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昆抬了抬嘴角,露出个皮笑肉不笑。
服务员陆续上菜,那些菜式像精心雕刻的塑料模型,看着挺好,一点儿食欲没有。
汪梵给胡哲倒水:“哥您贵人事多,但合作也得亲自把把关,要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混进来,赚不了钱不说还毁您的声誉。”
胡哲笑笑不说话,看戏一样的神态。
他今天特地来看戏的,本来和简昆的合作已经敲定了,汪梵突然联系他让他先等等,说有些事儿得让他再了解了解。
也不知汪梵从哪打听到他们要合作的事儿,他就一傻不愣登的富二代,哪懂什么生意合作,胡哲碍于和他父母挺熟又确实想知道他究竟掌握了什么才来的。
许君莉很纳闷,今天不是说和来的么,把这位一看就不是一个圈儿里混的大哥请来干嘛。
“唱哪出啊?”她问汪梵。
汪梵一笑,精神头比刚进门时多了许多倍。
他看一眼许君莉,又看一眼简昆:“你们是同学吧?”
许君莉:“怎么了,你没同学啊?”
“有。”汪梵拖长了声音道,“我的同学千奇百怪,什么类型都有,唯独就缺这一型的。”
他拿起手边的纸袋,边拆边看了章玥一眼:“同学又怎样,很多事儿不是同窗多少年就能了解的,有人成心瞒着,临死也不会让人知道。前一阵儿我去了趟南市,碰巧知道了一些事儿。”
他从纸袋里抽出张纸,往圆桌上放了,眼睛里浮起得势的笑。
他用这笑容盯着简昆:“你竟然坐过牢。”
章玥心上一“咯噔”,刘岩已经骂起来:“卧槽,你有病啊?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汪梵用手指点着桌上的纸:“有没有病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噢对,你早就知道,他坐牢的时候你还去看他了。”
简昆微垂了眼眸坐在那儿,头顶的灯光像逐渐聚拢的龙卷风,他被这阵风席卷笼罩,内心深处产生灼热的窒息感。
许君莉也被汪梵的话惊呆了,反应过来后一把扯了那张纸,揉成个纸团攥进自己手里:“汪梵你消停点吧!”
他并不消停,慢悠悠接着道:“按理说这坐过牢的人找工作没那么容易,你还挺能耐,给一正经公司干活儿,就是不知道人知不知道你这底细,要是知道那只能夸你们老板了,没个海纳百川的度量谁会用一劳改犯啊,要是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告你个欺瞒诈骗?”
他说着转头冲着胡哲:“就这种人,哥你也敢跟他合作?”
胡哲脸色严肃,不言语。
章玥隔着圆桌看向简昆,他一动不动坐在那儿,像极了五年前分别时她从后视镜里看到的神色,那安静的样子像无声息的黑潭,不知潭深,不辩去向,只是无尽坠落。
他一颗想挣脱的心抵抗不过命运摆布,在每个想要变好的节点总被肮脏拽住。
章玥知道汪梵这一出是为了报复简昆那天在旋转餐厅让他当众丢脸的事。这头只会争风吃醋的蠢驴,竟靠揭别人伤疤争自己面子。
她捏着水杯站起来,像头护犊子的老鹰冷而利地看着汪梵:“坐牢怎么了?坐牢也比你坐享其成混吃等死的好!”
说罢一扬手,半杯热水浇满他整张脸。
那意大利姑娘没泼出去的水终于让章玥给泼了出去。
汪梵被泼得一愣一愣,觉得刚挣回的面子又连根带梢地丢了出去,他抬手抹了下脸,用撒怒掩盖窝囊:“我草你妈,你泼谁呢!”
他站起来,抄起手边的瓷碗。
简昆抬手指他:“你扔一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他邪火攻脑,就手朝章玥扔出去。
章玥灵活躲开,那碗凌空而落,跌进地毯里,没弄出太大的声响。
许君莉拽着章玥,骂:“汪梵你失心疯了?”
简昆“唰”地站起来,汪梵不知是害怕还是怎的,抬手就掀了桌子,但那桌子厚重他没掀动,只颇有气势地往桌面撂上去半块台布,那台布盖住刚上的菜,溅飞了酱汁也盖倒了杯碗。
桌上一顿叮当乱响。
刘岩也“唰”地站起来:“你妈,你想打架是吧!我和你昆爷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怕过谁!”
他边说边朝汪梵走去。
双方于是打起来。
一小时后,简昆在距凝香居最近的派出所外面的马路牙子上坐着。他微微趴了腰往地上释放小陀螺,那陀螺在路灯下疯狂跳着芭蕾舞。
他来时熨烫平展的西装此刻撂在身旁的地上,他衬衣袖子卷起来,赤/裸的胳膊上有道淤青。
章玥在他面前站着,看了一阵舞动的小陀螺,又看向他微埋的脑袋。
“还是不打算和我说吗?”她问他。
和汪梵打架的事儿已调解完毕,汪梵本来不甘心,但被曹元连哄带吓唬地弄走了。
“说。”他道,“我坐过一年牢,就在你走后一礼拜。”
白色汽车像暗夜里飞不起来的风筝,电厂那个傍晚之后,简昆每次看见白色汽车都有这种感觉。
风筝都该走远的,他想。他站在原地看车子逐渐消失,手腕处像被上了发条,匀而有力地一跳又一跳,每跳一下就一股疼。
他从裤兜里掏出那只兔子,兔子怀里的花儿果然掉了,随他掏出的动作落到地上,还是一副皱巴巴的模样。
用来粘花的短杆儿就剩个杆儿了,一点儿不锋利,像把迟钝的刀,割不出血来但痛感仍在,还隐隐带着莫名其妙的痒。
他伸手挠了挠,什么都没有,连正经磨/蹭的红印都没有。
过了会儿,他回家去了。
简营跟个泼皮似的还赖在客厅的地上数彩/票,看见他时仰头灌下一口酒:“想通了?不找你那新认的爹了?”
他说着咧开嘴笑,露一口黄牙嘲讽道:“当狗屁的爹,这年头谁有钱谁才是爹!”他冲着地上的纸票,“这些玩意儿随便中一个我就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个小臂崽子不也是看中这才愿意回来的……”
简昆烦到顶了,抬脚踹向那堆票,那东西轻飘不经踹,全被掠起的脚风带飞起来,又像出殡撒的纸一样落下去。
简营急红了眼:“你干什么!你个畜生你干什么!这他妈都是老子的救命钱!”
简昆踹飞那支空荡的酒瓶,瓶身砸中墙壁,磕得稀巴烂。
“钱花光了?”他问简营。
简营被碎裂的瓶子惊了一跳,竖了眉毛正要发作,简昆又一脚踹向拨开口的塑料袋,那袋里装着带皮的花生米,猛一晃荡,七零八落的花生粒越过袋子滚出去老远。
那袋子就挨着简营,他这一脚大半的力气都踹中他的屁股。
“我他妈问你是不是把钱花光了!”
简营看他要动真格,又怂了,结结巴巴道:“还、还有点儿……”
“找地方安顿,我要上学。”他又说。
简营还想说话,被他杀人的眼神堵了回去。
搬家对他俩来说太简单了,什么家伙什也没有,三天后就落听了,去的仍是南市。
那是一旧楼,一层楼上多间房,楼道顶头堆了许多陈年杂物。简昆自然不在乎这些,他甚至连房门朝里开还是朝外开都没注意,一头扎进进入七中前牛沭仁给牵桥搭线的琐碎事儿里。
简营歇了三天,第四天晚上因为打牌不给钱被人打了一顿。
简昆回去拿东西时家门敞开着,他搭了个矮凳,坐在门里狭窄的玄关破口大骂。
他一只眼睛肿起来,嘴皮破了道口,看见简昆时想笑,扯动伤口又觉得痛,霎时皱巴着一张脸,比哭还难看。
“老子有儿子,谁他妈敢欺负我!别以为老子没人管,我叫我儿子弄死你们!”他边说边抬起下巴看着简昆,“咱们刚来,这儿的人不识好歹要欺负咱们,儿你咽得下这口气?”
简昆进屋关了门,那门“砰”地一响,震得简营抖了一下。他看了看简昆的脸色,怯怯地从地上爬起来。
“我没说不给……说了下次给……他们不信……”因为简昆的逼近,他边说边往墙边瑟缩,“你干嘛……你想打你老子不成……你忘了小时候谁给你的红糖饼?”
简昆:“你不是保证过不赌?这才几天?”
进七中的事儿本来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校方临了知道了简营被开除的事儿,又说再考虑考虑。
一回家又撞上这事儿,简昆忍无可忍,朝他扬起了拳头。简营躲开,慌忙往屋外跑,简昆追他时被脚下的矮凳绊了一脚,让他给跑了出去。
他在门外破口大骂:“这是什么畜牲!谁家儿子打老子!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现在老了没力气了,你就打我!你妈的老子就该一把火烧死你!”
有邻居开了个门缝往外瞧。
他将炮火对准别人:“看什么看,连你一块儿烧死!”
简昆:“有本事你就放火,死了清净。”
简营怕他再动手,边骂边顺着楼梯溜走了。
他心情丧到极点,跑出去溜达了一整天,晚上往回走时在楼下便利店买了包烟。他对烟没什么兴趣,听人说抽了解乏,他走了一整天路都解不了乏,便买一包试试。
他拆了支烟叼嘴里,走到门口却不想进去,便走去楼道顶头。他扣动打火机拨出一股火苗,燃烧的烟气钻进口鼻。
他觉得呛,皱着眉多抽了两口仍觉得呛,便想着扔了算了。一抬手,烟头攒出的半个指甲盖儿那么长的一截灰掉了下去。
也就两秒钟,堆在那儿的杂物“唰”地蹿起了大火。
事后才知,简营在那天下午往那堆东西上洒了汽油。后来火被灭了,但紧挨着杂物的那间房被烧了个精光。
有监控视频和邻居作证,这场事故被认定为刑事案件,简营被判了五年,简昆不负主要责任,又因为未满十八,被判了一年。
一年后他在牛沭仁的帮助下去了隔壁临市继续上学。
章玥追寻的过去终于有了结果,她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简昆,很想摸摸他的头,但她没有。
“这有什么好瞒的,又不是你的错。”她说。
“我总不能一见你就跟你说我坐过牢吧,我说不出口。”他顿了顿又道,“过去了就算了,你不知道就不知道了……其实你知道也没什么……我说不来……”
章玥看他那样子,很想给他一个拥抱,但她没有那么做,只是看着他:“我懂。”
“你怕你自己不够好,怕我瞧不上你。”她又说。
简昆沉默好一会儿,问她:“那你瞧得上么?”
她看着他的脸,忽然很想亲他,她于是走过去,捧着他的脑袋往他额前印下一个吻。
简昆愣了愣,猛地站起来抱住她,又埋下头去寻她的嘴巴。
他们在路灯下疯狂接吻。
第37章 失物招领
和博信合作的事儿吹了, 老板知道消息后也劝退了简昆,早忘记他使出浑身解数销掉那批老掉牙的座机的功劳,只说他太野, 不敢再冒险用他。
刘岩不服, 在办公室外的走廊里扯开嗓子嚷嚷:“冒什么险啊,用人的时候怎么不说冒险啊,杀人还是抢劫啊, 冒什么险啊?”
“行了。”简昆冲玻璃门里的工位抬了抬下巴,“人不说了么, 那位置还是你的,你接着干, 别给你爸丢人。”
“干什么啊?”刘岩质问他, 瞳孔里带着怒气, “跟谁干啊?你都走了我还在这儿干嘛呀?”
简昆看了他一眼:“几岁了?说话还不过脑子。”
“我就不过脑子!我就要跟你走!”他像个撒泼耍赖的小孩儿。
简昆问他:“不怕你爸打断你的腿?”
“打残了我也不干了, 就知道打,什么时候教过我。谁都瞧不起我, 连我爸都瞧不起我,就你一直在管我。”刘岩说着嗓子一抖,竟带着点儿哭腔, “凭什么啊, 那些事儿又不是你干的,凭什么你背锅啊,好事儿轮不上,坏事儿一个接一个来,刚要好起来就栽了, 刚要好起来又栽了,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打住啊, 一大老爷们儿哭什么哭,给我憋回去!”简昆呵斥他,觉得他最后几句话说得挺不得劲儿,“有那么糟吗,我车也买了房也租了,不挺好吗。不就是钱么,赚钱本来就没个头,活儿没了再找就是。”
刘岩气不过:“我去杀了汪梵。”
简昆:“又他妈开始胡说八道。这事儿说到底跟他关系不大,纸包不住火,早晚都得露馅知道么。”
刘岩不服气地顿了会儿,问他:“那咱以后干嘛啊?”
“不知道。”简昆说,“我再想想吧。”
简昆想了一会儿:“对了,你去年不是去了趟小浮桥吗,好玩儿么?”
“还行,那儿挺多小酒馆。”刘岩正经道,“怎么,你想开个小酒馆?”
简昆顿了一秒:“我先去看看。”
刘岩立即来了精神:“走吧。”
“你不用去了。”俩人说着已经走出公司,简昆打开车门道,“这阵儿没少忙,你也休息休息。”
“我不怕忙。”刘岩信誓旦旦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坚持住,哥们儿支持你绝对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他边说边绕过车头去开副驾驶的门,但没打开。
简昆庆幸先他一步落了锁,降下副驾驶的车窗冲他道:“哥们儿知道你讲义气,但回去歇着吧啊,工作的事儿过一阵儿再说。”
刘岩不解:“那你去小浮桥干嘛?”
“散散心。”
“散心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车已经流星一般飙了出去,唯恐带上他似的。只剩“不带我”仨字儿在车尾气中有气无力地飘荡。
刘岩一腔热血逐渐冷却,反应过来后骂道:“他妈的,重色轻友!”
那不堪的过去像被罩了一层不透风的皮,皮薄且蒙上一层灰,如今连掸灰的过程都省略,直接戳破那层皮,腐肉得以见阳光,脆弱的外壳连同他刚打下的事业基础一起土崩瓦解。
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快活。
头天晚上他和章玥微信聊天,聊的都是些没有意义的鸡毛蒜皮,最后俩人约好了今天一起出去玩儿,之后就各自睡下了。
他睡了大概两分钟,拿起手机看一眼聊天记录又放下了,五分钟后又拿起来看一眼,又放下了。之后就开始琢磨去哪儿玩,他也没琢磨一会儿,但天忽然就亮了。
一大早他就被老板叫去办公室说开除的事儿。
这事儿他有预料,凝香居的那天晚上汪梵摆明了要搞垮他,即便不是坐牢的事儿,汪梵也会弄出别的事儿让老板开除他。
但预料之中和真正面临的那一刻还是有差别,他亲耳听到让他走人时还是挺不得劲儿,后来得知小浮桥是个不错的地儿,那些不得劲儿随即不重要了,还是去小浮桥比较重要。
他甩开刘岩后把车开去了花园路,之后就开了音乐在车里等着。
章玥出来时穿着一条宽肩带的连衣裙,小皮鞋里一双袜子熨帖踝上,秀丽极了。她还拎着个精巧的小包,头发也仔细梳理过。
简昆看了看她,心中像揣了只蹦跶的小兔子。
他掀开中央的扶手盖儿,装杂物的空间已被腾开,躺着一只透明纸包裹的玫瑰花儿。
他拿出那朵花儿递给她。
章玥伸手接过:“又是你做的?”
“不是。”他说,“这回是真的,来的路上刚买的。”
他来的路上光小曲都哼错了两回,心中装了只扑棱着翅膀的孔雀似的,哪有买花儿的思路。
这花儿是头一天买的,他去花店去得晚了没有太新鲜的,挑了半天才挑出来,带回家后就往冰箱里放着了,但那冰箱窄,他既怕折了花瓣,又怕被食物串了味,为这还把冰箱里的东西都腾空了。
小浮桥并不是座桥,是一形似桥的小码头。那是一片挺大的湖水,早年确实是条运输要道,后来被弃了,改成一景点,从这儿开过去得俩小时。
正值暑假,又逢周末,去小浮桥的人很多,一路上挺堵。走到半道时简昆下车去买了两个三明治,钻回车里后都递给章玥。
章玥拆开一个递回去。
“你吃吧。”他把着方向盘看向前方,“我得开车,吃不了。”
章玥顿了顿,把胳膊往前伸了伸,夹了火腿的面包片刚好凑到他嘴边。
他愣了一下,张嘴咬下一口,活动的腮帮子扯出漂亮的线条,那线条完全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
“你那工作是不是不能干了?”章玥问他。
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单手开了瓶盖儿喝了口水:“这不能干还能干别的,我一身本领不愁没地儿发挥,往后只会更厉害。”
章玥笑了一下。
“真的。”他说,“我不吹牛,我跟你保证一定会找个靠谱的活儿好好儿干下去。”
章玥心中腾出一股热气,那气上似乎飘着一只轻巧的球,晃晃悠悠好不自在。
他们后来抵达码头时,那儿已汇集了很多人,连卫生间都排起老长的队。
章玥在队伍里站了一会儿,那队伍老半天不动弹,她又去树下找简昆,决定先溜达一圈再说。
巧的是这中间已过去好一会儿,简昆等不及也找她去了,这一来一回俩人就错过了。
她的包在简昆那儿,手机在包里装着,这会儿只能空着两手在那棵树下等着。
她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人,倒等来一则广播通知:“游客章玥请注意,游客章玥请注意,您的朋友在失物招领处等您,请您速来,请您速来。”
她有些尴尬,仿佛大家都知道她叫章玥似的,正想打听失物招领处在哪儿,就听见人堆里有人笑道:“不是吧,这一大早的就走丢了。”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她及时住嘴,没问出口,跟随路牌自己找去了。
刚走了一会儿,那广播又响起来:“穿蓝色连衣裙和皮鞋白袜、长得很漂亮的章玥请注意,章玥请注意,您的朋友在失物招领处等您,请您速来,请您速来。”
人群中的笑声更大范围地扩散开来,并且开始互相打量,寻找起广播里的那副打扮。
章玥的脸烧起来,火速穿过人群往失物招领处的方向跑起来。
到时简昆胸前还挎着她的小包,正望妻石似的猛盯着来时的方向看。
看见她了,他松了口气:“找半天了,找不着你,哪去了?”
章玥:“不是让你在树下等吗,怎么乱跑,还去广播,丢死人了。”
他眉眼一展露出个笑:“我等半天等不上你着急啊,你又没带手机,我怕你找不着我。”
章玥的脸仍在烧:“那你广播说名字就行了,说那么多,弄得像我被人贩子拐跑了一样。”
那天在派出所附近的马路牙子上,她出于知道真相后的澎湃、又急于安慰他才主动亲他额头,等冷静下来倒没了那份冲动,反而一直维持尴尬地腼腆。
简昆看了看她那副难为情的样子,道:“……买什么玫瑰花儿啊,早知道买条丝巾得了。”
章玥不解:“买丝巾干嘛?”
“把你脸遮起来,要不然让人贩子拐跑了我可怎么办。”他脸上挂着吊儿郎当地笑。
章玥瞪他一眼:“走吧。”
刚走了两步。
“章玥。”他叫她。
章玥回头。
“你丢东西了。”他又说。
她低头往地上寻找:“什么?”
就见他伸过手来牵住她。
“你男朋友。”他说。
作者有话说:
她的头发滑过肩膀, 遮住嘴边扬起的笑。
简昆领着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摩挲她的手指:“才刚找着,也不知道看紧点儿,再丢了怎么办啊?”
她也没有抬头看他, 噙着笑说:“你不是会广播吗?”
“你不是嫌丢人吗。”他说着一笑, “要再丢了就换你去广播,就说让你那身高一八六穿一白T运动裤背一女士包还长特帅的男朋友速到招领处,我不嫌丢人, 我乐意跑。”
阳光明媚,湖边吹来的风似乎都带着明晃晃的亮度。他们腻在一块儿的两只手像河畔新生的两枝藤蔓, 互相缠绕却无凌乱纠结之感,连交互的缝隙都透着痛快。
景区有一名叫“平衡木”的游乐项目, 是一支在浅水上的木质踩踏面, 高度不高, 宽度也不宽, 长度倒是有一段儿。
那踩踏面是个斜坡,稍不留神就会左右晃动。这项目也不仅是为了寻找平衡, 主要是让人摸一摸对面的大树,寓意长寿保平安。
简昆牵着章玥站上去了,章玥穿着皮鞋, 将往上站时脚下一滑险些栽倒。
“慢着点儿。”简昆从后面伸手兜住她的腰。
俩人粘一块儿再往前走时速度明显慢下来。
“站不稳吧?”他在她脑后问她。
她已经站得相当稳了, 连轻微的晃动都丝毫没有,嘴上却道:“嗯,不太稳。”
简昆没说话,扶着她的腰去够那棵树。
“快伸出你的小手摸一摸,保佑你长命百岁。”他快意地说。
等仪式完毕再回头, 俩人仍是搂着的, 且走出站在悬崖边一般的小心翼翼。
围观的一小孩儿抓着蓝绿色围栏大笑着嚷嚷:“俩大人还怕呢!摔不了, 可稳当了,我刚才站那儿还能摇一摇呢!”
周围有人窃笑。
章玥脸薄,不自在地拱了拱简昆的胳膊。简昆搂着她不松手,这力量一拉扯,坡面一歪,她失去平衡一只脚越过斜坡踩进了带水的泥里。
简昆扶她,因那水中泥具有粘力,像焊住她半只脚,也没立时扶起来。对面全是人,章玥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诶哟喂。”简昆一吆喝,只见那坡面又一斜,“咚”一声响,他两只脚都踩了下来。
“谁说的稳当啊。”他放慢了语速朝那小孩儿嚷嚷着,“这么危险看不见啊?”
那小孩儿咯咯笑着跑走了。
“这什么鬼设计啊,这么坑人。”他还维持那副口气,边说边把她扶上去。
排在他们后面的是一大妈,那大妈颤悠悠站上去,走了几步挺疑惑地说:“怎么摔的呢,这挺稳啊。”
章玥回想简昆刚才的口气直想笑,就笑了。
“你还笑,多危险哪。”
“你还演。”
他大喇喇道:“你不是怕尴尬么,还尴尬不?”
她笑着看了看他的鞋:“本来只脏一个人,现在俩人都脏了。”
简昆说:“这不挺好,你都脏了,我怎么能自己干净。”
他们去水上项目附近买了两双拖鞋换上,那儿正好能划船,还顺便租了艘船,后来又趿着拖鞋去附近喝水吃饭。
返程时他送章玥到家门口,等她下车后才想起来,又叫住她。
章玥回头,看他提起一小型透明塑料袋:“拧干了放的,捂了一下午都差点儿忘了,回去晾晾就干了。”
她接过袋子,里面放着两只洗净的白袜子。
她拿上袜子回家,取出来后晾在阳台上。那抖展的袜子整整齐齐,被夜风灌得既鼓又松。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口哨,她伸脖子往下看,简昆倚着车头站着,正仰脸朝上看。
“晚安。”他说。
她笑:“你快回吧。”
“晚安。”他拖长音调有种耍赖般的执着。
章玥还笑着:“晚安。”
那一阵俩人总有使不完的精气神,一通电话能从天擦黑讲到大半夜,见面时都成了竞走选手,随便走一走的公里数都堪比一场拉练。
他们还去看电影,看恐怖片,灯光刚灭就亲起来,看了会儿电影不过瘾,又亲一亲。
那电影播到一长镜头,令人屏气的音乐响了老一阵都不见一个鬼影出现。
简昆叼着吸管喝饮料,悄声问她:“怕么?”
“嗯。”章玥应着,“不怕。”
他悄声笑道:“怕是不怕?”
她转头看着他,也小声地说:“你想干嘛?”
他把脸往前凑了凑,她亲他一口。
他把饮料送到她嘴边,她喝了一口,他又问:“你的是什么味儿的?”
她便把自己的饮料递给他喝。
他也喝了一口:“没我的好喝,你再尝尝。”
说完又把先前那杯递到她嘴边。
她看着他,两只眼睛在屏幕投射的光影里湿漉漉的,带着识破的笑意:“你是不是不敢看?”
“我有什么不敢看的。”
“鬼刚要出来你就躲,每次都是。”
简昆:“我是怕你害怕。”
章玥:“你知道我不怕。”
他顿了一秒:“你还真冲鬼片儿来的啊?”
“不是。”她说,“冲你来的。”
简昆又去亲她。
她拍拍他的胳膊,指指屏幕:“你别躲,看够十秒才让亲。”
他转头看了两秒,又转回来,抓了她的胳膊往她身上靠:“看不了,我害怕。”
章玥笑:“你真怕啊,你以前不是还讲鬼故事吗。”
他整个脑袋埋在她肩上:“讲和看是两码事儿,鬼吓着我了,得你亲亲才能好。”
她伸手拍他的头:“你个骗子。”
他也不起来,黑脑袋还在她肩窝里蹭。
章玥摸了摸他的后颈:“行啦,还亲不亲了?”
他又扬起脑袋,俩人黏黏糊糊亲起来。
他就像立体人被熨烫成了平面人,又扁又软,可塑性极强,让他往东走绝不往西看,一旦坐着就得挨着,一旦挨着,已成平面的胳膊一丁点儿力气也没有,面糊似的挂也要挂在她身上。
刘岩生日这天请他们吃饭,见了面首先骂他:“舍得露脸了?老子那天为了你都快哭了,一点儿良心都没有,撒手就跑,你怎么不撞死我呢?”
简昆:“那不能,撞死了还得埋,多费劲啊。”
薛恒:“瞅你那怨妇样儿,总不能搂你一块儿哭吧,那不变了味儿了么。”
刘岩:“什么味儿,白味儿!说好的再找活儿,一点儿眉目也没有,就知道谈恋爱。”
简昆拉开椅子坐下:“想谈你也谈去,没人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