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很容易的?一件事,没想到萧寻初完全不配合。
说实话,他甚至觉得,“萧大人”好像是在有意拖延时间。
红衣侍卫拧眉,只觉得今夜处处透着怪异。
他说:“我只能?先回?来跟皇上汇报一声,若是皇上态度坚决,就多带几个人去将?萧大人硬请回?来。”
谢知?秋听到这里,心?中暗叫不好。
这红衣侍卫回?到了这里,就说明萧寻初那?边已经?拖不住。若是让这红衣侍卫将?情况汇报给齐慕先,以齐慕先的?才智,难保不会意识到他们给他设了局,那?他们会彻底由主动转为被动。
而这时,红衣侍卫也注意到了谢知?秋与?赵泽二人。
他看着这两个生面孔,眯了眯眼,眼底在夜色中弥散出?探究的?光芒。
他问?:“这两人是谁?”
护卫回?答:“他们是镇北军的?信使,说有急报送来,要见皇上。”
“……今晚,要见皇上?”
“对,不过他们有信牌,大人您可以验一验。”
说着,护卫忙将?信牌给红衣侍卫。
红衣侍卫伸手接过,在指尖翻了几圈。
“这信牌确实是真的?。”
红衣侍卫拉长了音道,但听他的?口吻,好像并不全信。
他狐疑地看向谢知?秋,道:“你们真是镇北军的?人?”
谢知?秋保持了十二分的?警觉,点了点头。
红衣侍卫道:“为了防止镇北军投靠敌方以及防止敌方混入,镇北军的?士兵都在身上刺过字,标有其隶属军队的?番号和将?领身份。你们两个都把衣服脱了,给我看看刺的?字。”
“这……”
赵泽慌了神。
他和谢知?秋是晚上临时想到的?策略,准备充其量半个时辰,怎么可能?有时间伪造刺字!
“怎么了,为什么不动?”
红衣侍卫见二人一动不动,顿生异样之感。
他给了守卫一个眼神。
守卫这时也意识到二人诡异,当即会意,连忙举起长.枪,向谢知?秋和赵泽一步步走去。
午夜寂静。
下一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谢知?秋一把掀开她怀中那?个细长的?匣子,从里面掏出?一杆金属制品,双手架在肩上!
没等红衣侍卫意识到这是什么,只听“砰”的?一声轰响,火光闪过,有什么东西射到他的?马脚边,并且炸了开来——
“咴——”
侍卫所骑的?马受到巨大惊吓,惊恐地抬起前蹄,猛颠了两下,便要逃窜——
事发突然侍卫根本制不住马,硬生生被马甩到地上!
门卫亦吓了一跳。
他是梁城士兵,也见识过所谓的?“突火.枪”,但那?是一种用?竹筒长管装弹、用?火绳点火的?武器,由于速度太?慢还不稳定,如果是危急情况,根本不如刀剑好使。
而谢知?秋手上这个东西,非但是修长的?金属管,而且靠燧石来打火,从机关发动燧石到射出?子窠,只有短短眨眼间的?功夫!
士兵本应该冲锋陷阵、视死如归,但梁城的?守卫实战经?验稀薄,在面对未知?的?本能?恐惧面前,他的?手脚完全不听使唤,不要说做出?正确的?判断,他根本连挪都挪不了一下!
然而谢知?秋反应极快。
一切只在瞬息。
趁着侍卫和护卫都爬不起来的?功夫,谢知?秋连放两枪,将?宫门打出?个洞,同时甩鞭用?力一抽赵泽那?匹马的?屁股,道:“冲!”
赵泽回?过神来。
不等宫城火光亮起,二人的?马已经?撞开宫门,直直往大内冲去——
远远地, 城门外号角吹响,宫城上的火光一道接一道亮起,逐渐包围整座宫城。
夜色幽寂, 尚未天明。
谢知秋与赵泽, 正策马在宫城一路狂奔!
背后是嘈杂的火光,前面是一望无阻的开阔宫道。
宫墙那里人声逐渐喧闹, 还有马蹄与兵器声, 毫无疑问, 追兵一定很?快就会赶来,只?要四面宫门一封,捉他们?就会像追瓮中的老鼠。
这是赵泽这辈子最惊魂的一夜。
在今夜之前, 赵泽做梦都没想过, 有朝一日他想回到自己宫里,居然又要袭击侍卫,又要撞门, 还要一路靠逃的!
然而他别无他法。
谢知秋在马上再度对他确认:“你最后见到齐慕先,是在垂拱殿?”
赵泽道:“对!”
谢知秋未言,但两人像来之前商量好的那样, 默契地往垂拱殿飞驰而去。
谢知秋可以凭借事?先对齐慕先的误导,大致判断齐慕先尝试与赵泽交换的时间?,但交换完以后, 齐慕先到底会在皇宫的哪个位置,就很?难说了。
无论如何, 对两人来说, 垂拱殿是目前必须一探的地方。
垂拱殿是平常皇上接见臣子之地, 谢知秋以前与赵泽下?棋,大多就在垂拱殿。
而且, 它北面是皇上日常休息批奏折的福宁殿,东面则是群臣上朝的紫宸殿。
马上就要上朝了,齐慕先最有可能在的就是这三个地方,就算他已经?离开了垂拱殿,从垂拱殿转去福宁殿与紫宸殿都有近路。
正因?如此,谢知秋才会选择在离开御史台后,从离垂拱殿最近的西华门进入宫城。
二人强行闯过承天门,又经?过集英门和皇仪门,战马飞奔,两侧风景如风从耳畔飞掠而过。
到垂拱殿门附近,谢知秋立即放了两枪。
城门那边已经?有不少士兵冲了出?来,但宫内反应不及时,门口守着的内侍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听到枪声,以为是炮响,再一看有火光,还闻到硝石的气味,他们?就被吓懵了,条件反射地抱头缩在地上。
谢知秋直接闯了进去。
宫城最精锐的护卫都分配在宫城城墙附近,这是为了防止外人进去。
而进入内朝以后,因?为这里是皇上本人的生活区域,再往北走就是后宫,不允许寻常男子进入,所以反而没有那么多称得上战力的人。
然而,垂拱殿是空的,齐慕先已经?不在此地。
赵泽本来对垂拱殿抱了很?大的期望,一见这里居然没有人,当即失落无比。
他忙问:“接下?来怎么办?去福宁殿还是紫宸殿?”
谢知秋凝神。
跑空一个殿,意味着他们?浪费了走一个殿的时间?,追兵离他们?又近了许多。
最要命的是,福宁殿与紫宸殿在两个方向上,要是下?一次再跑空,就不得不走回头路,极有可能迎面碰上追兵!
谢知秋凝思片刻,看了看天色,押注道:“快上朝了,齐慕先为人守时,当同平章事?时在宫门外等候的时间?都比常人早些,他更有可能已经?在紫宸殿!”
赵泽现在六神无主?,都听谢知秋的,二人当机立断,要转向往紫宸殿去!
不过,在离开前,谢知秋眼神一动,又说:“等等,我再做点准备。”
却?说那红衣侍卫,他被谢知秋惊了马后,等回过神后,立即吹响军号,并率领执勤的守卫都冲出?来抓人!
夜间?视物?不清,他们?又失了先机,等带人出?来追的时候,那两个闯宫的人早就跑远了!
红衣侍卫心中焦躁万分。
他没能带回萧寻初不说,竟然还正巧在他回宫的时候,让两个闯宫的人闯进了西华门!
前者已是过失,而后者则是要掉脑袋的!
红衣侍卫心知自己必须将功赎罪,沿着宫道猛追。
恰在这时,在夜色之中,他看到有一匹陌生的马在垂拱殿与皇仪殿中的小路上奔行!
红衣侍卫眼前一亮,心中暗喜——
这闯宫者不识路!
他居然走反,又往西边去了!
红衣侍卫不疑有他,毫不犹豫地带上士兵抽鞭猛追!
然而追了小半刻钟,红衣侍卫才发觉不对——
马是先前那匹战马,骑马的人也戴着头盔,但怎么穿着太监的衣裳?
夜晚光线朦胧,两边又有宫壁遮挡,更难看清,红衣侍卫盯了半天也不敢肯定。
他愈发用?力夹马肚子加速。
等追上那匹马,看清是什么情景,红衣侍卫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马背上根本不是闯宫者,而是一个小太监!
他被塞住了嘴,双手绕着马脖子被绑在上面,他显然不习惯骑马,被这样硬绑在马上跑了一通,已经?满脸都是泪花,裤子也湿透了。
他一被松开,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该死,我们?中声东击西之计了!回头!快回头!快去保护皇上!”
为了争取时间?,谢知秋舍了一匹马。
此刻,她与赵泽同骑一匹马上,往紫宸殿疾驰。
垂拱殿东面与紫宸殿相邻,其中有路连通。
赵泽会骑马,但他现在是齐慕先的身体,用?的还不是很?好,而谢知秋更为冷静,故而由她主?导。
赵泽心中有些惊奇。
以前,“萧寻初”骑马好,他只?当他是将军之子,那是理所当然的。
如今得知,“萧寻初”的真实身份是谢知秋,他才惊觉,谢知秋一个女子,马术居然如此精湛。
在今晚这种情形下?,赵泽纵然逼自己集中精神,实则也惴惴不安。
他问:“谢爱卿,你觉得朕……能顺利换回去吗?”
谢知秋本在专心驾马,但听到赵泽的问题,她还是顿了顿,回答他道:“臣是皇上的臣子,相信皇上乃真龙天子,必将逢凶化吉。”
心中一阵暖流淌过,赵泽有些感动。
“谢爱卿。”
他定了定神,不觉握住身侧的拳头,道:“今晚所有人都不信朕,唯有你仍愿意为朕赴汤蹈火。等朕恢复自己的身份……定会报答于?你。”
谢知秋凝神,说:“臣信皇上。”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紫宸殿。
大殿之前,是一片宽敞的平台,他们?从垂拱殿中间?闯到这里,因?此直接从殿前平台正中间?穿了出?来,二人宛如河鱼进入大海,突然就来到了宽阔之地。
谢知秋用?一匹马作障眼法,引走了追得最紧的追兵,但将太监绑到马上也要时间?,他们?多少耽搁了一点功夫。
二人进入紫宸殿,立即就看到殿墙外有明显的火光,还有密集的马蹄声!
赵泽脸色大变:“追兵不是应该被引走了吗,怎么已经?到这里了?!”
“不,这些不是一开始追我们?的人。”
谢知秋表情也并不好看,但相比于?赵泽,她还是沉着许多。
她略一沉声道:“他们?恐怕是被单独派来保护他们?眼中的‘皇上’的,所以没有急着追人,而是选择了加强守卫。看来我们?找对了地方,齐慕先多半就在这里。”
“那我们?……?”
“往大殿里冲!”
谢知秋做判断不需要眨眼的功夫,她当即调转马头,直直往紫宸大殿方向冲去!
天际线上,朝阳尚未升起,但已经?有一抹微光逐渐渗出?地面,透出?绒絮状的柔白。
谢知秋载着赵泽,一手持突火.枪,一手握缰绳。
战马奔得如此之快,赵泽被颠得作呕,感觉下?一刻就要将肺颠得吐出?来。
然而饶是如此,后面的追兵还是越来越近。赵泽不敢回头,但感受得到火光,他与谢知秋两人的影子,正因?身后追兵高举的火把?投向远处,而随着背后马蹄声的急速靠近,两人的影子不断缩短,越来越靠近脚尖。
然而他们?还没有抵达紫宸殿,也看不到齐慕先的身影,只?能看得到巍峨的宫宇,以及被晨光逐渐照亮的重檐斗角。
以往坐轿子的时候没觉得多长?的道路,现在坐在马上飞奔,还是如此遥远,一段路的距离,像是永远跑不到头。
谢知秋稍作思量。
忽然,她将马的缰绳放到赵泽手上。
赵泽一懵。
“皇上。”
谢知秋冷静地道。
“一匹马载两个人太沉了,齐慕先还不知道在紫宸殿哪里,这样下?去,我们?会被追上。”
“谢爱卿?!”
“皇上。”
谢知秋的声音,像是已经?做好了打算。
她说:“臣其实天顺元年九月初三生人,今年刚过二十二岁。这一生虽然不长?,但已称得上跌宕起伏,尤其是在梁城为皇上效命的数月,臣受益匪浅、三生有幸,过得畅快至极。
“臣相信皇上定能复归龙体,身魂合一。但臣这回若有什么不测,还望皇上开恩,务必保全臣与萧寻初的家人,臣与萧寻初的关系,他们?都不知情。”
言罢,谢知秋抱紧突火.枪,不等赵泽反应,她纵身一跃,滚身下?马!
谢知秋这些骑马已经?非常熟练,而且多亏最开始走得弯路,她很?清楚怎么摔下?马才能尽可能减少受伤。
不过,即使如此,她一个人带着突火.枪,要面对多达数百人的追兵,还是螳臂当车。
“谢爱卿!”
赵泽的喊声,在无数急促的马蹄声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但他不敢就此流连,只?得咬紧牙关,自己一个人往紫宸殿骑马冲去!
离紫宸殿还有十丈远!
赵泽双手双腿早已僵硬,马背颠簸地磨蹭着大腿,这个时候就连正常人会有的紧张恐惧都已经?麻木了。
许是苦尽甘来,许是他们?奔波了这么远的必然,视线越过紫宸殿的重重石阶,赵泽在高处看到了齐慕先,还感受到了他自己的躯体。
他看到紫宸殿的侍卫看到外面的光景,以及他不要命冲刺的样子,紧张地围到齐慕先身前。而齐慕先自己,似乎也对他还能冲过来的举动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赵泽记得谢知秋的叮嘱,他不是真的要行刺,只?需要靠近齐慕先,他们?两个人就能换回来。
这个时候,背后传来两声枪响。
在垂拱殿的时候,赵泽看谢知秋数过子窠。
两人闯进皇宫后,不时就需要开.枪惊马或者威胁宫人,尤其是进垂拱殿的时候,谢知秋用?掉了不少火力。赵泽知道,她只?剩下?最后三枚子窠了,若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会再用?。
六丈——
“啊!!!啊!!!!!”
赵泽红了眼眶,嘶吼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试图给自己壮胆,试图让马跑得快一点,怒冲向齐慕先。
背后,最后一声枪声响起。
赵泽听到身后有明显的骚动。
忽然,他感到挂在脖子上的黑石滚烫起来。
下?一刻,他失去了意识。
“怪了,今日怎么还不开宫门?”
“皇上又病了吗?”
“说起来,怎么没见萧大人?”
“还有齐大人呢,好像也没来。”
寅时已过,宫门依旧紧闭,里面没有半点动静。
若是平时,这个时辰早该宫门大开,放门口的五品以上大官们?入朝拜见皇上了。
方朝寅时上朝,天还半黑未白,又是深秋,天气寒冷,一群高官在外面缩着等,冻得拢起袖子。
有人今日恰巧起晚了,路上匆匆买了个炊饼吃,还没吃两口,本来怕上朝不雅观,只?好先收起来了,而这会儿?左等右等宫门不开,他又偷偷从怀中摸出?炊饼吃起来。
最近朝中气氛紧张,在官场能有资格进紫宸殿上朝的都是人精,他们?一早来见宫门不开,而且萧寻初和齐慕先居然都没了人影,已敏锐地觉出?肯定是出?了大事?。众人面面相觑,只?用?眼神交换着情绪。
有个别站不住的,已经?忍不住到处转了转,末了回来道:“各位大人,西华门好像开了!听说是昨晚有刺客闯宫行刺,现在还没抓到人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一时间?,各官员反应各异,有人不敢说话,有人退了两步,有人连忙往里眺望,想要瞧能不能从墙外看到点什么。
这时,不知有谁眼珠一转,一拍大腿,喊道:“愣着干嘛,既然有刺客,那咱们?身为朝廷命官,当然是赶快进去护驾啊!”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反应过来。
皇上有难,他们?身为朝廷命官,难道要躲在外面当不知道吗?
有脑袋快的这时已经?想到,当年齐慕先正是救了和宗一命,才从此平步青云,坐至同平章事?之位。
行此道固然危险,但趁这个机会向皇上表个态,说不定也能什么有好处呢?
这种想法一出?,不少官员都反应过来,连忙拥着往西华门去,有骑了马来的,连忙又去牵马。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一群官员争先恐后地跑去救驾,等赶到紫宸殿,只?看到场面根本就是一团混乱!
那所谓的刺客正好被当场制住。
刺客手持一管铁器抵挡,又躲又藏,士兵似乎对她手上的东西十分忌惮,居然足足费了七八个人才将这小个子的刺客死死摁在地上。
那人身着军装,头盔已经?被打掉,随着东边天亮、火把?通明,她长?发散落下?来,众人看清她的脸,才发现主?谋闯宫的居然是个女人。
紫宸殿里,宫人们?乱成?一团,都围着赵泽急唤:“皇上!皇上!您醒醒啊,皇上!”
忽然,在众目睽睽下?,赵泽悠悠转醒。
一众官员们?见状都反应过来,连忙冲过去凑热闹——
“皇上,您没事?吧!”
“担心死臣了!”
“臣不顾他人阻拦,立即就冲过来找您了皇上!是谁将您伤成?这样!”
然而赵泽刚醒,看上去还晕着。
他扶了下?额头,又看了看自己手,缓慢地看着手心手背,似是走神。
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急忙往紫宸殿外望去——
赵泽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为首的侍卫让人将女刺客摁在地上,正要狠狠用?脚踹她的头!
“住手!”
赵泽瞳孔一缩。
围在周围的官员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已被赵泽伸手挥开!
只?见皇上顾不得自己身体摇摇晃晃站不稳,就疾步奔下?台阶!
他不顾他人阻拦,一把?推开压住谢知秋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赵泽左找右找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居然一时冲动脱下?自己身上的绛朱纱袍,披到谢知秋身上。
谢知秋面无表情,纵然赵泽表现出?对她如此超乎寻常的优厚,她仍只?是安安静静地低头跪着,有如一尊石像。
赵泽怒喝士兵道:“你们?凭什么打她?谁准你们?打她的?”
士兵见状也懵,说:“此人擅闯内宫,意图行刺皇上,属下?只?是行分内之事?!”
赵泽受了一整晚惊吓,心情极差:“那也不能打她啊!觉得可疑压住就好了,朕都没判定她有罪,你们?凭什么打这么重?!”
士兵忙了大半个晚上,本来抓住了刺客,还指望有赏,没想到还被皇帝劈头盖脸指责了一通,一时也倔了起来,道:“此女来历不明,胆敢假冒军令,携带火器,还带着谋逆罪臣齐慕先闯宫!众人皆亲眼目睹,请皇上明察!”
赵泽气结:“目睹什么目睹,你们?一个个根本没有眼睛!她刚才带进宫的根本不是齐慕先,是朕!她也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女人,她既是城东才女谢知秋,亦是朕的参知政事?萧寻初!”
秦始皇死后, 赵高意图篡位,又怕群臣不服,便设计试探。
他献了一匹鹿给秦二世, 曰:“此为马也。”
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
然而?秦二世问询左右, 这是鹿还是马时,左右或缄默不言, 或选择附和?赵高说是马。
仅有的一些刚直坚称是鹿的人, 很快被赵高找理由或杀或逐, 消失在朝堂中。
一旦权力地?位走到很高的位置,哪怕是人人都能看出的离谱谎言,也会有人言之凿凿地?附和?;同?样的, 纵然是离奇到难以?置信的真相, 如果?出自权力至高人之口,哪怕有人心?有疑虑,也会多掂量一下, 不敢将驳斥之词轻易言之于口。
经过这一场风波之后,赵泽足足修养了几日没?有上朝。
在朝会暂停期间,赵泽曾召见所有朝中五品以?上的高官来紫宸殿。
谢知秋也在场。
他们如同?齐慕先那样, 找来一只鸡与一只兔子,演示了两?个物种进行交换的过程。
不过,赵泽被齐慕先用黑石换过身体以?后, 显然对这种石头极其忌惮,他不愿意再有更多人知道黑石的存在, 更不愿有人了解其作用。
因此在演示的过程中, 谢知秋在两?个生物背上盖了红绸, 用以?遮掩她将黑石放在两?个动物身上的举动,同?时辅以?特殊的光线混淆视听。
高官们只看到某种清光一照, 再揭开红绸,兔子就开始像鸡一样动作,鸡则变成了惊恐的兔子。画面之诡异,非亲眼?所见者,难以?感受。
这天,高官们离开紫宸殿时,都表现得异常沉默,并对自己看到了什么三缄其口。
但是,当其他人从旁侧击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时,他们会回答:“皇上说的是真的,齐慕先意图谋反,罪该万死。”
数日后,赵泽不听群臣谏言,以?祭祀需要为由,放火焚毁了包括临月山在内的四座城郊山头。
萧寻初得到消息后,同?举家迁徙的山民?一起,择日迁出了其师邵怀藏的坟墓。
不过,他当年与师兄弟同?住过的草庐,山脚下那座曾经牵引起他和?谢知秋的月老?祠,以?及无数山中的生灵,都在这场大火中尽数焚烧殆尽。
这一年秋,秋叶红透,层林尽染。
然而?皇上下令燃起的山火,却比山上的红枫更为灼艳。
大火烧了十天十夜,染透天云,相隔梁城十里?都看得见。
谢知秋主持进行了此事,因为赵泽唯有交给她才会放心?。
焚山当日,谢知秋背着众人,将存放在萧寻初那里?的所有黑石、抄齐府找到的所有黑石,以?及她自己在闯宫当日就藏在袖中的几块黑石,都一起丢进临月山。
然后看着山火慢慢烧起,逐渐成为蔓延天际的大火。
谢知秋面无表情。
在确认火舌吞没?临月山后,她转过身,在一众对她又疑又怕的士兵簇拥下离去?。
另一边,齐慕先彻底倒台后的某日,一个独臂之人偷偷收拾了包裹,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将军府。
然而?他还未出将军府大门?,就被不知从何时开始盯守他的萧家人拦下。
萧家的护卫竟然早已围住了整个院子,将他困在其中。
萧斩石与萧寻光父子二人从墙后走出来。
萧斩石的目光极为复杂,他道:“小孙,他们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没?想?到真的是你。”
孙堂起先慌乱,但见萧家准备如此充足,倒逐渐平静下来。
他惨淡一笑,道:“萧将军。”
孙堂问:“将军是为何会怀疑到内部的人的?”
萧斩石道:“不是我发现的,我根本没?发现这事。是那个谢……谢知秋。”
灵魂交换这件事,不要说梁城其他官员吃惊,连他这个当爹的,都是刚刚才知道。
萧斩石现在对谢知秋的身份感觉很怪,因此说起这个人来,也相当别扭。
但他还是解释道:“谢知秋说,她的确在墙外发现了伪装的、有人从外部闯入的痕迹,但寻初院子里?那棵柿子树,虽然从外部看枝叶很茂盛,像是能爬的样子,但实则树干是长歪的,主杆离墙足有一丈远,从内部爬起来很困难。
“若单是如此,其实也不能笃定肯定没?有人能爬过去?,但是,柿子树是枝干很脆弱的树,只要树枝稍微细一点地?方,就会折断,非常难爬,且寻初院子失窃当时,正?是柿子熟透的季节,树枝哪怕稍微晃动,都会有柿子掉下来,而?那一片地?方居然只有外面有有人逃走过的痕迹,院子地?面则是干干净净的,全然没?有折断的树枝或者落下的柿子,这很不同?寻常。
“谢知秋由此判断,有人从外部进来是假象,必定是内部有人倒向了齐慕先。
“如果?是在本地?长大的人,极有可能上树摘过柿子,不会不知道柿子树难爬。而?且寻初他们院子的守备确实严苛,相比之下,爬墙其实更容易。
“闯入者明明发现了适合爬墙之处,却只用来遮掩行迹,反而?费尽心?思引开守门?者,而?没?有真的从那里?进入,谢知秋说,她认为这是因为闯入者手脚不方便,无法?攀爬。
“在府中,同?时符合两?者的只有你,小孙。”
于是,谢知秋顺势而?为,设下障眼?法?,将守备都分布在墙外,诱导孙堂相信她已经认为是外部有人闯入,将正?门?的防范减弱,引诱他继续进来窃取黑石有关之物。
萧斩石说得很慢,也很艰难,他那有刀疤的凶煞面容上同?时浮现出不解与哀伤的神情。
他问:“小孙,是我萧家有哪里?对不住你吗?你为何会答应齐慕先,行如此之事?”
孙堂:“……”
独臂的中年人沉默良久。
最后,他苦笑道:“将军,这事我真不希望你知道,真的。”
他说:“将军,您对我很好,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您都对我有恩。当年我年纪还小,将您当作神仙一样崇拜,真的,到现在我都觉得,当年能给您守军帐,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耀。
“齐慕先当年劝说皇上撤军,害我们在离十二州只剩十里?的时候功亏一篑,多少将士的性命被白?白?送去?,我也恨他。”
说到这里?,他眼?底泄露出饱经风霜的苦涩。
他无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早已失去?的右臂。
“可是日子太苦了,将军,太苦了。”
“我们已经不是骁勇善战、名震天下的萧家军了。朝廷给的抚恤过不了几年日子,再怎么节省还是有花光的一天。”
“一个独臂的人不要说当英雄,就连有片瓦遮头、顿顿青菜窝头都是奢望。”
“齐慕先答应给我房子和?钱,足够我过完这辈子。”
说着,孙堂抬头看向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