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男人的地位便会一落千丈,再不复现在的作威作福,逍遥自在。
这种结果他们单是想想便头皮发麻,更别提执行之后了。
——他们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功臣列侯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从彼此眼里看到彼此的坚定。
——法不责众。
只要他们同心竭力,娘娘立公主为皇太女的事情只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
再者,陛下也不会同意这种事情的发生。
只要他们抗住了娘娘的第一波攻势,待陛下还朝,一切便会重归正规。
功臣列侯彼此打气。
“皇后娘娘驾到——”
老黄门一甩拂尘,尖声唱喏。
众人起身,俯身相迎吕雉。
吕雉扶着老黄门的手从后殿走出,扫了一眼满殿的功臣列侯与刘氏宗亲,缓缓坐在主位。
“今日邀你们过来,是有一事相商。”
吕雉不与功臣列侯硬碰硬,而是开出一个他们拒绝不了的条件,“你们说得不错,科举虽开,但民智未开,纵然科举选士,却也不曾选到多少有才之士。”
“但左右丞相已制定出完整的选官制度与相应的官职待遇,如今人数不足,官位侯爵便全都空出来。”
吕雉懒挑眉,漫不经心抛出橄榄枝,“我的意思是,你们家里若有才干突出的女儿姐妹,不妨推选出来,先将这个位置填上,为我与陛下分忧解难。”
功臣列侯:“!!!”
——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不行,这绝对是皇后娘娘的诱饵,一旦他们答应了,便意味着女子可以入朝为官。
不行,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
“娘娘,臣这里有!”
方才咳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的彭越瞬间不咳了,不仅不咳,还红光满面如获新生,“臣妻惜,君子六艺无一不精,才情远在臣之上!”
彭越毛遂自荐,十分热切,“娘娘若不信,可当场考验臣妻才学!”
功臣列侯:“???”
彭越你这个叛徒!!!
作者有话说:
彭越:你们就僵持吧,我一门两侯美滋滋~~
萧何:同上
张良:同上
樊哙:同上
英布:同上
其他人:????感情这便宜不占就是我吃亏啊!
信儿:同上…不对,我是皇太女王夫,未来天子亲爹美滋滋O(∩_∩)O~
众人:????
怕宝宝会误会,会劳民伤财增加百姓负担,这里提前解释一下
这是荣誉性官职,俸禄暂时从咱们吕后私库出,一旦她们在朝堂上站稳,就跟其他人一样啦~
到时候该裁官裁官,该提拔提拔,一切步入正轨~
彭越只是病了, 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到列侯功臣们鄙视的目光。
但看得到看不到没什么关系,他毫不在意, 他们鄙视他们的,他说他的, 各不相干。
——难道身边有苍蝇嗡嗡, 自己还不吃饭了?
他又不是致力恢复周礼的儒生, 不讲虚礼脸面那一套!
“娘娘, 此为臣妻,姓钟名惜,字亭遥。”
彭越把自家夫人拉到大殿中央。
朝臣列侯的视线皆落在彭越与彭夫人两人身上。
彭越是有名战将, 纵病中憔悴,但不损其战将威严, 尤其当其说起自家夫人, 堪称容光焕发神采飞扬,而被他拉着的彭夫人, 则完全与他不同,个子不高,娇娇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看上去比彭越更像个病人。
大抵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 尤其是更多的是男人,她似乎有些紧张, 步子迈得小小的,一双小手紧紧攥着彭越的手,虽尽显夫唱妇随伉俪情深, 但在议政大殿则有些不合时宜。
——儿女情长, 忒小家子气。
功臣列侯们便有些看不上眼。
有尖酸刻薄的, 当即便嘲弄出声,“梁侯,治国理政可不是闺房之乐。”
“你家夫人虽好,可未必能担得起陛下娘娘的政务重托。”
“此话甚是有理。”
“夫人是梁侯之夫人,梁侯看自家夫人,自然是哪哪都是好的。”
“就如我看我家夫人,那也是旷世之才,世所罕见。”
众人哄堂大笑。
彭夫人面皮薄,顷刻间涨红了脸。
吕雉眼皮微抬,但却并没有阻止朝臣的讥讽。
汉初民风开放,男人之间开些玩笑无伤大雅,此地为议政大殿,这话显然不合适,可既然要与男子一同入朝议事,便不能畏惧风言风语。
——换言之,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甚至无法自处的话,那彭越的夫人,她要之无用。
“你不过酒囊饭袋之徒,也配与我家夫人相提并论?”
彭越显然在来之前便做好了被众人讥笑的心理准备,拍了拍夫人手背,似乎想替自家夫人出头,然后彭夫人却攥住他的手,碎步一迈,站在他身前。
“这位大夫有些眼熟,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
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彭夫人有些紧张,但紧张归紧张,她却没有退缩,“哦,想起来了。”
彭越会心一笑。
——稳了稳了,夫人自己就能解决一切,他待在夫人身边看戏就好了!
于是他揣着手,笑眯眯看自家夫人舌战众多功臣列侯。
“大夫当年是路边叫卖的商贩。”
她莞尔一笑,声音温柔,“陛下饥渴难耐,问你讨了一盏酒吃,于是你便有了从龙之功,才有今日位列大殿之位。”
被彭夫人当场道破自己原来的身份,那人面上有些不自在。
但在座之人有几个是天生贵族?大多是跟他一样的低贱出身,又好命从绞肉场般的战场活下来,所以才有今日之富贵。
“到底是妇人之见,竟以出身论英雄。”
陶高冷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商贩如何,叫卖又如何?”
“如今我不一样位列大夫,共议国政?”
“不错,陈胜吴广之言,难得大夫还记在心中。”
彭夫人颔首,“但你之功,并非你的才情,你的能力,是你慧眼识英雄,才能一步登天,位列大夫。”
“大夫尚且如此,安之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陶高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掉入彭夫人的语言陷阱。
——先以出身贬低他,让他说出将相王侯宁有种乎那句话。
此话一出,便不能以出身以性别论英雄,而是不论身份男女,有才者才能服众居之。
自己反驳彭夫人的话竟成了彭夫人用来反驳自己的话,而那句妇人之见更是一种无言的嘲讽。
——彭夫人若是妇人之见,那他便还不如妇人之见!
一个连妇人陷阱都不曾察觉,都会掉进去的人,有何脸面去瞧不起妇人?
陶高脸上一红,面带薄怒,“牙尖嘴利一妇人,安知我之大才?”
“我若无才,又怎会被陛下选中,被陛下重用?”
“你质疑我无妨,可质疑陛下识人用人之能,便是浅薄的大不敬!”
“大夫何必恼羞成怒?”
彭夫人浅浅一笑,丝毫不惧,“陛下识人用人之能,自有左右丞相来证明,大夫何必以自己相论?”
“你——”
陶高彻底被激怒,蹭地一下站起来。
“怎么?”
彭越立刻挺身而出,手一拦,把自家夫人护在身后,“我夫人哪句话说错了?”
“左右丞相难道不是陛下所选,陛下所用?”
吕鬚最看不惯男人仗势欺人,一整衣袖,站了起来,抬手一指,指向萧何与张良,“右丞相安抚治国,左丞相运筹帷幄,就连那谋逆身死的淮阴侯,也能代表陛下用人之能。”
“你算什么东西?”
吕鬚讥笑出声,“什么时候能代表陛下了?”
“什么时候能与这三人齐名并列了?”
“还是说,你觉得陛下不曾慧眼识英雄,埋没了你这个大才,你之才华远在这三人之上?”
吕鬚忍这种男人很久了,“是陛下不曾重用于你,否则你才是大汉王朝第一功臣?”
仗着自己是跟随陛下的老人,仗着自己是男人便能建功立业,明明是运气好选了个好主子,又运气好没有死在战场上,便觉得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殊不知自己的一切都来源于运气好与男人身份。
龙且能打吧?
兵败身死。
范增聪明吧?
归家病死。
项羽一世英豪吧?
自刎而亡。
乱世中有能耐的人多不胜数,其死法也五花八门,你能说他们没才干所以才没能活下来的吗?
不,他们缺的不是才干,他们缺了点运气,缺了点人和,所以在楚汉之争是汉军赢了,而非楚军。
至于跟随陛下之人,更是多如牛毛,可最终能活下来的,又封官拜爵的,也就那么一些人。
你能说人家是没跟对人吗?
也不是。
是他们缺了点运气。
——若那些人还活着,哪有这种小人在大殿之中狂吠的场景?
而她,身而为女,在性别上便输了男人,冲阵杀敌与她无关,运输粮草筹集军费倒与她有关系,但那有什么用?
人家位置坐稳了,扭头就能把她的功劳抹得一干二净,然后再施舍似的说一句,哎呀,你不就是仗着是娘娘的妹妹,是舞阳侯的夫人,所以你才能以女子之身在帝后与功臣列侯议政的宣室殿内大放厥词耀武扬威吗?
——她但凡是个男人,但凡能建功立业,就不会有这种男人的容身之地!
而现在,她是女人也没有关系。
——她同样能立于宣室之中,与男人一起参议朝政,共治天下。
“我呸!”
吕鬚叉腰而立,“你也不看看你那个德行!”
“别说跟左右丞相淮阴侯相比了,没得辱了这三人,就你那比针尖还小的才干,给我夫君提鞋都不配!”
陶高险些呕出一口血。
——彭夫人算什么牙尖嘴利?吕鬚才是真正的字字锥心,气死人不偿命。
彭夫人跟她相比,那叫一个温柔小意句句在理,而吕鬚,则是胡搅蛮缠能把人气死!
“你——”
陶高气得直哆嗦。
但他刚出口,便再次被吕鬚打断,“你什么你?别瞎指!”
“君子动口不动手,自诩君子便别动手,嘴皮子上见真招。”
“说不过便想动手?”
“这就是你身为男人的气度?”
“蛮、蛮横无理!”
陶高咬牙切齿,周围人劝他别气,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气?
——可气也没办法,他着实说不过这个刁蛮刻薄的吕鬚。
天杀的吕鬚,怎么不来个游侠义士割了他的舌头!
吵不过,骂不过,比后台又比不过,陶高一撩衣摆,直接把吕鬚这块烫手山芋扔给吕雉,“娘娘,这便是您的新政?让一介妇人羞辱公卿功臣?”
“既如此,便请娘娘将臣罢官归家,这份羞辱,臣不受也罢!”
陶高在男人堆里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他都说不过吕鬚,其他人更不想找吕鬚自取其辱,陶高跪吕雉,其他人便也跟着跪吕雉,上下嘴皮子一碰,便把吕雉架在火上烤——
“臣知晓娘娘推行新政之心,也愿辅佐娘娘推行新政,科举选士。”
“可科举选士并非选牙尖嘴利之徒,男女平等也并非任由妇人羞辱朝廷命官。”
“妇人尚未为官,便如此瞧不上我等朝臣,若她们果真入朝,哪里还有臣的容身之地?”
“娘娘领陛下之命,帝后临朝共议国政,娘娘之命,臣不敢不遵。”
“可臣七尺之躯,岂能被人无端羞辱?”
“臣誓死不辱!”
“娘娘,请允许臣辞官归乡,免受妇人羞辱!”
“娘娘,臣也辞官归乡!”
“娘娘,臣亦如此!”
功臣列侯齐齐跪地,辞官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萧何与张良乃左右丞相,站在百官之首,回头瞧一眼黑压压的人群,知晓今日之事绝对不会善了。
——一个辞官归田也就罢了,一群人若都去了,那朝堂便成了一个空壳子。
无人做事,无人受令。
国家为之瘫痪,九州为之震荡。
若是盛世太平也就罢了,或许还能熬个几日,可眼下是天下初平,百业待兴,一旦朝堂陷入混乱,脆弱不堪的大汉王朝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九州大地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更别提陛下还在对匈奴用兵。
若长安乱了,前线粮草无法供应,几十万兵马断了粮,还不是任由匈奴人肆虐砍杀?
待杀光杀净边关部队,匈奴人便会挥师南下,踏平汉家山河,后世的靖康之耻,便会提前在这个时代上演。
萧何张良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里的无奈。
——皇后娘娘只能退步。
她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萧何叹了口气,起身出列,准备打圆场让对峙的双方各退一步,然而他尚未来得及开口,身后便响起一个清脆童声,“怪不得阿父常讲,一个人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厉害的人,可若一群人凑在一起,便能组建一支所向披靡的队伍。”
“我以为这样的军队只存在军中,不曾想,朝堂之上竟也有。”
萧何眉头微动,转身往后瞧,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虽不似同龄人那般的稚气,但到底还是个孩子,个头只到成年男人的肩头高,眉目间与英布有些相像,大抵是年龄小,又是女孩儿,她身上没有英布那种悍勇无比的暴戾之气,有的只是睥睨一切的傲气。
英玉笑眯眯,“众位公卿好生厉害,明明威胁皇后娘娘的话,竟也能说得冠冕堂皇,不知情的,还以为众位公卿皆是忠肝义胆之辈,为救大汉河山才这般辞官相逼。”
“可是呢,你们似乎并没有这般高风亮节。”
她年龄小,说话虽一针见血,但却没有吕鬚的咄咄逼人感,只有一种童言无忌的天真感,“众公卿既然想辞官归隐,便不妨脱了这身官服,摘了这顶官帽,仰天大笑出门而去,何必在殿内与娘娘施压威逼呢?”
这话绵里藏针,有趣儿得紧,何同听得忍不住笑起来,顺着英玉的话揶揄接了一句,“娘娘方才便说了,谁家的女儿姐妹若有才干,不妨推举出来为她排忧解难。”
“公卿们若辞官,位置不妨也由她们补了,相信你们对头家的姐妹与女儿很乐意接手你们的一切。”
“!!!”
这个法子好毒!
谁还没几个政敌?
谁的政敌没几个姐妹女儿?!
谁的政敌不会支持自家女儿姐妹去夺了自己政敌的一切!!!
闹着辞官的众大臣微微一愣,瞬间炸开锅。
——换成他,他也支持自家女儿姐妹搞死搞臭政敌!
哪怕不上朝,在家出谋划策,他也得替自己出了自己多年的恶气!
恨比爱长久多了。
对于死对头的恨,他们能带到坟墓里刻在骨子里!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自己的死对头,死对头此时也在看他们,眼里是藏不住的厌恶和野心,只差把你赶紧辞官吧,让我女儿姐妹上写在脸上。
“……”
“……”
吵闹不休的宣室殿顷刻间陷入沉默。
吕雉眼皮微抬,无声笑了起来。
——分而化之,借力击之,她看上的人,果然从来不会有错。
“众卿还要辞官归隐吗?”
吕雉恰时开口,环视众人。
“……”
辞个屁!
——他就死,气死累死在官位上,他们也断然不会让自己死对头的人占了自己的官职爵位!
带头闹辞官的大臣能屈能伸,衣袖一抬一挥,再次对吕雉拜下,“臣对娘娘忠心耿耿,怎会弃娘娘而去?”
“娘娘放心,臣就在这儿,哪也不去!”
“直到娘娘腻了烦了,嫌臣无用了,臣才会告老还乡,再不碍娘娘之眼。”
“得遇明主,实乃人生一快事。”
“臣能得遇陛下与娘娘,实是三生有幸,祖宗保佑。”
“幸哉如臣,怎舍得辞官舍弃娘娘?”
“娘娘,臣从一而终,从汉而终,绝不生变!”
“娘娘,臣不辞官!”
“娘娘,臣也不辞!”
不辞官的声音接连响起。
甚至还有人觉得英玉多管闲事,方才之言实在不合时宜。
——万一娘娘真的准了他们的辞官,然后把他们死对头的姐妹女儿提拔上来,那他们简直能活活气死!
“乳臭未干的小儿也能插手国政?”
“你父虽封王拜将,颇得陛下娘娘赏识重用,但不代表你能在宣政殿胡言乱语!”
“似方才之言以后不许乱说。”
“我等皆是娘娘的心腹供股之臣,断断不会舍娘娘而去!”
——他们才不会给自己死对头家里的女人腾位置!
想都不要想!
闹着辞官的人顷刻间改了态度,只剩下几个没刻骨铭心死对头的朝臣彻底傻眼。
——说好的一起抵抗娘娘的新政呢!你们这群叛徒!
跟你们这群朝三暮四的小人一起同朝为官,简直是我一生的耻辱!
“这便是你们身为大汉朝臣的风骨?!”
“可笑!”
“简直可笑!”
“你们全是历史的罪人!”
“他日女人登朝议事,而男人不值一提,你们、你们于心何忍!”
“你们必会遗臭万年,被后人所弃!”
“你这话就不对了。”
“你自己没女儿没姐妹,难道就不许别人的女儿姐妹入朝为官吗?”
“自己没女儿,生俩不就得了,在这儿骂什么历史罪人?”
“就是。”
“什么历史罪人?纯属瞎扣帽子。”
“我没儿子,只有俩女儿,我巴不得女人能科举为官呢。”
“看女婿脸色吃饭哪有看女儿脸色好?”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用在女婿身上也适用。”
“指望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把自己乃至家族的兴旺置于外人的良心之上,这本身就是一种愚蠢!”
“愚不可及!”
“随你们怎么骂,我就是跟我女儿亲!”
有人趋利避害,有人宁折不弯,有人看清事情本质,也有人身在局中随波逐流,但不可否认的是,吕雉的诛心之策大获成功。
——大部分朝臣赞同她的新政,为名为利也好,为自己后代打算也罢,他们的的确确眼馋吕雉抛出来的橄榄枝。
唯一犯愁的人是萧何。
作为百官之首的丞相,他抓国政,掌赋税,太清楚建朝不过十余年的大汉王朝有多少银钱了。
——尤其是在陛下远征匈奴的档口,金银如水花出去,哪还有多余的银钱去给那么多的侯爵发俸禄?
“娘娘,科举制度虽好,可眼下九州初平,黔首贫苦,俸禄一事,怕是捉襟见肘。”
萧何捋着胡须叹了口气,“轻徭薄税乃国政,若朝令夕改,必会引起黔首们的惶恐,更会激起他们的逆反之心。”
女人当官的好处他们暂时没有看到,但坏处却是实打实的——赋税增加,劳役过重。
俸禄要有,官邸也要有,这些要钱,要人,不是凭空便能变出来的。
钱从哪出?人从哪出?还不是从黔首身上出?
——秦亡于苛政,汉不能也亡于此。
“萧相不必忧心俸禄之事。”
吕雉挑眉一笑,“女官既是我所推新政,其前三年的俸禄便由我的私库所出。”
“而三年之后,女官们便不是只进不出。”
“以她们之能,不仅能负责自己的开销,还能给国家带来相当丰厚的回报。”
“到那时,再将她们的俸禄归于国库,由国库统一发放。”
男女平等并不仅仅是为了提高女人的地位,更是为了让女人参与到各种行业之中,给这个百废待兴的大汉王朝带来万物竞发的生机。
女户可有田地,女商户可经商,女士人可入朝为官,每个行业都有女人的参与,才能千帆竞发百舸争流,才能让这个积弱贫困的九州大地以最快的速度迈向盛世太平。
而那些原来不满意她新政,甚至阻挠她新政的男人,在看到女人的力量乃至享受过女人给他们带来的便利之后,他们便会自发维护这个制度。
——如果能一门两侯,谁还愿意回到一门一侯?
至于她所支付的前三年俸禄,则未必是一笔大的开销。
——女人入朝为官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谁都想做第一批流传青史的女官,所以她们看中的更多的是荣誉,而非丰厚的俸禄。
“娘娘能这般想,实在是万民之福。”
萧何稍稍松了一口气。
“汉有众卿,也是万民之福。”
吕雉眼皮微抬,不动声色开启自己的第二步棋,“而汉有皇太女,则更是江山之福,万民之福。”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朝臣列侯再次陷入骚动。
——来了来了,皇后娘娘带着她的皇太女政策来了。
他们就知道,皇后娘娘根本不会有那么好心,平白无故给他们的女儿姐妹加官进爵。
——之所以选他们的女儿姐妹,是为了给鲁元公主的皇太女做铺垫!
可拿人手短,吃人最短,他们刚刚推举过自己的姐妹女儿,眼下再反对鲁元公主为皇太女,便显得有些忒不地道了,不仅会得罪皇后,还会把自家女人们的官爵名头给丢了。
——着实划不来。
于是他们拢袖正坐,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一根挺立在宣政殿的棒槌。
不反对,不赞成,不发言,装死装看不到。
而那些不曾推举女人为官的朝臣们,则顷刻间炸开锅,竖子无谋,见利忘义,女子为官都有了,皇太女临朝还远吗!
——与这群虫豸同朝为官,他们如何能维护得了男人的地位!
“储君之位关乎国本,既是国本,便不能让娘娘一人独裁。”
反对的朝臣立刻站出来,“娘娘,立皇太女一事,还是等陛下班师回朝之后再做定夺吧?”
——只要能拖到陛下回朝,这事就成不了。
朝臣们信心满满。
但吕雉同样信心满满,“陛下岂是你这种毫无远见之人?”
“在陛下出发前便曾与我商议,言自己年岁已大,若不做好万全之策,岂能远征匈奴?”
“只有定了国本,他才能放心出征。”
“是以,他早早降下诏令,言公主人品贵重,敦厚谦和,可承大统,可托江山。”
“!!!”
“陛下怎会立公主为皇太女?”
“这绝不可能!”
事关国本,朝臣根本不信吕雉的一面之言,“陛下绝不可能降下这种诏令。”
“若有,臣怎会一无所知?”
吕雉等的就是这一句。
——她那日用刘邦为数不多的良心算计得来的圣旨,今日终于能派上用场。
作者有话说:
刘邦:良心这种东西我真不该有!
鲁元:可是我能开创盛世远扬国威呀。
能屈能伸有舍有得汉高祖:…那这个良心可以有!
“你们不信陛下将万里江山交给我, 交给公主?”
吕雉懒挑眉,身居高位俯视着阻挡她的朝臣,“可惜, 你们失望了。”
“陛下偏偏把九州大地托付于我,将大汉王朝托付给公主。”
“断无这种可能!”
吕雉刚开口, 一朝臣再也坐不住, 他靠妻族起家, 若女子掌权, 似他这种岂不是再无出头之日?
所以他的反应比其他人更强烈,女子临朝这四个字他单是听着便觉得刺耳得很,“陛下有子八人, 纵然废了吕太子①,还有齐王, 赵王, 燕王,以及其他皇子。”
“陛下放着这么多的诸侯皇子不立, 却立一个公主为储君?”
“娘娘,您别是故意骗我们吧?”
“陛下此时远在河东,你纵是说破天,陛下也回不来与您对质。”
朝臣微拱手, 看似是进言,实则是故意拖时间。
——只要拖到陛下还朝, 皇后娘娘便会美梦泡汤。
到那时,别说储君皇太女了,就连女子与男子一同入朝为官怕是也要打个问号。
朝臣道, “以臣来看, 不如等个三五十日。”
“即将入冬, 陛下必会班师回朝,待陛下还朝,再议储君之事仍是不迟。”
“是啊,娘娘,等陛下回来再说吧。”
其他朝臣一同附和,“储君一位关乎国本,立储君便是立国本,哪有立国本之际一朝天子却不在场的道理?”
“不错,当等陛下回来再立储君。”
“对啊,陛下不在,立什么储君?”
“必须等陛下回来,否则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没有陛下点头,臣可不认这个储君。”
“臣也是。”
“大汉的储君,必须是陛下亲自立的。”
反对的朝臣群情激奋。
还有那等想浑水摸鱼的,此时也趁着混乱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陛下爱重赵王,之前便有废太子而立赵王的想法,而今太子已废,陛下想立的当是赵王才对,而不是所谓的公主。”
此话一提,众人豁然开朗——
戚夫人温柔小意不懂朝政,赵王更是年龄小,好拿捏,若赵王为太子,而戚夫人为太后,那么朝政之上还不是他们的天下?再也不用受吕雉的窝囊气?
朝臣们静了一瞬,半息后,推举赵王的声音此起彼伏——
“对!陛下纵是立,那也是立赵王!”
“陛下喜欢的一直是赵王,若不是当初娘娘苦劝,如今的储君当是赵王殿下。”
吕雉眸色微深。
——找死。
萧何眼皮狠狠一跳,顿觉大事不妙,上前一步,正欲开口阻止朝臣们不知死活的话,可尚未来得及出声,衣袖便被人拉了一下,未说完的话尽数咽回肚子里,他回头去看拉自己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