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秋聪慧过人,她?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可?她?几乎从未在他面前提过这些。
萧寻初不?太清楚原因,或许是谢知秋认为哪怕有困难,凭借自己的身份入仕也十?分重要;或许是她?也知道用男性身份来做这件事更轻松,也有所意动?,可?是在意萧寻初的感受,所以从未提过。
凡事都有两面性。
谢知秋要是不?换回去?,世人将永远无法知道她?以自己真实的身份能得到怎样?的成就。
但相应的,她?就不?必放弃现在的前程,不?必面对种种议论揣测,她?对方朝的种种构思理想,都能用阻力更小的方式实现。
一直以来,她?都缺一个可?以得到机会的身份,而现在,这个身份,他可?以给她?。
不?过是此生放弃情爱,不?过是失去?自己真实的人生,有什么难的?这些身外之?物,早在他走上临月山的时候,就做好舍弃的准备了。
正当这时,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中?年男子与人说?话的低沉嗓音。
自从交换身份以后,萧寻初与谢知秋都对外面的动?静很敏感,他当即回过神,往外看去?。
须臾,果然五谷恭敬地过来敲院门。
萧寻初发声:“什么事?”
五谷听是他的声音,道:“少?夫人,是将军想要见少?爷,不?知少?爷方便吗?”
萧寻初一顿,说?:“我去?问问。”
谢知秋本来已经很困了,但因是将军亲自过来,她?还?是揉了揉眼?睛,尽责地来扮演“儿子”的角色。
院门一开,就见萧斩石凶神恶煞地肃着脸站在外面。
他一见谢知秋,就喝道:“臭小子,反了你了,你这院子怎么回事,连亲爹都要三催四请才开门!你给我过来!”
言罢,他大步走向外院的一处石桌石凳,然后肩腰一展,双腿分开稳稳地坐下来,面容深板,尽管手上没有刀,但俨然一副收关大将的架势。
谢知秋这两年已经十?分熟悉萧斩石的性情,什么话都没说?,默默跟上去?。
萧斩石吹胡子瞪眼?:“今天你们去?谢家祝寿以后,我与光儿比划了一下武艺,结果那小子中?间跟我说?,你有进行军事改革的打算?”
谢知秋一滞。
她?的身份之?前被萧寻光拆穿了,两人因此聊了不?少?军事方面的想法。
因为军事是敏感的部分,皇上非常犹豫,那些她?只在私下与皇帝含蓄地讨论,尚没有在朝中?正式提及。
由于进展相当缓慢,前景也堪忧,她?便没有告诉与萧寻初父子关系一般偏差的萧斩石,怕萧斩石空欢喜一场。
不?过,既然萧斩石主动?问题,谢知秋也没有隐瞒,应道:“是。”
萧斩石肃道:“你的那些想法,光儿详细跟我讲了,你——”
谢知秋本以为萧斩石要给她?建议,认真准备听着。
谁知下一刻,却见萧斩石肃杀的面孔上眼?眶一红,他居然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擦了下眼?角。
他说?:“你的那些想法,若真能实现,说?不?定能改变国家至今以来冗兵而战力弱的局面,天下将士都会欣慰。我当初逼你们兄弟从文,就是盼着你们能带来这个日子。
“你们当年不?过两个小孩,我对你们又打又骂,是过于严苛。你们是我亲生的孩子,我看你们被我打得浑身伤,心里也难受。
“可?是我又害怕,我若不?严格教育你们,将现状一日日地拖下去?,会永远看不?到朝廷振作?的一天,会拖到某一日,他国的铁骑踏入梁城,令方国的百姓沦为败奴。
“要是有朝一日,这江山不?必再因他国强大的军队而胆战心惊,百姓能够安心生活,也不?枉二十?多年前,萧家军的战士在北方送掉的性命。”
这个时候,萧寻初背靠着院墙,隔着这一堵红墙,听自己父亲与谢知秋的对话。
萧斩石对谢知秋赞赏不?已。
萧寻初听得出来,父亲还?不?是放不?下老?将军的架子,态度颇为僵硬,但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头一回,萧寻初听到自己亲爹一个晚上能笑那么多次。
夜风中?,萧寻初摘下一片叶子咬在嘴里一上一下地叼着玩,嘴角有一丝无奈又感慨的笑。
说?起来,上一回听到父亲毫不?犹豫地夸赞他,又是什么时候呢?
萧寻初转过叶子,悠哉地拿叶子吹曲调。
萧寻初平常很少?抱怨他自己面临的处境,不?过,说?真心话,他对现在的状况其实有很多不?自在的地方——
他以前经常骑马,也喜欢游山玩水,哪怕避世,也不?是个足不?出户的人。
而现在,哪怕回了自己家,他父母对“儿媳”这个身份的束缚没那么大,他仍然没有办法像过去?那样?自由。
有时候甚至他父母没说?什么,他身边的丫鬟就会小心翼翼地劝他——
“小姐你还?是不?要太常出去?吧,现在小姐已经是萧大人的妻子了,萧将军和将军夫人都在。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小姐总是往外跑的话,说?不?定萧大人的父母心里会有意见的。”
而且,他也很羡慕他师兄。
在谢知秋的努力下,叶师兄已经顺利在工部入职,尽管目前还?算不?上有多少?话语权,但比起临月山上的时候,已经好了太多。
而且,谢知秋已经在推行改善工匠处境的政策,今后工部的地位或许会越来越高,叶青是真正是有技术的人,相比较于学儒学中?第进入工部的官员,他的价值是无可?取代?的,乐观一点?说?,未来可?期。
这原本,也是萧寻初期待的事。
然而现在,当叶青开始每天充实地忙忙碌碌时,萧寻初还?是只能在后宅里待着,等?叶青回将军府了,他才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些见闻。
说?来神奇,其实是萧寻初与谢知秋认识的时间更长,可?是谢知秋一旦离开家,外面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他就难以知晓了。
反而是师兄,有时能跟他说?说?谢知秋最近又在朝中?干了什么事,引得官员纷纷议论。
要说?完全不?烦躁,是不?可?能的。
但本来会遭遇这些的,是谢知秋。
这种日子他才过了三年而已,而谢知秋,在十?七岁之?前的人生,每一天都是这样?度过的。
一个惊才至此的人被每天强行关在家里,会是什么感觉呢?
萧寻初笑了一下,从袖中?取出黑石,放在掌心看了看。
谢知秋送走萧将军,回到屋中?。
屋中?烛火亮着,她?本以为萧寻初应该在的,可?能准备睡了,然而进到屋里,才发现室中?空空的,没有人影。
谢知秋疑惑地将灯笼搁在桌上,左顾右盼。
须臾,她?看到自己床上有东西——
那是两块黑石,还?有一支竹蜻蜓。
竹蜻蜓是两人的相识契机,但这些年来,萧寻初已经许久不?曾做过,看床上这竹片的光洁程度,似乎是他刚才新?制成的。
和以前一样?,竹蜻蜓上绑着一封信,纸条似乎比他们幼时传递的要大一些。
为何他人不?在?
是什么话,让他觉得递信比当面说?更好?
谢知秋将信从竹蜻蜓上解下来,打开,只见上面是熟悉的萧寻初的笔迹。
字只有几行,但写得潇洒——
【此石近成。】
【欲归原位之?日,取石寻我即是。】
【不?必过急,如有顾虑,可?待时机。】
【另有一言告知,黑石遇热失效,遇火则毁。】
【若定决心,亦可?将其置于火中?,前尘往事,必无人再提。】
同一时刻,齐府。
午夜,齐慕先仍在屋中?,听完对面之?人说?的话,他面上有明?显的惊讶之?色——
他指尖转着一块光滑通透的黑色石头,此石不?及萧寻初那里的通亮,但分明?是同一材质,且看光泽,已相当美丽。
齐慕先的神情变幻莫测,似乎此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不?可?思议地道:“通过一块石头就能调转两个人的灵魂,世上竟有这等?奇事?”
“秦大人?!秦大人?!”
刘求荣此人?生得贼眉鼠目, 最近又被?“萧寻初”这把?利剑悬在头顶, 活得战战兢兢,本就瘦小的一个人?, 瞧着像是宽大的官服下面裹了?具骨架。
不过, 刘求荣今日心情还算不错, 脸上挂着点笑,还愿意找人?聊聊。
他对秦皓道:“真是树倒猢狲散,以前齐府多热闹啊, 这‘萧寻初’才冒出来几个月, 一大批以前常来趋炎附势的人?都观望起来了?,生怕齐家倒台自己会被?牵连进去,恨不得早早撇清关系才好, 亏同平章事大人?以前那么提携他们。”
秦皓颔首:“确实物是人?非。”
“不过难得秦大人?还对同平章事大人?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难怪同平章事大人?从以前就格外看重秦大人?。”
秦皓并?未隐瞒,只道:“秦家并?非左右摇摆的中间派, 从以前就受了?师父不少提携,早已?与齐家高度捆绑。我?与师父又是师徒关系,师父于我?有恩, 我?自然必与师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一顿,道:“我?是秦家长子, 势必要保全秦家。”
刘求荣心道这小年轻倒是坦诚。
一般人?遇到这种处境总要美化?一下, 至少名头上用?忠诚义气来掩饰, 他倒好,直接就承认秦家是别无选择, 必须与齐慕先站在一起。
不过,这份坦白,反而比虚头巴脑的话更让人?信服。
说?实话,刘求荣自己又何尝不是别无选择呢?
他是绝无可能在萧……不,是谢知秋掌权后活命的,只能依附于齐慕先,做垂死一搏。
想到这里,刘求荣不由?一笑。
现在看来,命运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原来那“萧寻初”根本不是本人?,抓到她那么大个辫子,何愁齐家不能再势起?
而且经此一回?,他也算与齐慕先患难与共过了?,将来不愁不发迹。他已?经在吏部侍郎这个位置停了?很多年,这回?说?不定能混个尚书当当。
思及此,刘求荣对秦皓一拱手,友好地笑道:“秦家日后必然飞黄腾达的,这回?你又在齐大人?那里立下大功……我?看我?们今后相处的日子还长,有空不如多多来往。”
秦皓一顿。
刘求荣比他年长许多,两?人?同在齐慕先麾下,由?于他是齐慕先的亲传弟子,刘求荣一向?对他不错,秦皓自然也不会对对方不恭敬。
他眼神深暗,回?以一礼道:“当然好,刘侍郎客气。”
午后,谢知秋正垂眸在窗前批阅文书。
须臾,五谷敲门进来。
“大人?。”
五谷抱拳汇报。
“今天到上午为止,我?暗中巡查都没有发现异常,守卫一直都在门口,没有动过。不过,我?走动时,发现东面墙外面有一点人?走过的痕迹,似乎有个几天了?。大人?的院子若是有人?进来过,可能就是往那个方向?跑了?。如果真是如此,我?觉得行窃的不是我?们府内的人?,而是外面进来的。”
谢知秋停笔,略作思索,点了?下头。
五谷笑问:“大人?,您这院子里到底是有什么这么要紧?连将军都说?,您这院子跟铜墙铁壁似的,都比得上军营了?。我?平日进来打扫,除了?一点墨家术的机关,好像也没见什么特别的东西啊?”
谢知秋道:“重要之物,自然不会轻易摆在外面。”
她稍作停顿,又问:“东墙外有痕迹的那个位置,院内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五谷回?答:“别的没瞧出来,不过那里不是正好有一棵少爷小时候命人?种的歪柿子树吗?现在已?经长得老高了?,说?不定就是借着树从院子里爬出去的。”
须臾,她走到院子东面,去看那棵大柿子树。
果然是一棵长歪的高大柿子树。
其高约有十余尺,主?干离墙一丈左右,歪歪斜斜地向?外延伸着枝桠,繁茂无比。
现在正是果实成熟的季节,金灿灿的柿子累累挂满枝杈,宛如一盏盏金灿灿的小灯笼。
由?于谢知秋的院子不让人?进,这里平时只有萧寻初和知满会过来,前段时间知满跑来玩,开开心心地摘了?一筐柿子回?去,萧寻初偶尔也会过来午睡,饿了?就摘两?个柿子吃吃,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人?动这些柿子。
谢知秋抬起手,只听“咔嚓”一声,单手就轻易折下一根低处的枝桠,而且不等?她去碰,随着树枝的晃动,熟透的柿子就从枝上掉了?下来。
五谷撑起衣裳,慌张去接。得亏他灵活无比,竟然勉强在落地前接住了?!
谢知秋看着五谷的模样,若有所思。
她想了?想,道:“找几个侍女过来,将这些柿子摘了?吧,不然怪可惜的。”
五谷称是。
谢知秋略一定神,又道:“今后派人?到东墙之外定时巡视,最好再找两?个人?守着。”
五谷有些为难:“大人?,我?们这里人?手有限,本来一天十二个时辰要轮流守您的院子就十分辛苦了?,再派人?巡视东墙,恐怕无法?完全兼顾。”
“无妨。”
谢知秋的表情,超乎寻常地淡定。
“现在以守东墙为先,院内一处正门与两?处侧门可以减少一点人?手。”
谢知秋眼神平静,似是有所打算。
五谷历来聪慧灵光,但今日,他竟也看不懂自家少爷的神情。
不过,他老实地没有多问,应过“是”后,就麻利地安排去了?。
几日后,又有东西被?送到齐慕先手中。
齐慕先似乎对那种“黑石”很感兴趣,连着数日下朝后就闭门不出,一直在家里研究黑石。
这回?送到他手上的东西,是一本簿子。
齐慕先翻开一看,就发现上面详细记录了?黑石的特性、注意事项,还有关于“势”如何增长的方法?。
“‘势’通过光照增长,需要控制温度。”
“遇热失效,遇火即毁……”
这簿子看上去非常旧了?,主?人?约莫用?了?不少年月,但前面几乎都是无谓的摸索,和不成系统的记录。
直到今年开始,关于黑石的进展才一下子提升上去,逐渐明朗起来。
齐慕先大致翻了?翻。
他神色悠然,一副闲云野鹤般的模样,不像在看仇人?的把?柄,倒像在读什么闲书。
刘求荣有些紧张地问:“齐大人?,这下证据算齐全了?吗?足不足以弄死那不男不女的阴阳人?了??”
齐慕先一凝,反问他:“若你是皇上,我?拿着一本不知打哪儿?来的手记,跟你说?你最为信任的官员其实和别人?换了?灵魂,有欺君之罪,请你给她定罪……你会信吗?”
刘求荣定住,半晌,不太情愿地摇摇头。
他垂头丧气,叹息道:“没人?会信,这话未免太离谱了?。”
“这就是了?。”
齐慕先微笑道。
“不可操之过急,总要拿得出皇上不得不信的切实证据才行。”
言罢,他从袖中摸出黑石。
不知何时,齐慕先手上的黑石已?经不止一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在他掌心静静不动。
他取出其中一块,对着光转了?转,看着上面的光泽,道:“三天后,你到我?这里来,我?们商量一下细节。如无意外,当天便可以做个了?结。”
齐慕先送走刘求荣后, 拿着黑石和从萧家?弄来的簿子,独自进了书房。
齐慕先一条条细看?着簿子上的内容,有时看?到值得注意之处, 还会特?意停下?来, 眯起眼细读作者?在边角处杂乱书写的种?种?注解。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外面有人敲了敲门。
这样的敲门声, 齐慕先一听就知道是谁, 他?漫不经心地道:“进。”
下?一刻, 秦皓推门进来。
“师父。”
他?唤道。
齐慕先看?上去对秦皓现在还来找他?有些惊讶,但还是慈蔼地道:“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这么晚了,你还有事?要说?”
“是。”
秦皓点了点头, 看?他?的表情?, 似乎情?绪复杂。
他?凝了凝神,才问:“师父,谢知秋的情?况, 这样离奇……您确定吗?这件事?……真的非得告诉皇上不可?若是双方各让一步,在私下?里?解决……”
齐慕先看?了他?一眼,面上仍是乐呵呵的。
齐慕先轻拍秦皓的肩膀, 对他?,显然比对其?他?心腹更为和蔼。
齐慕先道:“皓儿,你对谢知秋, 果然还是心软?”
秦皓:“……”
秦皓未言,但他?犹豫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也看?得出来……你对谢家?那女?娃, 多半是有些好感吧。”
齐慕先微笑着喝了口茶, 可他?下?一句话,却带着丝丝寒意:“有你在, 能帮我确认萧寻初就是谢知秋,我很感谢你。你又是我的爱徒,按理来说,你希望保她一命,我不该拒绝你。不过,当初正儿出事?,我拿出了十足的诚意,想让她私下?解决。可那个时候,她对我手软了吗?”
“……”
有一瞬间?,秦皓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齐宣正是齐慕先的软肋,谢知秋动了齐宣正的那一天起,这两个人便不共戴天。
秦皓还是试图再从中周旋一下?。
一边是他?师父,一边是谢知秋,他?很清楚,这极有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秦皓道:“可是师父,她当时是大理寺正,从实情?来讲,的确是齐宣正大人有错在先,以当时的事?态发展,谢知秋恐怕也预料不到……”
预料不到齐宣正会死。
然而这话,秦皓没有敢说下?去。
幽暗的屋室中,齐慕先的眼神已然沉暗,他?面上还有微笑,可周围的空气似乎要在他?的眼神之下?凝固。
齐慕先缓缓道:“说实话,她身为女?子,能有如此?见识胆识,甚至走到参知政事?的地步,确实令我惊讶。这样厉害的女?人,除了顾太后之外,世上还真见不到几个。
“不过一码归一码,她既然走上政坛,就应该知道,人都有身不由己之处。
“正儿的确是我动手所杀,可实际上,还是被谢知秋逼到这个地步的。
“在那个情?境下?,我亦有我的迫不得已。皓儿,等你年?纪再大一些,或许就会明白我说的话了。”
齐慕先听上去心意已定。
秦皓掌心冒汗,他?的手握成拳头,须臾却又松开。
“师父……那若是将一切告知皇上,谢知秋……会怎么样?”
“这我就不清楚了。”
齐慕先只是笑笑,并不明言。
他?道:“此?事?不是我能决定的,而要看?皇上的决断,不是吗?”
“……”
秦皓略一晃神,他?不太相信齐慕先不知道,而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反而徒增他?的不安。
秦皓没说话,是安静地低着头,陷入沉寂。
“我留在工作室中的记录簿子昨天不见了,另外,这段日子陆陆续续的,黑石也丢了不少,总共大概少了有十三四颗,都是接近完成的。”
将军府中,萧寻初在对谢知秋说明失窃的情?况。
最近一两个月来,由于?黑石的进展神速,他?制了不少以交换人类灵魂为标准的黑石,不少都已经从水里?捞出来,用篮子装好,为了方便区分,还在篮子外面标注了“一成”“五成”“九成”等字样,以表明完成的程度。
近日失窃的多是“九成”篮子里?、接近完成状态的黑石,更不要说还有萧寻初的手记簿子。
这样的损失,已经非常严重。
谢知秋略一颔首,抬起指节,轻轻叩了叩桌子。
刘侍郎如约来到齐府。
这正是齐慕先先前所说的“了结之夜”。
对这个夜晚,刘侍郎既兴奋又紧张。
兴奋的是只要扳倒谢知秋,悬在他?头上的利刃就终于?消失了。没了萧氏,朝中就还是齐氏一家?独大,他?们这种?跟着齐慕先卖命的人,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紧张则是,这事?实在太大了,又怕太离奇,皇帝不会信,白忙活一场,反而搞得他?们像两个老糊涂的疯子。
不过,齐慕先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既然他?选了这个时机出手,想来事?情?一定能成。
刘侍郎搓着手,小?心翼翼地敲门见齐慕先。
在听到“进来”两个字后,他?弓着腰进屋,谦卑地道:“见过同平章事?大人。”
齐慕先今日见他?没在以往的书房,反而是齐府一个偏僻的小?房间?。
刘求荣一进去,就看?到里?面供着神龛,上列三尊牌位,而齐慕先本?人,正在上香。
齐慕先上完香,对他?笑笑,道:“来,你也来烧点纸钱。”
刘求荣不用细看?都知道神龛上供的是谁,他?连忙依言去烧纸。
齐慕先微笑着看?他?烧完纸,又说:“你跟我来一下?。”
说着,齐慕先领他?到了隔壁屋子。
他?指指屋里?的景象,道:“求荣,你看?这样,算不算充分的证据?”
子夜将近。
礼部尚书史守成本?来已经睡了,竟在半夜被人敲门叫醒。
“谁?!什么事?啊?!”
史守成明天一早要上朝,平时事?情?多本?来就很累了,熟睡中居然还被人吵醒,当即就来了起床气,口气相当不好。
“老爷!”
然而赶来的家?仆一脸严肃。
他?说:“是一个平时常与您一块儿喝酒的学生,自报名字叫常德。他?说他?今晚约了与人下?棋,下?到这个点,本?打算回太学去,谁知路上看?到同平章事?大人齐慕先的马车,还一路往皇宫去了,说这会不会是个什么要事?,就掉头跑来告诉您。”
史守成一听和齐慕先有关,顿时清醒过来!
齐慕先这个老狐狸,大半夜不睡觉跑皇宫去,是很奇怪!
就算是皇帝晚上也要睡觉啊!他?冒着让皇帝生气的风险也要进宫,肯定不是小?事?,没准儿就是憋着什么坏!
史守成一个翻身就从床上下?来了,连声道:“来人,伺候我更衣!快!快!我要备马去将军府!”
事?发突然,史守成连让人套个马车的功夫都没有,自己策马加班就一路奔到了城西。
将军府戒备森严,非但足有两重厚墙,而且外头守着佩刀士兵,和普通门房截然不同。
史守成每次来都很有点忐忑,何况今晚还是深夜叨扰。
但齐慕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史守成急急上前道:“你们见过我没有?我是礼部尚书史守成!你们快进去通报,我有急事?必须立刻见到参知政事?大人!”
然而守卫摇了摇头,说:“二少爷今晚不在府中。如果你是急事?……”
他?往墙另一边的方向一指,道:“他?与少夫人到外头赏月去了,大概走得不远,你骑马过去找找更快。”
史守成头脑一懵。
这萧寻初,明天卯时可就要早朝呢,他?这个点居然还有兴致和妻子赏月?
史守成在心里?骂了一万句话,但他?现在与“萧寻初”结盟,而“萧寻初”是目前最可以对抗齐慕先的人,史守成也没别的办法,跳上马就往守卫说的方向去——
方朝没有宵禁,晚上出门是合法的,不过都快到午夜了,大街上人也不多,他?骑马走得飞快,一边沿着将军府的墙走,一边拼命找人。
没多长时间?,忽然,他?看?到将军府后门的杏花树下?,有一男一女?。
这个季节已经没有杏花了,不过在轻柔的月色下?,树影也显得温柔。
四下?无旁人。
那两人依偎在一起,似在亲吻。
男子披头散发,只着一身宽大的白衣。
女?子身上罩着斗篷,不太看?得清衣着外表,只能从身段分辨性别。
男人低下?头,一绺乌发垂下?,他?将手抚在女?子面颊上,女?子双手搭着他?的肩膀。
晚风徐来,只从画面来说,这场景倒是赏心悦目。
但史守成这会儿完全没有闲情?逸致,甚至想骂伤风败俗。
他?直接骑马靠近二人,喊道:“参知政事?大人!我有要事?要与你商量!齐慕先大半夜偷偷摸摸地进宫去了,不知是要搞什么勾当!”
男子抬起头来,看?向史守成。
他?长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神宁静,果然是萧寻初。
听到史守成的话,他?低头对年?轻女?子说了点什么,转身向史守成走来。
另一边,此?时此?刻,齐慕先已经进了皇宫。
赵泽睡到一半被抓起来,打着哈欠。
饶是他?脾气很好,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想要抱怨。
如果是其?他?官员他?肯定要严厉拒绝对方打扰的,但偏偏来的是齐慕先,哪怕齐慕先权势大不如前了,但明面上对他?还有许多恩情?在。
赵泽只得道:“相父怎么这个点不睡觉,还特?意跑来见朕?有什么事?,明天早朝上说不行?吗?”
齐慕先伏身跪地,表现出十足的恭敬。
他?声音沙哑地道:“请皇上恕罪,若非事?关重大,老臣必不会如此?深夜匆忙打扰皇上。”
“算了算了,朕起都起了。所以相父是有何事??”
齐慕先清了清嗓子,问道:“皇上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
“鬼神?”
赵泽听闻,不由带上一分戏谑地笑。
他?说:“相父不是打小?就教朕,要敬神,但不可盲信盲从吗?今日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齐慕先道:“老臣一直不太信鬼神,但今晚遇到一事?,却不得不信。实际上,老夫今夜偶得一块奇石,手中持之,居然就可听到上天预言。而这奇石所述之预言,老臣听闻,甚为震动,却不敢请验真假,还望皇上亲自鉴别。”
“哦?”
齐慕先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赵泽的心立刻就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