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又找补了一句,“哎,我突然想起来这不是钱家布坊啊,唉,前阵子他们家不是闹邪祟吗?”
小娘子摸着布料的手一顿,扭头道,“不是说是家仙吗”
“哎哟,这你也信啊,这个年纪的娃最脆弱。”圆脸婶子欲言又止,最后好似狠下心来一跺脚,“婶子是过来人,劝你一句还是小心为好。”
刚说完,小娘子的手就从布上缩了回来。
圆脸婶子又补了一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多注意些总是没错的。”
何慧芳一听脸色倏然一变,白了那个人一眼。
眼看小娘子有所顾忌,安宁心知这桩生意黄了,但买卖不成仁义在,面上总是要过得去,微微对小娘子点了点头。
“娘子要是没瞧上满意的,再去别家瞧瞧吧。”
小娘子顺着安宁给的台阶,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拉着还眨巴着眼的娃娃出了门。
人一走,何慧芳就把笤帚一扔,双手抱臂,不咸不淡的瞅着圆脸婶子。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哪只眼睛瞧着这家里闹了邪遂的。”
“乱说话,小心天打雷劈。”
何慧芳在村里吵架吵习惯了,一开口说的就很冲。圆脸婶子既然敢来故意捣乱,自然也不是善茬,拿眼睛狠狠剜了何慧芳一眼,提高了嗓门。
“你这是啥意思?凭啥咒我呀?”
“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吗?怎么这是赶客?不欢迎客人上门。”
何慧芳把袖子一撸,腰一插,呵呵冷笑几声。
“我咒你啥了,你倒是说说看。”
“我是咒的是那黑心肝乱说话的人要遭雷劈,你是吗?你要承认是那我咒的就是你。”
圆脸婶子一噎,眼睛死死瞪了何慧芳一眼,走出铺子外,猛然嚎了一嗓子,附近百十来米的人都能听见。
“大家伙来评评理啊!”
“哪有开店的人咒客人的,了不得咯。”
何慧芳在村里吵架,根本不怵对方大吼大叫,可在镇上就不一样了,他们得要脸面。
沈泽秋和安宁急忙上前,想要将大声嚎叫的圆脸婶子安抚下来。何慧芳伸手把他们一拦,挺直胸脯,她要自己去。
见何慧芳阴沉着脸向自己走来,圆脸婶子忍不住伸手拦了一下,“你要干啥?”
那手眼看还没碰到何慧芳呢,何慧芳就一个踉跄顺势滑倒躺在地上,嘴里哟哟的唤着疼。
“哎呀,我的老腰啊。”
“说话归说话,你怎么打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碰瓷嘛,谁怕谁
第32章
圆脸婶子一听顿时大惊失色, 慌忙的后退了几步,拍着胸脯说,“你少血口喷人, 我怎么打你了?”
沈泽秋和安宁方才在一旁看得分明,何慧芳这是有意为之, 二人三两步奔到何慧芳面前, 握紧她的手, 满脸焦急地问,“娘,你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
“心口疼。”何慧芳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 眼神往身边的圆脸婶子脸上瞧, 手臂费力地抬了抬,指着她问, “好歹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做事情怎么这般糊涂。”
这时辰, 花街上的人已经多起来, 不少人都围过来看。圆脸婶子怕惹上事儿, 留下一句, “俺可没推你。”
接着提起自己的菜篮子匆匆离开了。
她一走, 何慧芳的目的便达到了, 在安宁和和和沈泽秋的搀扶下,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冷冷的瞅了那人的背影一眼。
回到铺子里,安宁给何慧芳倒了一碗水,何慧芳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喝了半碗。
就这点伎俩, 连吴凤英那两下子都没有哩。
日头渐渐升高,暖暖的秋阳扑洒下来,微风徐徐,一派好秋日好风光。
登门的客人多了,安宁和沈泽秋都忙得团团转,不过心里挺乐呵。
何慧芳回到后院里准备起午饭来,刚烧上火蒸上玉米棒子,她瞅见院里的那小块地空着,觉得可惜,从灶房里找出一把铁锹,把土翻了一遍。
吃过了午饭,沈泽秋喝了几口水,站起身说要出去一趟。
“今天又订了两套衣裳,都要咱们出针线活,安宁和娘两个人定忙不过来,我去找上次的几个女工问问,今后让她们帮咱做。”
说完他就出去了。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首,刚走出几十米远,今早上登门闹事的那位婶子就和沈泽秋狭路相逢。
圆脸婶子脸色一白,恨不得掉头往回走,幸好沈泽秋没认出她,二人擦肩而过,圆脸婶子松了好大一口气,加快脚步往前去了。
没过一会儿,沈泽秋就回来了,手里头还提着个小包袱。
何慧芳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包石灰,不禁有些纳闷,“泽秋你拿石灰做啥?”
安宁正坐在柜台后缝扣子,闻言抬起头望过来,笑了笑,“娘,咱刚搬过来,在房前屋后洒一洒石灰,也好防防蛇虫鼠蚁。”
何慧芳一听是这么个理。于是吃过了晚饭,一家人便将石灰在各屋子的角落撒了一圈。
趁着夜幕降临,沈泽秋推开铺子的门,在门前撒了薄薄一层石灰,左右瞧了瞧,见四周无人,又飞快的进来了。
“没被人瞧见吧?”安宁抓紧他的袖子,紧张的问道。
话音刚落,何慧芳走了过来,有些奇怪的瞅着他俩,“又没做亏心事,啥被人瞧见不瞧见的?”
安宁和沈泽秋都点点头,没有吭声。
晚上睡觉前沈泽秋贴在安宁耳边轻声说道,“放心吧,刚才外面没有人。”
“今天下午去买石灰的时候,我瞧见早上那个人往隔壁宋掌柜家去了,也不知他俩有啥关系。”
安宁往沈泽秋的怀中贴了贴,软软的手摸着他的脸颊,“我总觉得这街上的人不太欢迎咱。”
沈泽秋吻了吻安宁的额,拍拍她的肩,宽慰道,“谁叫同行是冤家嘞。”
等到第二日清晨,沈泽秋打开铺门,门前的白石灰上果然有一对脚印,脚印顺着左边走了,两三步以后印子便淡的瞧不清楚了。
沈泽秋用笤帚把脚印子扫没,正蹙眉想着啥,隔壁也开了门,宋掌柜走出来,捋着胡子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泽秋老弟,昨夜睡得可好?这房子邪性,你们还习惯吗?”
“还行。”沈泽秋扫着铺子前的枯叶,回了个淡笑。
第二日夜晚,夜色渐深,很快就到了子夜,四周静谧到了极致,没有一丁点儿声响。安宁倾耳听到了打更声,昨夜的敲门声,也就是这个时辰响起的,她坐起身把帐子撩开挂到铜钩上,顺手拿起床边的外衫,轻碰了碰沈泽秋,“泽秋哥,到时候了,咱出去看看。”
沈泽秋打了个呵欠,也起身穿上穿好衣裳,二人提着灯,沈泽秋手里还拿了根手腕粗的木棒子,一齐穿过院子,往铺门前去了。
路过院子的时候,还听见了何慧芳均匀的呼噜声。
走到铺门前,沈泽秋先拔掉了门栓,和安宁一左一右,静静等着。
“咚咚咚。”
没过一会儿,敲门声果然响起,第三声还没结束,沈泽秋便一把推开了大门,秋夜寒风呼啸着往里头钻,一双黑色的鞋映入他俩的眼帘,站在黑如稠墨的街面上,确实有几分渗人。
“站住!”沈泽秋倒是不怵,往外迈了一步就要揪那个黑影,黑影子自己好似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要跑,可不比沈泽秋腿脚利索,还没跑上几步,就被沈泽秋给追上。
这人全身黑衣黑裤,半坐在地上,等安宁走过来提着灯往他脸上照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挡在脸前。
“你是谁?三更半夜干啥装神弄鬼的?”沈泽秋用木棒拨开了那人的手,提高嗓门怒道,“安宁,拿绳子来,咱们把他捆起来,天亮了就去报官。”
紧接着安宁惊讶的唤道,“这不是隔壁的宋掌柜吗?”
宋掌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讪讪的笑着,从地上爬起来,“呦,实在是误会了……可千万别报官。”
“我有失眠症,半夜睡不着,这不,出来溜达溜达,正好走到你们门前。”
这话儿说的,恐怕三岁小儿都不信,沈泽秋神色一正,目光如炬,“那宋掌柜的病可得好好治,小弟我差点还真以为世上真有鬼呢。”
“这样吧,明天我就问问街坊邻居,看看谁家有治失眠方子,也免得宋掌柜半夜敲别人家门。”
“万一被人当做贼抓了,传出去多没面子。”
宋掌柜低下头,面露尴尬,被臊的抬不起脸来,忙对沈泽秋和安宁赔笑,“泽秋兄弟说的是,这样,明儿我在酒楼摆上一桌席,大家吃顿饭,以后都是街坊邻居,互相照应着才好。”
“至于我有失眠症的事,也就别往外说了。”
沈泽秋一家子一直没被花街布行上的商户真正接受,有宋掌柜这顿饭,这难题也算解决了。
“那可多谢宋掌柜了。”安宁提着灯淡然道。
宋掌柜的脸前一秒还堆着笑,待他们回到铺子关好门,就和川剧变脸一样垮下来,回到自家铺子里,不甘心的骂了一句,他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
“那俩口子胆子也忒大了。”云嫂一早就听见了动静,但不敢出来,见自家男人怒气冲冲的进来了,忙倒了杯茶。
宋掌柜一边喝一边叹息,既觉得脸面无光,又恨得牙痒痒。
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 宋掌柜:这招咋不灵了?
第33章
宋掌柜再不情愿, 第二日还是在凤仙酒楼包了几桌酒席,美其名曰给沈泽秋一家子接风,欢迎他们到花街布行来。
何慧芳活了这么大岁数, 还是头回去镇上的酒楼吃饭,她特意换上了那身新衣裳, 站在镜子前照了照, 头发特意用水蘸过, 显得精神又利索。安宁和沈泽秋这时才把昨夜的事和她说了,何慧芳听了惊的一挑眉,在沈泽秋肩上捶了一把, “你俩竟然把我也给蒙在里头。”
“娘, 这不是怕你胡思乱想嘛。”安宁亲热的挽着何慧芳的手说道。
何慧芳知道他们是好意, 斜眼瞅了他俩几眼,“这有啥可怕的?我不做亏心事, 不怕半夜小鬼敲门。”
“下次可不许瞒着我。”
沈泽秋把铺门关上,脸上笑意融融, “行, 我和安宁记下了, 到饭点了, 咱去凤仙酒楼吧。”
这酒楼就在花街步行外的街面上, 三层的木楼, 装修精致又大方,何慧芳和安宁刚到门口, 店小二就伶俐的凑上来,笑着道,“两位里面请。”
“有人请客,我们是来吃喜宴的。”安宁对那小二道。
小二恍然一悟, “二位是花街布行来的吧。”
说罢,将她们往二楼引,原来宋掌柜请了好几桌,男客在左,女眷在右,里头热闹极了。
刚坐下没多久,店伙计开始上菜。宋掌柜是个好面子的人,因而在菜色上一点也不含糊,十二道菜,有好几个都是上得了台面的硬菜,有浓油赤酱的卤肘子,酸甜口的梅菜扣肉,香喷喷的红烧大鲤鱼还有酥脆的油炸小排骨。
他可是大大的出了一回血。
何慧芳心里美极了,对安宁耳语,“真没想到,我还有在镇上吃香喝辣的一日。”
“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安宁温柔地浅笑着,给何慧芳的碗里夹了一块大排骨。
何慧芳心里又暖又美,举起小酒杯,和安宁碰了碰,“那感情好,我等着。”
女眷这边吃饭快,而男客那桌又喝酒又谈生意经,一时半会儿散不了席。安宁和何慧芳便准备先回铺子里。刚刚下楼走了百十来步,就看见刘春华牵着幺儿的手,站在路边的面摊前,叫了碗阳春面。
阳春面里除了几根面条,一勺面汤几撮小葱啥都没有,幺儿顿时不乐意了,扯着刘春华的衣裳耍赖,“娘,俺不吃阳春面,俺要吃牛肉面,还要加荷包蛋。”
“幺儿听话,娘今日身上的钱不够了,给你加个蛋,肉就别吃了。”幺儿一听顿时垮了小脸,都不拿正眼瞅他娘,咬着手指眼巴巴的看着摊主煮面。
刘春华刚在面摊前坐下,就望见了迎面走来的安宁和何慧芳,眼瞅着她俩穿的体体面面从酒楼里出来,刘春华看得眼睛都直了。沈泽秋一家来镇上,除了和沈家大房二房通了气,就和帮照顾家里的毛毛说过,别看毛毛今年只有九岁,那嘴可紧实了,愣是半个字的信都不往外吐。
要不是昨日吴凤英在村里扯闲天,刘春华都不知他们家竟搬到镇上来了。
刘春华蹙起眉头耷拉下脸,不阴不阳的瞅着何慧芳。
何慧芳支愣起眉眼,没理会她,只顾和身边的安宁说话,“今日的席菜色还真不赖。”
“那是呢,红烧肉又香又糯,油炸小黄鱼配着豆瓣酱可香哩。”安宁微笑着说道。
直到何慧芳和安宁走远了,幺儿把脸凑过来,巴巴的嚷道,“娘,俺也要吃红烧肉小黄鱼。”
刘春华顿时心里来了气,“你咋就知道个吃!”刘春华恼火也不是没理,她生来就要强,眼瞅着对门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自家越过越冷清,她心里着急又上火!
“幺儿,你好好读书认字儿,以后在镇上娶个媳妇儿,听到了吗?!”刘春华咬牙切齿的说。
幺儿蒙蒙怔怔,耍着手里的几块小石头,“徐秀才不是不收俺嘛。”
刘春华眼睛一瞪,“吃了面,娘带你再去求求他。”
徐秀才是好多年的老秀才了,在桃花镇上开了个小私塾,他年近五旬,精力不济,是以学生收的不多,要合眼缘的才收哩。幺儿不是个能静下心读书认字儿的主,而且八岁才开蒙,家里也不宽裕,徐秀才说什么都不肯收。
若收下了,这不是耽误人,白白掏空人本就不富裕的家底嘛。
可是刘春华偏就不信这个邪,认定他们家幺儿肯定是个读书的料,就是现在年纪还小,过两年就懂事了。
面端上来了,里头卧着个香喷喷的荷包蛋,幺儿埋头苦吃。
刘春华啃着菜饼子,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让徐秀才收下幺儿,以后老王家光宗耀祖就指望着幺儿哩。
秋日里气温降的快,一日一个气象,才过了霜降不久,路面上的树就落光了叶,早起时西北风一吹,寒意都有些蚀骨了。
天气一凉,店里的生意便加倍的好,才来了十来日,几乎天天都能定三四套衣裳,卖出几十米布,安宁和沈泽秋一盘算,每日的流水银就有有一两银子还多咧,除去给钱掌柜的本钱,能挣个三百多文钱,这利润,也忒可观了。
何慧芳专门买了个大号的陶罐,把挣的银子都用布包好,小心的放在里头,这些可是以后置家业的本金呢。
铺子里的生意是越来越忙了,沈泽秋要招呼客人,也学着记账,还要和那些女工打交道,安宁也忙,又是研究新款式又是裁剪衣裳的。因而到了十一月初一这天,何慧芳想回沈家村一趟,小两口都抽不出空来。
何慧芳提前做好了许多馒头和煎饼,又炒了好几个菜放在碗橱里,提着小包袱道,“娘这么大个人了,还怕走丢了不成?我就是回去看看,过两日就上来。”
安宁握着何慧芳的手,“娘,等冬至了,我和泽秋哥一定回去。”
“成,你俩顾好自己哈。”何慧芳这次回去,带了很多炒货和小吃食,什么小麻花糖饼子装了一大兜子,不在家的这小半个月,大伯二伯家肯定帮忙照应着,毛毛肯定也辛苦,这些都是犒劳他们的。
离家越来越近了,何慧芳还真有些激动,这么多年,还没一次离家这么久的呢。
下了马车她提着包袱往村里走,柏树林里风呼呼的刮,可何慧芳心里美啊,才走到一半,东西太多了,她站在路边歇了几口气,正要继续走,前面突然来了两个人,疾步匆匆的,然后抬脸大声喊道。
“小伯娘,你回来啦,俺们正要去镇上找你。”
何慧芳定睛一看,是三伯家的沈泽平和二伯家的沈泽石两个,瞧上去走得急,脸都涨红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
“啥事啊?”何慧芳拿出帕子给他俩抹汗。
沈泽平喘匀一口气,“伯娘,毛毛爹半夜里去了。”
何慧芳心里一惊, 急忙提起大包小包,急步匆匆的往村子去。
沈泽石,沈泽平兄弟两个跟在她身后, 满脸忧心忡忡,“毛毛爹一去, 这毛毛可咋办?”
是啊, 这个问题何慧芳老早就想到了, 她抿了抿嘴,对兄弟俩抬了抬下巴,“你俩快往镇上去, 告诉你泽秋哥和安宁嫂子一声, 我自己回村就行。”
沈泽石和沈泽平应了声, 转身往镇上的方向走去。何慧芳一路快走,到村里时额上都冒出了一层薄汗。
她先回了趟家, 一趟推开门,只见院子里干干净净, 上回种的南瓜都已结了果实, 拳头大的小南瓜在地里头茁壮生长, 十分喜人, 小黄狗也还认得主人, 吐着粉舌头围着何慧芳直打转。
何慧芳叹了一声, 赶紧到堂屋里把东西放在桌上,这时院门被推开了, 沈家大嫂唐菊萍看见何慧芳呀了声,手里捧着个小簸箕,里面是些烂菜叶和玉米粒。
他是来帮何慧芳喂鸡鸭的,没想到何慧芳竟然回来了, 两个人都叹息几声,何慧芳一边和大嫂喂鸡鸭,一边说,“毛毛真是命苦。”
毛毛爹的病已经拖了好几年,他又病得那样重,早把家底给掏空了,如今油尽灯枯,亲人们也早有准备,想到他是夜里在睡梦中去的,没有什么痛苦,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
待何慧芳赶到毛毛家时,沈泽玉和沈泽武正拿着锯子锯院里的那棵老杨树,树砍下来刚好打一口薄棺材,毛毛家里没积蓄,三房各出一点,也能里面的发落了。
到了下午,沈泽秋和安宁也回来了,还带了一匹白麻布和些香烛纸钱。
毛毛爹今年还不满四十,算是个短寿数的,因而丧事办的低调,第三日一早,请人吹着唢呐,点了几挂炮仗,往山上去。
出殡的时候是清早上,天还蒙蒙亮,一堆人缓缓地往山上走,那寒风哗哗的有几分刺骨的滋味,毛毛披麻戴孝,低着头,眼睛又红又肿,何慧芳瞧在眼里那是真的心疼。
出了殡,一家子在大伯的院里吃晌午饭,吃完了没坐下歇一会,大嫂唐菊萍过来喊了句。
“慧芳啊,安宁泽秋,咱们进屋说话。”
现在毛毛爹的葬礼算办完了,可最要紧的事还没弄好呢,那便是毛毛今后归谁管。
毛毛家论起来是俩代单传,毛毛爹病了这么多年,早掏空了家底,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没有一分一毫的积蓄,除了那间漏风又漏雨的破瓦房,也就剩下两三亩薄地,毛毛如今还小,靠他一个人种地养活自己,是天方夜谭。
沈家大伯二伯可以继续种着,每年给毛毛几百斤的粮食做租子,倒够他吃饭,不至于流落街头饿死,可油盐柴米从哪里来?逢年过节又和谁过?这些呀,都是问题。
沈有福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然后咚咚咚的磕了磕烟灰,他是家里的老大,按理说毛毛家有困难,做老大该冲在前头,沈有福自个儿也是这么想,多个人也就是多副碗筷嘛,可他媳妇唐菊萍不依,坚决不同意。
沈泽玉的娃才满周岁,沈泽石去年新娶了媳妇儿,新媳妇儿刚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家里的事情多着呢,房子也不够住,毛毛虽然九岁了,可以帮着家里干活儿,可是到底是不方便,再说他以后要娶妻生子,大房要是出了头,岂不是也归自家管?
沈家大嫂表了态,毛毛的事不能他们大房一人搂着。
大房都如此,二房更不会大包大揽,沈泽文,沈泽武都成了家,孩子也都嗷嗷待哺,家里的头的压力也大呀,何况沈泽平还没娶妻呢,反正也是养不起毛毛的。
一大家子在堂屋里聚齐了,沈永福看了大家一圈,发话了,“今天叫大家来就是商量毛毛的事儿,毛毛这娃懂事聪明但也命苦啊。”
“咱们三房商量商量看,今后毛毛该咋办。”
大房的沈泽石媳妇儿王桂香摸着自己溜圆的肚皮,抬眼往前看了大家一眼,用胳膊肘捅了捅丈夫,小声嘟囔,“毛毛都九岁的人哩,自己还顾不好自己嘛。”
“等过两年毛毛大了,可以上山烧炭卖,也是门营生。”
王桂香的声音很小,可站在她前头的何慧芳听了个清楚明白,她侧脸往后瞅了眼,从鼻子里发出声哼哼,“上山烧炭可是个苦活累活,还容易出事儿,毛毛还小,咱毕竟是一家人,能帮衬着点儿就帮衬吧,总不能把个孩子往绝路上逼不是?”
王桂香脸上讪讪的,低下头不说话了。
何慧芳叹了口气,把自己盘算了几日的话儿说了,“毛毛今年九岁,过个五六年也足够挑起担子了,倒也没必要非得跟咱某一家过活。”
“要不咱还是抽签吧,孩子一家住一年。”
这也算是最公平的法子了,大房二房都点了头,沈泽玉去找了张红纸一分为三,用炭在上面写了一二三的数字,然后抓拢成一团,丢在个海碗里,他晃了几下把纸团晃乱后,将碗放在桌上,看着他爹沈有福问,“谁先抽?”
大家都没做声,何慧芳先站出来,扬声道,“那我先来吧?”说完先拿了个小纸团。接着大嫂唐菊萍抽了第二个,二嫂吴小娟刚要拿最后一个,门外忽然吵嚷起来。
沈泽秋走到门口把门拉开,见毛毛抱着幺儿正在院子里打成一团,刘春华拽了毛毛胳膊一下,嘴里骂骂咧咧,“毛毛你咋回事儿,咋欺负人咧?”
话音刚落,沈泽秋走过去把俩小孩分开了,拍了拍毛毛身上的灰问,“你俩咋回事?”
禾宝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热闹,一听沈泽秋问话,拍着手嚷嚷,“俺听见了,幺儿笑话毛毛是个孤儿。”
这时候何慧芳也赶了出来,眼睛死死瞪了刘春华一眼,奚落一句,“嗬,这就是你家教出来的状元郎?”
刘春华登时不高兴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反驳,“你啥意思?你家泽秋大字儿不识一个,你见我家幺儿去读书嫉妒了吧?”
何慧芳翻了个白眼,搂着气鼓鼓的毛毛往屋子里走,边走边说,“瞅你那样,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我们泽秋不仅识字儿,还会算账呢!”
“哦,哦,哦,一根葱一根葱。”禾宝一直在旁边听着,这娃也和他奶奶一样,爱凑热闹,拍着手又蹦又跳的,气的刘春华太阳穴直突突。
刚要发作,吴凤英一把抱起禾宝走了,她家桂生回来了,她不想惹嘴巴官司,又被儿子儿媳妇嫌。
幺儿委屈的落着泪,把手举到刘春华眼前,上前有几个刚才大家抓出来的红印子,“娘,手疼。”
刘春华一看,那是又心疼又气,这时候何慧芳已经拉着毛毛进了屋,冷眼觑了她一眼,没好脸的把门“砰”一声给关上了。刘春华满肚子火儿,人家里肯定还有事要商量,又人多势众,她往地上呸了一口,拉起幺儿的手,“走,娘回去给你涂点药酒。”
其实今日呢,秋娟也回来了,自从上次银镯子的事情后,她就一直没回娘家,刘春华托人打听了秋娟的近况,才知道她和李元回去后没多久,就食欲不振一直吐,她婆婆姜芳一瞅赶紧问秋娟小日子来没来,一听已经晚了快一个月,心里暗喜,赶紧找了白胡子过来号脉,果然秋娟是怀上了,现在快两个月了。
李家三个儿子,老大媳妇已经生了两个女儿,姜芳气大媳妇肚子不争气,平日里没个好脸色,秋娟一进门,就盼着她为李家生个大胖孙子,没想秋娟这么争气,算算日子,那是一过门就怀上哩。
至此秋娟就成了李家的宝贝,婆婆姜芳时不时就煨个蛋,熬个汤的给秋娟补身子,李元也变了性子,对秋娟和缓了很多,更不敢动手打人了,偶尔还从镇上买些零嘴给秋娟解馋。
刘春华赶紧包了几个蛋托人带去李家村给秋娟,血浓于水嘛,秋娟上次再生气,也不会忘记爹娘和两个弟弟的,刘春华猜的不错,这不,今日秋娟就回来了。
带了十来个鸡蛋,还有一包芝麻糖。
“徐秀才哩,终于愿意手下咱幺儿了,只是这笔墨纸张都贵,哎呦,爹娘都老了不中用了,供幺儿读书还真吃力,可怜咱们幺儿吃穿都要节俭着来哩。”
“不过啊徐秀才都说啦,咱们幺儿聪明,以后肯定能考取功名,我和你爹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他。”
刘春华一回来就和坐在门口搓着玉米粒的秋娟诉苦,秋娟低垂眉眼听着,没吭声。
“秋娟啊,你身上有没有啥私房钱?也补贴补贴你弟吧。”刘春华见秋娟不搭茬,有些急了,这闺女是咋回事,咋变了心不成?她有些语重心长的,拍了拍秋娟的手,“你嫁到了李家,但到底是姓王,往后你弟发达了,还能短得了你做姐姐的好处?”
秋娟把手里的玉米放在箩筐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玉米须,“娘,俺没钱,家里没分家,是婆婆管家哩,俺一分钱没有。”
说完摸了摸幺儿的头,对刘春华说,“时候也不早了,我回去了。”说完扭头就走。
刘春华追了两步,伸长脖子,“真没钱?”
“没钱。”秋娟推开院门,头也没回。
嗬,这哪是个闺女,活脱脱的白眼狼,刘春华垮下脸,不高兴的撇了撇嘴。
“我是二,你们是几?”沈家二嫂吴小娟先打开纸团看,一看清是个二,悬着的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
大嫂唐菊萍有些紧张,把那纸团扯开一瞅,脸色顿时搂不住了,不耐的递给了沈有福,沈有福接过一看,上面清楚的写着一,那何慧芳抽的自然是三了,唐菊萍心里那个悔哦,早知道刚才她第二个抽才好,得了,现在说啥也晚了。
安宁用一块帕子沾了水,正在给毛毛擦着脸上手上的灰尘,毛毛心思有些重,小声的说,“你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