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说是“小麻烦”也太谨慎了一点,在普通人视角无法观测到的空白海水和沙滩上,密布着各式各样的咒灵,它们身上萦绕的咒力几乎遮蔽了太阳光辉。在GUNTS小队来之前,五条悟已经通过“茈”的范围攻击清理掉了一大片,但这些家伙似乎子子孙孙无穷尽焉,仍旧一波一波前赴后继地往五条悟身后人类的城市进发。
“这些家伙是从三叠纪就开始繁衍了吗?”五条悟有点烦躁地捋开额边的头发。
“我猜……大概没有那么久吧,除非那些长脖子的鱼龙和长着翅膀的翼龙也会像人类一样,因为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而衍生出这么多千奇百怪的咒灵。”高挑靓丽的金发女人从半空中一跃而下,盘踞身体的具象化术式骨龙“凰轮”环绕着她身材姣好的身体游弋。特级术士九十九由基浑身湿透,好像刚从海里做了个潜泳回来。“你怎么不早说你家小女朋友的术式是这么夸张的深渊召唤师啊,早说我就不拼这条老命差点就自爆了。”
“不如说,早知道这个数量我就不来了。加量不加价,这笔生意可是大大的亏损。”颜色明亮的法拉第在松软的海滩上紧急刹车,蓝色长发的一级术士冥冥扛着巨大的斧头下车,她心疼地看了看被溅射的沙石磨花的车漆。“我们的特级大少爷可得从私账上支付我一辆车的钱,账单等战后再附上——啊,这不是校长和七海吗?这可是周末诶,你们也过来加班么?”
七海建人有礼貌地对前辈点头致意。
“是,算是自愿加班吧,希望这次的工作能卓有成效。”
“我说,别这么擅自就把京都校的排除在外了啊。”穿着巫女服的歌姬一边打开副驾驶侧的车门一边说,而须发皆白、携带电吉他的老头儿在看到五条悟后哼了一声,冷冷地把头转过去。“说起来,别看乐岩寺校长这样,这一路上他可是要求我一路红灯狂飙到现场的啊……不过现在的仙台,大概也没人抓违法驾驶了。”
“还少个控场AOE啊,话说还有没有AOE过来?”九十九环顾四周,笑嘻嘻地冲着夜蛾正道眨了下眼睛。“您有没有安排人去接?”
“伊地知过去了。”夜蛾正道说。
又是一辆直升机平稳地落地,家入硝子戴着墨镜推着轮椅走出来,身后几个小孩子夯嗤夯嗤帮她,轮椅上的人从脖子到脚牢牢地捆着拘束带,比起上战场大概更像是上刑场。
“虽然伤口勉强愈合,但为了避免有人兴奋起来用体术导致当场暴毙,就这么做了。”
家入硝子解释道。
见到这位曾经的特级咒术师、如今咒术界最大的叛徒,众人神态各异,还有人偷瞄乐岩寺校长的脸色。乐岩寺瞪了回去,冷哼一声:
“在这种级别的事件面前,讲起过去的罪孽也没什么意义,等这座城市能活下来再论功过,何况……”他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有些人可是为了一己私欲打着保护普通人的名义参与到这场浩劫的生发中来了……我可不是为了那些丧尽天良的家伙说好话!”
在曾经的老师、伙伴和朋友各异的表情中,脸色苍白的夏油杰眼光澄澈地看向五条悟,语气坦然温厚,一如咒术高专那个以保护普通人为毕生信念的少年:
“去吧,悟。”他说,“去把遥带回来。”
五条悟在海面上漫步, 在离开海岸线一段距离之后,原本多如蚊蝇的咒灵们忽然都消失了。极目远眺,大海净澈如琉璃, 倒映着天光云影,丝毫看不出来在区区几分钟之前,几十亿吨浑浊海水在此地蓄势待发,准备将整个关东地区化作一片泽国。
海面上忽然生起了浓雾,雾气中隐约可见一叶扁舟, 纤细窈窕的少女手持长桨, 微风吹拂得她的裙摆和长发动摇。委实是令人动容的婉约画面, 只是这一幕更应该出现在某个江南小镇的晓风残月杨柳岸,而不是东太平洋离海岸三百海里以上的海域。
五条悟静静地眺望着那美好的朦胧画面,很快少女和她的小船踏浪而来, 在他面前展现了全貌——她踩在脚下的根本不是漆了桐油的老木船,而是一架美造CH-53E“超级种*马”重型运输直升机, 这架业已坠毁的庞大钢铁造物一大半沉没在水里一半还暴露在海面以上载沉载浮, 在蒙蒙的雾气里看起来就像是一艘小船。
而少女手中所持之物也不是什么船桨, 而是一把未出鞘的白色长刀, 戴着狸猫面具的老人试图从破碎的前挡风玻璃中爬出来, 却被少女手中的刀狠狠地砸了回去,面具碎裂,一缕鲜血娓娓地在海水中飘散开来。
这个人,或者说深田家主, 曾和五条悟有过一面之缘,在某次高层会议上, 他曾经疯狂指责五条悟和咒术高专所属的桀骜, 甚至把自己气到心脏病发作, 当场被送进医院急救,不少人认为这位老人恐怕没法或者从医院中出来,至少要把手中握着的权力交付给子侄辈。但没半个月后,他又重新谈笑自若地活跃在每一个觥筹交错的权力场。
没想到这么一个牢牢握住权柄的野心家,就这样无人问津地死在茫茫公海之中。
五条悟却对这位曾经位高权重现在潦倒收场的死者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长久地、静默地凝视身穿黑色制服裙的少女,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女微笑着抬起头来,她的长发和眼睛里都流淌着鲜血般淋漓的红色。
春日遥,或者说十六岁的春日遥。
红发的少女突然动了,明亮的刀刃霎时脱离鞘口,迅疾如狂风闪光。
天然理心流·无明剑·三段刺。春日遥所得意的招数,五条悟评估地看着她的动作,如果以成年后的春日遥来评判,这样的速度和力量大概可以算得上一个不及格分数。
说起来,即使是在少年时期,五条悟和春日遥也没有正儿八经地对招过,哪怕某次五条悟兴致冲冲地一脚踢开他青梅竹马少女的房门,告诉她他可以关掉无下限来对打,也被春日遥婉拒了,给出的理由是她练的是战场上的杀*人刀法如果反复用在无法取胜的练习场中,会消磨掉刀剑的锐气。
但她眉目中的锋芒和秀丽的确与当时一般无二——五条悟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动手将红发的少女反剪手臂摁倒在海水之中。
“你是什么人?春日遥现在在哪里?”
红发少女沉默一秒,努力地转动脖子,把脸露出来:
“你看清楚,这难道不是十六岁春日遥的样子吗?那时候她全心全意地喜欢你,愿意为了你奉上一切,这么十足的恋爱脑品质,不应该是你最喜欢的吗?”
五条悟的回应是把她转过来的脸连着整颗脑袋一起按进海水里。
少女剧烈地扑腾起来,这次五条悟过了足足三十秒才重新把她提溜起来,少女一把擦掉眼睛和睫毛里咸涩的海水,恨恨不平地咬着嘴唇:
“我可是未成年……”眼见五条悟又要动手,她赶忙说,“春日遥就在这归墟之中。我是提取了她十六岁前记忆和人格打造成的归墟守门员,没有我的指引你是找不到她的——嗯,你就叫我守门员好了。”
少女对他伸出手来,示意他抓住自己的手,十指纤长莹白如玉,但五条悟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什么意思?”
“……男德班班长么你?早这么干你的生活就该从追妻火葬场小说变成青梅竹马小甜文了,跟你说你这样的都叫迟来的深情比草……”守门员按耐住自己破口大骂的冲动,对他解释道,“她隐匿在归墟的深处,没我带路你是找不到她的。”
守门员挥挥手,雾气散去,即使以六眼的力量极目远眺也不见底里的深渊暴露在他们面前。
“你大概已经猜到了吧,归墟其实是客观存在的空间,它没有底部,因此才能容纳四海之水而不改变其外在。春日遥将它凭空召唤到现世界,就是利用它的这个属性挡住了海啸。但是,”守门员竖起一根手指,“归墟真正的功能性作用是人的投胎转世,无数的灵魂在死后来到此地,被归墟之水洗涤去生前的种种爱恨嗔痴,无牵无挂地重新飘荡去人世。同时他们生前浓烈的情绪和记忆,就留在了归墟之中,化作了无所不在的咒力。原本归墟之门封闭,这里咒力再多也无所谓,但现在它已经和世界相连,任由归墟中的力量流荡,只会有一个结果,全体人类被咒灵化,在失控的归墟之主春日遥控制下生成最强咒灵——瀛洲。”
守门员看了五条悟一眼:
“对人类而言,这个结果可能还不如就让海啸把关东淹了划算。因此,春日遥在归墟中留了后门,她以自身为蓝本创造了我,指引你找到她,然后——”少女的声音陡然变冷,“杀了她。”
“我知道了。”五条悟淡淡地说。就好像刚刚听到的不是要让他去手刃自己喜欢的姑娘,而是去菜市场处理什么新鲜的家禽。
“喂。”守门员相当吃惊,“你怎么是这个反应?你没有什么疑问吗?比如说春日遥为什么会失控,为什么非要杀掉春日遥,以及为什么这件事要你做?”
“她失控,是因为她在开启归墟的瞬间就承载了这片咒力之海,这远远超出了她的承载力,她无力找到归来的道路,因此她会永远迷失在这里。杀死她,失去主人的归墟之门会重新关闭。而至于为什么是我……”五条悟回头看了守门员一眼,“因为只有‘六眼’不会迷失在这咒力之海中。”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守门员瞪大眼,按照她所接收的记忆,五条悟和他背后的家族对这些事其实都是一无所知才对,否则他们就不会放任春日遥经历那样黯淡的童年了。“你本应该什么都不知道才对。”
五条悟却没有回答她的意思。他眺望这无尽的咒力之渊,神色平静:
“带路吧。”
“真不知道你这么她为什么会喜欢你这样傲慢自大的男人。”守门员嘟嘟囔囔地说,她伸手抓住五条悟的手,“现在跳下去吧,我就是她创造的坐标,在归墟中遇到她时就会自动停下来。”
在这样没有尽头的空间里,时间似乎也失去了意义,无尽的下坠持续到五条悟在心中默数到第三千零五十七个数字时,他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熟悉的气息。
春日遥双手抱膝,蜷缩着沉睡在无尽空间流动的水天之间,而她身后是由骷髅和咒力构成的、山岳般高耸的巨兽,但这庞大的咒灵像是拥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那样将她藏在最核心也是最脆弱的位置。
“那就是瀛洲,如果按照人类的生长进程它大概刚脱离胚胎阶段,在极速成长——喂喂喂——”
少女捂住耳朵,无声地尖叫,咒术顺转和咒术逆转的撞击之下,虚式·茈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深渊,而且不是一发,而是上中下三发!
三颗小型核*弹威力级别的术式分别命中了还在处于幼生期的咒灵瀛洲,在剧烈的爆炸声中这史上最强咒灵的胚胎发出了幼兽被虐杀时的嘶吼。但即使这样的冲击下,虽然皮开肉绽,瀛洲仍然没有死去,庞大的咒力流以远超反转术式治愈的速度修复着它的肌理,它愤怒地长大嘴,在介于尾兽玉和哥斯拉原子吐息之间的光球在交错的獠牙间生成。
“这架势……要不是知道是咒力炸弹,还以为你也吃核废料啊。”五条悟轻飘飘地说。
五条悟没有再动用虚式,这次动的是他本人。包裹着莹蓝色咒力的身躯激起了巨大的激波噪音后掠过飘满水雾的空间,无视瀛洲的攻击,生生撕裂了咒灵的身躯。咒灵在化作大量的粉尘和碎片前做了一件事——远远地把春日遥抛了出去。
而几乎也没有任何停歇,五条悟在漫天坠落的碎片中再度冲向春日遥。
始终沉睡的女孩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两个人在弥漫的咒力雾气中流星经天般对冲,巨大的咒力对波甚至将永不停歇的深渊之水激得短暂地倒飞!
春日遥伸出手,张开五指,透明的咒力气幕再次绕着她的身体旋转起来,密集的爆炸和碎裂声不绝于耳,冰冷的红色瞳孔中尽是凌厉的、不顾一切的杀机。
“小心!”守门员提醒道,“万籁俱寂可以消融一切术式中蕴含的咒力,在最狂暴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将术士身体中的咒力短暂清空,请务必将无下限术式的防御加到最——”
守门员的话哑口在喉咙里,因为来自于春日遥的一部分,她也可以感知到术式的状态和咒力的流动。
几乎是在她提醒的同时,五条悟周身的无下限术式瞬间全部解除,在没有任何防御的情况下,这个人就这么冲进了春日遥的生得术式·万籁俱寂范围中——
“真是个疯子啊……”守门员喃喃自语。
她隐约猜到五条悟的用意了,任何持术式接近春日遥周边的人都会因为术式的相互抵消和对抗而进入“凝胶”状态空气的限制,速度会大大减慢。面对这样速度减慢的对手,即使无法攻击到实处,春日遥也可以做到全身而退。
但在取消掉身边的无下限术式后,术式抵消也不复存在了,五条悟可以以自身固有的速度接近春日遥。代价是飓风般的咒力漩涡瞬间在他的皮肤上割开了无数细小的伤口,鲜红的血液被卷入飓风之中,连风也染上了猩红的色泽——在放弃无下限术式后,春日遥的每一次攻击伤害,都是反转术式不可以治愈的真实伤害——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抓住春日遥的肩膀,用力地把她压制在空间中漂浮的石头碎块上,猩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发丝、脸颊和手臂滴落到春日遥素白的脸颊上。但即使遍体鳞伤,他的眼睛里却涌动着近乎疯狂的笑意:
“现在,抓住你了。”
他俯下身,狠狠地亲——不,根本是咬上了春日遥的嘴唇,铁锈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春日遥毫无章法地挣扎甚至试图咬回去,于是粗厚的舌头一下捅到她口腔的最深处,粗暴地压住舌根,沿着口腔内壁搅弄了一整圈,血液和唾液黏连的声音在鼓膜震荡中被无限放大。
“卧槽,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现场还有未成年啊。”守门员瞥了一眼碎得不能再碎,试图聚拢自己但上天无门的瀛洲,“噢,还有个不幸惨遭毒手的婴儿——”
在小幅度的肢体对抗中,五条悟的手机从口袋中滚落出来,磕在碎石子上,屏幕重新亮了起来,一段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接收成功的音频短讯磕磕绊绊地播放了出来,在偌大的空间中显得那么微弱和伶仃,但说话的人语气中的坚决即使隔着时间和通讯信号重重的阻隔,也依旧清晰可闻:
“……即使以世界之大,五条悟也只能是五条悟,我绝不会想着用谁去替代他。”
真是条不合时宜的、姗姗来迟的短讯。
在这片巨大而幽暗的空间里, 只有偶尔升腾起的、水母状的咒灵碎片短暂地带来一点隐约的光,浑身浴血的男孩和女孩紧紧拥抱着彼此,但他们不可能有未来了——
曾经如此坚决地、无畏地、毫无保留地信任彼此的人, 重逢之时,却已经认不出对方的样子。为了这个世界,五条悟一定要在这里杀死他心爱的女孩,而春日遥也早已经接受了这样残酷的命运。
“真是傻瓜啊。”
守门员捂住耳朵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她贴着崖壁站立, 红色长发飞舞如火焰, 只是这火焰失却了应由的温度, 只像是某种冷却的图腾或者虚影。
“有什么用呢?”她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脸颊,两腮上全是冰冷的泪水。“你说任何人都不会替代他,但是你就要死了啊。他或许会为你流眼泪, 但他还有那么多朋友和学生。再过几年,他的怀抱里也许会是另一个女孩, 他们会在最漂亮的月光和烟花底下接吻, 他们还会生孩子, 说不定还会给孩子起个纪念你的名字, 等孩子会走路后就带着孩子去你的坟墓边上去看你, 为你锄一锄坟上的青草什么的……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所谓死亡,就是在时间天堑里永远追不上的遗忘,以及一道注定会愈合结疤的伤痕。
守门员共享了春日遥全部的记忆, 但在本质上她仍旧只是一段数据复制的程序,一个沟通归墟和外界的坐标和固定通道, 因此对于春日遥在短暂人生中如野火般燃烧了十几年的执念, 她总是不解多过感同身受。
但现在, 巨大的悲伤像是无休无止的归墟之水一般将她淹没,颅脑中的轰鸣声如巨兽、如雷霆、如吞没天地的海潮。
“喂……”很快,守门员就意识到这并不是她脑海中虚拟的痛楚,而是实实在在向着他们的方向袭来的潮水声。
她的脸蛋一下子变得无比苍白,在这深渊之中只会有一种潮水——归墟之潮,那是由天及地的大潮,死去的灵魂就是来到归墟中、在那潮水之下洗涤掉生前种种和一切爱恨嗔痴,以纯白无暇的姿态面对往生的通道。
但问题是五条悟是个活人,没人知道活人在那潮水之下会变得怎样,是像死魂一样忘却前尘往事,又或者像西游记中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的唐长老一样,抛却肉体凡胎,直接得道成佛。
守门员只想骂一句脏话……这人甚至撤掉了自己身边的防御术式!
在水母型咒灵碎片的光亮里,五条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要躲避或者防御归墟之潮的意思,他桎梏着春日遥的身体,两个人四目相对,好像要这样彼此对望到时间的尽头。
守门员咬住嘴唇,长刀出鞘,挥刀砍碎一角山崖。t她敏捷地在空间里飘荡的石块碎片之间跳跃,黑色制服裙摆翻飞如同精灵。
她绝不能看着五条悟被归墟之潮淹没,她就是为了这个人而被创造的——指引他来到春日遥身边,告诉他过往的因果,保证他洞穿春日遥的心脏!
注定要拯救世界的救世主,要和自己心爱的姑娘一起埋葬在深渊中。
这种事想都不要想!
遮天蔽日的浪潮看似平缓实则铺天盖地地平推了过来,和它比起来,东太平洋里掀起的海啸不过是池塘里的小水花,如果非要类比的话,大概就只有神话中唯有诺亚方舟才能逃难的大洪水才能与之相提并论。
“别傻了!你面前的春日遥只是一具躯壳,她的意识早就不知道游荡到归墟的哪个角落里去了!”
守门员大喊道,她竭尽全力对归墟之潮伸出手掌,试图撼动归墟之潮前进的方向,但潮水不为所动。她毕竟只是个复制品,而本体的意识说不定已经在迷雾之海中彻底溃散成深渊的一部分。
“是吗?”五条悟很轻地抚摸春日遥湿漉漉的脸颊,“遥,你真的只是一具躯壳了么?”
即使在潮水即将淹没他们的瞬间,他依旧没有打开无下限术式,但高耸如巴比伦塔的海潮忽然像是被一道接天的刀光从中间切开,又或者被面向大海的摩西分成两部分,绕过他们,继续向着黑暗的远方奔腾。
春日遥伸手,擦掉了嘴角带血的唾沫,睁开眼,目光疲惫虚弱而苍白:
“五条悟……你可真是个混蛋。”
“喂……这就招魂成功了?”
守门员目瞪口呆。
她当然看出来春日遥的状态并不稳定,似乎是运用术式和意志强行将溃散的意志重新聚集在这具躯体上,但她毕竟是回来了……在这个人以自己性命做要挟的瞬间。
“是啊,我就是个混蛋。”面对这样的指责,五条悟若无其事地承认了,“我傲慢、狂妄又自私,在知道你可能要离开我时想要把你关起来,在你和别的男人一起时嫉妒得想要干掉他……那些人类文明引以为傲的宽容、谦寻和忍耐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遥,在傲慢这件事上,你比我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他捧着春日遥的脸,咬字清晰地说,“口口声声说着我是你信任的同伴,但在知道真相的瞬间,你就做好了为了拯救这个世界去死的决定对不对?你扬着下巴从我面前走过去,眼睛里好像说‘我就是这么强,我独自一个儿就可以拯救世界,这是我的独角戏,你们只要配合我的舞步就好了’,对不对?只有这么傲慢的混蛋才会擅自给我安排杀了你拯救世界的傻*逼戏份,又捏出一个过去的幻影和傀儡出来对我颐指气使,自己在这黑漆漆地方的某个角落嘲笑我的无能为力。”
“……对不起。”春日遥轻声说,她的意识其实已经很涣散了,全靠想要救下这个人的意志强撑着。
“我不接受。”五条悟咬牙切齿地说,“听好了。我爱你,是爱你全部的人生,爱你完美或者不完美的每一部分,而不只是对你十八岁前死心塌地的无私奉献念念不忘。”
明明说着表白的话,这个人的语气却傲慢得如同对这个残忍的世界下了一封意气风发的战书。
“好啊。”春日遥说,她的瞳孔已经失焦了,她很清楚自己如果再次闭眼,意识就会彻底消散在这片由自己召唤而来的空间里。温热的液体一滴滴打落在她的脸颊上,她有些迷惘地伸手想要去触碰对方的脸颊,“你哭了吗?悟?”
“不,只是下雨了。”五条悟抓住她的手,“从现在起,等价交换吧,我把人生中最珍贵的东西分你一半,你也把人生分我一半。”
他说的似乎是《钢之炼金术师》的台词,但又好像因为记忆错误改动了几个字……春日遥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好啊。”
“那么,束缚成立。”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即使再不愿意,为了世界的福祉,还是要对着自己最爱的女孩斩落致命的一刀啊。”小室早纪,或者羂索在高处俯瞰着雾气笼罩的深渊,从宽大的袖口中摸出一个魔方大小、四周布满人类双眼的正方体。“在这个时候,想必是在回想着和她那并不漫长的、苦涩的回忆吧。”
特级咒具狱门疆,能力为“封印”,在半径约为四米的有效封印范围内,被施术者要在脑内停留一分钟的时间。
“那么,只要保证在四米……”
厉风的刀光斩开雾气,冲着他的面门斩劈而来,羂索及时运用重力术式闪躲,但那一刀还是砍在了他的肩膀上,削下了大片皮肉,暴露出里面森森的白骨来——这种程度的伤势对于反转术式持有者并不算什么,但这处伤口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自动愈合,反而像被灼烧一般产生了平时百倍的疼痛。
“是你?”属于小室早纪的那张一直运筹帷幄、云山雾罩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货真价实的惊诧,他甚至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连历代六眼术士都没能给他的巨大威胁。“你不该醒来的,你为什么没有迷失在归墟的迷雾般的咒力之中?”
春日遥手握金色的长刀,踏出雾气,面目森冷。而在她湿漉漉的额发下,原本绯色左眼的位置,赫然是一只“六眼”,在那只美丽的天蓝色眼瞳中,呈现出极目远眺晴朗天空的透彻。
“六眼?”羂索愣住了。“你为什么会有一只六眼?!”
在放弃了往常不紧不慢的悠闲后,他的声音里出现了一股近乎歇斯底里的迫切。
“当代只可能出现一双‘六眼’……那么这只眼睛是五条悟给你的!你就是凭借这只眼睛踏出迷雾……原来这个术式的控制诀窍在‘六眼’上!”
“玩弄人心的人,在发现自己的伎俩失效后,总是无能狂怒得像个小丑。”春日遥说。
春日遥把全新的刀剑·鸣鸿横在眼睛前,摆出了“正眼”的架势。这是她第一次握住这把当代最强咒具师一生中最后也是唯一的代表作,但她能感受到她和刀剑之间微妙的共鸣,默契得像是和练习了千百遍的舞伴一起翩翩起舞。
“很好,非常好。看来六眼不仅给了你走出迷雾的势力,还修复了断裂的双臂,真是划算的买卖。”羂索说,黑色的咒力萦绕身周,领域·胎藏遍野展开,“但这终究也只是你第一次掌握这份力量……何况,你所孕育的咒灵·瀛洲还在胚胎期就被五条悟击碎了,而在使用归墟吞没海啸之后,你此刻也处于熔断期,失去了动用领域的权力!”
“天元大人,您怎么了?”在薨星宫宏伟的地下建筑中,年轻的侍女恭敬地在外形已经和人类相去甚远的咒术师面前揽衣跪下。
“没什么。”天元那张怪物般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极为人性化的叹惋神色,“自星浆体天内理子死去之后,又有人斩断了足以扭转咒术界数千年来格局的锁链啊。”
“是否要召唤术士……”
“不必了。”天元说,“旧时代的恶灵即将退场,也许有人将要掀起对世界最深远的改革了。”
“春日小姐,看来这一次站着的人还是我啊。”遍体鳞伤的羂索看向以刀拄地的春日遥,两个人的身体上都布满了累累的伤痕,只不过羂索体表的伤势在以反转术式来高速愈合着。
春日遥忽然动了。
平平无奇的一记直刺,事先没有任何出手的征兆,且速度奇快——羂索大笑着在海面上一个箭步后撤,躲开了那鬼魅般突刺的刀锋。
“的确是精妙的一刀,但对于刺客来说,这样的刀法恐怕绝对不能在一个敌人面前使用两次——”
春日遥唇角划过一个隐约的笑意,羂索若有所觉地转过头,却发现原本身后原本平滑的海面上蓦然掠过一丝浅淡的雾气。
是陷阱!
羂索几乎立刻要跃开,但咒力构成的锁链无声地缠绕上他的双脚,如玫瑰花刺般的透明小刺穿透他的皮肤,从他体内贪婪地汲取咒力,即使以存活千年恶灵的见多识广,他也动弹不得。
密集如同遮天骤雨般的透明箭镞刺透了雾气,汹涌澎湃地弹射出来——春日遥曾经在名为雨女的一级咒灵手里救出过还是个普通少年的小室辰也,那时雨女就利用自己对水元素的掌控形成密集不可防御的箭镞,让春日遥吃了个小亏。
如今春日遥用无色的咒力复刻了当时所见到的招数——不,这个术式的规模百倍、千倍在雨女的范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