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廉道是,大娘子道:“纯和公主还是个孩子,与谁走得近,便同谁更亲些,往后同公主保持些距离,切莫逾矩。”
封廉夹了一筷子韭菜:“纯和公主大方得体,并未同我逾矩。圣人命我每日送她下学,我也推拒不了,因而也保持不了距离。”
大娘子叹口气,道:“你说你这么不讨我的喜欢,我看见你就烦,为何圣人偏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封廉笑道:“自然是因为我与娘更亲近些,难免就原形毕露。”
大娘子道:“行了,少来这一套。”
一旁的密达道:“大娘子,圣人让郎君每日送纯和公主下学,那成家娘子也在那儿读书,我瞧着郎君常与那娘子遇上,可谓是歪打正着。”
大娘子听了,便问封廉:“可是如此?”
封廉忽然间却矜持了起来,只闷头喝粥,并不说话,大娘子便知道此事八九不离十,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便问密达:“玉岩书院是在城北还是城南?”
密达本要回答,封廉忽然咳嗽了两声,密达嘴里的答案便拐了弯:“小的……小的忘了。”
第14章 二月
大娘子用手里的筷子敲了密达的头,又道:“过几日我预备在家里摆酒,请些客人来。”
封廉问道:“什么由头?”
大娘子语气懒洋洋的:“你爹快要过五十大寿了。虽然他整日不见人影,不过好歹是朝廷命官,面子上的事还需做足。”
封廉沉默了一会儿,道:“辛苦娘了。”
这天夜里,大娘子遣人将寿国公请回来,差去的丫鬟到寿国公府外的住所,通报了守门的人。
守门人点了点头,隔着一扇珠网窗户讲道:“寿国公,夫人请您回去一趟呢。”
寿国公封道清正与一个名叫红杏的女子品茶,红杏眉眼细长,半边身子歪在榻上。看起来身体娇弱却又不乏媚态,寿国公放下茶盏,摸一把红杏的脸,只觉得冰凉滑腻,道:“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红杏点点头,将身边熟睡的小男孩拍醒,那男孩头上梳着两个角,揉揉眼睛,问道:“爹爹又要走了?”
封道清将他抱起来,摇晃了几下:“你再长大,爹爹就快抱不动了。”说完便将他放下,摸摸他的脑袋,穿上外套,便出去了。
大娘子的双脚正泡在一个深深的木桶里,木桶里放了热水。外头的人报,主君回来了。她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封道清走进来,顺势在榻上坐下,大娘子道:“老爷刚从外边回来,惹得一身脂粉气,也不换件衣服,仔细将床榻坐脏了。”
封道清自知理亏,也不辩驳,大娘子让落梅将案几上的拟的名单拿上来,递给封道清:“老爷看看,名单上可有什么不妥?不要到时候您的寿宴上,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人物,与您政见不合的,譬如那些主张改革的大臣我都没请,您再仔细瞧瞧。”
封道清用食指和拇指扣成环,弹了一下这名单,笑道:“你顾虑的太多了,我与那些同僚只是政见不合。他们锐意变法,本意是好的,可实际操作性太弱,有些条文因实施不当,反而增添人们的负担。我欣赏他们的为人与文采,因而并无私仇,请他们过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大娘子叹了口气:“都说女子的心思难猜,我看当官的人心思才难猜。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再将他们的名字添上就是了。”
次日,成清来到书院,只见魏嘉文在大门口等着她。
见成清来了,魏嘉文便迎上去,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二斋。因魏嘉文一来,二斋的座位便不够坐了,二人便遣丫鬟回去了。这一日,王珏并未迟到,窜进房中时余光瞟见了魏嘉文,坐到座位上之后,便屡次回头看她,成清见魏嘉文不好意思,便揉了一团纸砸中了王珏的脑袋,王珏朝着成清做了个鬼脸,还是将头转回去了。
魏嘉文见前面的瑞文正翻着一本书,便好奇道:“你在看什么呢?”
瑞文回过头,将书捧着给她们看,成清一看,是《药师琉璃光本愿经》,便问道:“佛经艰涩,你年纪这么小,看得懂吗?”
瑞文将脸稍微偏过来,一缕晨光照在她的鼻尖上,只见她笑道:“我并不觉得艰涩,只觉得其中语句温润美好,譬如那句: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我反复诵读,时常在口中掂量,念着念着,心情就平静下来了。”
魏嘉文道:“我羡慕你的通透,只可惜我是俗人,佛经看着看着,我便睡着了。”
成清道:“脱俗的人能有几个?我瞧着瑞文与佛有缘,所以爱读。像咱们这般没有缘分的,读佛经还不如去街上买几张大饼来得痛快。”
几人笑了一阵,先生便来了。
今日学罢,成清家里来了辆马车,魏嘉文与家中讲好了同成清一起回来。二人正要同乘,王珏却忽然拦在了成清跟前:“成家小娘子,我那儿有匹马,你可愿意骑马回家?”
成清一愣,王珏眨了眨眼睛,用口型说了句“拜托”,成清见魏嘉文也望着自己,索性成人之美,点了点头。
王珏将马牵过来,把缰绳送到成清手上,封廉骑马从国子监过来,正要送瑞文回去,王珏叫住了他:“封二,我这妹妹便交给你了!”
封廉听他叫得亲密,皱了皱眉头:“你何时多了个妹妹?”
王珏道:“不是亲妹,胜似亲妹。”
说完,便和魏嘉文一同进了马车,马车刚行起来,王珏又将头探出来:“我待会儿将你家的马车送回去,你把我的马拴在成府门口便好。”
成清无精打采道:“知道了。”
这马高,成清下身系着的是裙子,又不能跨上去,她用双手撑着马鞍,试图跃上去,然而臂力弱,终究无果。
成清暗自恼着,在心里将王珏骂了几遍。封廉在一边看着她,见她一遍遍向上跃却无果,自己又不好去抱一个未出嫁的姑娘,灵光一现,便对瑞文说:“我向姑娘借几个人。”
瑞文隔着帘子应了,封廉便指挥着几个丫鬟婆子,一个抱住成清的大腿,另一个将她的胳肢窝往上提,剩下的一个站在马的另一边,拽她的领子。
一番操作下来,成清总算侧着坐在了马背上。封廉对自己的运筹帷幄很是满意,等着成清感谢自己,没想到她竟然一声不坑。
马慢慢地朝前走,封廉不由地看了她一眼,见成清头发乱了,上身枣红色的小衫松了,露出了一截白嫩的肩膀。
封廉嗓子发干,说了声:“领子。”
成清低头一看,脸立时便红了。
第15章 二月
成清理好衣衫,在心里盘算着是否与封廉天生相克。正想着,余光瞥见封廉正扭头望着自己,眼神定定的,仿佛能洞穿皮肉,她便想起了伐柯昨日说的话,脱口而出道:“你瞪着我做甚?”
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便将头低下了。
封廉听见,将目光移开,泛泛笑了一下,道:“我瞧着你也不会骑马,便想问问你是否需要我帮你拉着缰绳。”
成清有些懊恼,羞愧于自己的多心,便低声道:“麻烦了。”
成清将缰绳递给封廉,这缰绳有些剌手,她的手心已被划破了皮。
封廉见她别别扭扭地侧坐在马上,两只手握成松松的拳头捶在身侧,明明尴尬地很,还要故作大方,便觉得有意思极了。封廉牵着她的马拐了个弯,成清问道:“这路崎岖,你确定要走这儿吗?”
封廉道:“旁的路都太远了,你放心好了,这马温驯,不会将你甩下来的。”
两匹马连同一辆马车进了个不宽不窄的巷子里,地面上青苔横生,两侧的矮楼上住着寻常的百姓人家。无聊的妇人听马蹄声响起,便叉起窗户,探出头来看。
前头有卖炊饼的,挑着个担子,一路地叫卖。楼上有妇人喊道:“大哥快停下,给我称上一吊钱的。”
封廉留心着眼前的路,见前面有一个小坑,坑里有一汪水,不知道是谁洒在这里的。便牵着成清的马绕过去,冷不防地听到“砰”地一声,抬头一看,只见成清被楼上吊着绳子扔下来的一个笆斗砸中,那笆斗里面还放着一吊钱。
一旁卖炊饼的道:“这笆斗原是扔下来向我买炊饼的,没想到那妇人是个不长眼的,贵人没事吧?”
成清摸了摸脑袋,所幸今日梳的发髻高,笆斗砸在头发上,倒也不怎么疼。便摇摇头,抬头望向那矮楼之上,买炊饼的妇人见自己砸了人,吓得将窗户合上,只留一根绳子夹在窗缝里。
成清道:“我没事,接着走吧。”
两人将瑞文送回去,瑞文下了马车,对成清道:“是我不好,若不是为了送我回来,你也不会被那笆斗砸中。”
成清便说无妨,两人客套了一番,瑞文便进去了。
瑞文走后,封廉和成清往成府的方向行走。
封廉问道:“还疼吗?”
成清摇摇头。封廉却看见她耳朵后面有个血印子,封廉与她说了,成清用手一摸,指头上便粘了些颜色淡的血迹,想来是方才划破了。
成清道了成府门口,拴好马。封廉却跟着她上了台阶。成清道:“你来干什么?”
封廉道:“你耳朵后面破了,是我将你送回来的,总得有些交代。”
成清想了想,她与封廉一起回来,门口的小厮都看到了,这样也好,解释一番免得落人口实。
因成墨岑不在,封廉便拜见了老太太与陈氏。两个人见了他都很惊讶,封廉将事情解释了一番,只说王家二郎有要事要借成家的马车一用,因而托他将成清送回来,不想却被笆斗砸中云云。
老太太与陈氏听了,便赞他处事周全,又委婉道王家二郎做事欠妥,令人难以放心。
片刻后,封廉便从房里出来,成清正将手里的几根杂草编成草环,见封廉出来,便向他行礼,封廉还了礼,想着在未来的岳父岳母前露了脸,便脚步轻快地往府门口走了。
陈氏见是封廉将成清送回来的,心里不免担忧,害怕成清对他暗生情愫。想来想去,也只能勉力宽慰自己,又暗暗骂王珏是个不靠谱的。
老太太道:“我瞧着这哥儿是个齐全孩子,配我们姐儿正好。”
陈氏连忙道:“老太太三思,这哥儿是寿国公家的二郎,圣人早已属意他做驸马爷了。”
老太太笑道:“这驸马爷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当的,做了驸马便要放下心中的理想抱负,不能在朝廷里做任何有实权的官职,一辈子当公主的附庸。我瞧着这哥儿是个心气高的,怕是不愿意。”
陈氏绞绞手里的帕子:“话虽如此,可圣人属意于他,当今圣人您也是知道的,为人果决,雷厉风行,她做的决定,是不会轻易改了的。”
老太太道:“官家惜才,若是这哥儿真有才能,就算圣人一百个满意,官家也不会放他当驸马的。”
陈氏想了想,笑道:“老太太瞧我方才,好像是大姑娘非要跟了这哥儿似的,往后日子还长,大姑娘嫁了谁,我心里还真没个数呢。”
老太太道:“姐儿是个有想法的,到时候让她自己挑,她挑了,咱们再看。”
晚饭过后,陈氏去看了成清的擦伤。本想着擦点药水,结果伤得轻,已经结痂了。陈氏又瞥见成清的手心里有两道划痕,又心疼又生气,只道:“那王家二郎朝你借咱们家马车,你便借给他吗?方才前头来报,说他把马车还回来了,竟都不进来看你一眼,也是书香世家,怎的偏这般没规矩。”
成清道:“王家二哥就是这样的性子,好相处却大大咧咧的,我往后吃一堑长一智,不与他多来往就是了。”
陈氏听她说“不与他多来往”,便想起来她与成墨岑是属意王珏做女婿的,便小心地说道:“说不与他来往,倒也不至于,他年纪尚小,有些事情待他长大便懂了。”
成清早已猜到陈氏与成墨岑的意思,想着来日方长,便也不反驳什么。
待陈氏走了,伐柯侍候成清梳洗,一边拔成清头上的钗环,一边道:“往后大姑娘去书院,我便在门口候着,姑娘再不要赶我回去,没得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成清笑道:“此事也有好处。爹爹属意与王家结亲,如今出了这等子事,他便知道王二郎是个不着调的,往后的亲事,必会再三思量。”
伐柯听了,心里稍微好受了些。想了想,又说:“姑娘可知道,有些人相互之间是相克的。”
成清心中一动,便问:“这话怎么说?”
伐柯说道:“这是我在家的时候,我娘对我说的,人分五行,五行就有相生相克。譬如属相,再如八字,我瞧着姑娘说不准是与王二郎相克,不然怎的一遇到他就倒霉?”
成清转过身来,对伐柯说:“我与他年少便相识,那时我也没有一碰到他便倒霉……”说着,便顿住了,想了一会儿,道:“与我相克的,怕是并不是王二郎,而是另一个人吧。”
伐柯问道:“是谁?”
成清叹道:“寿国公府的郎君,封廉。”
伐柯苦着张脸,回想了大姑娘近来的倒霉事,道:“这么想想,还真是他,姑娘往后见他便绕道走就是了。”
成清道:“这五行克不克的,也不是空口白牙便说了算。”
伐柯说道:“姑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总有那些不信邪的,最后却将命都丢掉了!”
成清忙捂住她的嘴:“大晚上的,还让不让我睡了!”
伐柯将成清的手拿下来:“我不说了,姑娘快睡吧,明儿还要上学呢。”
成清将自己裹在被子里,今日风大,吹得屋外的树沙沙地响,房中一派黑暗,恍然间,往日读过的志怪故事都在成清脑海里浮现了出来,什么狐妖附体,花朵成精,还有那种人的气息凝结而成的妖怪……
成清打了个滚,将头蒙在了被子里。外头忽然有一声尖叫响起,成清吓了一跳,在被子里唤道:“伐柯!伐柯!”
伐柯披着衣服走进来,见成清将自己裹成一个茧,瓮声瓮气道:“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
成清缩成一团,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伐柯进来,拍拍成清的被子,道:“是外面打开水的丫头摔了开水壶,把自己的手给烫着了。”
成清松了口气,只听伐柯说道:“姑娘把头冒出来睡吧,这样多闷呐。”
成清半晌也没有说话,伐柯道:“姑娘不会是怕了吧?”
成清道:“胡说!我没有!”
伐柯自顾自笑了一阵子,点上蜡烛,用灯罩罩起来。
“大姑娘好好睡吧,我点了蜡烛,那些妖啊鬼的,都怕光。”
成清听了,慢慢将头探出来,伐柯道:“大姑娘怎的这般胆小。”说罢,见成清脸有愠色,伐柯便吐吐舌头,退出去了。
第二日,成清的眼睛底下顶着两个大大的灰圈,用多少的粉都盖不住。粉盖在眼下的灰色上,透着诡异的紫。伐柯替她盖了一阵子,忽然笑道:“姑娘把舌头伸出来。”
成清不明就里,将粉红的舌头伸出来一截,伐柯笑得瘫在地上:“姑娘……姑娘这样子好像是个白无常!”
成清作势搬起铜镜,吓一吓伐柯。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成清转头一看,成墨岑正站在外头。成清将铜镜摆好,行了个礼。
成墨岑瞧成清活泼了些,像个孩子的样子,心里高兴,便让她坐下。
成墨岑道:“听闻你昨日受了伤,我今儿来看看。”
成清将头低着,不让成墨岑看到她的眼睛,道:“劳爹爹挂心,只是擦破了点皮,不碍事的。”
成墨岑点点头,见她确实没有大碍,便嘱咐了她几句好好上学,抬脚走了。
今日魏嘉文来得早,拿着她最喜爱的一柄长剑。成清一来,魏嘉文便问道:“你猜……我昨日和王珏在马车里……”
成清望着魏嘉文神秘兮兮的脸,脑子里闪现出了一些不宜直视的画面,便道:“这等事……便不必与我说了吧。”
魏嘉文笑道:“想什么呢,昨儿个,我与他翻了一路的花绳!”
成清想,她不辞劳苦,披荆斩棘,受尽艰险,就是为了把马车腾出来……让他们翻花绳吗!
第16章 三月
成清愣愣地,听着魏嘉文讲着她与王珏同乘一辆马车是怎样尴尬,她无聊地将腰刀抽出来擦拭一番,又放回去。王珏是怎样坐立难安,又是怎样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红绳,末了,魏嘉文对成清说:“没想到他一个男子,竟还玩这个!比如像我,十岁之后便没再翻过花绳。”
成清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憋出一句:“那你们俩谁更厉害?”
魏嘉文想了想,有些丧气地说道:“定是因为我太久没有玩了,还是他厉害些。”
随后,成清便知道王珏不仅翻花绳的花样多,而且他手巧,不会出错。魏嘉文讲着讲着,便生起气来,找来一根绳子,下学后拉着成清不许她走,硬是要她留下来陪她翻花绳。
成清不肯,魏嘉文便说:“东水门那附近有家有名的凉水铺子,我请姐姐去吃,姐姐陪我翻花绳。”
成清听着,笑道:“这买卖划算,且走吧。”
两人坐了马车,到了东水门,因前面的路不太好走,成清便遣了车夫回去。魏嘉文拉着成清的手七拐八绕,缎面的鞋子轻巧,在石板上无声利落地行走。终于,拐到了一家“久住王员外”家的旅店门前,魏嘉文停了下来。
成清道:“那凉水铺子,难不成在旅店里?”
魏嘉文往旁边一指,成清扭头看去,一个撑大遮阳伞的小摊,旁边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香饮子”。
两个人坐下,成清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忽然说道:“这地方我来过。”
魏嘉文便问:“这里地偏,姐姐何时来过?”
成清苦笑:“昨日来过。”不仅来过,还被砸了个笆斗。
二人问了掌柜,有些什么喝的。掌柜弯腰笑道:“贵人稍等,我这儿写在了个木板上,一会儿就拿给贵人。”
不多久,掌柜便将木板拿来,最上头标着“熟水”,有香花熟水,豆蔻熟水,紫苏熟水,还有一味沉香熟水。
下面标着“汤饮”,共有十味,有几味用红字标了,旁边写着“好”字,那几味是水芝汤,莲实汤和荔枝汤。
两人看着,不知不觉间头碰到了一处,魏嘉文的脸颊碰到了成清头上戴的海棠花上,魏嘉文将身子移开,看了看,笑道:“姐姐的海棠花和鸦青色衣衫很是相配呢。”
成清有些不好意思,便转移了话题,叫来掌柜,要一碗橙汤。魏嘉文道:“我要选被标红了的汤饮,唔,就来份荔枝汤吧。”
不多会儿,两份汤便端了上来。橙汤是淡橘色的,荔枝汤有些像米粥的颜色。
成清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果真是入口清甜,只在回味中有一点点酸。
魏嘉文喝了半份荔枝汤,非要与成清换饮,成清尝了魏嘉文的,平日荔枝吃多了容易甜腻,如今做成汤却刚刚好。
成清说道:“这个我也会做,做出来味道与它差不多,若你喜欢,改日来我家中,我做与你喝。”
只听魏嘉文丁当一声放下勺子:“那便太好了!姐姐快告诉我是怎么做的,我要说与我家里那几个笨丫鬟听,让她们对我这个做姑娘的刮目相看。”
成清笑道:“这也不难,就是麻烦了些。先将花果用盐腌了,再晒干,烘焙,碾成细粉,然后装进罐子里密封存了,等要喝的时候再取出来,冲泡成到凉白开里。这便成了。”
魏嘉文笑道:“我记住了,今日便说与她们听。”
一旁的掌柜听到她们说话,也道:“小娘子知道的真多,若不是身在富贵人家,便也能像我一样,以卖汤为生。”说罢,又指着桌上的荔枝汤道:“这季节本没有荔枝,有个同乡恰好去南洋,我托他捎来的,因而比旁的贵些。小娘子多担待。”
魏嘉文道:“无妨无妨。”
两人正说着话,聊着凤仙花开了,改日约在一处,把鲜花捣碎,加点白矾,把指甲染了。
不远处的街口缓缓进来辆马车,这街道小,越发衬得那马车大,马蹄声噼里啪啦地响着,成清抬起头来看,果然是王珏和封廉正送瑞文回府。
太阳从上头照下来,虽是夕阳,却有着浓郁的光辉,封廉骑着马在前头,暗蓝色的直裰浸在光里,有种散漫的矜贵。
成清看到封廉,想起了昨日伐柯说的人与人相克的言论,便把身子往魏嘉文身后缩。不想魏嘉文忽然喊了一声:“王二!”
只听那便王珏的声音传过来:“嘉文!”
成清扶着脑袋,想着这王珏怎么这般没皮没脸,将姑娘家的姓都丢了。成清换了只手,将自己的额头捂住。
只听那边的王珏又道:“嘉文边上的,可是我成家妹子?”
魏嘉文朝着王珏点头。成清没办法,将手拿了下来,朝王珏点了点头,封廉也向她行礼,许是夕阳正盛,映得他眼睛里好像含着一汪水。
封廉见成清少见的忸怩了起来,想着她果真是喜欢自己的,不然怎么会不好意思起来?扭头见王珏还在和魏嘉文眉来眼去,又见成清并没有在看自己,心里仿佛吃了柠檬一般,便低声道:“走吧。”
王珏回过神来,朝魏嘉文挥挥手,策马赶上了封廉。
拐了好几个弯,静默了许久,封廉忽然说:“你瞧见了吗?”
王珏道:“瞧见什么?”
“那成家的姑娘眼睛旁边一团黑,像是被打了一样。”
成清和魏嘉文仍坐在凉水摊那里。魏嘉文托着脑袋,问道:“那瑞文是个什么角色,封廉是国公府嫡子,王珏的爹爹是参知政事,两人竟都送她回府。”
成清笑道:“京城中的贵女,即便没见过,大多也都听说过,而瑞文我却是闻所未闻。”
魏嘉文道:“不过话说回来,她身份成谜,关我们什么事,咱们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
说着,魏嘉文拿出来一根绳子,打上一个结,环绕于双手,然后撑开。魏嘉文抬起一双大眼睛:“姐姐,你先来。”
成清用两个小拇指勾了左右两边绳子,再转个圈,将大拇指套进去,这个时候的花绳看起来是四条平行线。
两个人来来回回玩了好几次,魏嘉文丧气道:“昨日王珏将花绳翻成个箱子的模样,怎么咱们两个怎么玩儿都是最基础的。”
成清感到好笑:“那你直接问他不就是了。”
魏嘉文道:“那怎么能!我怎么能请教他!那我的面子上哪儿去了!”
成清无奈,忽然想起年幼时娘亲也会和她一块儿翻花绳,每一次翻花绳的时候,娘都要说:“人间翻绳,天上下雨。”,幼小的成清便问:“为何天上会下雨?”娘亲便捏捏她的脸:“傻孩子,这是古人说的,哪有什么道理可言。”
成清沉浸在回忆里,魏嘉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姐姐在想什么呢?”
成清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魏嘉文又问了一次,成清便老实说道:“我在想我娘呢。”
“唔?大娘子吗?等会儿你回去便能看到她。”
“不,”成清摇头:“是我的亲娘。她去世许多年了。她活着的时候,也会和我一块儿翻花绳。”
魏嘉文沉默了一会儿,小心开口:“姐姐的娘亲一定是个温柔有趣的人。”
成清愣了一会儿,想起成墨岑总说娘亲既古板,又不通情理。
成墨岑许是无心说起,但这些话语,总是在成清心里砸下一个个窟窿。
成清不敢再想下去了,一想起来,心里便仿佛积了一汪水,摇摇晃晃地倾洒出来,五脏六腑都湿透了。
可是还是忍不住,成清眼角含着一滴泪,不想让魏嘉文看见。便站起身,匆匆地告辞了。
三月初二,寿国公寿辰。
汴梁城的柳枝已经长得很绿很长了,这一日,凡是在京城中有些脸面的人家都去给寿国公祝寿。因太多的学生告假,各书院连同太学索性不开了。马车多便容易拥堵,小乞丐便扒在贵人马车的帘子前面,讨要些铜钱。
成清和陈氏坐在一辆马车里,成墨岑坐另一辆。街道拥挤,马车已停了一阵子。成清探头看了一眼,笑道:“这样拥挤,怕是要赶不上了。”
陈氏道:“赶不上就算了,反正有这么多人陪着咱们。”
街道上的马车晃晃悠悠,晌午时分,勉强到了国公府门前。
成墨岑去给拜帖,却见国公府门口的小厮呵斥着一个穿粗布衣裳,上面还坠着补丁的少年。
那少年也不恼,从怀里掏出拜帖,小厮看了,叫他等着,便拿着拜帖到里面去了。
成墨岑看着这少年,他虽然看着穷困,却没有穷苦人家的局促。少年抬头,对着成墨岑行了礼,成墨岑略回了礼,只当他是哪个书院里的穷学生。片刻之后,只见那小厮从里面匆匆出来,道:“我家主君说了,请你进去。”
少年把拜帖收了,便抬脚进去。成墨岑一家随后也进入园子里,宴席还没有开始,客人们三五成群地讲着话,成清找到魏嘉文,两人便聊起了天。
正说这话,只见她们前面的女孩们闪躲着让出一条路,有些慌张的,发髻上簪着的花都掉落了下来。
成清一看,那个穿着破旧衣衫的少年正走过来,女孩们小声说着:“看起来好脏,不知是不是臭的。”
成清盯了他一会儿,待他走到身边,也没有躲开。少年有些惊讶,停下脚步,抬起一张白净的脸问道:“你为何不躲我?”
成清反问他:“我为何要躲你?”
少年思考了一会儿:“因为我穿得破,而且又脏又臭?”
成清认真地说:“你的衣服的确是破的,可却不脏,也不臭,不仅如此,你还很奇怪,你瞧——”成清用手指着他的袖口:“你身上的补丁料子金贵,足以买一百件你身上的衣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