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雨禾听着这些闯海人聊天,觉得颇有意思。
她记得前世看纪录片,海岛建立经济特区时, 成千上万的“闯海人”一下子涌入海岛, 海岛的基础设施本来就简陋,如何应付得来?所以当时有不少“闯海人”夜间无处住宿,只能露宿在大街上。
不过幸好这个问题政府很快就解决了,联合旅社、招待所、农垦三所、居民屋等, 为这些“闯海人”提供暂时的栖身之所。
海岛住宿便宜,他们可以结伴住下, 等找到工作后,生活就会好起来了。
姜雨禾给他们提供了些建议,几人很感激地记下了。
聊完登录海岛的初体验,众人又开始聊起百味餐厅的盒饭。
“这道花芋烧猪蹄,真的好有家乡的味道啊!呜呜,来海岛不过一个星期,我就好想家了。”一个说着闽南话的男子说道。
花芋烧猪蹄是经典闽菜。
“这道蚝皇凤爪比我在广城大酒楼吃得还要美味啊!”来自广城的会计赞道。
“我介绍得没错吧?”穿运动鞋男子得意地笑了笑,“老板能获得冠军,还被杂志、报纸报道,这厨艺肯定差不了的!”
“兄弟是懂美食的!听说你也是旅行家?”一旁的戴安凑了过来。
“是啊!你也是?”
“对!但是自从来到亚镇,品尝过姜老板做的美食后,我就留下来了,说起来也快大半年了!”
“我觉得我也会像你一样了,姜老板做的盒饭真的太美味了!”说着,运动鞋男又去买了一个盒饭。
第一天上班的黄美暗自咋舌,一个盒饭得一块多,不便宜,饭馆的生意怎么还这么好?这人来人往的,连等位置也要排队。
还有这些人都是从海岛外过来的,听他们说是在报纸上看到报道特意过来吃盒饭的,这盒饭真的那么好吃吗?
黄美带着疑惑洗着盘子。
终于,差不多下午两点时,客人全都离开了。
姜雨禾连忙拿出预留的盒饭,招呼几个员工吃饭,“今天客人太多,来不及吃饭,你们辛苦了,都饿了吧?”
“不辛苦!”冯庆霞乖巧道,“以后都像今天这么多人才好呢!”
“会的,你没听他们说吗?他们都是闯海人,咱们海岛建立经济特区了,虽然亚市偏僻了些,但总有人来这边找工作的。只要他们到了亚市,就必定会来咱们饭馆品尝美食!”刘庆东信心十足。
“就你嘴甜。”冯庆霞嘀咕,夹起一只烧猪蹄吃了起来,“唔!好好吃!”
蒋小彦也不客气地吃起了盒饭。
姜雨禾看见黄美不敢动筷,便道:“黄姨,你别客气。”
“这……这都是免费给我的?”黄美不敢置信。
“对啊,这是姜老板给我们这些员工的福利!”刘向东骄傲道。
黄美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盒饭,烧猪蹄、凤爪,还有两道素菜,一个汤,这么好的饭菜卖给客人起码得一块多,而姜老板竟然免费提供给员工!之前她听说饭馆包午晚餐,她以为就是一些素菜、白米饭,就算是这样,都已经很好的了,谁料到姜老板直接给员工两荤两素一汤!她这真的是来打工的吗?
一时间,黄美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冯庆霞理解黄美的感受,当初她初来乍到,看到饭馆提供的员工餐时,也是震惊得完全不敢相信。
“黄姨,赶紧趁热吃,吃完咱们还可以午休呢!”
“啊……好……好……”黄美回过神来,恍惚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只凤爪。
天啊!好好吃!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美味的吃食!怪不得饭馆的生意那么好!怪不得别人特意从其他地方过来吃!
姜老板真的太厉害了!最重要是她还那么善良!
饭后,黄美躺在由椅子拼接起来的“临时床”上,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福窝一样,姜老板说了,她可以带折叠床过来,方便中午午休。
工资高,伙食好,还有午休,活不算太重,老板人又好,这样的工作哪里找?没看到那些闯海人从千里之外过来,还找不到工作吗?
黄美觉得自己运气实在太好了!她一定要努力工作,回报姜老板!
如同刘向东所说,接下来的日子,越来越多“闯海人”来到亚镇,他们无一例外都来到了百味餐厅吃饭。
谁让他们一向当地居民打听当地美食,居民都推荐百味餐厅呢!更何况,亚市政府有意打造城市美食名片,作为被官方报道到的百味餐厅,自然是重点推介对象。
一时间,姜雨禾等人忙得脚不沾地。
一天午饭时间过后,饭馆里突然来了一位老人,他穿着老旧的衣服,背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袋子,脚下是一对发黄的运动鞋,那特别大的鞋子和他瘦弱的身体明显不匹配。
他先是踌躇地在饭馆门口张望了半晌,像是想进来,但最后又怯懦地收回了脚步,准备离开。
姜雨禾疑惑地走上前,“请问有什么事呢?”
老人布满风霜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嗫嚅着嘴唇没有说话。
姜雨禾隐约听到一道“咕咕”声,恍然道:“老人家,请进来用餐吧,今天饭馆还卖剩一些饭菜,免费的。”
“唔唔唔……”老人闻言,连忙摆手,转身便要离开。
姜雨禾连忙拉住他,“真的只剩下一些剩菜,倒掉怪可惜的。”
说着,她给冯庆霞打了个颜色。后者回过神来,连忙去拿饭菜。
老人看着拉住自己手臂的双手,眼里闪过一丝泪花,最后任由这双手拉着自己进了饭馆。
他小心翼翼地将背着的袋子放在地上,然后拘谨地坐了下来,伸手咿咿呀呀地比划着什么。
姜雨禾前世在孤儿院时的玩伴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孩,所以她会一点手语。
老人的手语虽然并不标准,但是她猜得出来,他这是在表示感谢。
于是她笑道:“不用谢。老人家,您慢慢吃,不够还有。”
老人看着盒饭里大块大块的肉,还有满满一大碗的白米饭,脸上满是震惊,拘束地不敢动筷。
“别客气。”姜雨禾将筷子递给他。
老人迟疑了半晌,最终抵不过饥饿感,用饱含热泪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尔后接过了筷子。
姜雨禾打了个眼色,让冯庆霞、刘向东等人该干嘛干嘛,别看着老人吃饭,免得他更加不自在。
两人连忙进了后厨帮黄美洗碗。
老人一边吃饭一边抹眼泪,他饿狠了,恨不得狼吞虎咽地把所有饭菜倒进肚子里,但又不舍得,这样美味的饭菜,他应该慢慢品尝才是。
大概20分钟后,老人将饭菜都吃光了。
姜雨禾走过去,问:“老人家,还需要添饭吗?”
“唔唔……”老人连忙摇头,随后手伸进了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旧手帕小心翼翼地打开,将里面的钱全部都递给了姜雨禾,“啊……”
是两张皱巴巴的一毛钱,但那折叠得整齐的模样,显示着其主人是多么的珍惜。
姜雨禾眼眸里闪过一丝温热,连忙把老人的钱推了回去,“老人家,不用收钱,这是免费的。”
“啊……”老人又朝她递钱。
姜雨禾只能接过他的钱。
老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朝她弯腰表示感谢,然后拿起地上的袋子离开。
“老人家慢走!”姜雨禾把他送到门口,不着痕迹地把那两毛钱塞进了他的口袋。
老人背着袋子蹒跚地离去,许久后,他习惯性地摸了摸上衣口袋,想确认钱还在不在。手伸到一半,他愣了愣,才想起刚刚他把身上所有钱都给了饭馆那个好心的老板了。
然而,他还是神差鬼使地把手伸进口袋,指尖传来熟悉的感觉,他掏出来一看,正是自己的两毛钱。
连纸币那翘边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他抹了抹眼角的泪,把钱收了起来。
“那个老爷爷是靠拾荒为生的,我之前在村子里见过他,听说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家人,年轻时收养过一个孩子,后来那孩子长到十几岁时好像去打仗还是什么的,没有再回来。”冯庆霞唏嘘道。
“唉,老爷爷真可怜,这世道穷苦人家还是有很多啊!也不知道咱们普通老百姓什么时候才能全部脱贫。”刘向东苦闷地挠了挠头。
一时间店铺气氛变得沉闷起来。
姜雨禾低头沉思,她想起了前世刚离开孤儿院的情景。当时她找不到工作,身无分文,肚子饿得咕咕叫,眼巴巴地看着餐馆来来往往的人群,不敢进去,是一个好心的老板娘发现了她,并且免费给她煮了碗面。
那只不过是一碗素面,汤水零零星星漂浮着几滴油沫,面条也软塌塌的,没有一点筋道,但这是她记忆里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哪怕后来她尝遍了各种山珍海味。
因为记得这一碗面的善意,后来她有钱后参与了不少公益活动,希望自己也能像那个老板娘一样,力所能及地帮助有需要的人。
如今她虽然没有前世有钱,但是为有困难的人免费提供一顿饭,还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第二天,前来百味餐厅吃饭的客人看到店铺上贴了一张纸,只见上面写着:
如果您遇到困难,可以来本店,告诉店员来份一号餐,吃完直接离开就好,不必客气。只希望您在有能力的时候记得去帮助他人。
戴安看着店铺门口的告示,诧异道:“姜老板,你真的打算这样做?你不怕有些人会浑水摸鱼吗?”
他走南闯北旅游,见惯了形形式式的人,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善良的,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有些人就爱把别人的善意当成是理所当然,一旦别人没满足自己,就会心生怨怼。
姜雨禾前世也是从底层奋斗出来的,自然明白戴安的担忧,但她做这个决定时,就已经想好各种可能会遇到的问题了,于是宽慰道:“我有分寸的。”
“姜老板你心里有数就好。”戴安松了一口气之余,心里又不禁佩服起来,“我见过那么多人,没有人比你更善良了!姜老板你真是人美心善啊!”
黄美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其他食客也感叹道:“是啊!免费为别人提供饭餐,看似只是一顿饭,但对于有需要的人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对!当年我南下打工,找了大半个月都找不到工作,身上的钱连买个馒头都不够,饿得连力气都没了,那个时候我路过饭馆,盯着别人吃剩的饭菜,想等别人离开就冲过去吃,结果被店员赶走了,如果那个时候我能遇到姜老板这样的好人就好了。”
“姜老板这份善心真难得啊,虽说只是一顿饭,但积少成多,损失的都是钱。”
“真是太让人敬佩了!”
姜雨禾被众人夸赞得有点不好意思,“举手之劳而已,曾经我也受过别人帮助,现在只是希望这份善意能传扬下去,让社会充满正能量。”
“好一个让社会充满正能量!”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满是欣赏的声音,只见郭益民笑着走了进来。
“市长!”众人连忙打招呼。郭益民是个很亲近群众的领导,平时没少上山下乡走访调研,很多老百姓都认识他。
郭益民朝大家挥了挥手,他今天难得休假,特意过来百味餐厅品尝美食的。一走近百味餐厅,他就被店铺门口的告示吸引住了视线,正想夸赞几句,耳边就传来姜雨禾的一番言论,“‘正能量’这个词实在太好了!一听就很积极健康、催人奋进,能给人带来力量!”他夸赞道。
这个女孩子的脑袋怎么就这么灵活呢!之前是“文化创新”,现在是“正能量”,都是字字珠玑!
姜雨禾不禁反省起来,“正能量”这个词2013年才出现,对于现在的时代来说太超前了,她有时候说话习惯了,思维一时没转变过来,难免冒出些不该存在于现在的话语,以后她说话得注意些才行!
“我看到门口的告示了,姜老板你的觉悟很高啊!这本该是我们政府该做的。”郭益民感叹,最近亚市涌进了不少“闯海人”,而亚市各项基础设施、制度等都还不完善,需要解决的问题有很多,大到“闯海人”的就业发展问题,小到穿衣吃饭问题,领导班子还在想解决办法,而一个饭馆老板已经行动起来了,这让他不得不感叹。
“郭市长是做大事的,您的决策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得慎重,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不用考虑太多,只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可以了。”姜雨禾认真道,这是她的真心话,郭益民确实是一个勤政为民的好官员。
“你太谦虚了,我看你的头脑就很灵活!”郭益民随手将所有菜肴都点了个遍,然后接过饭盒,一边吃一边说,“现在来亚市就业的人太多了,但是我们可以提供的就业岗位很少,这人岗不匹配的问题,还有闯海人的住宿问题等等,都是亟待解决的,否则时间一长肯定会出乱子。”
可能是姜雨禾给自己的印象一直都是很有能力,还有这里的菜肴实在太美味了,让自己很放松,郭益民不知不觉间对姜雨禾说起了正在烦恼的问题。
姜雨禾沉吟了一下,建议道:“市里可以举办一些技能培训,提高人们的就业能力,还有对他们的就业意愿进行一次摸底调查,这样提供就业岗位时就有的放矢,再有就是给予那些招聘‘闯海人’的企业一些补助,当然这需要协调好本地的就业人员,免得引起两方人员矛盾……”
郭益民闻言,之前一直模糊的想法突然清晰起来,他说了一句“你的建议不错,我回去琢磨一下”之后,便匆匆离开了,连盒饭也顾不上吃。
姜雨禾再次感叹,亚市有这样的市长,实在是一大幸事。
过了几天,饭馆来了一个60来岁的老伯,他站在饭馆门口踟蹰着,不断朝店内张望,却又不敢进去。
姜雨禾看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便走了过去问:“您好,需要1号餐吗?”
老伯拘束地问:“是……是免费的那个1号餐吗?我……我听别人说,这里可以免费提供午餐。我……从北方来的,钱在路上被人偷了……”
说到这里,老伯心疼得都快哭了,那是整整50块啊!是母亲离世前交给他的,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把哥哥找回来,但是他却把钱弄丢了!
姜雨禾看见老伯欲哭无泪的样子,连忙问道:“老人家,您别急,先进来吃饭。”
老伯丧气地坐了下来,在姜雨禾的询问下,他说起了自己的遭遇,“我是从辽省来寻亲的,小时候家乡闹饥荒,我哥哥出去捕鱼找吃的,后来人没回来。我娘怎么也不相信哥哥不在了,临终前给了我50块,叫我一定要把哥哥找回来,但是我的钱和行李都被偷了!那是我娘攒了一辈子的钱啊!”老伯说到这里,眼里冒出了眼泪。
其他食客闻言,纷纷骂道:“这小偷太可恶了!”
“简直是丧尽天良啊,连老人的钱也偷!”
“最近咱们国家扫黑除恶闹得挺厉害的,竟然还有小偷敢顶风作案?”
食客们骂完,又好奇地问道:“老伯,你哥哥就在咱们亚市吗?”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当年随同他一起出海的人都没回来,我是听说海岛放开了,哥哥是在海里消失的,那我就来海岛找他,哪曾想到,人到了,钱却丢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老伯。这丢了的钱,想找回来怕是难了。还有听他话里的意思,他哥哥在海里消失几十年了,这怕是凶多吉少了。就算他哥哥还在,这茫茫人海,该怎么找?总没可能,人在海里不见的,就一定在海岛这里吧?
“老伯,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呢?我试试帮你联系报社,登个寻人启事。”姜雨禾问道。
“我哥哥姓梁,叫柱子。”
“这……”众人再次面面相觑,“柱子”一听便不是正经名字,这寻人难度也太大了吧!
姜雨禾也无奈,但还是问了老伯关于他哥哥的长相、身高之类的,无奈老伯最后一次见哥哥时,哥哥也只有十几岁,这描述的准确度实在是不高。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决定登报寻人试试。
听老伯说,自己身无分文,行李也丢了,已经露宿了几天,戴安见此,便自告奋勇地邀请老伯到自己家里暂住。
老伯再三表示感谢,一个劲地说自己来海岛的路上虽然遇到了坏人丢了钱,但到了海岛却有这么多好心人帮助自己。还说自己不会吃白食,明天就去打零工赚钱,还这饭钱和住宿费。
老伯离开后,姜雨禾便草拟起寻人启事,众人见此,再次赞美她的心善,但也忍不住唏嘘,这成功寻到人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了。
“总得试一试的,不然这辈子心总觉得空空落落。”
晚上,程明辉来找姜雨禾时,姜雨禾说起了老伯的事。
前世她长大后,也曾试过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样做不是因为顾念亲情,而是她想知道自己究竟来自何处,他们又为什么丢弃了她。仿佛弄清楚了这些,漂浮的心才有了归处。
但是后来直到她落水死亡,都没能找到亲生父母。
程明辉不明白姜雨禾说起寻亲这事时,脸上为何一片黯然,甚至有些落寞的脆弱感,记忆中她给他的感觉一直都是坚强冷静的。此刻的她又像在上次沙滩烧烤时一样,让他觉得她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难以接近。
这种感觉让他患得患失起来,他想更了解她。
一个星期后,老伯又来到了百味餐厅。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姜雨禾,脸色不像上次那样愁眉苦脸了,“小姑娘,上次谢谢你请老头我吃饭,这几天我去码头扛包,赚了些钱,这两块钱你收下吧!”
“不用客气,老伯,你看,我店铺门口写着免费的,这些钱您留着用来寻亲吧!”姜雨禾连忙摆手道。老伯一把年纪了,干瘦干瘦的,这得辛苦扛多少包才能赚到两块钱啊!
她再三拒绝,老伯只好收回了钱,“小姑娘您真是好人啊!”
随后,老伯又带着希冀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姑娘,你那个……登报寻人,找到了么……”
姜雨禾摇了摇头,“还得等等。”
老伯闻言叹了口气,虽然他早就知道希望不大,但还是忍不住失落起来。
现在差不多到午饭时候,姜雨禾邀请老伯留下来吃1号餐,老伯觉得自己兜里有钱了,没脸再吃白食,自费吃又吃不起,于是连忙说自己要赶回去码头扛包了。
姜雨禾便将一袋海城馅饼递给他,“这是你们辽省的小吃,海城馅饼,老伯您尝尝?”
“海城馅饼?”老伯瞬间被勾起了回忆,忍不住拿起一块尝了起来,“小时候家里条件还可以时,娘经常烤这种馅饼给我和哥哥吃,哥哥很喜欢吃,但他总让着我,他还教我,这种馅饼蘸白糖吃更好吃。小姑娘,你这馅饼让我尝到了家乡的味道……”说着,老伯眼角有点湿了。
其他“闯海人”见此,纷纷点头道:“姜老板做的美食总是能让人想起家乡的味道,我们漂洋过海来到这里,能吃到家乡的美食,心里没那么孤单了……”
姜雨禾闻言,心里涌起一股热意,她做美食追求的最高目标,不是赢得名气、赚得金钱,而是得到食客们这样的称赞——她的美食能够治愈人心。
......
晚上夜市结束后,黄美拎着一袋海城馅饼回到了家。
“黄姐下班了啊?”
“今天工作累不累啊?”
村里人看到黄美回来,顿时热情地朝她打招呼,眼里都是羡慕。他们知道黄美突然转了运,被镇上的饭馆招去做工了,听说那个饭馆很有名气,老板人又好,工资肯定少不了。
黄美朝村里人打了声招呼,便朝家里走去。
她离开后,村里人又窃窃私语起来,“唉,你们说黄美她有什么能耐?不是本地人,又没有文化,看着也不像是会来事的,那饭馆老板怎么就招了她做工呢?”
“唉,就是啊!她也不见得有多勤快……”
黄美不知道村里人正酸溜溜地议论自己,她提着吃食快步走回了家,“爸、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啊?路上没什么事吧?”老太太担忧道。儿媳妇每天都得晚上十点多才下班,她一个人走夜路回家,实在让人不放心,自己本想让儿子去接她的,但她又说儿子身体不好,不用他接送。
“没事,现在治安好着呢!而且我有一段路和庆霞妹子同路,可以作伴,她还骑自行车载我。”黄美说着,拿出了海城馅饼,“这是姜老板给我们员工的。”
“又给你们派吃食了?你们老板真是好人啊!”老太太感叹,这些天她已经习惯儿媳妇时不时从饭馆带些吃食回来了。
“这是海城馅饼?”老伯则好奇地问,“辽省的海城馅饼?”
“嗯,姜老板说是辽省的著名小吃。”
“辽省啊!”老伯眼里闪过一丝怀念。
黄美和她的女儿丫丫好奇地看着他,爸(爷爷)怎么这副表情?像是有点难过似的。
老太太解释道:“老头子没跟你们说过,他是从辽省过来的。”
“辽省?爸,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儿子诧异。
“唉,没什么好说的。”老伯叹了一口气,当年家乡闹饥荒,他跟村里人出海捕鱼,却遭遇了海潮,醒过来时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后来几经周折,流落到海岛。海岛闭塞,等他赚够了钱,千里迢迢回到家乡时,却发现再也找不到家人的身影了,或许他们已经饿死了。这是他心底永远的痛,除了妻子,他谁也没告诉。
村里人只知道他曾经出海当过渔夫。
老伯沉默地拿起一块海城馅饼,细细地咀嚼起来,那鲜香的口感、熟悉的味道,让他不禁热泪盈眶。一晃几十年了啊!想不到他有生之年还能尝过这种家乡小吃。
小时候弟弟最喜欢吃这种饼的了,那想吃又舍不得吃的样子,让他心疼,于是他骗弟弟说,蘸着白糖吃更好吃,让弟弟别舍不得。其实那个时候白糖是难得的贵价物……直到他出海消失,弟弟都没吃过白糖。
这样想着,老伯站了起来,佝偻着身子去厨房拿了一瓶白糖出来。
“咦?难道辽省那边吃这种馅饼都是蘸白糖吃的?”黄美惊讶道,“今天饭馆里来了一个老人家,他也是这么吃的。”
老伯手一僵,急切地问:“他多大年纪了?鼻子上是不是有颗痣?”
海城馅饼根本没有蘸糖的吃法,馅饼本身是咸的,谁会蘸糖呢?又咸又甜都成什么怪味了?当初他是为了哄弟弟别不舍得吃,才故意编造这种说法而已。这个世上,除了弟弟,没有人知道这种吃法!难道是弟弟来找他了……
老伯希冀地看着儿媳妇。
黄美觉得公爹的反应很奇怪,但还是回忆起那个老人家的外貌,“他大概七十多岁了吧?看着挺老了,鼻子上好像没痣啊!”
那个老人家的脸黑黝黝的,布满幽壑,她看不出来有痣。
老伯闻言,失望地垂下头。他比弟弟大了8岁,如果弟弟还活着,今年也只是60岁出头,怎么会是70岁呢?是他痴心妄想了。当年的饥荒闹得那么严重,他的弟弟怎么可能还活着……
老伯心里悲痛,然而下一秒,他听到儿媳妇说,“对了,那个老人家和爸你一样,也是姓梁的,说是从辽省那边过来寻亲的……”
他瞬间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双浑浊的老目急切地盯着黄美,“他……他是不是说来找哥哥……”
“咦,是啊,爸,你怎么知道?说是他哥哥小时候家乡闹饥荒,出海找吃的没回来……”
老伯闻言一个趄趔往后倒。
“爸!”“老头子!”“爷爷!”众人连忙扶住他。
“爸,你怎么了?”黄美不明白公爹今晚怎么这么奇怪。
老伯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只是紧紧地抓住老伴的手,眼里满是泪花。
老太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将老伯的过去告诉了儿子、儿媳妇。
儿子瞠目结舌,“所……所以……”
黄美也震惊得结结巴巴,“那个老……人家要找的人……是咱爸?”
老太太点了点头,“估计是。”
“这也太巧了吧?”黄美喃喃道,“听那个老人家说,他根本不知道大哥身在何处,只是听说大哥掉在海里了,所以才来海岛……还有……”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不好再说下去。
老人家说,是他的母亲临终前叮嘱他来找大哥的,也就是说,爸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还是以后等老人家再告诉爸吧,看现在爸的状态,随时会晕过去似的,怕听了后会再受到刺激。
老伯好不容易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拉着老伴的手挣扎地站了起来,蹒跚着朝大门走去,嘴里悲呼着:“狗蛋啊……我的狗蛋……”
黄美等人连忙拉住他,“爸,现在都晚上十一点多了,我们明天再去找……二叔吧?他的钱都……就在这里打工,一时半会不会回去的。”
黄美把老人家的钱被偷了的事情瞒了下来,还是等明天爸亲自去了解吧。
老伯儿子也道:“是啊,爸,现在二叔估计也睡了,明天一大早我就陪你去找他!”
几人费了好大功夫,终于将老伯劝了下来,安抚他进了房间躺着。
“爸睡了吗?”儿子在房门外问。
老太太摇了摇头,小声道:“你爸今年估计睡不着了,别管他,让他一个人处着吧。那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弟弟,万一不是……唉……”
家人是老头子这辈子的心结,几十年下来,他心里的痛苦她是知道的,万一这事是个乌龙,这对老头子的打击多大啊……
黄美和丈夫面面相觑,也沉默下来,只有年纪小的丫丫不明所以。
第二天,姜雨禾来到饭馆时,看到老伯一家人正站在店铺门口,看起来脸色都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