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昆一脚踹飞了跟前的酒瓶盖儿,那盖儿刚巧弹中简营脏兮兮的脑门。
简营捂住脑门骂了句脏话,爬起来作势要干架。
简昆往他跟前走了几步,摆足了要揍他的样子,他又露怯,骂了句脏话坐了回去。
简昆回了房间,反脚“砰”地勾上门。
他今天还破天荒地带了本书,他打开书翻了翻,越看越烦,抬手扔在了角落里。
书里的东西和口中的未来都离他太远了,飘散的烟灰和残破的酒瓶才是他真实的生活。
电厂因为拆除, 残破的建筑越来越多,整片天空都灰蒙蒙的。
为即将到来的各奔东西,许君莉又组织大家去烟囱状的冷却塔下聚会。正是放学的点儿, 简昆去一班时大家陆续都走了, 他四处看了一圈。
薛恒抱着球走近他:“走吧,岩浆回家拿肉去了,咱去烟囱那儿汇合。”
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最后一排:“他们都过去了?”
薛恒丢球给他:“是啊, 都走了,就剩哥们儿等你, 够义气不?”
他笑着接了球,和薛恒一块儿走了。
那附近已经残垣断壁, 只剩冷却塔还端正高耸地立着。
他俩拿着烧烤架子和啤酒赶到时已经有人在塔下张罗起来。
有几个女孩儿正拿了碎砖头在冷却塔上刻字, 刘岩看见了, 笑道:“你们到此一游呢?过两天这塔就被推了, 有屁用。”
一女生说:“你懂什么,这叫纪念, 塔虽然推了,但字还在,愿望还在。”
第二个说:“就是, 我在这儿出生在这儿长大, 还不能留个纪念么。”
于是大家都去刻字去了,刻的内容五花八门,什么到此一游、英名永世、永垂不朽,应有尽有,还有刻谁谁谁暴富、谁和谁白头偕老的。
刘岩看得直乐, 他往架子旁边放下拿来的肉, 兴冲冲地跑过去:“刻字多没劲, 小学生才刻字,要不我跟这儿撒泡尿吧,以此留个纪念。”
他说完就把手放在裤腰,惹一众女生追着打。
薛恒骂了句“傻逼”,和他们一块儿闹去了。
简昆看了看四周,走向正组织大家干活的许君莉:“章玥呢?”
许君莉:“一放学就走了,说是去拿个东西。”
“去哪儿?拿什么东西?”
许君莉:“诶呀,那么大人了,丢不了,她说了一会儿就来,你等着吧。”
他于是找了个空地儿坐下,给章玥发微信【哪儿去了】
章玥【拿个东西,一会儿就过去】
简昆【拿什么?】
章玥没回。
后来等她到时,大伙儿已经吃过一巡了。
简昆坐在被挖掘机掀倒的废墙上喝啤酒,远远看见她:“空着手来的?不是拿东西去了么?”
她没说话,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看上去心情很好。
简昆从墙上跳下来,递给她一罐啤酒,然后走向烧烤架子。
薛恒正嗅着一串看不出原样为何物的东西,看见他来仿佛看见救星:“昆儿你来烤吧,他们烤的不是糊了就是糊了。”
那几个灰头土脸的“烧烤匠”于是让位,其中一个走前还递给他一根崭新的火腿肠。
“这给我啊。”薛恒指着火腿肠说,“我去方便一下,马上就回来。”
一旁的刘岩听见了,说他:“你真恶心。”
薛恒边跑边回他:“我已经很文明了好吗!”
刘岩:“那也恶心。”
薛恒:“你妈,又没让你吃。”他嘱咐简昆,“昆儿别给他啊,不然我跟他拼命。”
刘岩不依:“他给我你跟我拼命?”
薛恒:“废话,我又打不过他。”
他挺着急,说完就飞快地跑了,刘岩骂了句“妈的”,追了上去。
简昆笑骂他俩傻逼,着手开始烤火腿肠,又问章玥:“你到底干嘛去了?”
章玥看了他一会儿,从裤兜里摸出一东西,那东西往下一坠,闪着光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是条项链。
简昆愣住:“哪儿来的?”
“还能是哪儿来的,赎回来的。”章玥说。
简昆还发着愣。
章玥晃了晃手里的项链:“拿着啊。”
“赎回来干嘛。”他说,“当了就当了。”
“那还能当一辈子啊。”她看了看他,“我本来也没想这,刚巧我妈那天给了我一笔钱,不花白不花。”
他没说话。
章玥收了链子:“要不我再当回去。”
“诶。”他从她手里拿了过去,“当回去干什么。”
他把项链揣兜里,抬眼含笑冲着她:“谢了啊。”
章玥笑了笑。
“弄了半天你是干这去了。”
“是啊,骑老半天车,给我累的,你也不烤点儿东西给我吃。”
他翻烤着火腿肠:“这不烤着么。”
“这不是老薛的么。”
“你管他呢。”
刚说到这儿,旁边忽然来了一女孩儿。
这女孩儿似乎喝多了,呼吸喷着酒气,因为醉意眼睛泛着盈盈水光。
“简昆。”她边叫简昆的名字边支了下巴趴在他肩上。
章玥认出这女孩儿,是之前在牛沭仁办公室被罚写检讨时碰见的那个,她当时还让简昆骑车载她来着。
简昆往左一闪,肩膀是腾开了,但那女孩儿险些栽地上。
“卧槽,你会不会怜香惜玉啊。”女孩儿揉了一把头发道。
简昆看了看她:“不能喝还喝这么多。”
她“嘿嘿”一笑:“好久没跟你喝了,敢不敢跟我喝一个?”
简昆说:“一边儿去吧,不跟你喝。”
“怂了啊。”女孩儿笑盈盈地指着他,“怂了!”
“你现在挺没劲的,以前老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喝酒,现在老长时间都见不着人,你都干嘛呢?”她接着道,“这以后各奔东西,咱队伍可就散了啊,你真不跟我喝一个?”
“显着你了,话那么密,喝多了回家睡觉去吧。”简昆道。
女孩儿歪头看了看他,乐着道:“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这不理人的劲儿呢。”
简昆看了她一眼,冲在塔下坐着的一男生道:“老王你来一下。”他指指这姑娘,“喝多了撒酒疯呢,弄走。”
那个叫“老王”的笑着过来:“一直憋着劲儿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都快散了,你也得让人抒发一下啊。”
简昆没说话。
“老王”扶着这姑娘走了。
架下的火发出噼啪细响。
章玥看了看那架子下的细火:“这么熟呢?”
简昆:“嗯,以前老在一块玩儿。”
“那为什么后来不一块玩儿了?”
“你说为什么。”他往火腿肠刷着酱料,抬眉看她一眼,“吃醋啊?”
章玥顿了一下,看着他。
他被这一眼看得收了笑意。
跟前的架子里还燃着火,身后的断瓦残垣在并不特别明亮的路灯下弥漫出一层淡淡的尘雾,耳旁关于别人的吵闹声似乎都变小了。
简昆极轻地咽了咽口水……
“昆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刘岩忽然从后面勾住他的脖子。
他被吓了一跳:“刘岩浆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刘岩似乎也喝多了,两只眼睛都呆愣了,慢半拍道:“我没病,我好着呢昆儿,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已经跟我爸说了,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跟你说,我爸这些年没白守那些怪物玩意儿,人家念他有功,给他特殊待遇,虽然定了地方,但去不去由他,那意思就是还能自己再选,你等着吧!我反正跟他说了我要跟着你,他要不同意,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死给他看!”
他边说边张嘴咬了一口火腿肠,被赶来的薛恒瞧见了,追得他满地跑。
这一打岔,俩人之间说不说得出口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章玥想起前两天和许君莉聊天,她和二班那个介绍她去抓螃蟹的男生一直处于友达以上,恋人未满,但最近俩人不怎么来往了。
许君莉说他太没主意,连吃白菜还是菠菜都要抓阄决定,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章玥说她:“不是你说帅就行吗?”
许君莉:“那是一开始,你一开始还说世界毁灭都不会和简昆在一块儿呢。”
章玥:“……我说过吗?”
许君莉笑:“承认你俩在一块儿了?”
“没有,你别胡说。”
许君莉:“你平时也不是磨叽的人啊,干嘛不承认。”
“真没有。”章玥强调。
“行吧,不知道你们,以前跟仇人似的,现在又这么好,搞不懂你们。”许君莉说。
章玥也觉得挺神奇。
简昆又烤了一串土豆片递给她:“这帮子货,饿死鬼投胎,肉都吃光了,只剩这了。”
她接过去吃着,说:“还挺神奇,我们以前跟仇人一样,现在居然能坐一块儿吃烧烤。”
“是你把我当仇人。”简昆笑,“我可没把你当仇人。你以前就跟一哑炮似的,闷不作声就一顿炸,吓人一跳。我多善良啊,默默的被炸,还给你烤串儿吃。”
“我哪儿炸了,我都是被你逼的。”
“是是是,我的错。”
章玥笑着,往身后的大石块儿上蹲了去,她旁边放着一罐气水,手里拿着烧烤签子。
已有同学拿了手机挨个儿加微信,互相李总王总地称呼着,学那些即将离别的大人一样,说着以后要常联系的话。
“你以后想干嘛?”她看着那帮子闹成一团的同学问简昆。
“不知道。”简昆专注烤着串儿。
“想想啊。”
他想了想:“上班,挣钱,娶媳妇儿。”
章玥:“……你也太实际了。”
“实际还不好啊,那我当个科学家、植物学家、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
章玥乐不可支:“你还是上班挣钱娶媳妇儿吧。”
简昆腾开一只手拿了啤酒喝:“你呢,以后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先考大学吧。”
简昆喝了一口啤酒:“你肯定能考上。”
她笑:“这么看好我?”
“那是”简昆说,“我看人很准的。”
他放下啤酒罐,用棍子拨了拨架子下的碳,那热烈的燃烧迸/射/出噼啪火芒,转眼就都灭了,像那些始终没说出口的话。
电厂已有人陆续搬走。
没过几天, 那辆洁净的白色汽车又开来了,这回来的不止杨青霏,还有潘锐, 杨青霏的现任丈夫。
潘锐个子挺高身材偏瘦, 穿着西装皮鞋,头发像抹了发胶,短而立挺。上回杨青霏和章玥谈话效果不理想, 他是来当说客的。
章玥礼貌地叫了他一声叔,之后便不怎么理他了。
他准备的一箩筐话像湍流突逢高山, 全部被堵了回去,却也没有就此放弃, 提出要接章玥去兴市吃顿饭。
兴市的饭不是大米做的么, 章玥反叛地想, 但还是跟随他们上了车。她无所谓在哪吃饭, 反正都是走过场。
“学校已经联系好了。”杨青霏在副驾驶说,“早七点半上课, 晚九点半下课,中午你在学校吃,早晚我会送你, 我要没时间, 你潘叔的司机会送你。”
她穿着件连衣裙,头发盘成个简单的髻,戴镯子的白胳膊似乎散发着淡淡香气。
细一闻,那香气也不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整个车厢都有。章玥沉默地坐在宽而软的汽车后排, 不太适应这若有似无的香味儿。
“补习老师还没确定, 不知道你哪些科目是弱项, 先上着再说。”杨青霏又说。
“小玥一看就聪明,肯定能跟上。”潘锐接话道。
章玥一直没说话。
杨青霏很轻地叹了口气:“成天在这种地方泡着,都不知道接触些什么人,连个话也不会说。”
章玥烦她,更不想说话了,闭上眼睛假寐。
她也没再说她什么,因为随后一直没完没了地接打电话,像是要立即绕地球飞一圈那么忙。
汽车跑上高速时杨青霏打开了音乐,章玥不觉得放松,只觉得吵。
后来汽车开进兴市,走过若干大马路后又跑向一地下车库。
等她在这俩人的带领下走进车库的电梯里时,不适的陌生感逐渐攀升。他们不是带她去饭店,而是进了家门。
一进门正对着一面墙,墙下摆了张圆桌,桌上的白瓷瓶里面放着新鲜的百合。
杨青霏领她走进客厅,往里指了指:“右数第二间是你的屋,水在厨房,渴了自己倒,我和你潘叔还有个会,晚点儿再回来一起吃饭。”
她于是一个人在偌大的屋子待着。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看了看那张质料油亮但蓬松如一块胖面包的沙发,决定先去未来的落脚点看看。
杨青霏给她安排的那间房在这个屋算正常大小,但和电厂的房子相比大得多。她看了看那张淡粉色的床,不用试就知道会很软。
屋里也像杨青霏的汽车一样充盈着淡淡香气。她一抬头,看见窗外的天,耳旁传来因高度差过滤后的汽车鸣笛,脑子里却全是电厂那间屋子和屋里的淡淡药味。
杨青霏和潘锐是两小时后回来的,不止他们,同回来的还有一小孩儿。这小孩儿和章玥面对面站着,他眉宇间也有杨青霏的气质,稚嫩的五官已初现成熟的样子。
他看了一眼章玥,没看见似的走去沙发盘腿坐下。
潘锐让他叫姐,他极敷衍地叫了一声。
潘锐脱了外套往沙发上一丢:“小玥啊,以后你就踏实在这儿住着。”又冲着那小孩儿,“写作业去!”
小孩儿玩着手机:“一会儿。”
潘锐正脱袜子,顺手就丢过去:“一会儿个屁一会儿,他妈的让你写个作业比登天还难,不写作业干嘛?这个社会,你他妈现在不写作业,以后长大就捡垃圾去吧,老子可不管你。”
小孩儿应该是习惯了,抱着手机头都不抬也能准确躲开,那只蜷成一团的黑袜子跌上茶几又落到地上。
“行了,先吃饭。”潘锐穿上拖鞋站起来,“小玥你可不敢向他学,这是个吃人的社会,我和你妈要不是这么早出晚归的累死累活,早就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要学习要努力才会有一席之地,知道么?”
章玥反感极了,礼貌而僵硬地点了点头。
吃饭时潘锐开了瓶酒,给他们俩一人一杯果汁。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潘锐举杯道。
碰完杯后他抬起一条腿光脚踩在椅子上,边吃饭边骂那小孩儿。
透亮的杯和瓷白的碗在水晶吊灯下反射出莹莹的光,章玥听着潘锐夹杂着脏话的那堆人生道理,不知为何,脑子里浮现出曾经和章涌森一起吃面的某个夜晚。
章涌森那张和气带笑的脸,即使日子艰苦到没有下饭菜,也从未出现过一丝愁容。
章涌森也不会乱放袜子,更不会拿袜子丢人,他那两双袜子似乎永远都对称地晾在阳台的架子上。
她一时有些恍惚,直到杨青霏从厨房端来一盘红烧鱼。
她看着那条鱼,一股热意涌上眼睛。
她放下筷子站起来,杨青霏问她怎么了。
“我出去一下。”
她径直走了出去,走进电梯到达一层,又从一层走向楼外。
盛夏已近尾声,枝干上残绿的树叶已显出一层薄黄。
她在初秋起风的夜晚行色匆匆,像个没有方向的迷途者。她的心脏抽痛,喉头哽咽,双眼不间断地向外涌出泪水,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接受了章涌森的死亡。
这顿饭吃得又不愉快,杨青霏送她回电厂的路上一言不发,到路口放下她时才说:“饭也吃了,面也见了,大家都很忙,我没那么多时间让你适应,你最好尽快适应。”
章玥看着她,就像看着一棵干瘪的树。
杨青霏知道她不会说话,把车子打了个弯就走了。
她独自走在坑洼不平的路上,空气里有丝丝凉意,昏黄的路灯下盘旋着一团飞蛾。没过一会儿,那些凉意渐渐蓄积成水,一滴滴从半空落下来。
她抬头看了看越来越密的雨,雨滴打在脸上有种畅快的释然,恍然间她才记起,原来章涌森早就和她道过别。
她伸出手去摸雨,下一刻却被人提着后领,像提溜小狗儿一样提到屋檐下。
“多大了还玩儿雨。”简昆眼睛挂笑,头发沾着湿意。
看见她的脸后他又说:“你怎么了?不是和你妈去兴市了么,她揍你了?”
“她不敢。”章玥说。
“嚯哟,厉害啊。”简昆道,“那是为什么?”
“想我爸了。”她说。
简昆看了看她:“你吃饭了吗?”
“吃了,一半。”她说。
“你可真行,吃个饭还能劈成两半,我还没吃呢,陪我吃一口?”
章玥点点头。
他们去小饭馆吃的面,从面馆出去后,简昆又看了看她的脸:“怎么还是红的,一碗热汤面也散不开。”
章玥摸了摸脸:“不烫啊。”
简昆:“我说的红。”
“不应该啊,不烫怎么红。”
“刚才跟小狗一样耸拉着脸,一看就是哭过了,哭了就显红。”他说。
章玥:“你才是狗。”
简昆笑了一下:“你今天走的时候比上回热闹啊,四中群都传疯了,张婶家那二狗子把车照片发群里,三百六十度旋转着夸了一通。”
章玥不屑地哼了一声。
简昆看了看她:“挺得意啊小富婆。”
“别这么叫我。”
“小富婆怎么了,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呢。”简昆道,“再说,你富起来强起来,你爸不就放心了。”
章玥没说话,过了会儿问他:“刚才吃面我就想问你,你拎的什么?”
他提着个黑色塑料袋,看轮廓是个体型不小的物件。
“没什么。”他把那东西换了只手拎着,“礼物,过两天送你。”
章玥很意外,又有点儿惊喜,还很疑惑:“过两天?”
“嗯。”他也不多说,看表情似乎还有点儿紧张。
章玥便也不问了,心中洋溢着五彩泡泡。
临近分别,大家依依不舍的情绪愈发浓烈。
这天早上许君莉一直搂着章玥,因为她不想和章玥分开。
过道另一边的同学吃着零食道:“不就是不在一个市嘛,中市离兴市就三十来公里,人家那儿有高铁有动车,比咱这儿方便多了,想见面买张票就能见着了,你怎么闹得跟分手似的。”
许君莉严肃地说:“我就这一个好朋友,离开她我都不知道怎么和新同学相处。”
另一个道:“得了吧,你一悍匪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
章玥:“悍匪?”
“社交悍匪。”那同学说。
几人都笑。
简昆坐在紧挨后门的桌沿上,正和薛恒用手指比赛转球:“这形容不错,一人出马,打倒一片,以后我们去中市就指着你了。”
许君莉乐:“昆儿哥也有指着我的时候呢?”
另一个人说:“他还指着我呢,锦市那么小他也指着我,可笑不?”
“你们懂个屁,我这叫战略,把友军部署在每个地方。”简昆说。
“还友军,跟谁打仗去啊?”
“跟你打,敢不敢单挑?”他抬了下巴问这人,不料腿上被人踢了一脚。
牛沭仁满面威风站在教室后门:“跟谁单挑?你想跟谁单挑?”他指指走廊外因为挖掘机而四处飞扬的尘土,“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跟人单挑?这么能耐,你怎么不去少林寺学武去?”
简昆:“我考虑考虑。”
“考虑个屁,跟我来!”
他跟过去了,到办公室时牛沭仁递给他一张表:“填好了给我,下周三有比赛,你去跑步。”
简昆:“这时候跑步?”
“不跑也行,别人都走了你就待在这儿,和这些建筑垃圾待在一块儿!”牛沭仁怒气冲冲地说,“到时候你就跟石头单挑、跟空气单挑,谁也不拦你!”
简昆不怎么在乎道:“待这儿干嘛,不都定好了么。我知道,就他那德性,去不了什么好地方,我认了。”
牛沭仁看着他:“是定好了,别人都知道去哪儿,你知道吗?有人通知你吗?”他越说越气,“你还认了,认什么?不上学了,出去打工替他还债?”
简昆没说话。
牛沭仁:“他这性质,早就名声在外了,没有单位愿意接收他,厂子在做分流研究时就以严重违反用人单位规章制度的理由把他开除了。”
简昆陷入长久的沉默。
“你去跑步。”牛沭仁道,“南市七中有名额,跑出成绩就以特长生的身份转过去。”
简昆愣了一下。
牛沭仁接着发怒:“愣着干嘛?还不快填!”
他于是填写,写好之后问牛沭仁:“你去哪儿?”
牛沭仁透过镜片瞪着他:“干嘛?还想给我轮胎放气?”
简昆笑:“我也得知道您去哪儿才能放啊。”
说完就挨了牛沭仁一脚,他知道他会踹过来,也没躲。
牛沭仁扶了扶眼镜:“厂里研究了一通,你还要上学,赔偿他的那笔钱先不给他,暂由我保管,等去了新学校,你开个户,我再把钱给你。”
简昆点了点头。
牛沭仁又说:“南市不比这儿,去了就好好儿学习,把你这逃课打架的臭毛病改了!”
简昆吊儿郎当道:“还没去呢。”
“我是说去了以后!”牛沭仁越看他越心烦,“滚滚滚,滚回去上课去!”
简昆往办公室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又转头:“你去哪儿啊?”
“你管不着!”
“不放气。”简昆说,“看看你去。”
牛沭仁咳了一声:“南市,七中。”
简昆笑了一下:“得嘞,又得满园子追不上一个人。”
牛沭仁抓了桌上的笔扔过去,他赶紧跑了出去。
一切看上去都挺好,坏就坏在地方小,芝麻大的事儿都能传便各个角落,更别说简营被开除但被分了一笔钱这么大的事儿。
简营闯进牛家时牛沭仁正和老婆吃早饭, 他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平时家里就两口人。
简营这回没带工具,但进屋就砸了摆在墙边的花盆。
“草你妈的!当你妈逼老师, 有脸当老师!贪污家长的钱, 那是老子后半辈子的钱!”
他就像头失心疯的牛,看见什么砸什么。
牛沭仁让老婆回屋躲着,一边阻挡他一边说:“你的钱我一分不要, 都是给简昆留着上学用的,你别跟这儿发疯!”
“给简昆留着?简昆是你儿子?他是老子的种, 你操几吧的心!想要老子的钱就明说,说了老子也不可能给你!那是厂里给我发的钱, 什么几吧玩意儿, 贪的什么心!”
他提了椅子砸桌子, 被牛沭仁挡住, 他又推开牛沭仁,举了椅子朝窗户砸去, 窗玻璃“哗啦”一声碎了。
牛沭仁仍然试图讲道理:“这是厂里的决定,立有字据,不然这钱也不会交给我管!”
事实是他极力争取的, 且不说厂里没工夫揽这事儿, 就算揽下了,也没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冒这个头,更何况对方还是简营这种无赖。
“立他狗日的字据!这钱是给我简营的,你们他妈凭什么做主!今天你要是不把钱拿出来,我就把你打残废!”
他说完就动起手来。
牛沭仁哪是他的对手, 边躲边喊:“钱给你你都拿去赌了, 你为简昆想想吧!”
“那是老子的事儿, 是死是活他都是老子的种,轮不着你个不要逼脸的操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妈的你就想要这钱!他妈的,你们一个个有工资拿有饭吃,还惦记我的钱,我弄不死你!”
他追着牛沭仁猛打。
简昆到时牛家已经变成一间破屋子,台风刮过一般乱而残,连天花板上的杯状吊灯都只剩个摇摇欲坠的破壳儿。
牛沭仁斜靠在沙发上,支在茶几上的那条腿被划了老长一道子,还往外浸着血。他的颧骨肿着,眼睛也青了,看见简昆后道:“钱全让他拿走了,我不给,他就拿刀砍,我没辙。”
简昆看着牛沭仁的脸,眼睛似乎泛起猩红的怒意,他又看了看四周,抄起墙边的笤帚就往外冲。
“简昆!”牛沭仁连忙叫住他,“简昆你站住!”
牛沭仁嘶哑的喊叫掺杂压抑的恳求。
他到底站住了。
“你不能去。”牛沭仁说,“无论怎样你都不能对他动手,知道吗。”
“你不懂。”简昆手里还抓着笤帚,“他这种人,不动真格他永远不知悔改。”
“别去!”牛沭仁站起来,但因为重心不稳又栽下去,脚磕着茶几“咚”地一响,痛得他眉头紧锁。
简昆立即跑去扶他。
牛沭仁顺势抓住他的胳膊:“你不能去。”
他不作声,那样子还打算去。
牛沭仁语重心长:“孩子啊,你就听我的吧,你还要上学,你的未来还很长,一旦动手就没有机会了。”
简昆喉头涌过一层烫意,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个上午他待在牛家尽可能地修补破损的家具,快中午时牛沭仁老婆还煮了碗面请他吃。
与此同时,章玥也在许家吃着饭。这顿饭她吃得百味陈杂,因为是在电厂的最后一顿饭。学校的手续前两天就已经办完,杨青霏和她约好傍晚就来接她去兴市。
许茂和刘珊包了饺子,许君莉给她夹了块热腾腾的饺子:“玥儿,我以后去兴市看你,咱俩一块儿去兴市的海洋公园玩儿。”
章玥点头说好。
刘珊训许君莉:“就知道玩儿,在这儿我就不说你了,等去了中市你给我好好儿学习!”
许君莉不耐烦地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刘珊又冲着章玥:“你许叔今天刚做了饼,我给你装几个,你带着路上吃。”
许君莉笑话她:“什么年代了,又不是上京赶考,还带着路上吃,人小玥有车,去兴市都用不了一个小时,吃什么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