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夫人何同低低与他耳语,“总有这么一日的,你阻止不了。”
萧何心中一痛,顿时哑然。
陛下虽有子八人,但能与皇后娘娘一争的只有戚夫人。
齐王乃私生子,且体型肥胖,望之毫无人君之相,虽占了长,但陛下从未生过立他为太子的念头。
而其他的皇子大的才四五岁,小的还在襁褓之中,对皇后娘娘根本产生不了任何威胁,唯有戚夫人与赵王刘如意,是真正让陛下动过易储念头且险些付出行动的。
是他与张良力劝,是皇后娘娘坚韧聪慧,是商山四皓做太子太傅,才面前让陛下打消这个念头。
——可陛下的念头虽打消了,但皇后娘娘与戚夫人的关系却也彻底改变了,以前是后宫姐妹,而现在,却是不死不休的政敌。
他几乎可以预见,待陛下百年之后,皇后娘娘针对戚夫人与赵王刘如意而展开的血腥手段。
但这一切,不可避免。
情敌可以高抬贵手放人一马,但政敌,必死无疑。
——这不是他所能阻止的事情。
莫说是皇后,任何人站在皇后娘娘的位置,都不会留赵王这种隐患。
一旦陛下崩逝,吕后便会戚夫人母子二人下手,但若没有朝臣们此时将赵王架在火上烤的话,皇后娘娘或许会给这对母子俩一个痛快,可今日之后,再无可能。
她会杀赵王以立威,诛戚夫人以泄愤,借此警告那些对她阳奉阴违怀有异心之人。
——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这群朝臣简直作孽!
打着忠君爱国之名,实则全为自己谋私利,至于被他们推选的赵王刘如意,他是不是能在皇后娘娘的威压之下当储君,是不是能手段过人除掉皇后娘娘自己登基为帝,他们跟本不会在乎。
他们不会在乎赵王的生死荣辱,更不会在乎皇后对赵王的报复,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权柄。
法不责众,皇后娘娘不会因为他们推举赵王,便将他们全部罢官或者全部杀掉,充其量只是敲打一番,或贬一级,或者罚俸几月,小惩大诫,不会让他们伤筋动骨。
可一旦赵王果真做了储君,果真能登基为帝,他们便都是从龙之功,而赵王年幼,戚夫人不懂朝政,国之大事全部落于他们手中。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而不是所谓的为国为民推举赵王。
若果真是为国为民,鲁元公主劝英布,平南越,又有遇神龙有感而孕的奇遇,立公主为储君,岂不比赵王好得多?
可他们要的不是一个大有作为的女帝,要的是一个傀儡天子,要的是江山社稷被他握于掌中。
——如今的他们,后来的陈平周勃与灌婴,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
但皇后娘娘经历过子孙亲眷被屠戮殆尽的惨剧,还会容忍这些跳梁小丑来指点江山吗?
——完全不会。
他们的下场不会比赵王戚夫人好到那去。
弄权者,终有一日会被权势反噬,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萧何轻轻叹了口气,轻拍夫人何同手背,“我知道。”
“萧相心善。”
张良瞧了一眼感慨感伤的萧何,摇头挑眉,“可惜,此为朝堂,事关社稷,容不得小人弄权,奸佞当道。”
“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想得从龙之功,便该担从龙之功的风险。”
——犯不着为愚人之死而感慨万千。
“留侯是超脱之人,我远不及矣。”
萧何轻笑。
萧何与张良低声说话的功夫,朝臣们保举赵王刘如意的声音越发激烈——
“陛下不止一次夸赵王殿下像陛下,陛下是何许人物?”
“大汉的开国天子,平定华夏大地的九五之尊。”
“像陛下,便意味着我大汉王朝又会迎来一位新的明君!”
“陛下识人用人之能世所罕见,断然不会在赵王身上看走眼,赵王必是有为之君!”
“假以时日,必能开创我大汉王朝的新的盛世!”
“陛下不止一次万里江山托付于赵王,可见陛下属意的一直是赵王,而不是公主。”
“陛下之所以废吕太子,也是因为要给赵王腾位置。”
“储君之位只有一个,太子如何能有俩?”
“废了太子,才好立赵王殿下为储君。”
“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陛下想立的肯定是赵王殿下!”
“赵王聪颖像陛下,戚夫人又深得陛下之心,陛下必是想立——”
“你们所说,可是肺腑之言?”
吕雉缓缓打断朝臣们的进言。
未说完的话被吕雉打断,朝臣们丝毫不意外。
——以皇后之脾气,能听到现在已是强压着心中怒火了,打断他们的话再正常不过。
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注意到吕后的眸色此时已深得厉害,因为在他们心中,吕后从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因他们推举赵王生气而正常。
但生气归生气,他们人多,吕后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
心里不畏惧,吕雉问,他们便回答,“回娘娘的话,一字一句皆是臣的肺腑之言。”
——你敢立公主为皇太女,我们便敢打出赵王刘如意的旗子来抗衡。
赵王是陛下爱子,是陛下不止一次想要废太子而赵王的爱子,其分量不比一个随意用来联姻的公主重?
优势在他们。
稳住这一波,等陛下回来了,他们便是拱卫未来太子的忠臣,陛下不仅会护着他们,还会给他们升官加爵,好让他们日后尽心辅佐赵王殿下。
——若没有他们从中相助,小小的赵王哪会是心狠手辣的皇后娘娘的对手?
陛下必会对他们委以重任。
想到此处,朝臣们更不觉害怕,甚至还觉得今日的据理力争便是日后陛下还朝后论功行赏的证据。
“娘娘若以陛下之心立储君,则必是赵王殿下。”
朝臣道,“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岂能与赵王殿下相较?”
——公主殿下的恩宠,给赵王提鞋都不配。
四五岁便能封王的人②,古往今来只有赵王。
赵王在陛下心中的分量,由此可见一斑。
朝臣拱手道,“只有赵王,才是陛下真正属意之人。”
“娘娘若立,便立赵王。”
“若不立,便请娘娘莫再提立储之事,一切等陛下班师回朝之后再做商议。”
吕雉眼皮微抬。
朝臣们的意思很明确,两条路,要么立赵王,要么往后拖,完全不给她立鲁元的选项。
但她两条都不选——她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成。
“好一个苦口婆心的忠臣。”
“好一个以陛下马首是瞻的纯臣。”
“你们的话,我都记下了。”
吕雉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不悲,不喜,不怨,不怒。
她太过于平静,以至于让朝臣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的皇后娘娘什么时候这般好脾气了?
难不成是被他们说动了?
不再立鲁元公主为储君了?
不,绝不可能。
皇后可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此时不曾对他们恶语相向,必是有其他后招。
朝臣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虽不知吕雉葫芦究竟卖的什么药,但不约而同都警惕起来。
——必然有诈!
必然有一个惊天巨坑在等着他们跳进去!
很快,他们这种不详预感成真——
“萧丞相,请旨吧。”
主位上的皇后娘娘红唇微勾,吩咐萧何。
萧何一撩衣摆,从首位处站了出来,“喏。”
紧接着,是老黄门踩着小碎步而来,拂尘被他插在腰间,而他双手捧着一道带有天子标志的诏令。
诏令被交在萧何手中。
萧何接过诏令,转身回头,“天子诏令,跪。”
他们疑惑着,交头接耳,但见天子诏令如见天子,他们不得不跪,聆听天子诏命。
诏命很简单,是陛下一贯的简洁用词,不识字的人都能听得懂——
陛下恐远征匈奴有失,国无储君再起国本之争,酿成秦之胡亥之祸,便立鲁元公主为皇太女,命皇后娘娘一旁辅政,军政之事,皆由皇后娘娘过问。
“!!!”
“不可能!”
“绝不可能!”
萧何尚未念完天子诏令,朝臣们已经吵成一团——
“陛下不可能立鲁元公主!”
“陛下最喜赵王殿下,怎可能放着赵王不立而去立公主?”
“这封诏令必然是假的!”
“陛下不可能下这张的诏令!”
“对!肯定是假的!”
“陛下属意赵王殿下——”
“事到如今,你们还在嘴硬。”
吕雉耐心终于耗尽,“我看你们不是质疑诏令,而是质疑陛下为什么不立一个傀儡储君任由你们拿捏!”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朝臣们推举赵王的想法,但碍于情面从不主动挑破,只有吕雉一针见血点出朝臣不愿让鲁元为储君的真正原因。
“你们怕鲁元为储君,女人便能入仕为官抢走原本属于你们的位置。”
“你们怕自此之后,无能的男子便不能以性别优势而享全家之供养。”
“你们更怕我与鲁元主政,你们便会彻底失去在朝上的权柄!”
字字锥心。
字字戳破朝臣们的幻想。
吕雉说一句,朝臣们的脸色便白一分,有人还想争辩,但吕雉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你们是为国为民吗?”
“不,你们为的全是自己的私欲!”
“似你们这种将私欲置于国政之上的朝臣,我大汉要之何用?”
吕雉冷笑一声,“萧丞相,将这些人登名造册,遣返还乡,子孙后代永不录用为官!”
“喏。”
萧何颔首。
朝臣彻底变了脸色,“娘娘,臣对大汉忠心耿耿,何时敢有——”
“萧丞相,记下他的名字。”
吕雉吩咐。
小黄门殷勤捧来笔与绢帛。
萧何笔尖蘸墨,写下这个人的名字。
那人万万不曾想到皇后与萧何竟然真敢这般做,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在大殿。
——罢官终有起复之际,可子孙后代不得为官,才是真正的诛心之举啊!
“还有谁想上这个名册吗?”
吕雉俯视众人,凉凉发问。
无人回答她的问题。
方才的人声鼎沸,到现在的鸦雀无声。
——没有人想做家族罪人。
“既无人想上,便继续宣读诏令。”
吕雉声音冷冷。
萧何应喏,交还笔与绢帛,取来诏令继续宣读。
前车之鉴摆在眼前,这一次的朝臣们安静许多,他们默不作声俯首跪地,可余光却在偷偷看着萧何手里的诏令。
——不可能是假的。
陛下虽已上了年龄,但对朝堂的掌控力仍在,皇后娘娘做不到架空皇帝颁布假诏令。
况陛下不日便会班师回朝,若这道诏令是假的,陛下回来之后必会火冒三丈,到那时,不仅鲁元公主的储君之位坐不稳,皇后娘娘也会受到牵连。
——皇后机敏聪慧,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只为让鲁元公主当上月余时间便被废的皇太女。
难道陛下果真被皇后说动,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立一个女人为继承人?
朝臣们心里嘀咕着,却不敢再去阻拦萧何宣读诏令,诏令宣读完毕,吕雉一锤定音,“我曾与陛下商议,初九是个好日子,众卿若无异议,皇太女的册封礼便在初九举行。”
“!!!”
这也太快了!
但前面有着一位子孙后世不得为官的倒霉蛋,朝臣们虽觉得甚为不妥,也不敢再像之前那般抗拒,小着声音向吕后道,“娘娘,今日初二,还剩七日便是初九,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不仓促。”
吕后道,“早在陛下远征匈奴之前,我便让太史令着手准备,算一算时间,也有半年之久。”
“半年了,足够准备好册封皇太女的一切东西了。”
“!!!”
太史令这个狗东西居然没有透露出半点消息!!!
众人怒目而视,太史令一脸无辜,皇后娘娘只说让他准备册封储君的东西,可没说要册封谁啊!
太子已废,肯定要有新的储君被册封,或许是太子之子,或许是被皇后娘娘一手养大的齐王刘肥,总之不会让储君之位空悬太久,他做的都是分内之事,哪就跟皇后娘娘沆瀣一气了?
但这种话他说了别人也不会相信,只得深吸一口气,上前领旨,“臣领命。”
“公主既为储君,则必有太傅悉心教导。”
吕雉看向张良与何同,“留侯学识渊博,领皇太女太傅一职。”
张良出列,“臣领命。”
吕雉继续道:“加封何同为襄侯,领皇太女国相一职。”
“加封吕鬚为临光侯,领皇太女都尉一职。”
“加封钟惜为翊侯,领皇太女郡丞一职。”
“英布之女玉,虽年幼,但机敏过人,可为皇太女伴读,共议储君之政。”
“臣领命!”
宣政殿响起一道道女子声音。
“众卿可有异议?”
“……”
有异议但那是能说的吗?
吕雉微微一笑,再次抛出一根橄榄枝,“众卿若有与公主年龄相仿的女儿姐妹,可一同报上名来。”
“以皇太女之尊,怎能只有一个伴读?”
“臣无异议!”
大殿之上瞬间想起道道声音。
吕雉这才满意,“既无异议,便昭告九州四海,初九册封皇太女。”
是日,宣政殿三女子封侯,无数女子为之意动。
是日,储君当立,大赦天下。
——大汉王朝终于迎来一位女储君。
天下为之震动。
“初九便行册封礼?”
韩信眉头微挑,颇感意外,“皇后怎这般心急?”
鲁元轻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必是父皇要回来了,母后需赶在父皇回来之前行完册封礼。”
“劳烦医官再帮我熬些安胎药,万不能在这几日出了岔子。”
而此时的吕雉并未着急与鲁元商议册封细节,下朝之后,她在安排另外一件事——
“调动北军,加强戒备,严密看管每一位夫人皇子,若有异动,先斩后奏!”
作者有话说:
戚夫人:定是皇后假传圣旨,我要写信给陛下!
刘邦:爱妃啊,别折腾了,折腾越多死越快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懂呢
另外想问一句,雉姐的结束之后宝宝们想看谁~
想看哪个就留言告诉我鸭,我搞一下大纲~
①:西汉时为了区分皇子公主的一种称呼,即在他们的称呼之前冠以生母姓氏。栗姬所生太子又叫栗太子,卫子夫所生太子又叫卫太子,公主叫卫长公主。
②:《汉书·卷一·下高帝纪第一下》:辛卯,立子如意为代王。刘邦真的很喜欢刘如意,先封代王后来又封赵王~
第40章 “天有两日而储君产女,这是大大吉啊!”
刘邦知道吕雉想要立皇太女的决心, 也知道自己百年之后大汉王朝必会出现女帝与皇太女,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吕雉在他活着的时候就来一招,而且是先斩后奏, 在他出征在外鞭长莫及的时候便迫不及待将鲁元立为储君。
——初二立皇太女,初九便举行册封礼, 这是前所未有的紧锣密鼓。
哪怕有八百里加急的斥卫给他送信, 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初八晚上了, 肋下生双翼都飞不到长安去阻止。
“……”
就很气!
刘邦抬手把书信拍在案几, 震得胸口处的箭伤一阵一阵疼,“她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了!”
“陛下息怒!”
“陛下当心身体!”
三两句劝慰的话后,周勃装死, 灌婴装没听到。
——对比后来上位的文帝,他们在吕后当政时活得最舒服, 既然舒服, 那还折腾个什么!
只要吕后不清算旧账,他们绝对是大汉王朝忠心耿耿的武将!
陈平则魂飞天外, 比周勃灌婴还能装淡然。
——他骑墙头的事情陛下还记着呢,现在开口,纯属自己找死。
英布则与三人完全不同,心中没有亏心事, 往中军大帐一站,正义凛然忠义昭昭, 甚至见刘邦胸口处的箭伤有崩裂的趋势,所剩无几的君臣之心还让他开口劝了几句。
——虽然在刘邦听起来更像是火上浇油。
“陛下,您哪能又想马儿跑, 又想马儿不吃草?”
英布道, “您没听天幕说吗?亡了咱大汉王朝的那个晋, 他们的皇帝就是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结果人家不玩了,直接掀桌子,成了史上第一女疯批,把晋朝霍霍得够呛。”
“前车之鉴摆在这儿,您可不能学晋朝的皇帝。”
英布觉得自己句句在理,是刘邦没事找事钻牛角尖,“公主若是有才干,立公主为储君也无妨,有皇后娘娘护着,这大汉江山说什么都是陛下家的,烂不到别人手里。”
“可若是没了皇后娘娘,那可不好说了。”
英布下巴一抬,意指自己对面的陈平周勃灌婴三人,“天幕之前说过的功臣列侯屠杀少帝的事情,您忘了?”
陈平、周勃、灌婴:“!!!”
好好的怎么又扯到他们身上了?!
是他们装死装得不够彻底吗!!!
英布最讨厌这群人。
打仗跟他没得比,但溜须拍马的功夫他望尘莫及,他一个绝世悍将在军营做冷板凳,他们这种人却扶摇直上深得陛下重用。
——刘邦你是不是瞎!你的知人善用哪去了!
对面三人齐齐望过来,英布丝毫不惧,虎目一瞪,继续戳这几人心窝,“若不是文帝有手段,只怕汉家江山早已易手。”
“可文帝现在才几岁?再怎样天赋异禀也只是个孩子,您总不至于让一个孩子在风雨飘摇之际担起大汉江山吧?”
英布抬手比划了文帝的身高,还没他腰高,要不是刘邦此时的脸色太难看,他还想再加上一句——您没失心疯吧?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立储之事朕比你心里清楚。”
刘邦没有好气。
“陛下,您就别气了。”
樊哙大大咧咧,“公主是您跟娘娘的女儿,给了女儿总比被外人夺了强。”
——都是他外甥,外甥女跟外甥没差嘛!
“你也闭嘴!”
刘邦气得脑壳疼,胸口处的箭伤倒不怎么疼了。
道理他都懂,只有立鲁元为皇太女,吕雉才会尽心辅佐,若是立别人为储君,吕雉绝对能比晋朝的疯批更疯批,他知道,所以他做好了自己前脚死,吕雉后脚便自立为帝,然后再立鲁元为皇太女的心理准备。
但纵观历史长河,哪有女子执政之说?纵然掌权,也不过昙花一现。
所以女子执掌江山之策不会在汉朝生根发芽,待他的儿子们长大,男臣女官的斗争也越发激烈,到那时,男人们振臂一呼,还是他那位谥号为文的儿子回归正统。
可吕雉与他想的完全不同,她要彻底钉死女子可以入朝为官,可以继承大统的国政。
——在他活着便打着他的名义定下来,以后男性诸侯王想勒兵勤王都找不到正当理由。
自此以后,大汉王朝彻底开启女性执政的先河,而女人们也会走上政治舞台,男人一枝独秀的历史再不复存。
“传令三军,急行军回长安!”
刘邦把书信团吧团吧扔进火堆里,抬腿一跨往外走,“朕要看看朕立下的这位皇太女。”
吕雉防着他,他也防着吕雉,此次出兵匈奴,他带的都是有可能会帮助吕雉的人,墙头草陈平,被鲁元劝服的英布,以及自己的连襟樊哙,若不是朝中离不开萧何与张良,他甚至还想把这俩人给带上。
可饶是朝里留了一群不会帮吕雉的人,还是让吕雉成功把鲁元推上了那个位置,让人不得不承认到底是能在大厦将倾之际护住大汉江山的人,手段非一般人所能比拟。
她既然出手了,那他便不能再闲着。
——他早就瞒着吕雉班师回朝了,如今距长安只剩五六日的路程,急行军两三日便能抵达长安城下。
他可不是坐以待毙的窝囊皇帝。
刘邦星夜赶回长安,而此时的长安城已经披红挂彩,装点一新,庆祝这个王朝即将迎来史上第一位女性储君。
鲁元怀着双生子,行动之间颇为笨重,吕雉怕她在册封典礼之际出意外,将能省略的繁文缛节全部省略,只留祭拜天地祖宗与接受群臣朝拜,可饶是如此,鲁元仍有些吃不消。
冬日衣服厚重,皇太女的礼服更是繁琐,她穿着厚厚的衣服,坐在轿撵上由羽林卫将她抬上高台。
母后提前说过,她身体不适,可以坐得随意些,不必拘于俗礼而委屈自己的身体,但到底是自己的册封礼,她不想百官列侯看到一个萎靡不振的皇太女,所以她把背挺得笔直,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忍受着上台阶时的颠簸。
——这只是一个开始。
之后是祭拜天地祖宗,接受功臣列侯朝拜,正常人走完这个流程都会累得够呛,更何况,她现在的月份已经很大了,她咬牙坚持着,扶着小黄门的手下轿撵,拜完天地拜祖宗,等拜完祖宗,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起身的力气。
好在小黄门是母后一早便安排好的,手上有力气,攥着她的手将她搀起来,她勉强站起来,走到中央站直身体,听百官之首的萧何诵读立皇太女诏令。
“娘娘,公主殿下神色好像不太对。”
老黄门一脸担忧,压低声音对吕雉道。
吕雉微眯眼。
她刚才就看出来了,但这个流程必须走完,册封大典结束,鲁元才是名正言顺的国之储君。
“召集所有女官去偏殿。”
吕雉眸光骤冷,“另将所有夫人与皇子关押起来,若我的女儿出了意外,他们便不必活了。”
——殚心竭力一生却反倒给别人做嫁衣的事情,她不会经历第二次。
“喏!”
审食其领命。
是日,长安城阳光高照。
是日,未央宫内暗流涌动,一触即发。
当最后一个官员叩拜完毕,鲁元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下去,幸亏她身边之人反应快,迅速抬手扶着她,避免她摔下台阶的惨剧。
朝臣列侯在台阶之下,离得远,看不清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鲁元扶着身边之人的手,颇有身为皇太女的矜贵威严,但他们看不到,不代表上面的萧何张良看不到,左右丞相对视一眼,后面的祝词完全省略,一撩衣摆下了台阶,领着功臣列侯去往正殿。最后一个官员踏入正殿,殿门陡然被关闭,无数卫士披甲执锐,将正殿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心头一惊,齐齐看向萧何与张良,“丞、丞相,娘娘这是何意啊!”
“为何将我等关押在这里?”
“天幕之前的预言,难道你们都忘了?”
张良半点不意外,“娘娘可不是什么大善人,能将万里江山拱手相让。”
修了多年道心,张良一脸云淡风轻,不仅不见慌乱,甚至还打了个哈欠,有些想睡觉,于是问殿里的小黄门要了引枕与锦毯,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开始补觉。
——作为丞相之一,又是皇太女太傅,他也没少受折腾,这几日从未睡过好觉,今日事了,终于能将前几日的觉给补回来了。
“!!!”
“您怎么还睡得着!”
朝臣们急得火烧眉毛,连连去推张良,“您快想个主意,咱们不能在这儿等死啊!”
“罢了,你们别折腾太傅了。”
萧何捋着胡须,也跟张良一样向小黄门讨要了引枕与锦毯,舒舒服服斜躺着,劝急得上火的朝臣们放宽心,“更不必害怕。”
“若储君平安产女,娘娘必大赦天下,给我们封官加爵。”
“若储君不好,唔,诸位便不要想以后了。”
——还是想想死后埋哪比较合适。
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太过危言耸听,他便没有说,两眼一闭,替皇太女祈福。
——天地良心,他可不想给储君陪葬,他还想多活两年,安安稳稳到老。
“我哪也不去,你们谁都别想带我走!”
殿外卫士剧增,要自己随他们出去,戚夫人脸色大变,扶着宫女的手冷声斥责卫士,“简直放肆!”
“陛下只是远征匈奴,还没——”
“戚夫人,不可妄言陛下。”
宫墙外响起男子清朗声音,打断戚夫人脱口而出的话。
紧接着,那人从宫墙后走出,一身寒甲映着冬日稀薄日头,凌厉得让人睁不开眼。
戚夫人心头一惊,面上有一瞬的慌乱。
——审食其,吕雉心腹中的心腹。
此人从少年时期便跟着吕雉,一直到现在,陪吕雉坐牢当俘虏,替吕雉杀人绝后患,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吕雉前朝有众臣支持,私下又有这种人给她处理葬事,皇后之位自然坐得稳稳当当。
功臣列侯的地位她动摇不了,但这位辟阳侯她还是能动一动的,审食其与吕雉的关系比陛下跟吕雉都亲密,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不对劲。
她在陛下面前不知说了多少俩人的风言风语,陛下只有在第一次的时候暴跳如雷,后面她再说,陛下的反应便小了很多,再后来,陛下甚至不许她说。
——大抵是男人都是要面子的,谁乐意听另一个人天天念叨他的发妻当着他的面养了个小白脸在身边?
可既然是要面子,那为何又不处理审食其?
她想不明白,可陛下不许她再说,她便也不敢再说。
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的话到底还是传进了皇后耳朵,皇后召她问话,面上笑眯眯,可话里话外都是在警告她不要乱嚼舌根,而审食其呢,更是仗着陛下不曾处置他,便蹬鼻子上脸出言不逊威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