们也能在街头巷尾拍掌欢唱。
这诗会以什么方式传开是显而易见的。
——嘶,看来这小神童要一诗成名了!
第37章
三娘也渐渐晓得自己在洛阳城中变得有名了, 主要体现在她邀贺知章出去遛弯练对句的时候,不时有人向她问好,问她是不是就是那个写《晦日诗》的郭三娘。
时人排行是按祖父一辈来论的, 一般还男女分开来算,巧的是她不仅在自家姊妹中排行第三,在堂姊妹中也是排行第三, 对外便该称“郭三娘”。
至于《晦日诗》什么的,也是外头的人简略后的诗名,准确点来讲应该叫《晦日九州池侍宴应制得寒字》之类的。可惜这诗名实在太长,大伙便把它给缩略成《晦日诗》了。
三娘被人搭话后兴致勃勃地与人聊了起来, 这般溜达了几日后便从众人嘴里知晓坊间到底有什么样的传闻了。
她如今居然也算是东都小名人!
不过比起自己小小地出了个名, 三娘还是更在意自己新增的羯鼓兴趣课。
幸运的是,她不用另外找羯鼓老师了, 因为她八叔这个宴饮爱好者恰好擅长此道。虽然肯定比不过李隆基、李龟年他们这些专业人士, 可教三娘已经绰绰有余。
三娘闲暇时便在家与她八叔学羯鼓。
郭家祖父怕他们把御赐的羯鼓给敲坏了,另外给他们买了面羯鼓以及好几套鼓杖供他们造作。叔侄二人也不嫌弃便宜羯鼓不好, 一个教、一个学, 敲得十分起劲。
唯一叫三娘比较郁闷的是她手太短了,力气也太小了,不能像大人那样击打得轻松自如。
她天生就是不服输的性格,每天早早起来哼哼哈哈地锻炼拳脚,盼望着自己能快快长大。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一准要比八叔厉害!
有次李俅拉着李俨来找三娘玩, 瞧见三娘要学羯鼓,便也吵着要学。李俨无法, 也叫人弄了面羯鼓,兄弟俩一起跟着学羯鼓。
几个小孩子每天凑一块玩耍, 干什么都觉得很有意思。
哪怕根本不懂其中章法,也敢兴冲冲地展开一场场稀奇古怪的比试,比如比比谁能击得又久又响。
下场比试的当然是年纪相仿的三娘和李俅,她们拉着李俨和郭幼明当见证者,抡起鼓杖便较起劲来,纷纷使出平生没用过的大力气去击打,羯鼓声一下塞一下响。
两小娃娃年纪本来就不大,没一会便激动得两颊通红,身上热乎起来了,手腕也酸麻起来了,可就是谁也不喊停,非要赢过对方不可。
众仆从听得外头的动静,也纷纷出来看热闹,只见庭中芳树杂然,枝条上已经长满了青碧的嫩叶,枝叶间还藏满蕴着春意的花苞。
花树之下,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分据两边十分卖力地击鼓,脸颊都红扑扑的,眼睛也都晶晶亮亮的,瞧着便可爱之至。
最终还是李俨怕他们伤了手,命人取来她们爱吃的茶点摆到廊下。
一听有好吃的,两个小的顿时忘记了一较高下的决心,纷纷扔下鼓杖跑过去与李俨一起围坐在廊下吃吃喝喝。
有几只不怕生的鸟儿在廊外啾啾啾地跳来跳去,仿佛迫不及待地等着他们分些碎屑给它们尝尝鲜。
真是再快活不过的好时光。
入了二月下旬,忽有来自秦州的急报,说是几日前秦州地震,州中房舍尽毁,连官吏都压死了四十余人,百姓的死伤更是不计其数。
面对这样的大灾祸,李隆基第一时间遣使前往秦州搞灾后抚恤工作,并让尚书右丞相萧嵩前去祭祀山川。
说起来萧嵩就是和前任宰相韩休御前吵架的倒霉蛋,当初韩休还是他举荐上来的,结果韩休连他的面子都不给,两个人经常吵得不可开交,李隆基听烦了就把他们一起从相位上撸了下去。
不过萧嵩不仅官够高,还和李隆基是亲家,他儿子萧衡娶了新昌公主,所以有这等要事由他出面去主持祭祀还是很正常的。
三娘本来不应听说这种噩耗,但她还是知道了,因为她经由李俨他们结识了新的小伙伴,新昌公主家的儿子萧戡。
萧嵩是个军事高手,年轻时经常和吐蕃干架,老了虽行事十分谨慎,养出来的孙儿却大多有几分他年轻时的性情,不爱读书爱习武。
三娘得知萧戡从小练武,便追问他是怎么练的,有没有什么锻炼之法可以教她。
上回她和李俅比谁能击更久的羯鼓,过后好几天手都麻麻的,根本写不了字。要是她能变得更厉害一点就好了!
对上三娘满含期待的目光,萧戡顿时膨胀了,卯足劲把自己知道的都讲给三娘听。
说到要紧处还要跳起来给三娘演示一遍。
好学的三娘毫不含糊地跑过去跟着他比划。
李俅最爱凑热闹,也跑上去跟着嘿嘿嗬嗬!
……于是不知怎地就变成萧戡一个人带一大串小萝卜头,连看起来十分稳重的李俨都悄然混入其中。
奇怪的集体活动又增加了。
秦州地震这事儿就是萧戡给他们讲的,他岁数也不大,没见识过真正的地震,只是听旁人说起来觉得很可怕,便给三娘她们提了一嘴。
三娘听后也忧心忡忡。她问萧戡:“要是遇到地震该怎么办?”
萧戡这位萧三郎今年也才七岁,哪里晓得应对之法,他只是听说了有这么一件事而已。他摇着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三娘道:“怎么能不知道呢?既然知道有这种祸事,肯定要知道该怎么办才行,不然往后真遇上了岂不是束手无策?”
萧戡嘴硬道:“天底下的灾祸多了去了,水患、火灾便不说了,连风雪雷电都可能要人性命,你难道全都要知晓遇到了该怎么办?”
三娘奇怪地问:“为什么不要?”她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萧戡全都数给她听了,她当然得想办法全部弄清楚才行!
萧戡语塞。
三娘便拉着萧戡追问他还知道什么灾祸,一一给记了下来,最后还拉李俨他们一起来集思广益,准备游说大伙一起齐心协力编一本《灾害自救指南》,以后给每个亲朋好友送一本。
万一以后不幸遇到这等祸事,他们也好知道该怎么应对,每个人都能平平安安归来!
听到是这么有意义一件事,每个人表示摩拳擦掌准备参与。
可惜一轮筛选下来,很多奶娃娃连话都还说不利索,自然没法参与进来。
而后萧戡又表示自己看到字就头晕,坚决不乐意写字。
最终这事儿便只能由三娘、李俨、李泌三个人去落实了。
三娘和李俨两人单独开了个小会,敲定需要了解的几方面问题,开始分头去找有经验的前辈请教:您去过什么地方?您在地方上有没有遇到什么灾害?灾前有没有什么有效的防御措施?遇灾有没有什么自救措施?灾后又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
为防对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三娘还贴心地把列好的灾害条目给对方看,只要逐一对应过去肯定不会遗漏。
最初得知他们几个小娃娃居然要合著一本书,大伙都觉得挺好笑。可后来瞧见三娘条理分明地把他们答复记录下来,他们不由也多了几分认真,逐一解答了她的问题,还给她介绍可以去向谁请教。
为了此事,三娘数日后还跟着萧戡去见他祖父萧嵩。
这时候三娘已经累积了许多文稿,上头记录的全是她请教诸人留下的记录。她祖母为了方便她携带,给她缝了个小背包,文稿全部齐齐整整地放在里头,旁人想看她便拿出来给对方看。
如今小背包已经鼓鼓囊囊的了。
萧戡在小伙伴面前臭屁得很,在他祖父面前却有点怂,一路上不停地和三娘说:“我祖父很凶的,你真的要去见他吗?”
三娘坚定地说道:“要见!”
听贺知章说,萧嵩去过许多地方,尤其还镇守过凉州。
凉州一带乃是安西都护府的必经之道,她阿耶去安西都护府的时候也是要从凉州走的,她想听萧嵩讲讲那边的情况。
见三娘这般坚持,萧戡只得硬着头皮把三娘领到他祖父萧嵩的书房外。
萧嵩今年已经六十五岁,极好养生之道,园中不植名花异草,反而种些药草,罢相后更是没事就爱给自己搓几个药丸子吃。他书房中挂的便是药王孙思邈的画像,手边更是搁着数卷《千金方》,瞧着都快被他翻破了。
三娘在长辈面前素来乖巧,随萧戡入内后便恭恭敬敬地朝萧嵩行了个叉手礼。
萧嵩搁下手头的《千金方》,笑望着三娘说道:“晦日那会儿只远远见了一面,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一见,没想到这几天竟时常听三郎提起你。”
萧戡是新昌公主长子,不过他大伯家还有两个堂兄,是以他在萧家的排行便是“三郎”。
三娘没想到萧戡回家还会说起自己,不由好奇地追问起来:“提起我什么?”
萧戡赧道:“说这些做什么?你不是有许多事要问我阿翁吗?”
萧嵩笑睨了自家孙儿一眼。
萧戡闭了嘴。
三娘也不是非要追根究底不可,她们目前最要紧的大事当然是编写《灾害自救指南》,旁的都可以先不管。
三娘积极地掏出纸笔,和萧嵩说起自己的编书构想。
说起来这书算起来还是萧戡起的头呢!
要不是萧戡把秦州地震的事讲给她听,她都不知道世上还有地震这种事。而且这灾害条目里很大一部分都是萧戡提供的,他知道的真是太多了,比她们厉害多啦。
面对别人家祖父,三娘很懂得怎么哄人开心:不用夸他本人,可着劲夸他孙子就好。谁会不希望自家儿孙有出息?
萧嵩听了果然很开怀,笑呵呵地讨过三娘已经写好的那部分文稿看看别人都是怎么说的。
唯独旁边的萧戡听得有点恍惚。
我居然起了这么要紧的作用?
还有,为什么他祖父在三娘面前这么慈眉善目?!
三娘和萧嵩交谈得十分愉快, 记录写了满满一纸,条理非常清晰,字也写得端端正正的。
她最后还把整理好的文稿拿给萧嵩确认, 以免自己不小心曲解了萧嵩的意思。
萧嵩看两眼记录,便看两眼自己孙子;看两眼记录,再看两眼自己孙子。
弄得萧戡心里毛毛的。
怎么回事?您老怎么回事?您老一个劲看我干嘛?
事实上萧嵩只是在心里感慨:都是差不多大的小娃娃, 怎地别人家小孩这般聪慧,自家孙子却呆头呆脑的?
好在不管萧戡聪慧与否,作为新昌公主长子日后都有爵位可继承,倒是不需要他们这些长辈太操心, 平日里只需对他多加约束别让他胡闹过头就好。
思及此, 萧嵩便在孙儿的朋友面前给了他点面子,没有和往常那样板起脸训斥他。
萧嵩确认记录无误, 笑着把文稿还给了三娘, 又给她介绍了几个可以去请教这方面事宜的人,写了条子让萧戡带三娘去寻人。
三娘开开心心地朝萧嵩道谢。
两小孩往外走的时候, 还凑一起嘀嘀咕咕。
三娘小声和萧戡说道:“你不是说你阿翁很凶吗?我看不凶啊。”
萧戡道:“我没骗你!他平时可凶了, 刚才一准是想在外人面前装出很慈爱的模样。我跟你讲,这些大人最会骗人了。”
萧嵩:“……”
看来还是打得太少了!
有贺知章、萧嵩他们的一连串介绍,三娘几人分头把能见上的官吏都见了一圈。
她整理文稿的时候总觉着少了点什么,想了许久突然眼睛亮了起来,对李泌说:“我们去拜访城中医馆,向那些治病救人的医者请教一二。”
三娘也是想到萧戡那满园子药草想到这一点。
遇到意外及时救治也是特别重要的!
李泌跟着三娘忙活了这么多天, 只觉收集来的文稿早已脱出“自救”范畴。不过见三娘这么有干劲,李泌没有指出这一点, 而是欣然答应带三娘出去。
郭家祖父自然不放心三娘这么往外跑,前几天造访各大衙署也就罢了, 那到底是官衙,没人敢作乱。到了外头可不一样,坊间鱼龙混杂,谁知道会不会碰上坏人?
郭家祖父把玩得乐不思蜀的郭幼明拎回来,勒令他履行诺言寸步不离地跟着侄女。
郭幼明接到这一任务也没有不满,只是很有些警惕地看了眼跟着出来的几个小萝卜头,李泌他知道,李俨他也认得了,这萧戡又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他只是出去浪了几天而已,他宝贝侄女身边怎地又冒出这么个小子来了!
萧戡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三娘从天而降的新朋友,他和三娘已经认识好多天了,可以算是非常要好的好朋友了。听闻郭家祖父不放心三娘往外跑,他当即自动请缨要来保护三娘。
虽然他年纪还小,不算特别能打,但他有公主府的侍卫啊,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三娘。
萧戡骄傲挺胸。
郭幼明:“……”
说得好像谁家没侍卫似的,只是他爹不放心把宝贝孙女交托给外人罢了。
说到底,还得是他这个亲叔父才最可靠。
三娘可不知晓他们一个两个在较什么劲,对她来说就是许多小伙伴们一起出门,热闹!
一行人虽不知道哪儿有医馆,不过每到一坊三娘便积极地找人问路,三两下就从本坊居民嘴里知晓医馆往哪儿走。
东都洛阳的布局和长安城差不多,三娘走起来一点都不虚。
虽然做买卖的店家大多集中在市里,但各坊还是有满足居民们日常需求的医馆、酒馆、日用杂货等店铺。
见他们一行人瞧着非富即贵,医馆的学徒们不敢怠慢,笑着领他们去见坐堂的医士。
三娘正随着学徒往里走,就见一光头和尚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一身破僧衣,腰间还系着个酒葫芦,看起来很不伦不类。
学徒们见了他却是恭恭敬敬地喊起了“师父”。
原来在这医馆坐堂的竟是个入世的僧医,他不爱在佛寺待着,偏爱待在这闹市医馆之中,据说是图隔壁酒肆的酒最好喝。
有人逮着他吃酒肉的事说他不守清规戒律,他一时说“往前数多少多少代和尚是能吃酒肉的不吃酒肉才是假和尚”,一时又说“我只是秃头不是和尚凭什么我不能吃”。
反正吧,此人就是这么个说话不太着调的僧医。
不过三娘问了一路,大伙都说这位名叫张鼎的僧医是本坊最好的医士,治病从不开贵药,且大多时候都能药到病除。
甭管他性情如何,作为医者能帮患者治好病就成了!
逢年过节许多人都自发给他送酒肉来着。
三娘上前向张鼎说明来意。
张鼎瞧了三娘一眼,又瞧了瞧她身边那群小子们,乐呵呵地笑道:“到我去喝酒的点了,要不我们去隔壁酒肆边喝边聊?”
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大多是不会进酒肆的,不过今儿有正事,三娘便点着头应下了。
一行人转道去了隔壁酒肆。
负责招待客人的胡姬瞧见几个小娃娃都愣住了:这么小的孩子能喝酒吗?
三娘第一次进酒肆,看什么都觉得很新鲜。等瞧见那眉眼深邃、美艳不可方物的胡姬,更是眼睛都睁圆了,只觉自己从没见过这类型的美人。
胡姬长居洛阳,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只愣怔片刻便笑着迎三娘一行人入座,询问他们要什么茶饮。虽然她们开的是酒肆,但茶饮也是极有特色的,比如香浓的马奶茶便挺适合小孩子尝鲜。
至于张鼎,那当然是要喝酒。
郭幼明也想喝酒来着,不过他想到自己肩负着把侄女囫囵着带回家的重要责任,便也忍痛要了胡姬推荐的特色茶饮。
等酒上来了,三娘就在边上对张鼎进行各种各样的提问。
张鼎本来不甚在意,随手翻看过三娘带来的那些文稿后却顿住了。
他定定地盯了手中的文稿半晌,才转头打量起旁边小小的女娃儿来。
才这么大一点的年纪,居然就能写出这么细致又实用的东西来了吗?
三娘不明所以,仰头问他:“怎么啦?”
张鼎道:“没什么,只是想到我一个老朋友。他生前也特别喜欢写书,我手头还有他的书稿来着。”
三娘听后特别感兴趣,积极追问:“他写的什么书?”
张鼎道:“写了好几本医书,我手头这本叫《食疗本草》,就是告诉乡里哪些食物可以补养身体,说是能让人靠调节日常饮食活到九十九。”他端着胡姬送上的酒饮了一口,朗笑着拆自己泉下老友的台,“当然了,这肯定是骗人的,他自己才活到九十三。”
三娘惊道:“九十三也好厉害了。”
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可见活到九十三得多稀罕呐!
她一下子把自己的来意给忘了,开始追问张鼎能不能把食疗本草借她看看。
她虽然还小,可是阿翁他们年纪都很大了,她要是记下这本《食疗本草》便能知晓他们平时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叫他们也能活到九十九!
张鼎道:“也不是不行,这酒你们请?”
三娘摸摸自己的小荷包,还在琢磨自己钱够不够,旁边的萧戡已经一口应下:“不就是酒吗?我请!”
张鼎不在意谁来买单,只要有人请就行了。他瞧向三娘,扬了扬手里那叠文稿问道:“那你是要借书,还是要问这个?”
三娘一脸纠结:“不能两个一起吗?”
张鼎道:“也不是不行,那你问吧。”
这次几人是一起行动的,三娘负责发问,李泌负责抄写,效率倒是比平时要高许多。
她很快从张鼎这儿问到了一些急救手法以及急救方子。
几轮问答下来收获不可谓不大。
比如她拥有了可以备在家中的常用药清单,大多都是放上三五年也不会坏、遇到意外便可以找出来应急的。
专业的事果然就该找专业的人请教!
几个小娃娃围着个僧医又是提问又是做记录,引得不少酒客好奇地过来围观。
听说三娘她们几个要合著一本什么样的书,众酒客都惊叹不已。
等得知牵头的正是近日颇为有名的小神童郭三娘,众人更是感慨圣人果然慧眼识人,谁家小孩六岁大能写这样的书?
还有人当场表示要是书成后自己也想要一本。
三娘没想到众人的反应会这般热烈,颇有些受宠若惊。她一本正经地保证说道:“等我们整理好以后会想办法多抄一批,让想要的人都能拿到。”
酒客们纷纷善意地笑道:“没道理让你们贴钱找人抄书,我们可以自己雇人抄。”
三娘一口答应下来。
书还没编成就得到这么多人的肯定,三娘干劲更足了。
临去前,她还不忘跟张鼎回去取《食疗本草》。
取书的路上,三娘还从张鼎嘴里了解了他那位活到九十三岁的老朋友。
他那位老朋友叫孟诜,是个非常有洞察力且很爱观察生活中各项细节的人。
比如他年轻时去朋友家做客,看到则天大圣皇帝赐给朋友的金子,当场表示这是药金不是真金,不信我烧给你看看,保证能烧出药金特有的五色烟雾。
孟诜不仅是嘴上说说,他还很有动手精神地当场烧了块赐金。
……然后他就被则天大圣皇帝贬去当台州司马了。
三娘听得瞠目结舌。
皇帝赐金都敢烧着玩,胆儿可真不小!
不过大抵也是因为这位前辈拥有这种无人能比的探究欲,才能几十年如一日地潜心研究医理。
接下来几日三娘白天仍是到处造访医家,傍晚便回去研读《食疗本草》,争取能在把书还回去前将里头提及的食物功效与禁忌通通记下来。
经过大半个月的收集和整理, 三娘几人还真梳理出整本灾害自救指南的初稿来了。
六岁大的李俅第一个试阅过后,指出其中一个重大问题:字太多了,看不太懂。
别看李俅上次弄书船的事弄得挺顺利, 实际上都是他哥李俨在把关,事情也大多是吩咐底下那些能识字、会算数的人去办,他自己仍是觉得《初学记》非常难读的正常学龄孩童(三娘那种就明显不太正常)。
三娘也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很多东西用文字描述不太直观,应当像《导引图》那样画成许多小人来演示才足够通俗易懂。
记得她早起比划的那些锻炼动作就是从她祖父那幅《导引图》里学来的!
三娘有些苦恼。
她还没有学画画,这事她自己根本做不来。
李泌见状提议道:“不如去寻贺学士,看他能不能帮忙找个擅作画的人帮忙画。”
三娘听得直点头, 立刻和小伙伴们一起浩浩荡荡地跑去寻贺知章。
巧的是贺知章又在和张旭、吴道子在品茶闲谈。
三娘惊喜地跑上去与他们说明来意, 亮亮的目光还时不时往吴道子身上转,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我们这么有意义的书您一定很想参与吧”。
小孩子心里的想法是藏不住的, 几个大人基本是一看就懂。
张旭笑道:“那你可真是来对了, 让道玄给你画便是。”
吴道子曾随张旭、贺知章两人研习书法,与他们算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听张旭这么说自是不会拒绝:“不知需要什么样的画?”
三娘哪里知晓吴道子的画在外面有多难求(据传连裴旻裴将军想要他为亡母作画都得亲自舞剑助兴), 她兴冲冲地把自己想要达成的效果讲给吴道子听。
不需要很复杂的画法,只要能让人直观理解遇到书中这些情况该怎么办就好!
吴道子拿过她的书稿翻看片刻,点头说道:“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我试试看。”
贺知章便命人取笔墨过来。
吴道子最擅长的就是临场发挥,李隆基不管上哪巡幸都爱带上他沿途作画留念,三娘这点要求自是难不倒他的。
他对着书稿沉吟片刻, 提笔便把其中一段描述画了出来,寥寥数笔便把震中逃生方法给画了出来。
其实面对这种天灾也没什么特别有效的办法, 不过是让人第一时间逃至空旷处罢了。
时下的建筑大多是低矮的土木结构建筑,遇到地震很容易倒塌, 地震中的伤亡大多都是屋舍坍塌造成的,所以察觉地震后只要尽可能地逃往屋外大抵便能安全度过一劫了。
三娘看得两眼熠熠发亮,央着吴道子帮她把其他内容也给画了。
除了这类紧急情况下的自救场景,还有一些急救手法、应急药草也是需要通过插画展示出来的。
比如在野外受了伤,有些药草揉碎了敷在创口上便能止血,三娘觉得这也很有用。
还有位出使过吐蕃的官员告诉她们,许多人到了吐蕃可能会出现头晕目眩等症状,当地有些药草可以缓解一二。她问过与吐蕃交手过几年的萧嵩,萧嵩也证实了这个说法。
三娘已经把这些实用应急技巧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吴道子给每个类别配上对应的插画就好了!
吴道子:“……”
既然已经应允了要帮忙,吴道子只能一一记下她的要求。
考虑到许多药草他也不是太认识,吴道子还询问了张鼎所在的医馆具体在哪个坊,他回头亲自过去问清楚再画。
三娘只觉真是找对人了,吴道子不仅画得特别好,还这么认真负责!
因着还需要等吴道子的画稿,三娘便把这事儿暂且放下了,快快活活地玩耍去。
转眼到了三月三上巳节,正是游春踏青的好时节,李隆基率群臣前往龙门赏景散心。
三娘这次又得了随驾出游的机会,一大早便兴冲冲穿好衣裳等着她祖父一同出发。群臣集于宫门时天都还没亮,三娘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祖父身边,一路上积极地与自己认得的人打招呼。
有人觉得有趣,笑着问她:“你们的书写好了么?”
三娘认真答道:“差不多啦,还需等吴博士帮忙画几幅画!”
得知她还请动了吴道子帮忙作画,众人都觉得稀奇。
要知道圣人对吴道子十分爱重,一度下令让他“非有诏不得画”,意思非常明显:要吴道子当他的专属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