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摸了摸孩子的头,“没有。”
何慧芳叹了口气,伸手把毛毛拉到前面来,对大家说,“那第一年毛毛就归大哥大嫂管哩,不过我晓得,你们家的房不够住,毛毛家的老房子多年没修整了,他一人住着也不安全。”
“要不就先让毛毛在我家住着,俺们这些日子都在镇上,家里的地和鸡鸭都叫毛毛帮忙喂着呢,也不叫这娃白干活,我每日出十文的工钱,你们谁有意见不?”
没人吭声,沈有福和沈有禄对望一眼,都说,“那就这么办了。”
何慧芳点点头,“大哥是咱这三房里的老大,我就把工钱结了让大哥保管着,说好了哈,这是毛毛的钱,留着给娃成家的,咱谁都不碰。”
沈家二嫂吴小娟一挑眉,恼道,“慧芳,你这是干啥,把我们当贼防着啊?我们再怎么穷也不会动这个钱哩。”
“这不是先把丑话说前头嘛。”何慧芳解释了一嘴。
事儿就这么定下了,毛毛的生活暂由沈家大房照顾着,平日里帮何慧芳照顾家里,每日十文的工钱交给沈有福保管着。
沈泽玉现在和村里的木匠学做木工呢,在送毛毛去沈泽秋家时,摸了摸孩子的头说,“等大哥出师了,你就跟我学做木工吧。”
手艺人在村里是很受敬重的,对毛毛来说是个好出路,他扬起小脸,重重的点了点头。
何慧芳也觉得好,回家把自己的屋收拾收拾,把一些东西搬到了安宁那屋放好,给毛毛归置了一下,“你就先在这儿住着吧。”
末了又摸摸孩子单薄的衣裳,“天冷了,你就穿这个呀?”说着走出屋去,“你泽秋哥还有件厚裳留在屋里,伯娘拿来你穿吧。”
毛毛吸了吸鼻子,忍着眼眶里的泪没有落下来,“谢谢小伯娘。”
镇上的铺子已经关了两日,所以处理完这些事儿后,何慧芳同安宁和沈泽秋马不停蹄的回了镇上去。
人才刚走,村里人就你一嘴我一嘴的聊开了。
“泽秋真的在镇上开了间铺子啊?”
“那还能有假,我亲眼看见的。”
一个妇人捧着簸箕筛着里头的糠,问了一句,“本金从哪里来的?”
吴凤英一撇嘴,“我上哪儿知道去!”
唐小荷前两日也去了回桃花镇,边掐着豆角边说,“他们的铺子就开在上回说来了家仙那家哩,说不准人真能发达起来。”
发达起来?想得美,刘春华闷哼一声,起身回了家,她要赶紧把睡觉的幺儿拽起来,写几篇大字,私塾告了两日假,可就算是放假也不能松懈!
到了傍晚时分,天色刚黑下来,何慧芳他们终于赶回了铺子里。
才刚把门打开,没过一会儿,帮忙缝衣裳的几个女工就赶过来交货了,庆嫂把衣裳摊开给安宁检查,双眉一弯笑眯眯的道,“还是你们做事爽快,从不拖欠我们的辛苦钱,做一件就结一件的钱。”
安宁刚把灯点上,一边就着烛火核对尺码和检查针脚,一边道,“这不是应该的嘛,再说欠着你们的钱作甚,迟早都要给。”
话音刚落,何慧芳倒了杯水从院里出来,递给庆嫂道,“难道还有人克扣你们的工钱?”
庆嫂双手接过喝了口水,扭头往街面上瞧了眼,这时候大部分店铺都关门了,外头也没人,这才压低声音说,“倒不至于克扣,就是吧最近好几家都拖着,很久才结款。”
“就拿隔壁宋掌柜来说,欠了我三件衣裳钱,快两个月还没给呢,我们几个都不稀罕帮他家做了。”
何慧芳本就对隔壁那两口子印象极坏,当即痛骂了几句。
“哟,这还是人干的事儿?”
“看着人模狗样,一肚子坏水儿。”
“你们挣的这几个钱也不容易呐。”
庆嫂无奈的摇摇头,“没办法,十几年的街坊,也不好撕破脸皮,再说,他以前也不这样。”
正聊着呢,安宁这边检查完了,从柜台下取了三十文钱递给庆嫂,庆嫂笑着接过了。
“前两日家里有事儿,衣裳还没裁剪好,庆嫂明儿一早再来取吧,是套女子的襦裙。”安宁说道。
“成啊,没问题,明儿早上我过来就是。”说罢庆嫂对何慧芳笑了笑,她俩的脾气倒能说到一块儿去,“何姐,我叫你声姐可以吧?”
何慧芳点点头,“那有啥,当然好嘞。”
“我娘家人昨儿送了一包自家种的茶叶过来,我明天来取货的时候,给你捎上些,可香呢。”
说着庆嫂笑着走了。
何慧芳叹了句,“我就乐意和这样爽快的人交往。”
杨府的大小姐杨筱玥今晚又闹脾气了,杨贵傅是桃花镇上近几年发达起来的米商,家底丰厚,年过四旬只有一个宝贝女儿,今年十四岁,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皮肤很白,模样有些娇憨,是杨府上下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祖宗。
这不,小祖宗又摔了杯子,噘着嘴生闷气。
“筱玥今天怎么了?”杨夫人拉着杨筱玥身边的丫鬟春杏问道。
春杏今年十六,人机灵嘴也利索,把缘由一五一十和杨夫人说清楚了。
“前日大小姐去参加小姐们的的聚会,宴席上林家小姐穿了一身袄裙,款式和花色都好看,裙角的那枝梅花更是画龙点睛一般,可亮眼了。”
“回来后小姐就不开心了,觉得自己的衣裳落了下风。”
杨夫人一听长舒了一口气,她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就是小孩子闹脾气,杏眼一挑,“这有什么,打听打听林小姐的衣裳是在哪里做的,我们也去做一身。”
春杏面露为难,蹙起细眉,“夫人,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林小姐的袄裙是在花街布行的钱氏布坊做的,不过现在的掌柜姓沈,我一两去了两日,门都是关着的,听隔壁的人家说,人家回老家了,不开啦。”
杨筱玥一听这个,当即气的摔了杯子。
杨夫人叹了口气,走进去搂着女儿的肩膀,用帕子擦着杨筱玥眼角的泪,温声哄她,“明天我亲自去问问,就算回了老家,娘亲也帮你找到,好不好?”
“真的?”杨筱玥这才喜极而泣,抬起脸来搂住杨夫人的腰,甜滋滋的笑了。
翌日清晨,杨夫人就坐上了马车,马车径直往花街布行驶去。彼时正值朝阳初升,浅淡的朝阳铺洒下来,一派温暖。
“夫人,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些还有一更呀
第35章
杨夫人下了车在铺子门口站定, 初冬的早晨算不上太冷,可风儿呼呼刮着还有几分冻人,杨夫人养尊处优惯了, 即便捧着个暖手炉,依旧有些瑟瑟发抖, 只想赶紧进铺子暖和暖和。
她还没迈开步子, 隔壁宋掌柜家推开了半扇们, 天气一降温,那被窝就和神仙窝一样,迷的人起不来床, 这不, 今日云嫂就起晚了, 穿戴好后还未来得及梳发,眼见太阳都升起来了, 急忙先来开门,一眼望见杨夫人, 忙招呼一声。
“哟, 杨夫人来了, 好久都没瞧见您啦, 进来坐坐吧, 我家近日来了新的衣料子, 包管又贵气又好看,杨夫人穿在身上, 定是亮眼。”
杨夫人是云嫂这儿的常客了,隔三差五的就会去她家定衣裳,云嫂嘴又甜,常常把杨夫人奉承的浑身舒畅, 就为这个,杨夫人也乐得在她这里做。
因而话音未落,杨夫人轻轻点头,微笑着朝云嫂走来,云嫂赶紧把门推开,搬了张凳子安置杨夫人先坐,清晨刚开铺门,里面的成衣啊料子啥的未来得及归置陈列,杨夫人坐在里头有些拥挤,心里就有些不悦了。
云嫂拿着冬篮想给杨夫人泡杯热茶,晃了晃,才发现热水早就没了,不禁有些讪讪的,杨夫人头回这么早来,她啥都没来得及备。
“杨夫人,还真是不好意思,来来来,我先给您介绍料子吧。”云嫂说罢,捧出了几块花色鲜艳的衣料来,笑眯眯的请杨夫人看。
这时候云嫂还没来得及梳发,头发有些乱糟糟,这铺子里又乱又冷,加上连口热茶都没喝上,杨夫人已经十分介怀了,这不体面。
体面这两个字是杨夫人的毕生所求,原因很简单,杨夫人和丈夫杨贵傅两个人白手起家,从穷苦日子里熬出来的,虽然现在有了钱,还总被别人笑话是暴发户,所以杨夫人处处追求体面,唯恐叫人看低了去。
往日里来宋家布坊做衣裳,图的就是云嫂接待周到,人长的顺眼说话也甜,但今日这个样子,不禁让杨夫人烦躁,她没去细看料子,站起身来摆了摆手。
“你忙吧,我改日再来瞧。”说完也不等云嫂答话,兀自出去了。
云嫂心里那个悔,早知道今天就是下冰雹她也早些开门了,不然不至于弄成这幅狼狈样儿,她讪笑着垂下手,站在铺子的门槛前,对杨夫人道,“好,您下次再来。”
可下一瞬,她脸上挤出来的盈盈笑意就和面具似的僵在了脸上,杨夫人前脚才出她家铺子,后脚就步入了隔壁的布坊,隔壁那个惹人厌的老婆子声音又大。
“哟,这位太太早啊,新泡的茶,给你倒一杯喝,暖暖身子。”
今儿安宁一家子起了个大早,回沈家村的这几日积攒了不少的活儿,急等着赶出来。他们辰时初就开了门,庆嫂去早市转了圈后来店里拿了裁好的衣裳,如约给何慧芳捎来了一包茶叶。
刚把水烧开,想泡上一壶尝尝看,杨夫人就登门了。
何慧芳用一个大号瓷杯倒了杯递给了杨夫人,杨夫人还真有些口干舌燥,把热茶捧在手心里喝了几口,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挺香的。”
安宁从柜台后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夫人喜欢就好。”
碎金般的阳光照在安宁的眉眼上,她如今脸上的疤不仅养好了,就连掉痂后粉色的印子也不知何时消散了,只在大太阳下能看见薄薄的一层,倒像涂了一层薄胭脂。
“夫人想做衣裳还是买料子?若是做衣裳,店里刚有几款新款的,可要看看?”安宁说着,就把手里的花样本往前递,前些日子安宁又画了几个新款。
杨夫人点头,暗道这家的掌柜娘子才是真体面呢,模样文静俊俏,说话都温声细语,听着就叫人心里舒坦,想着她翻开了花样本,目光在本子上掠过,有些讶异。
她本来对所谓的新款没甚期待,秋装换冬装,无非就是料子加厚些,加点薄棉絮,改一改花色,这么多年了也没啥新意。
可安宁画的却不同了,有收腰的连身裙、也有上袄下裙的款式,每一种都有改良,比方说给加腰带啦,开襟的方向更改啦等等,说不上改了多少小地方,就是比从前的旧款看起来顺眼许多。
“这种倒是很少见?”杨夫人指了指一款连身的冬装。
那款冬装极修身,半立的衣领,袖口和裙摆微撒开,袖口和领口还镶嵌一圈细细的软皮毛,石榴红的颜色,又耀眼又大气,杨夫人一瞧便喜欢上了。杨夫人是北方过来的,五官明艳,身量高骨架又大,兼之皮肤白皙,穿这样的衣裳最适合。
安宁浅笑的点头,接着眉头蹙了一下,“这衣裳要镶嵌皮革,小店还没来得及定货,夫人若想要,恐怕要等些时日。”
杨夫人越瞧越满意了,摇了摇头,“这没事儿,我家里有块兔皮,就用我自己的吧。”
“那好。”安宁又给杨夫人添了茶,“这裙子是裁剪为八片,然后合缝在一起的,这样最好修身,但工时就长了,至少半个月才能交货,且腰那处极窄,样子是好看,穿起来并不如袄舒服宽松。”
杨夫人不在意,在她眼里,好看可比什么都重要,穿着紧一点又怎么了,只要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完全不叫个事儿。先前她还想探探这位叫自家女儿想的发脾气的裁缝娘子究竟有什么本事,这下子算心服口服,她呀,确实比其他人做的都好。
在量完尺码后,杨夫人起身告辞,准备下午就带女儿过来做一身,过几日就是立冬了,立冬后桃花镇上的夫人们会准备庆冬宴会,有些头面的夫人和小姐都会参加,倒时候自家女儿一定要穿上新衣参加,也亮眼一回。
临走前她捧好暖手炉,随口问了一嘴,“我先前听说你们回乡下了,不在此做生意了呢。”
安宁一愣,这话儿传的就很离谱,他们回家前还特意写了个小告示贴在门上,这不,都还没揭下来哩。
杨夫人一挑眉,旋即悟了,春杏不识字儿,肯定是有人蒙她呢。
她也没有多言,交了定金就走了。
自打离开沈家村,何慧芳没有田地要伺候,就浑身不得劲儿,再说住到镇上后,一把葱蒜都要买,她每日提着篮子去菜场买菜,每次都要心疼一回,还是决定在院子里的那块地里种上些什么。
眼下入了十一月,气温一日低于一日,许多菜都不好种了,何慧芳挑了耐寒的白萝卜、韭菜、白菜种了些,心里终于是舒服多了。
中午喝的是猪肝瘦肉粥,配了两个小菜,一碟是清灼小白菜,另一碟是胡萝卜丝儿。想着安宁身子瘦弱,最近又辛苦,急需补一补,何慧芳还买了一条半斤的鱼,准备吃过饭就把鱼收拾了,放在砂锅里用小火煨,慢慢熬出一锅奶白的鱼汤来。
眼瞅着家里日子宽裕起来,以后隔五六天吃一回荤腥不成问题,何慧芳还想着在院子里搭一个鸡舍,养几只鸡下蛋,捡的蛋也不卖了,留着自家吃,补身子。
午饭后一般没啥客人,街面上很静,只有风儿吹起街面上的落叶四处乱飞。
沈泽秋正在铺子里整理布料,巷子里头忽然就热闹了起来,好些居民都往巷子口去,吵吵嚷嚷的,何慧芳也好奇的伸出头去探了眼,刚好见到了庆嫂。
“何姐,走吧,一起去河港看看,今天有艘船从杭州回来啦。”
何慧芳一时没听明白,有些个稀里糊涂的,“啥船呐?”
“咱们这产米,常有商船把咱们这儿的米航运到南边去卖,商船回来的时候,船伙计会偷偷夹带些杭州的稀罕货,什么胭脂水粉啦,瓷器碗碟,哦对啦,还有布料子呢。”
“南面的东西便宜货又好,一有船靠岸,街坊们都会去捡捡便宜!”
庆嫂说着搂住了何慧芳的胳膊,“走吧何姐,再晚些好货都要被别人给抢光了。”
“那成,安宁啊泽秋,娘我去瞧个热闹。”
何慧芳喜滋滋的同庆嫂一起去河港了。
听着满街的热闹声,安宁也站在门边往外头看了几眼,尤其听说还有布匹卖,她留意了附近几家布坊,掌柜的或者掌柜娘子也都往河港去了,不禁扭头对沈泽秋说,“泽秋哥,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沈泽秋也正有这个意思呢,放下手里的东西,点了点头,“我也去瞅瞅。”
河港离花街布坊并不远,拐出街口往左走就到了,整条街道其实就是依水而建,不远的清水口就是个天然的良港,水深浪静,沈泽秋走过去,一眼就看见了泊在岸边的一艘大帆船。
岸边上围拢了人,有的干脆铺了块布在旁边摆起了摊子。
“一口价,绝对不会吃亏,这可是南边的好货!”
“这位大婶子,我们后天就返航啦,下次再来就要等开春了,你这次不要可错过一年。”
沈泽秋瞧着觉得新鲜,早就听说南方的工人们手巧,技术高,做出来的东西又便宜又好,不禁看了又看。
“这是地道的云锦,锦缎!在南边也是值钱的!”
“不过只有半匹,你们看谁要?”
沈泽秋一听,忙往前走了几步,镇上的人多穿麻料或者棉料,富裕些的人家还能穿穿皮革,绫罗绸缎绝对是个稀罕物。
等他挤入人群,看清那般匹灿若云霞的云锦后,瞳孔不禁微震。
多好看的料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杨夫人+杨筱玥:爱美二人组~
沈泽秋问那卖东西的船员道, “这匹云锦少钱一米?”
船员对他伸出手,比了三根手指道,“这料子不拆零卖, 三两银子你全部拿走。”
云锦都是用上好的蚕丝织就,颜色不少于三种, 表面光滑又细腻, 摸起又软又舒服, 颜色也比寻常的面料要绚丽。
沈泽秋在心里盘算,这半匹料大概有六米,三两银子摊下来就是五百文一米, 对于桃花镇的百姓们来说已是天价, 不过, 镇上也有富商,保不齐就有客人愿意要, 再说了,放在店中做镇店之宝也是一件好事。
沈泽秋一狠心, 咬着牙对那船员道, “行, 三两银子就三两银子, 我这就回去拿钱, 这算我定下了, 你可别卖给别人。”
“哎,谁说是三两银子了, 这是三两银子一米。”许是见沈泽秋答应的爽快,船员见状竟坐地起价,把价足足翻了六倍。
“你刚才明明说三两银子全部拿走,怎么现在又变了卦?”沈泽秋眉毛一抬, 眉头一皱,心里头有些火气,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诚信,这人忒言而无信了。
闻言,船员一把将云锦从沈泽秋手里夺下来,下巴一仰,没好气的冲了句,“你爱要不要。”
在杭州把东西偷捎带上船,运到桃花镇后再卖,这是商船队不容许的,他们也都是冒着风险卖通了船长,倒买倒卖赚点儿银子,本身就不是商人,哪里讲什么诚信。
沈泽秋拍了拍手上的灰,正欲离去,一副有几分熟悉的面孔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伸手拍了拍沈泽秋的肩膀,“哟,这不是沈掌柜吗?”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船员立刻换了一副笑盈盈的面孔,站起来对来人点了点头,恭敬地喊了一声,“吴掌柜好,您今儿怎么来这这儿了。”
沈泽秋方才见来人面熟,一时没想起他的身份,听见船员喊他吴掌柜,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位粗眉浓须的中年男子正是花街步行里,拥有商铺最多,资历也最老的吴掌柜。
五掌柜不仅经营布匹,也涉猎船运,甚至也经营米油等物,财力十分雄厚。
沈泽秋来花街布行后,总共也就见过他一面,因而一时没有认出他来。
“原来是吴掌柜,刚才没有认出您来,还请多多包涵。”沈泽秋对吴掌柜点了点头,不卑不亢的。
眼看码头也逛遍了,安宁还在店铺里一个人忙着呢,沈泽秋觉得没什么意思,跟吴掌柜寒暄几句后就要往回走。
“沈掌柜等一等。”吴掌柜喊道,他生得相貌端庄,身形高大,说话和仪态都十分的好,转脸对那个船员说,“刚才的事儿我都瞧在眼里,你一开始明明说的是三两银子整匹布,怎么沈掌柜开口说要,你就加价了?这可不厚道。”
那个船员说起来还是在吴掌柜手下讨饭吃呢,他所在的商船队就有吴掌柜的股份,本来这些东西就是在杭州便宜收来的,船员们卖东西都是乱喊价。
云锦在江南卖的也贵,可他手里这只剩半匹,而且是前年的花色,其价值根本到不了三两银子一米。这批云锦他自己花二两银子收,沈泽秋给他三两,已经有大赚头,他刚才是见沈泽秋好说话,才起了贪念。
现在有吴掌柜搭腔,船员的笑容不禁僵在脸上,有些局促的扯了扯衣角,点头哈腰的道,“是我糊涂说错了,就是三两银子,是三两银子。”
这回轮到沈泽秋惊讶了,他和吴掌柜也就有过一面之缘,万没想到他会出言解困,那匹云锦沈泽秋确实喜欢,他承了吴掌柜的人情,拱手了拱手,“多谢吴掌柜了,改日小弟请您吃酒。”
吴掌柜算是花街布行的领头人,听说每年开春时,举行祭祀祭奠祖师爷轩辕氏始祖皇帝,就是由吴掌柜领头。
可惜吴掌柜很少在花街,沈泽秋也就没有机会和他深交,今日一见,印象已经大好。
“我身上的钱不够,先回去取一趟,料子先放在此,可千万别卖给别人啊。”
沈泽秋想要先回铺子里取钱,吴掌柜笑着摇了摇头,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了钱放在船员的手上。
“我帮你垫着。”五掌柜一笑,眉眼间有一股舒朗潇洒的味道。
沈泽秋连忙说,“那真是多谢吴掌柜了。”
抱着云锦,二人边走边谈,回到了花街布行,沈泽秋邀请吴掌柜进铺子里一坐,吴掌柜欣然点头。
沈泽秋把吴掌柜垫付的银子还给他,吴掌柜还推辞了一番,最后叹着气道,“沈掌柜太客气了,不过我若不收,你心定不安,为兄长的不能叫你为难,那我就收下吧。”
“吴掌柜请用茶。”安宁泡了一杯热茶递给吴掌柜。
这时候已经是末时末,街面上的人多了起来,不时的有客人登门,吴掌柜很识趣的站了起来,对沈泽秋点点头,“泽秋小弟,今晚上我家有酒席,你来我家吃顿便饭,大家也交个朋友。”
“上回宋掌柜请客,我在外地,没空回来错过了,真是可惜。”
沈泽秋笑着送吴掌柜铺门,“多谢吴掌柜的美意,小弟我一定准时登门。”
送走了吴掌柜,沈泽秋急忙把方才买来的云锦铺在裁衣台上,和安宁一块儿细细欣赏,只见这块料子以湘红为底,上头绣着各色花卉,还有鸟雀等吉祥图案,浮光闪动,熠熠生辉,在阳光下轻轻抖动,好似有流云在上游动,确实十分的好看。
“泽秋哥,这三两银子花得值。”安宁小心的把料子叠好,将手轻轻放在柔软的云锦料子上,“若有人想做衣裳,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正说着话呢,门前一辆马车驶来,缓缓停下。车夫从车上上跳下来,把马勒好停住,春桃挑开车帘下来了,然后打着帘子将杨夫人和杨筱玥一一搀扶下来。
今早上一听帮林宛做衣裳的人回来了,杨筱玥就嚷着要杨夫人带她去。这不刚吃了晌午饭,杨家就套好了马车过来了。
安宁今早上就从杨夫人的穿戴说话观察出她是个爱讲究的人,所以早备好了热茶水,一见杨夫人,杨小姐到了,笑着往门口走去。
“杨夫人,这便是府上的杨小姐了吧,长得真好看。”安宁这句话并不是为了奉承杨夫人,杨筱玥长的七分像母亲,也是个大骨架皮肤白皙,十分明艳的大美人。
小姑娘没有不喜欢被夸好看的,杨筱玥勾了勾唇角,挽着母亲的胳膊,一起走入店铺中。
上次林宛穿的衣裳是石榴红配玉色下裙,杨筱玥印象很深刻,人人都夸林宛是清水出芙蓉,天然来雕饰,所以杨筱玥这次也想做身比较素的衣裳,最好是和林宛那种款式类似的。
安宁笑着泡了两杯热茶端上来,边听杨筱玥的要求,边打量着她的身形与相貌。
林宛是乖巧又柔雅的长相,可杨筱玥却是明艳的大美人,并不适合穿过于清淡和素净的衣裳。
“杨小姐,你瞧这款如何呀?”安宁翻开花样子,指了指一款上袄下裙的衣裳,也是立领阔袖,裙摆很宽,很显身材和曲线,但并不是杨筱玥想要的那种。
她瞧了瞧,不住蹙起了眉头。
杨夫人喜欢安宁推荐这款,但见女儿似乎不是很满意,便大方道,“这样吧,咱们做两身,一身做像林小姐那样的,一身就做这个,如何?”
以杨家的财力根本不在意多做一两身衣裳,杨筱玥点了点头,道好。
杨夫人说完握着女儿的手在铺子里转了起来,早上挑好了一块暗纹绣花的红色料子,正想叫安宁拿过来再瞧上一瞧,目光在裁衣台后的货架上随意的瞄了一眼,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刚才沈泽秋买回来的云锦问道,“那块是什么料子?倒是亮眼。”
“是云锦。”安宁把那块云锦捧出来,摊开在案上给杨夫人和杨筱玥看。
杨夫人自是穿过绫罗绸缎的,可这匹云锦实在是太美了,无论是花色质量,还有光泽都是上乘,莫说在桃花镇上少见,就算是到清源县都不一定有。
“这块料子,我瞧着不错。”
安宁没有想到这块云锦才刚买回来,就受到了客人的青睐,心里不禁有些高兴,微笑着说,“这块料子是今早上才到呢,价格比起平常的棉料、麻料,翻了十番不止。”
杨夫人不在意价钱,杨家最不缺的便是钱了,买一身云锦的衣裳更是不在话下。
“你说说价钱,要多少?我们母女俩一人做一身。”
这六米云锦刚好够做两套衣裳,进货价是三两,且云锦是由蚕丝织成,容易被剐蹭抽丝,裁剪和缝纫的的难度都高了不少,且因为料子难得,配饰配色和绣活也需更加精细,安宁想了想道,“五两。”
五两银子足够普通的百姓一家过上三五个月了,是有些奢侈。
杨夫人又摸了摸那块料子,心里实在喜欢,贵便贵些吧,他们家也不差这五两钱,点了点头豪迈大气的说,“行,这块料我定下了。”
母女两个要做一样花色的衣裳算,款式自然不同,杨夫人要的是早上看好的连衣裙装,杨小月则做上袄下裙的样子,另要了一身湖蓝色的棉料子,做一身素净的襦裙。
量过了尺码交了定金,母女俩欢欢喜喜的回了家。
这边杨家的马车才刚刚走,另一边宋掌柜家的铺子里,云嫂就阴沉着一张脸望了过来。杨夫人明明是她家的熟客,也不知隔壁的那人乡巴佬有什么本事,竟把她家的熟客都给撬走了。
云嫂恨的咬牙切齿,走回铺子里甩手坐下,来推了旁边的宋掌柜一把,有些恨铁不成钢,“都怨你。”
“要不是你事儿办的不好,被人揪住了把柄,他们才不会站稳脚跟呢。”
“你看看,自从他们来了咱家隔壁,我们的生意清冷了多少?”
宋掌柜坐在柜台后面正用紫砂壶泡着一壶龙井,他慢慢地拿起茶杯啜了一口,对焦急的云嫂道,“你急什么呀?他们家生意再好又有什么用?咱们家在布行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家里也就这个样子,眼下我不是找到更赚钱的营生了吗?”
送掌柜手轻轻敲打着桌案,一派怡然自得,“你如今穿金戴银,就连胭脂水粉都托人从城里买来最好的,还不是因为我能赚外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