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秋心头?一紧,大?脑愈发紧张地活动?起?来。
然而萧寻光却不愿给她这样的机会,剑锋近一步逼近,逼问道?:“其实我之?前就?觉得你不对?劲,还当是他成长?了性格才有所变化?……你究竟是谁?冒充我弟弟几年了?为什么连我弟弟过去的经历都知道??我弟弟本人在哪里?你怎么能伪装到这么相似?叶青和你是什么关系,他是不是你的人?你将叶青介绍给义军,是不是另有目的?”
萧寻光一连串问题丢下来。
他的剑刃已经触到谢知秋的皮肤,她能够感受到银剑冰冷的温度。
剑刃吹毛立断,萧寻光几乎已经不信谢知秋的身份,不再客气,剑锋划破了她脖子上的皮肤,细细的血线顺着皮肤流下来。
谢知秋头?脑中天人交战,在说出实情解释和继续找一个可以说服对?方的借口中反复挣扎。
就?在这时,只听不远处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哥!”
萧寻初不知从何处奔了过来,看到这场面,立即出声制止:“别动?她!当初谢小姐想到可以将墨家术研制的武器提供给义军,还为双方沟通出谋划策。
“这段日子,亦是谢小姐在想办法说服皇上进行军事?改革,若是成功,方朝的将领今后就?能正常带兵,不会再有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之?事?。
“谢小姐对?你我、对?义军并非没有恩情,难道?你要对?她恩将仇报吗?”
萧寻光剑锋一抖。
他低头?朝谢知秋看去,只见她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如千里寒冰,哪怕这种?时候,居然也没显出慌乱之?色来。
片刻后。
萧寻光、萧寻初和谢知秋三人一同坐在书房里。
萧寻光皱起?眉头?,难以理?解地道?:“什么东西,你再说一遍?”
萧寻初:“……”
萧寻初:“不就?是我和她换了身体这么点事?,所以她看起?来是我,我看起?来是她,有那么难以理?解吗?”
“……”
与其说是难以理?解,不如说是不可置信。
碰上这么离奇的事?,任谁都会感到匪夷所思。
萧寻光定定地看向谢知秋。
“所以,你果真是女人?”
谢知秋颔首。
“所以,早在科举之?前,我弟弟的壳子里面就?是你了。非但中状元的是你,在月县降服当地恶霸的也是你,甚至过去几年中,与义军不时有书信往来、让他们津津乐道?的也是你?”
谢知秋道?:“义军是如何评价我的,我不太清楚。但就?你说的事?情而言,的确都是我做的。”
萧寻光深深地看了谢知秋一眼,脱口而出:“不可思议……钟大?梁这两年一直对?你赞不绝口,直夸你将来绝非池中之?物。你这样的年轻女子,竟能做到这样的事??”
萧寻光的本意是惊讶。
不过谢知秋闻言,却浅浅皱了一丝眉头?。
她问:“萧大?公子认为,如果是女子,就?不太可能做得到吗?”
“不……”
萧寻光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下意识地否认。
其实他母亲就?是个厉害的女人,一手飞刀用得炉火纯青,在战场上能发挥出相当的优势。
萧寻光是知道?,如果环境没有被压制,女性是拥有比现在能看到的更大?的潜力的。
诚然女性的平均体力弱于男性,但这是女性的身体为了生育而产生的差异,是同一物种?生理?上必要分?工,如果因为某一方拥有生育能力而反而遭到打压和歧视,那简直是卑劣的行为。
而在头?脑上,双方更是毫无区别,纯粹是教?育上的差异。
然而他从自?己的过往经历判断,还是对?谢知秋的身份非常惊讶。
换言之?,在这种?对?她异常不利的环境中,她还能拥有这种?学识和胆量,甚至胜过一大?群从小被精心培养、本身必定也有些天赋的男性官员,这过程中不知遇到了多少困难,付出了多少努力,她本身也一定是个才华惊人的人。
可是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和他弟弟交换,至今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崭露头?角。
萧寻光收了收自?己的眼神,想了想,转而问她:“你真有改革军事?的计划吗?”
谢知秋颔首。
不过接着,谢知秋主动?说:“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皇上在农业和商业的方面嘴很松,可是说到军事?,他就?百般犹豫。”
“毕竟事?关他自?己的龙椅稳不稳了……那如果皇上一直不同意,你又当如何?”
谢知秋暗了三分?。
她说:“边关局面不稳。十年之?内,辛国恐怕必会发起?一战,而方国的军力……看起?来人数不少,可军队基本上是一盘散沙,几乎没有应敌之?力。
“若是军事?改革实在无法推动?……我会暗地里全力强化?义军。
“这不是为了皇上的龙椅,而是为了天下的百姓。”
萧寻光顿了顿,道?:“你果然想介入义军的事?。”
谢知秋问:“萧将军意下如何?”
萧寻光顿了一下。
他说:“若那些事?情真的都是你的功劳,我对?你的头?脑感兴趣。如果你真是我弟弟,我肯定会满口答应,并且将我能给的都分?享给你。但你终究是外人,我对?你也不熟悉,不可能那么快就?信任你。不过……”
萧寻光凝视谢知秋一眼。
她身上那种?清冷沉着气质其实与萧寻初截然不同,只是外貌太过相似,才让人无法往别的方向去想。
他说:“不是为了皇上的龙椅,而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吗……这一句话,我记下了。”
其后的时光,萧寻光与谢知秋聊了不少军事?上的事?。
军事?并不算是谢知秋的强项,但她博古通今,真说起?来也不会露怯,而萧寻光则有实际经验,二人观念上并无大?的分?歧。
谈论到后面,谢知秋能感觉到萧寻光的眉间有所舒展,对?她没有最开?始那么戒备了。
只是,谢知秋也不得不问萧寻光一个问题。
她道?:“萧小将军,你之?前是怎么进到我们院子来的?”
萧寻光不解:“还能怎么进来?当然是走进来的。我本来是来找叶青,走到你书房门口,正好听到你们说话罢了。”
谢知秋道?:“你进来时,外面的人没有拦你吗?”
萧寻光说:“外面的人?我没看到院子门口有人,就?自?己进来了。我还想说,你与寻初这种?情况,还是小心一点为好,怎么外面一点保护措施都没有?”
谢知秋皱起?眉头?。
她和萧寻初的院子一直不让外人进,所以始终有人守着。这规矩将军府现在人人都知道?,连萧大?将军本人都不会一声不吭进来。
而萧寻光之?所以不清楚,想来是他刚会将军府的缘故。
只是,萧寻光进来时,外面的人去哪里了?
谢知秋眼神一动?,若有所思。
萧寻光那里安定下来,他与谢知秋两人谈得投机之?时,萧寻初想了想,决定给他们一点互相建立信任的时间,便自?行回到院子里,去查看那几块黑石。
上一回与师兄交谈过以后,萧寻初思路有所拓展,关于黑石的研究进展显著。
黑石里面“势”的积累速度,果然和日光月光没关系,而是与温度有关。
这种?势,似乎是在光照下会积累,但是一旦温度过高,石头?中的势又会被消耗。
正是这种?区别,导致黑石中的势在晚上沐浴月光会增加,白天照了日光反而会减少。
而且温度越低,“势”的增长?速度会越快。
于是,为了让“势”的增长?速度最大?化?,萧寻初尝试将黑石泡在冰水里,白天黑夜都放在户外照射。
几日之?后,进展喜人!
被泡在冰水中的黑石,势的增长?速度前所未有的快,如果按照这种?进度,他与谢知秋换回来的速度,会远比想象中更快!
萧寻初心中一喜,将今日的试验结果记录在册子里。
这时,院子外面的门被敲了几下,又传来一个女孩有点羞涩的声音:“小姐!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今晚是轮到雀儿守门,她大?概是有什么事?要说,才在这个时候过来。
萧寻初将册子一收,说:“没事?,你过来吧。有什么事??”
雀儿推开?门,跑到萧寻初身边。
“小姐,我是来问问你。”
雀儿道?。
“再过几日就?是老夫人的生辰了,您想好要给老夫人备什么礼了吗,要不要我出府去准备一下?”
萧寻初一愣:“老夫人?”
雀儿道?:“当然是小姐您的祖母啊!小姐你不会把这事?忘了吧?往年小姐您跟姑爷在外地就?算了,今年肯定是要回谢府祝寿的呀!”
萧寻初有些担心地看她。
“最近朝中事情多,你?昨天文书看得那么晚, 今天还要回谢家, 没关系吗?”
谢知秋应道:“没事,等回去的时候, 我在车里闭目养神好了?。”
言罢, 她又打了?个哈欠, 将目光移向马车外。
累诚然是累的,但严格说起来,这本就不?是萧寻初的事, 而是她的事。
这是她祖母的寿辰。
上一次走在这条通往谢家的道路上, 已?经记不?得是多久之前?了?。
她和萧寻初交换身体以后,就很?少再回来。
成亲以后,她作为女婿来过几回, 后来去了?月县,便离家千里。今年?重返梁城,一开始当然“陪妻子”回家探望过, 但之后朝中的事务多起来,就又不?曾再来了?。
现?在再回想她作为女儿?在这座宅院里度过的岁月,恍如隔世。
而且, 祖母啊……
谢知秋托着腮,有些出神。
“大?小姐和姑爷回来了?!大?小姐和姑爷回来了?!”
萧家的马车还未到谢家门口, 守在路口的门房已?经眼前?一亮, 跳了?起来, 急急跑回府中汇报这个好消息!
谢府门前?当即噼里啪啦放了?一串鞭炮,喜庆的气氛人人都看得出来。
谢老爷火急火燎地迎上来, 不?等谢知秋的鞋尖踏出马车,谢老爷已?经迫不?及待地上来接应——
“贤婿!你?可好久没有过来了?啊!最近你?在官场上可还顺利?知秋儿?在萧家还守礼规矩吗?她没做什么干扰你?的事吧?”
却说大?姑爷“萧寻初”今日会?陪妻子一同回谢家,是前?日子就定好的。
谢家人一得到消息,马上里里外外张罗起来,已?经准备了?好几日。
开玩笑,“萧寻初”是谁?
那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方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参知政事,仅次于同平章事齐慕先的堂堂二品大?员!
像这样的人,谁敢怠慢?
哪怕是自家的女婿,也?不?敢出什么差池啊!
这两年?,谢望麟那叫一个春风得意、扬眉吐气。
最初,他对女儿?嫁了?个状元郎,感到既惶恐又担忧。
惶恐是因为状元郎毕竟少见,谢望麟一个没有功名的白身,得了?一个中过状元的女婿,已?经够他心生距离感了?,而且这女婿甚至并非寒门子,而是名将萧斩石的二公子,连门第上也?隐隐压过谢家一头。哪怕谢望麟不?太瞧得起所谓的武将蛮夫,也?不?敢真?不?将将军府放在眼里。
而担忧则是因为官场无情,这世上得了?功名却多年?不?曾展露头角的官员多如繁星,不?少人金榜题名那日就是人生的最高峰了?,此后哪怕是状元也?不?乏有碌碌无为之辈。这萧寻初的本家受皇上忌惮,他本人性子瞧着也?挺清奇,前?途格外令人看不?透。
当初这“萧寻初”迎娶他谢家的女儿?,多少用了?点强硬的手段。
谢望麟自己的女儿?,他是知道的,知秋儿?比寻常女子聪慧,又极有主见,她在那样的情况下嫁去萧家,若是萧寻初此后还一蹶不?振,真?不?知道她会?不?会?对此难以释怀。
女儿?嫁都已?经嫁了?,此后再也?没有回头路,谢望麟是盼着“萧寻初”好的。
毕竟女子大?多慕强,即便知秋一开始对他没多少感情,要是萧寻初官途顺遂,她或许也?没那么难接受了?吧?
不?过,这种担忧只持续到头一两年?之前?。
在“萧寻初”回到梁城以后,谢老爷就只剩张大?嘴在旁边看的份。
“萧寻初”这种高升的架势,真?是让人做梦都不?敢想。
如今,谢老爷腰也?挺了?,背也?直了?,逢人都红光满面。
试问,这世上有谁见过年?仅二十三岁、正二品参知政事的女婿?有谁见过?!
只说这时,谢知秋从?容不?迫地从?马车上走下来,当她的鞋尖落到地上,周围都为之一静。
她今日是来祝寿的,算是私事,并未穿公服。
但人人皆知她身份,哪怕她一句话不?说,在其他人眼中,都有不?怒自威的味道。
谢老爷本是谢家的主人,还是“萧寻初”的岳父,是长?辈,可他看到谢知秋下车,竟下意识地躬身要行礼——
谢知秋低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谢知秋今年?二十一岁,在过去的这些春秋中,谢望麟都是谢家说一不?二的大?老爷,她作为女儿?,何曾见过父亲试图对自己行礼呢?
谢望麟这一躬身,谢知秋才发觉,没回谢家的这些日子,父亲头顶已?生出几根白丝,这令他看上去虚弱,不?再像她年?幼时,如云峰高峦般不?可逾越。
不?等谢望麟完全弯腰,谢知秋已?抬手将他撑住,道:“岳父大?人是长?辈,还是东道主,何必向我这样的小辈行礼?”
何况,她根本不?是他的女婿,而是女儿?啊。
“我……我……”
听谢知秋这样讲,谢望麟一时竟险些哽咽。
虽说“萧寻初”是他女婿,但谢望麟自己清楚,他当年?对这个小青年?并不?算太友善,百般挑剔不?说,还给?“他”出各种难题。
当年?,他其实更想将女儿?嫁给?秦皓,若不?是这“萧寻初”自己耍诈去求皇上做媒,这桩婚事未必能成。
如今这女婿功成名就,竟非但没有报复,还对他礼遇有加,实在是个仁义的人。
谢望麟感慨万千,感动不?已?,连忙又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知秋在家里还懂事听话吗?她打小就喜欢研究朝廷上的事,但官场那么复杂,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哪儿?处理得来,她平日里没有对你?指手画脚,烦扰到你?吧?”
谢知秋:“……”
“贤婿?”
谢知秋定了?定神,方恢复如常。
她回答道:“无妨。她不?会?……干扰我。倒不?如说,正因为是她,我才能走到今日。”
谢老爷没有多琢磨谢知秋话中之意,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贤婿能这么想,实在是小女之幸。”
言罢,谢望麟连忙侧过身招呼:“贤婿别在外面站着,快请。”
谢知秋颔首。
她回过头,亲自将萧寻初从?马上接下来,表演他们一贯的夫妻和睦戏码。
下了?马车后,就要前?往府内。
一路上,不?时有好奇的家仆和丫鬟跑过来,躲在不?起眼的地方悄悄观察谢知秋与萧寻初。
这两年?,谢家有不?少丫鬟嫁了?人,还有一些小厮请辞,家里陆续换了?一批雇工。
谢知秋如今名满方国,谢家也?有不?少人久闻谢知秋与“萧寻初”的大?名,却从?未见过真?人,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们便忍不?住跑来观看。
角落里,窸窸窣窣地想起议论?之声——
“那就是姐姐们常提起的大?小姐吗?从?这个位置看不?清脸……”
“姑爷好俊啊!”
“姑爷就是雨娘案那出戏里的人吧?明明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他真?能一个人打月县一群人吗?”
“姑爷这么高,小姐站在边上瞧着有点小呢。”
“话说像姑爷那么大?的官,平时能见得到皇上吗?”
“我的天,你?傻啊,连这种问题都问得出来,肯定能啊!姑爷这种大?官,肯定每天都在朝中那什么……惩恶扬善!和皇上一起制裁坏人!反正很?厉害就是了?!”
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讨论?了?一通。
这时,有个小丫鬟疑惑地道:“听说大?小姐当年?一直抗拒定亲……可是姑爷这么好,大?小姐怎么会?不?想成婚呢?若是我能嫁给?姑爷的人,晚上做梦都要笑醒了?。”
小丫鬟话音刚落,众人皆取笑她。
“姑爷可是当年?的状元郎!现?在还是鼎鼎大?名的好官!只有大?小姐这样的名门闺秀能嫁给?他,你?这样的小丫鬟别瞎想了?,还当姑爷看得上你?吗?”
“要我说,大?小姐当年?肯定是欲擒故纵!大?小姐可是读过书的人,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怎么样才能显得特别!”
仆人们那里聊得热闹。
只说这时,谢知秋已?经跟着谢老爷一块儿?到了?寿堂。
祖母今年?六十二岁,尽管不?逢整数,但也?算是值得庆祝的岁数。
谢老爷父亲早亡,由老夫人一人辛苦拉扯大?。
他早年?吃了?孤儿?寡母的苦头,发迹后就难免略喜铺张,亦喜欢显摆自己孝子的一面。
只见寿堂之上高挂仙翁送桃祝寿图,两边挂着红色的寿联。
红木寿案上摆着寿果、寿酒,上供南极仙翁,几支长?寿烛点得通透。
寿宴还没有正式开始,寿堂内谢家人还在忙忙碌碌地准备,一会?儿?摆上果盘,一会?儿?调整桌椅的位置。
谢知秋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人的后背上。
那是一个女子,她看上去个子与谢知秋差不?多高,满头乌发端庄地挽成妇人发髻,不?必回头,背影亦透着温柔的气质。
她正在安排其他侍女整理寿堂,好让一切井井有条。
谢望麟只是先带谢知秋到寿堂来看一看,他以为“萧寻初”不?常来谢府,大?概不?熟悉路。
认过路后,谢望麟便道:“贤婿,祝寿还没开始,你?先随我到花园里休息会?儿?吧?其他男宾也?在那里,我族中的堂兄弟和一些后生也?有在朝中做官的,你?们可以聊聊。”
谁知,谢知秋道:“等等,那位是岳母大?人吧?难得见她,我想去打个招呼。”
谢望麟一愣,他是以为“萧寻初”这等大?官,不?会?爱掺和妇孺之事,再说女婿大?多怕见丈母娘,温解语本身也?挺低调内向的,不?是健谈之人,他才特意体贴地没让“萧寻初”到处行礼,没想到“萧寻初”自己反而重这个礼数。
谢望麟忙道:“那当然好,贤婿有心。”
谢知秋遂步入寿堂中。
她一步步靠近温解语,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最终,她在温解语背后站定。
谢知秋望着母亲的背影,想要唤她,可不?知为何,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团棉花,竟发不?出声音。
在她心尖,“娘”这个字徘徊了?千万遍。
但最后,谢知秋开口道:“岳母大?人。”
温解语吃了?一惊,手中的食案险些掉到地上。
她转过身看到自己的女儿?,认不?出来,第一反应竟是惶恐,手忙脚乱半天,她才忙行礼道:“民妇见过参知政事大?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谢知秋望着向她低头的母亲, 百味交杂,一刹那,几乎想要告诉她, 她并?不是萧寻初。
只是话到嘴边, 终于还是忍下。
谢知秋双手?一伸,比对?父亲那时更快将母亲扶起, 道:“寻初是晚辈, 岳母大人无须多礼。”
谢知秋态度温和, 可温解语一个商人之妻,却不敢在二?品大官面前?造次。
她低着头,不敢直视谢知秋, 战战兢兢地不知该不该将礼数尽完, 直到谢望麟拼命给她递眼色,温解语才慌忙起身。
她本?想说?几句客气话,可面对?“萧寻初”这样的高官, 又有点害怕,最后只道:“多谢萧大人。”
谢知秋:“……”
温解语慌慌张张的,全然乱了阵脚, 又开始没话找话说?:“萧大人怎么来得这般早?寿堂这里还没完全好呢,先来的男宾都在花园里赏景……对?了,萧大人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茶水点心吗?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然后送到花园去……”
谢知秋本?是想来见见母亲,不想对?方?见到自己如此紧张, 反而添了麻烦。
谢知秋抿了抿唇, 只得开口道:“没关系, 岳母不必麻烦了。既然老夫人还没出来,那我也?先去花园看看吧。”
温解语连声称好。
寿宴男客女客分开, 谢知秋去男宾在的地方?,萧寻初倒可以先跟着谢家?父母。
谢知秋喜爱清净,到花园后,她也?没急着与男宾们会合,反而提出想一个人赏花。
她对?谢家?何等熟悉,轻易就能找到僻静无人又风雅清净之处。
谢家?花园中有一棵梅树,这个季节没有梅花,不过树的造型仍称得上?别致。
谢知秋在梅树旁的石桌石凳坐下,抬手?轻轻拂去桌上?的落叶和薄薄一层灰。
因是没人来的地方?,家?中仆从打扫也?懈怠一些。
但谢知秋偏就喜欢这等无人打扰的地方?。
她闭上?眼,感?受片刻宁静。
犹记当初,她带着书,不知在这里度过多少春夏秋冬。
再归来,居然生疏。
谢知秋正发着呆,忽然,听到一旁有人轻轻唤她:“萧大人?”
谢知秋睁开眼,往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温解语亲自端着一个食案过来,食案上?摆着水果点心,还有茶。
温解语在她面前?还是十分紧张,但由于谢知秋如今的身份,她又对?她远比一般客人客气,生怕怠慢了一点。
温解语怕招待不周,不小心连语速都比平常快了一点,她道:“虽然寻初你说?不用,但你们从将军府一路过来,总不能连口水都没得喝。我问了一下知秋,她跟我说?了一些你喜欢吃的东西,寻初你若是不介意?就吃点。”
谢知秋往桌上?一看,只见温解语带来的并?不是“萧寻初”爱吃的东西,而是她本?人真正喜欢吃的。
这多半是萧寻初说?的。
谢知秋拿起一个橘子,剥开,道:“多谢。”
温解语看着她剥橘子的动作,有些愣愣的,道:“不过,知秋跟我说?的时候吓我一跳,你爱吃的东西,和她真像啊。”
这一句话,在谢知秋心头勾起无数回忆。
她手?上?一停,但只对?温解语道:“或许正是有缘,才能结成夫妻。”
“若是如此,那真是有缘。”
温解语闻言,浅浅笑了一下。
她好像就是来送点心,送完就要回寿堂忙了,不过,她走了几步,又折回来。
温解语像是一句话在喉间转了许久,犹豫无数次,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萧大人,最近几年,你与我们知秋,相处得可还好?”
谢知秋望过去。
温解语眼神有些忐忑。
尽管她问的是夫妻之间的相处情况,但谢知秋听得出来,她实际是想知道女儿?在萧家?过得好不好,只是怕引起“萧寻初”的反感?,才用这种?方?式从旁侧击。
大概是担心女儿?报喜不报忧。
于是,谢知秋颔首道:“很好。当初成亲时,我就说?过,我待她,会像对?待世上?的另一个自己一般。如今,小婿自认并?未失言。”
谢知秋气质沉静,这一点换到萧寻初身上?后也?没变,她说?话时,会有一种?让人不知不觉信服的力量。
温解语听她这样说?,心中已经放松大半,嘴角甚至有了宽慰的笑容。
她为了掩饰自己的担忧,连连道谢,本?来就要离开了,但思来想去,又多说?了一句。
温解语情真意?切地道:“萧大人,我这个女儿?,自幼脾气就和大部分人不太一样,可能冷淡一点,也?不太会迁就别人的情绪……但她实则是个温柔的好孩子,也?很率真,不常说?话,但也?不会故意?为了讨好别人说?假话。
“她自从成婚以后,回家?来说?的都是您与萧家?的好话,尽管你们的婚事当初波折不少,还颇为突然,但今日?看来,她应该是十分喜欢您的。
“知秋虽是有名的才女,但成婚这么长时间,这种?头衔带来的新鲜感?可能也?没那么强了,她性情不太善表达,也?没有大部分女子那么体贴……她若是做了什?么事惹您不快,我提前?跟您道个歉,有事您尽管跟我们娘家?人说?,我们肯定会帮着教育她的,但她的事,平日?里还请您多担待。
“您如今是数一数二?的大官,梁城里谁人不知您的名号?您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言罢,温解语深深对?她行了一礼,客套却做足了礼节,方?才离去。
在秋季金黄的落叶中,母亲的背影,隐约透着落寞。
温解语走后,院中又只剩下谢知秋一个人,然而谢知秋回想着她的背影,却久久回不过神来。
于是,知满偷偷跑来找姐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桃花眼的青年坐在梅花树下,她看起来不像姐姐,但分明是姐姐的神情。
姐姐静静地望着没到花期的梅花,一动不动,犹如一幅逼真的水彩画。
“姐——姐——”
知满步伐轻快地蹦过去,一头撞在谢知秋背上?,撒娇道:“我就知道你又在这里!姐你在想什?么啊,怎么动都不动的?”
谢知秋回过神来。
知满迫不及待地问她:“姐,怎么样,时隔多年回家?的感?觉如何?有没有翻身的感?觉?”
谢知秋一凝,对?她道:“爹娘对?我十分客气。”
知满不解:“客气不好吗?”
谢知秋摇摇头,说?:“娘她甚至忽然跟我道歉。”
言罢,谢知秋将父母以岳父岳母身份跟她说?的话,大致对?知满说?了说?。
知满听完,急得跺跺脚,道:“娘她怎么这样!姐姐你又没做错什?么,她就先道起歉来了,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