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就如姜凝所预料的那样,何震虎一开始怀疑县太爷吃错药了,整个人提心吊胆的。但过了一阵儿,他发现聊的都是些家长里短,而且这县太爷挺平易近人的,他说的话都会认真听,两人还聊得挺投机,何震虎渐渐忘了这是公堂之上,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当姜凝看着何震虎不再缩着肩膀,说话时敢直视着宋茗,两脚也不自觉调整到自己最舒服的站姿时,她就知道这场审讯该结束了。
“……那你媳妇跟你成婚前来过荷花村吗?”
“来过好几次呢,都是我去接她的,她那时候看着还挺乖的,谁知道现在会变成这幅啰嗦模样。”何震虎皱着眉头答道,显然又想起了某些让他不快的事。
“哦,这样啊”,宋茗语气不变,接着问:“那猴子来过荷花村吗?”
“来过啊!”何震虎想也没想顺口就答。
姜凝往猴子和胡老六那边看去,只见二人脸色大变,尤其是猴子,目光一凛,顾不得场合了,直接冲着何震虎喊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去过荷花村?”
何震虎陡然回神,惊觉自己说漏了嘴,立刻向着宋茗慌张地摆手道:“不不不……大人,我记错了,猴子没来过荷花村,我——”
“啪!”
惊堂木一声响,将何震虎的后半截话堵在喉咙里,他发现宋茗变了,那张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笑,分明是张神情严肃,让人望而生畏的当官的脸。
“侯泽华,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宋茗横眉冷眼,冲着猴子厉声喝道。
“宋大人,草民是被冤枉,一时情急,还请大人明查!”猴子声音有些急切。
“呵!被冤枉……”宋茗看向一脸惊慌的何震虎问道:“何震虎,本官问你,你刚才所说的侯泽华去过荷花村的话,是真是假?”
何震虎想起胡老六和猴子对他的叮嘱,张口就想否认,但刚说了个“是”字,又听见宋茗幽幽道:“本官提醒你,若你说的是假话,那你就是作伪证欺瞒本官,同时诬陷他人,罪加一等,按律要杖责五十,收监半年。”
何震虎额头冷汗津津,嘴唇哆嗦着,脸色有些发白。
“还有,前日柳明安家房屋被烧,是有人意欲纵火谋杀,你多日不回家,偏偏前天回去了,本官看你身上的嫌疑大得很。”
宋茗再次开口,对何震虎而言,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场几人,只见何震虎双膝一弯,对着宋茗直直跪下,随后道:“草民没有说假话,猴子他……来过荷花村!就在前天!”
猴子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青灰,身侧的拳头死死握着,手臂上青筋暴起,眼中的恨意让人不寒而栗。
姜凝和柳明安是在正午时分走出衙门的,一切都比想象中的顺利。
何震虎交代了猴子昨日跟在赵强后面去了柳明安家,猴子矢口否认,胡老六也作证说猴子一整天都呆在金玉坊。双方都无法证实自己说的是真话,但都有嫌疑,便可以收监,需要找到别的证人、证词,再升堂判案。
“要证明何震虎的证词是真的,其实很简单。侯泽华和胡老六,你们二人若要设计害人,先前应该会派人打听过相关事宜,本官只需要花点时间到处问问就可以了。”
柳明安记得当时宋茗说完了这番话,那个胡老板和猴子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最后,宋茗下令将三人都收押进监牢,等候下次升堂,并告诉柳明安和姜凝说,下次升堂会派人过去传唤他们,然后就是惊堂木一拍,宣告退堂。
看来很快就会有个好结果了,柳明安有些欣慰地想,转头却看到若有所思的姜凝,猜不出她的想法,于是开口问道:“姜凝,你在想什么?”
姜凝心情有些复杂难辨,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只是有些感慨,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借着“司法”这把刀去讨公道。”
柳明安脸色僵了下,想起来昨晚姜凝带着刀想要出门杀人的事。
“姜凝,有时候杀人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这世上有光明正大的方式可以让坏人罪有应得。杀人太多,会忘记自己,我不愿意看到你变成那个样子。”柳明安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姜凝勾了勾唇,没说什么。
她知道柳明安是想借着这次的事劝她放下屠刀,但屠刀哪能这么轻易就放?
再者说,这次是恰好遇到个有脑子的官,但谁能保证以后次次都这么幸运?
手里有刀而不用和手里没有刀是两回事,姜凝做不到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不过她上辈子杀人是身不由己,单纯为不想死而杀人,重活一世,她也想摆脱那些阴暗的过往,就这样一年四季,一日三餐,平静安宁的过完这一生。
“看在你这么真心实意地为我着想的份上,我可以答应你,以后尽量不杀人。”姜凝看着柳明安眼中的关切,算是给了个承诺。
柳明安闻言,嘴角止不住上扬,又听姜凝补充道:“放下屠刀并不会立地成佛,只会任人鱼肉,我只能保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如果有人上赶着找死,那我也不会手软。”
“好!”柳明安笑着说道。
柳明安能听出来姜凝的妥协,这是姜凝面对他的第二次妥协,上次是因为上山的事,这次是因为杀人的事。像姜凝这样骄傲又强大的人愿意做出让步,不知道是否意味着他在姜凝心里有一定的分量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柳明安眉梢眼角都是止不住的笑意,一边走,一边看向姜凝,眼睛亮晶晶的,泛着细碎的光。
看着忽然开心起来了的柳明安,姜凝莫名其妙:“你在高兴什么?你是不是没听懂?我的意思是我以后还是有可能要——”
“姜凝,我就是看见你就高兴。”柳明安及时出声打断她的话,声音温柔似水,眼底满是情谊。
又是这种话,又是这种眼神,姜凝心想。
正当姜凝思考要不要警告一下柳明安时,前方街角走出来两个男人惊喜地看着他们这边喊道:“柳弟!”
二人闻声转头看去,是两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鱼竿,其中一个人还提着一个桶。
姜凝不认识他们,但柳明安认识,来人正是周翼和张舜二人。
“周兄,张兄!”柳明安也很惊喜地看着周翼和张舜二人,随即转头对姜凝道:“他们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两个朋友。”
话说完,那二人已经兴冲冲地走到了柳明安和姜凝面前,其中一个穿蓝衣的伸手拍了拍柳明安肩膀,“哈哈”笑道:“柳弟,你怎么在镇上?是来办事的吗?”
说完,不等柳明安回答,他目光又转向一旁的姜凝,只扫了一眼便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你的妹妹吧?”
姜凝敏锐地察觉到,这人在说“妹妹”二字时,刻意咬重了些,且不知为什么,表情有几分揶揄。
柳明安点点头,对姜凝介绍道:“姜凝,这位是周翼,这位是张舜。”
说着又对周翼张舜二人道:“她叫姜凝,姜桂之性的姜,目注心凝的凝。”
周翼和张舜相视一笑,随即对姜凝颔首致礼道:“姜凝姑娘,幸会!”
姜凝也点点头,算作回应。
“对了,柳弟,你来镇上是做什么事?”张舜说着放下手里的桶,问道。
姜凝往木桶里一瞥,才发现里面全是活蹦乱跳的鱼,有大有小,品种也各不相同。
柳明安想答,但要开口才发觉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总之现在我们搬到镇上来了,家就在北街,离洪家不远,二位兄长若想找我喝酒谈天,随时可约。”
“哎!这好啊!”周翼一拍大腿,兴奋道:“你家是哪里?我们明天来找你行吗?”
柳明安没第一时间回答,反而第一时间往姜凝那边看过去,他怕姜凝不喜欢被打扰。
姜凝感受到柳明安带着询问的目光,一时间心情有点难以言说。
她好像从来没有限制过柳明安交友吧?为什么柳明安搞得好像她在家里说一不二一样?
姜凝目光依次扫过他们三人,向周翼、张舜提议道:“家就在前面,二位要不去家里坐坐,也方便你们聊天?”四个人杵在街上,看着也有些奇怪。
周翼很是心动,转头看向张舜,见他没异议,立马喜笑颜开:“好啊!那就叨扰了。”
等四人走到柳明安家门前,周翼恍然大悟:“哦,真的离我舅舅家挺近的,你们先聊着,我去福生酒楼让他们弄点菜弄点酒过来,很快啊!”
周翼说完不等三人反应,把手里的鱼竿往柳明安手上一塞,风风火火地就跑开了。
柳明安看着周翼背影转眼消失在巷子口,失笑道:“周兄真是个急性子!”
张舜见怪不怪:“从我认识他,他就这样了。”
三人走进院子后,姜凝径直回了房间。
柳明安跟到门口,叮嘱道:“你昨晚没睡好,你先休息,待会儿吃饭我再来喊你。”
“嗯。”姜凝应了声,随后关上门,将空间留给了他和张舜。
等柳明安回过头来,就看到张舜冲他笑得意味深长:“柳弟,我先前只知道你画技高超,却没想到能高超到这个地步。”
“张兄,你说什么呢?”柳明安一头雾水,好端端地扯什么画技。
张舜压低了嗓音,笑道:“这位姜凝姑娘的神韵,真的是被你刻画得分毫不差。”
虽然现在只漏了一双眉眼,但身上那冷漠疏离的气质跟柳明安的画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柳明安蓦地想起那幅被烧毁的画和那句诗,惋惜不已。
“我画不出她的十分之一,她真实的样子比我画的好看很多。”
张舜听见柳明安这么回他,诧异地挑眉道:“柳弟,你这是承认对姜凝姑娘有非分之想了?”
“是,我很喜欢她。”柳明安笑着点点头,说出这句话感觉自己心口在发烫。
张舜真的有点意外了,上次柳明安还嘴硬说只当姜凝是妹妹,短短几天就大大方方直言不讳了。
“嗯,不错,有出息!”半晌后,张舜拍着柳明安肩膀鼓励道。
“但她不喜欢我……”过了一会儿,张舜又听见柳明安声音有些低沉地说,
什么?这还得了?这么可爱的弟弟怎么能让他爱而不得?
张舜一把握住柳明安的手,义薄云天道:“柳弟,我有经验,我教你,你放心!”
第76章 院中宴饮,追妻秘诀
正当柳明安被张舜那纷繁复杂的追求心上人的详细攻略深深折服时,周翼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福生酒楼的店小二,手里都提着食盒。
“柳弟,张舜,来来来!咱们先吃饭!大中午了,钓了一上午鱼,肚子都饿扁了……” 周翼嚷嚷着,发现没看到姜凝,又问道:“哎?姜凝姑娘呢?”
柳明安从石凳上起身道:“她在休息,我去叫她。”
刚走到姜凝门口准备敲门,房门就自己打开了,姜凝开口道:“我听见了。”
周翼喊的声音那么大,想不听见也难。
“那就吃饭吧!”柳明安笑笑说。
三人商量着院子里光线好,于是把客厅的桌子抬了出来,那些店小二再帮着把饭菜碗筷摆上桌,然后跟周翼打了个招呼说两个时辰后来收拾,就离开了院子。
总共四把椅子,四人各坐一边。
“不知道柳弟和姜凝姑娘爱吃些什么,我就随便点了些。”周翼落座后一边给几人倒酒,一边说道。
柳明安坐在姜凝旁边,看她还带着面纱,便凑近她轻声道:“姜凝,面纱取下来吧,他们不是荷花村的人,没关系的。”
姜凝依言摘下面纱,周翼和张舜看过来,眼中都有惊艳神色。
“真像啊!”周翼感慨道。
“你以为呢。”张舜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笑着回了句。
姜凝眉头轻轻蹙起,听不懂他们说的这个“像”是什么意思,转头看向柳明安,本以为他会帮她解答,却不曾想柳明安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粘豆包放进她碗中。
“来,尝尝这个!”柳明安浅浅笑着。
碍于有旁人在,姜凝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周翼和张舜见到柳明安很开心,一边吃一边聊,渐渐地了解到柳明安这几天的经历。
“咱们就分别了几天,柳弟你那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变故,真是意想不到……”周翼听完感慨道。
柳明安笑笑没说什么,他只是简单讲了屋子被烧的事,其他的就一笔带过说官府还在调查,没有把姜凝的信息泄漏半分。
“不过好在你们人还是平平安安的,这就是最好的事!”张舜跟着说道。
“是啊,人没事就好!”周翼道。
姜凝没喝酒,吃完饭打个招呼就回屋去了,她已经两个晚上没睡觉了,实在是困得很。
柳明安目送着姜凝进了屋,回过神来,却见周翼和张舜在盯着他笑,一脸戏谑。
“柳弟啊,你这眼睛都要长钩子了~”周翼刚才已经听张舜说了柳明安承认自己喜欢姜凝的事,眼下看他这样情不自已,忍不住出声调侃道。
柳明安耳根红了红,轻声道:“周兄,你别笑我了。”
“哈哈哈……”周翼和张舜看着柳明安这难为情模样,一起笑出了声。
屋内的姜凝躺在床上,听着偶尔一两句模糊的谈话声和笑声钻进耳朵,颇为欣慰地勾了勾唇。
柳明安在荷花村跟那些村民格格不入,没什么朋友,在镇上能有周翼和张舜这两个志同道合的兄弟,挺好的。
等案子结束后她离开,柳明安就算难过,能有这两位兄长陪着他说话解闷,应该过一阵就能把她忘掉了。
姜凝乐观地想着,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她沉沉睡去。
然而姜凝怎么都不会猜到,她以为柳明安他们兄弟之间是在谈天说地,或者聊聊诗词歌赋,各处见闻,针砭时弊什么的,实际情况却是两位热心的兄长在手把手教弟弟如何追求女孩子。
张舜已经成婚,有妻有子。据他自己说,当年他对他夫人一见钟情,然后使出浑身解数,仅仅用了半年时间让他夫人对他情根深种。
周翼虽然没有成婚,但他说他万花丛中过,讨女孩子欢心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在京城就有好几个姑娘做梦都想嫁给他。
柳明安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一愣一愣的,吃过饭就拉着二人进了书房,恭恭敬敬地给两位兄长端茶倒水,请他们不吝赐教。
“首先,你追求女孩子一定要温柔,不要粗鲁,要让女孩子觉得你是个正人君子,在没确定人家心意之前,千万不能动手动脚,不然会被讨厌的。”张舜喝了口茶,一本正经道。
柳明安点头,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下:
第一要义,温柔君子。
“第二啊,你要多找机会和她相处,日久生情听说过没有?相处多了人家姑娘才能看到你的优点,然后被你的优点吸引,从而喜欢上你。”张舜接着道。
柳明安闻言觉得十分有理,继续写下:
第二要义,多多相处。
然而写完之后柳明安就觉得不对劲:“张兄,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了,我们一直是朝夕相处的,在荷花村时,同吃同住,甚至同床而眠,而且……我还一直抱着她的手睡……”
柳明安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耳根又不可避免地红了红。
“噗咳咳咳、咳……”
周翼突然被茶水呛到,猛咳了起来,柳明安见状连忙过去帮他拍背顺气。
等终于缓过气了,周翼起身一把抓起柳明安写的“秘诀”撕成两半:“柳弟。你少听他胡说,他当年比你差远了,他媳妇是我一个远房表姐,表姐后来跟我说,她早就喜欢上张舜了,结果他非要磨磨蹭蹭拖了许久不表明心意——”
“什么?”一向稳重淡定的张舜闻言不可思议地站起身,急忙问周翼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周翼说完才知道自己一时情急,把表姐的秘密说漏嘴了,但话已出口,否认也就没有必要了。
“是真的,你就是看不懂女孩子矜持的小心思,要不然你儿子都能比现在大五个月。”周翼道。
张舜愣了愣,随后坐下“哈哈”一笑:“原来是这样啊……”
张舜目光移向窗外,眼中有浓烈的思念之情,柳明安看着他,心里划过一丝羡慕。
周翼这时转过头来,拍拍柳明安肩膀道:“柳弟啊,你这个情况太复杂了,张舜教的那些东西没用,你要听我的!”
柳明安深以为然,重新拿了一张纸,记下周翼的“谆谆教诲”。
第77章 赠簪献殷勤,借口同床眠
姜凝一觉睡醒,正好是夕阳西下之时,一开门,就发现柳明安抱着一摞书站在她门口,看样子站了有一会儿。
“这是干嘛?”姜凝不解地问。
柳明安笑了笑说:“你先前看的那些奇谈怪志被烧没了,我怕你无聊,刚刚又重新去墨香阁给你买了十多本。”
姜凝往他手里的书上一看,最上面那本封面上写着《袁太师捉鬼记》。
“谢谢。”姜凝伸手将书接过,放进了屋内,再出来又发现柳明安拿着个盒子站在门口。
“这又是什么?”姜凝问道。
柳明安当着她的面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根簪子,莹白色的,线条流畅,色泽柔润,顶端做成了山茶花的模样。
“送你的,我觉得挺适合你的。”柳明安笑着说。
姜凝伸手把簪子拿起来,在手里转了转,是陶瓷做的,有点分量。
“为什么好端端地送我簪子?”姜凝很疑惑。
“额,就是跟下午跟周兄他们出去逛的时候见到了,我就觉得你戴着肯定好看。”柳明安有些不太自然地说。
送簪子的主意是周翼出的,他说:“你让她明白你的心意,首先就是要表现得在乎她,关心她,平时嘘寒问暖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偶尔还要献一下殷勤,送点脂粉啊,首饰啊,点心啊,衣服啊这些,没几个女孩子会拒绝的。”
于是,柳明安带着两位兄长一起出门,到首饰店里精挑细选,选了这个簪子来“献殷勤”,回来时路过墨香阁,又进去买了些书。
“姜凝,我帮你戴上吧。”
柳明安生怕姜凝说出拒绝的话,连忙推着她进了屋,把人按在凳子上,抬手就解了她的发带。
大多数时候姜凝对柳明安都是比较纵容的,一个簪子而已,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就由着柳明安折腾吧。
只是这次柳明安给她挽的发髻好像有些复杂,以往五分钟就弄好的,这次柳明安在她身后折腾了快二十分钟。
“好了,我把镜子拿起来你看看。”姜凝听见柳明安有些雀跃地说。
接着柳明安将镜子举高了些,向下倾斜着,让姜凝能看到自己的整个发髻。
下半部分的头发仍然是披散着的,上半脑的头发挽得高高的,其上有两个小圈,看着大方又精致。那支簪子就斜斜地插在发间,像乌云中的一点落雪,平添了一分风情。
“好看吗?这是流云髻,我专门跟老板娘学的。”柳明安说着又伸手拨弄了一下,把那两个圈扯了扯,弄得更饱满一些,有些遗憾地说道:“还有点手疏,没那个老板娘挽的好看。”
“已经很好看了。”姜凝很给面子地说道。
“你喜欢就好。”柳明安笑着说道,声音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姜凝看他这模样,忽然福临心至,明白了他送书送簪子的意图。
柳明安在讨她欢心。
想清楚了这一点,再看头上那只簪子,姜凝心里多了些说不出的滋味,那盎然绽放的洁白山茶花,就像柳明安的情感一样,热烈又纯粹。
周翼让福生酒楼送来的饭菜还有几道没动过,柳明安说他去热一下当晚饭,让姜凝等着吃饭就行。
姜凝应了声“好”,等柳明安离开她房间后,姜凝缓缓抬手摸上发间的簪子,冰凉的触感透过指腹传来,她眼前又闪过柳明安刚刚那张满是温柔笑意的脸。
许久之后,房中响起低不可闻的轻叹:“我好像也疯了……”
姜凝心事重重地吃完了晚饭,洗漱完回到房中,点上油灯后,拔下了簪子,坐在床边有些失神。
白瓷在油灯下染上一层昏黄的光晕,上面的山茶花好像盛开在晨曦中。
“笃~笃~笃~”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姜凝从纷繁的思绪中抽身,看着房门处。
是谁在敲门,不言而喻,但姜凝坐着迟迟没有动作,心里乱得很,不是很想面对柳明安。
“笃~笃~笃~”
敲门声还在继续,门外的人很有耐心,不急不躁地一下一下敲着,接着那无比熟悉的温润的声音传来:“姜凝,你睡了吗?”
房间里的灯都还亮着,自然是没睡的。姜凝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发簪放到桌上,起身拉开了房门。
“什么事?”姜凝看着柳明安问道。
柳明安神色不太自然,眼神飘忽着说道:“那个,我刚才不小心把水撒到床上了,弄湿了一大片……”
姜凝闻言眉梢轻轻挑了下,似乎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能不能来你房间睡一晚?”
好拙劣的借口!好直白的心思!姜凝心想。
柳明安颇为忐忑地说完,去看姜凝的脸色,却发现她斜倚着门,嘴角微微勾起,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柳弟你记住啊,一定要想办法跟姜凝姑娘再次睡到一张床上,你们先前都睡一起,这分开了距离不就越来越远了吗?”
周翼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柳明安心底又多了些勇气,再次开口:“姜凝,我保证不挤着你。”
“呵!”姜凝被这话逗笑了,柳明安是不是对自己的睡相没有自知之明?
这一声轻嗤让柳明安心里直打鼓,正当他想再说点什么时,姜凝转身往屋内走去。
“进来吧。”姜凝淡淡地说。
柳明安瞬间心花怒放,忙不迭地跟着姜凝进了屋,爬上了床,再次同床共枕。
这里的床比荷花村那个要大一些,柳明安上床后确实如他自己所说,一点都没挤着姜凝,但姜凝知道,这人醒着是一副德行,睡着了又是另一幅德行。
说起来,柳明安也是两天没睡觉了,前一晚房子被烧了,他和姜凝在屋子前坐了一晚,昨晚姜凝又告诉他自己杀人的事,他心神大乱在院子中站了一晚。
如今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睡一觉了,但柳明安那颗心安分不下来。
“姜凝,你睡着了吗?”
夜深了,黑暗中响起小声的问话。
无人应答。
柳明安轻轻翻了个身,看着姜凝的轮廓,满心欢喜。
姜凝自然是醒着的,她睡了一下午,没什么困意,此时很清醒,她知道柳明安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片刻后,身侧的人动了动,小幅度地向她挪了过来,然后把她的一条胳膊抱进了怀中。
姜凝只以为柳明安是想像之前一样抱着她手睡,但情况好像有些不一样。
柳明安在被窝中摸索着摸到了姜凝的手,随后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挤进了姜凝的指缝中,与她十指相扣,最后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姜凝在黑暗中睁开眼,扭头看着熟睡的柳明安,动了动手指,牵得很紧,她感觉自己手心在发烫,温度蔓延至全身,心好像也在发烫。
天亮了,姜凝率先醒来,柳明安还在睡。
光线透过窗纸照进屋内,柳明安侧着身,头轻轻抵着姜凝的肩膀安稳地睡着,唇边还挂着笑。
姜凝挣开被牵了一晚上的手,放轻了动作翻身下床,穿好衣服后,看了眼桌上那支山茶花瓷簪,将脸两侧的头发别在耳后,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放了一个盆,里面装了半盆水,还有两条鱼,一条草鱼,一条鲈鱼,都活蹦乱跳的。姜凝想到昨天张舜提的那个桶,知道这鱼是他们送的。
既然如此,就简单做个鱼片粥吧。
生火,烧水,淘米下锅,等粥在锅里煮的时候,姜凝着手开始处理鱼。
鲈鱼刺比较少,只有一根主刺和一些细小的锯齿,且肉质比较细嫩,适合煮粥。至于那条草鱼,中午煮个水煮鱼好了。
姜凝伸手把鲈鱼抓出来,用刀背往它头上一敲,鱼摆了一下就没动静了。
去鳃,刮鳞,破肚,掏内脏,姜凝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舀起一瓢清水,将鱼和刀都冲洗干净,可以片了。
从鱼头切入,鱼尾切开,再从鱼背片一刀,顺着鱼骨把一整块鱼肉取出,接着斜刀将鱼肉切成薄片,腌制的时候,只需要放一点姜丝和盐就行。
剩下的鱼头、鱼尾和鱼骨,姜凝本想用油煎一下扔进锅里一起煮,但只有一口锅,太不方便操作了,索性扔掉算了。
过了一阵,粥已经煮得粘稠了,姜凝不再往灶里添柴,将鱼片抖散下入锅中,利用粥的温度将肉烫熟,最后撒一把葱花放少许盐就可以出锅了。
姜凝正打算拿碗把粥盛出来放凉一下,柳明安从厨房外走进来,笑着喊了她一声“姜凝”。
“这里没有鸡,我都睡过时辰了……”
“这鱼是他们送的,我昨天忘记跟你说了……”
柳明安一边拿碗盛粥,一边不停地跟姜凝说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一切如常,那提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没办法,做贼心虚。
他昨晚一时冲动,就想着牵着姜凝的手睡,等快要醒的时候再偷偷放开,没想到睡得太死,醒得比姜凝还晚。
周翼说过,追求姜凝这样性子比较冷的姑娘要徐徐图之,操之过急肯定适得其反。因此柳明安提心吊胆的,就怕姜凝发现了会反感他。
幸好,姜凝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应该是他昨晚睡着后不小心把手放开了。
柳明安暗中松了一口气,把碗和勺子拿到桌上,跟姜凝一起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