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得罪齐慕先,竟连她的“亲人”都在波及之列, 而这些人,实际上是真正的萧寻初、萧寻初的父母还有兄长?。
她怎能因为自?己?的冲动,将这些本与她无关的人一同拖下水?
气氛凝重。
秦皓自?然知道, 这番话对?“萧寻初”很有威慑力,而且从“萧寻初”的脸上, 他?也看到了明显的动摇。
秦皓长?出一口气。
他?冷冰冰地道:“萧寻初, 同平章事大人会给你三日考虑。如果三日后, 齐家大公子还没有平安回?家,那么这两?本折子中递上去?的会是哪一本, 想必萧大人心里明白。
“一切的结果,都掌握在萧大人手中。
“望萧大人掂量清楚、好自?为之,莫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判断。”
将军府内,两?个人正在焦急地等待。
知满本来照例是来将军府找姐姐的,没想到直到天黑,都没等到姐姐回?来,只等来汇报说姐姐跟着侍御史秦皓单独坐马车离开的张聪。
萧寻初一听谢知秋和秦皓两?个人单独在夜色中走了,整个人就一个晃神。
接下来的时间,他?都相当魂不守舍。
本来谢知秋没有回?来,为了消磨时间,萧寻初就借着自?己?最近在钻研的东西,指点知满的墨家术。
回?到梁城以后,萧寻初的心思主要放在两?件事上——
一件,是将对?男子来说已经较为完善的突火.枪,改进到对?女子来说更趁手的样式和重量。
另一件,当然还是钻研黑石,想办法把他?和谢知秋换回?去?。
萧寻初沉浸在墨家术中的时候,一向非常投入,甚至能连续数个时辰不抬头?,从早一直忙到晚。
但今日,他?却心不在焉,甚至连知满就在眼前,他?也能在讲一处机要的时候讲着讲着走了神,还不时往院外张望,像在寻找什么似的。
知满听到姐姐跟秦家哥哥走了,心里也暗吃一惊,不过张聪说是办齐相的事,也不算奇怪。
但接着,她就在暗地里观察萧寻初的反应。
萧寻初表现得如此?异常,知满不可能觉察不到。
知满眯起眼睛。
在萧寻初第八次走神的时候,知满出其不意地开口:“师父,你在吃我姐姐和秦皓哥哥的醋哦?”
“——!”
萧寻初突然被说破心事,猛然一惊。
但他?面上丝毫未显,用笔碰了碰长?发?,掩饰道:“……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知满压根不信这话,继续道:“你也不用这么担心吧,姐姐她现在用的是你的身?体,秦皓哥哥又认不出她,他?们不算孤男寡女半夜相会啦。”
知满的话其实很有道理,萧寻初自?己?理智上也清楚。
可是他?眼中的谢知秋,从头?到尾都是原本那个女孩子。
他?本来就很介意谢知秋和秦皓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想到她这么晚还和那个人单独在一起,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
谢知秋现在用的确实是他?的身?体,但秦皓也不是笨蛋。
当初知满就能凭借对?姐姐的熟悉看出谢知秋的真身?,那么秦皓……会不会也能猜出来?
每每想到这里,萧寻初的不安就如屋顶漏雨一般滴滴答答地降落下来,并逐渐扩大。
萧寻初短促的沉默,给了知满进一步试探的空间。
她问?:“师父,你是不是喜欢我姐姐?”
萧寻初乱了一瞬心神。
但他?很快板着脸拿笔杆往知满头?上一敲,道:“好好读书,小孩子家家,不要胡思乱想。”
“好痛!”
知满抱头?。
“你用笔体罚我!小心我跟姐姐告状!”
“……你告就告,我还怕你。”
“我不但告你的状,还会在姐姐面前说秦皓哥哥的好话。”
“……”
“怕了吧?”
萧寻初脸色明显有变化,须臾,等他?再开口,话里也不免带了一丝酸味——
“随你。”
他?撩了一把落到额前的碎发?,眼神有些落寞,只道:“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由谢知秋决定的,她喜欢谁是她自?己?的想法,其他?人就算干涉,也没法真正替她抉择。”
萧寻初这话带着丝丝缕缕的情绪,即使是知满这样的小女孩,也能听得出来。
她想了想,说:“所以姐姐将来真的选了秦皓哥哥,你也不在意咯?”
“……作为朋友,我尊重她自?己?的想法,也会祝福她过得幸福。”
萧寻初本觉得这话没什么问?题,但他?话音刚落,却见知满一下伸长?脖子抬起头?,扯着嗓子对?屋外喊道:“姐!你听到没有!师父说他?希望你和秦皓哥过得幸福——”
“我没——”
萧寻初几乎在刹那间慌了神!
他?登时从桌边站起,甚至因为太?过急切连椅子都向后翻了过去?,发?出“咣当”一声。
他?急于要向谢知秋解释,可当他?转过头?去?,才发?现门外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人?
萧寻初意识到什么,等他?再回?头?,就迎上知满奸计得逞、意料之中的表情。
只见她双手一插腰,笃定地谴责道:“好啊!你果然对?我姐姐有非分之想!”
事到?如今,否认也是徒劳。
可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原来他的表现已经明显到?, 可以被知满这样的小姑娘当面点?破。
萧寻初单手捂眼,试图遮掩自己的赧然?。
半晌, 他妥协了, 道?:“我与她年纪相仿, 自幼相识,平时?聊得来,甚至表面上还是夫妻。我对她怀有爱慕之情, 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奇怪是不奇怪, 我姐姐这么好。”
知满一本正经地认同了萧寻初的想?法,倒不如说,要是萧寻初一点?都?没被她姐姐吸引, 她才要觉得这个人没眼光。
不过,她又有点?好奇地偷瞥萧寻初,问道?:“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姐姐的?”
“……很早之前吧。”
萧寻初对与谢知秋的妹妹讨论这种问题有点?不好意思, 抓了抓头发。
现在?回想?起来,他对谢知秋的感情,打从一开始就与对其他人不一样。
他关注她, 欣赏她,为?她的境遇感到?不公, 渴望自己在?她眼中有所?不同。
这种感情, 在?读书?时?还可以凭理性压抑在?朋友的范围之内, 可是随着两人重逢后的交流愈多、关系愈发密切,逐渐春日里生芽的野草一样蔓延开来, 势头再难以控制。
萧寻初切实地觉察到?自己对她的情愫早已变质到?不可控制的地步,实则是在?两人的婚宴之上。
明明是一场不得不为?之的虚伪婚礼,可是当他看到?身着嫁衣的谢知秋在?洞房花烛夜望向他时?,他却无比希望这一切都?能成真。
他想?要和她成为?真正的夫妻。
只是,以两人之间的状况,这种想?法怎么看都?不合时?宜。
谢知秋本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朝堂正事上,不乏有刀光剑影、你死我活,她的精力本来已经捉襟见肘,兼之谢知秋本来就在?与秦皓有关的事上明确表达过当下不愿意成婚,萧寻初又怎么能只凭自己的意愿,在?这种事上徒增她的烦恼?
想?到?这里,萧寻初不由出言提醒知满:“你看出来就算了,现在?不要跟你姐姐说。朝堂上的事情比你想?得复杂,现在?这桩案子……尤其凶险。现在?去跟她提这些?,只会徒增她的烦心事。”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笨蛋。”
知满满口答应。
不过,说到?这里,她又悄悄瞥了萧寻初两眼。
“干什么?”
萧寻初问。
知满不死心:“没了?”
“什么没了?”
“你除了说了一句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姐姐,根本没说别的嘛。难道?就没有什么细节?”
知满竟然?还要追问细节,萧寻初的面颊又开始烧。
他别过脸去,敷衍道?:“这种事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又不是你姐姐。难道?你会帮我?”
知满想?了想?,诚实地说:“其实以前,我一直是支持秦皓哥哥和姐姐在?一起的。”
“……”
“但是。”
知满认真端详了一下萧寻初,又回想?了一下姐姐最近驱使?的那具身体的外?观,犹犹豫豫地说:“你这段时?间教了我不少东西,人好像也不坏。要是姐姐自己不排斥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改站在?你这边。”
说到?这里,她思索地道?:“其实以前在?闺中的时?候,祖母和父亲都?劝姐姐多笑一点?,不然?不讨男子喜欢。就连秦皓哥哥在?姐姐那里碰了壁,有时?也会表现出失落的样子。
“但是你……虽然?姐姐对你也没有多热情,但你好像一点?都?不介意姐姐这么冷淡的性格。”
萧寻初一愣,道?:“我没有觉得她这样有什么不好的。”
许是他们初见,她给人的印象就是如此。
许是他喜欢她身上的韧性,喜欢她不被旁人轻易动摇的模样。
更何况,她明明性情清冷,可有时?又会对他的话做出各种各样的反应,反而显得可爱。
萧寻初说:“其实我觉得她并非冷硬无情,只是她想?到?的许多事,其他人都?无法理解,也不会支持她。时?间长了,她便不愿再费无用?的口舌,放弃寻找同伴,选择自己独自一人前进罢了。”
萧寻初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画面。
在?月县与污吏决战前夜,她蜷缩在?被褥下一声不吭。
她鲜少表露情绪,却对自己的妹妹、当初的严静姝,还有月县的雨娘、石烈、燕子,都?不动声色地给予了有人情味的帮助。
偶尔有时?候,她也会在?不经意之间对他微笑。
谢知秋的内心,其实比许多满面笑容、逢场作戏的人柔软多了。
这样一个人,何谈冷漠无情?
想?到?某些?场景,萧寻初不由一笑,道?:“我当然?也喜欢看她笑的样子,但我希望她是真心开心才笑的。
“如果?我为?了自己开心,去硬逼着她笑,那就本末倒置了,还有什么意义?”
知满听他这样说,若有所?思。
她道?:“你这个人,好像确实还不错,如果?姐姐听你这么说,应该会开心吧。”
但说着,她又手往腰间一插,道?:“但你最好还是有点?紧迫感,现在?是没事啦,反正没人知道?你不是姐姐。
“但等有朝一日你们换回去了,别人我不知道?,但秦皓哥八成是不会放弃姐姐的。
“说句实话,秦皓哥当年比你主动多了。
“就这样下去,你小心姐姐被人抢走。”
不等萧寻初反应,知满继续嘀嘀咕咕:“最近姐姐好像是比较忙啦,但你们之前在?月县两年多,时?间这么充裕,总有空闲的时?候吧?你与姐姐朝夕相伴共处一室一起生活两年,居然?一点?都?没……啊!”
知满说着说着,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然?换上戒备的眼神,严刑逼供道?——
“你们在?月县孤男寡女生活了两年!你不会这两年趁我不在?,偷偷对姐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或者?脑子里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吧!”
“……”
萧寻初先是错愕。
接着,他的脸一下子赤红起来。
知满这话覆盖面太广。
他自认为?基本的礼法还是守了的,平时?有刻意约束自己,言行?举止都?算正派,没有做过必要以外?的逾礼之事。
但萧寻初毕竟还在?血气方刚的年纪,虽说作案工具被谢知秋保管了,可他原本的想?法方式并没有太大变化,如果?连思想?都?算,那他和谢知秋朝夕相处的这两年,要说他脑子从未有过任何绮念,那未免过于不诚实。
然?而萧寻初心虚引起的短暂静默,成功让知满炸了毛。
“原来你真的有问题!”
知满用?力一跺脚,正要义正辞严地表达对萧寻初没有严格约束自己的唾弃,忽然?,只听院中传来脚步声。
谢知秋的步调,知满一听就知道?,她立即回过头去控诉道?:“姐姐!你要小心这个人!他的思想?没有表现出来得这么单纯!”
萧寻初:“……”
萧寻初正要辩解,然?而,当他转头看到?正走进屋的谢知秋,聊这些?琐事的闲情全都?烟消云散。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疲倦的谢知秋。
她面色苍白,眉头紧紧缩着,走路微抿,走路的步子重得像拖着铁球,哪怕她一句话没说,仍能看得出气氛凝重。
知满见姐姐如此,也一下子呆了,识趣地不再说话。
“……姐姐?”
但谢知秋好像还不希望妹妹太过担心,当她走到?知满身边时?,仿佛无事一样,拍了拍她的头。
这时?,萧寻初反应过来。
他对知满道?:“你今天先回去吧。你姐姐今日看起来累了,下回再来。”
知满这种时?候马上懂事起来,老老实实点?了点?脑袋,自己乖乖回家。
待知满离开,萧寻初注视着谢知秋的脸色,想?来想?去,先替她倒了杯温水,然?后坐在?她身边,等她慢慢梳理情绪。
半晌,谢知秋开口:“对不起。”
萧寻初耐心地问她:“出什么事了?难不成是齐慕先刁难了你?”
谢知秋颔首。
良久,她闭目凝神,道?:“我给你惹了一个大麻烦。”
谢知秋斟酌着语句,将今天一整天的事说了出来。
先是她验察尸体和前往乐坊得到?的线索,最后是如果?她不同意,齐慕先会让御史集体参她。
谢知秋道?:“这种情况非常难办。如果?不配合齐慕先,三天后雪片一样的奏折递上去,天子根基本就不深,就算有心保我,恐怕也要力所?难及之处。
“但如果?配合齐慕先,我势必要按齐慕先的意愿做违心之事。一旦这样做了,或许能换来一时?富贵和太平,可无异于将自己的命脉把柄交到?齐慕先手中。以后,他完全利用?此事来拿捏我,让我只能按照他的指令行?事,成为?想?用?就用?、想?丢就丢的傀儡。
“这是你的身体,我本不该让你的身份陷入如此困境。
“还有,萧家的立场本就尴尬,难保不会因为?这件事,令萧将军多年蛰伏的隐忍毁于一旦,而且极有可能牵扯上你和你的其他家人。
“而且,杜宁枝她的冤情也……”
谢知秋头疼地拧了拧鼻梁。
最后,她沉默片刻,道?:“这是我的错,我太掉以轻心了,才会导致事态落入这等境地。”
“……原来如此。”
萧寻初听谢知秋说完,如此回应道?。
他得知内情,也感到?万分棘手。
不过,莫名地,他并没有感到?很焦虑,反而为?谢知秋愿意与他商量这些?而松了口气。
萧寻初道?:“齐宣正会出这种事情,任谁都?无法提前预料。而且,你先前的每一步都?没有料错,现在?的局面,并不是你的行?为?导致的错误,而是大理寺正这个位置棘手。
“齐宣正出这样的事,负责这件事的人必然?会面临这种情况,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这不是你先前哪一步走别的路就能解决的,只是你运气不好,被放在?这个官位上,就避不开。
“你父母那里,你不用?过于介怀。你现在?过的人生,是他们打从一开始希望我过的,既然?他们一直希望我做官,心里就会有难免遇到?这种事的准备。”
要是因此责怪谢知秋,未免不太公平。
但说到?这里,萧寻初一想?,也不免叹了口气,道?:“不过,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他观察着谢知秋的表情。
夜色已黑,就连将军府都?比寻常安静。
屋内点?着灯,但光亮不足以比白日。
谢知秋坐在?桌边上,侧颜安静而肃然?,萧寻初能看出她那双沉静的黑眸中没了平常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反而有了一些?焦躁的色彩。
难得见到?谢知秋如此消沉的样子。
她这样,难免会让人想?为?她做点?什么。
萧寻初斟酌片刻。
谢知秋本在?整理头脑中复杂的思绪,可忽然?听到?屋内响动,似是萧寻初铺平了纸笔,在?写着什么东西。
谢知秋下意识地看去,但下一刻,萧寻初就将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拿到?她面前。
谢知秋只扫一眼,就是一惊。
只见文章最首,明明白白地写着“决裂书?”三个字。
而后面的内容,则是以萧寻初这个身份,与萧家决裂的。
萧寻初轻描淡写地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但我当初也好不到?哪里去。其实我本来并没有打算回萧家,若不是如此对你考科举更有利,我现在?应该还住在?临月山的草庐里。
“既然?我本来名声就不好,那么再坏一回又何妨?
“只要彻底与萧家决裂,你至少可以少掉一大半后顾之忧。或许这么赶不足以完全解决问题,不过我父亲也不完全是纸老虎,想?必一封决裂信,至少可以让齐慕先直接将我全家拖下水的打算落空。
“要是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也可以再写一封和离书?,撇清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谢知秋吃惊于萧寻初的果?决。
但令谢知秋更吃惊的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萧寻初竟还能对她坦荡一笑。
谢知秋看到?的是他本质的模样。
这人生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样子很是恣意风流。
谢知秋感觉他本来是想?触碰她的面颊,或者?摸她的头,但这个动作并未做完,就在?中途转弯,改为?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头发。
萧寻初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想?要做的事,既然?前后都?没有两全其美之法,那不如就按你真实的想?法来做吧。
“至于我的身体或者?我本人,你不用?太顾忌,我并不介意。
“正像你当初说的,从我们两个交换灵魂的那一刻,我们的命运就彼此相连。你当初想?要为?官,是我支持的,在?那个时?候,我当然?就做好了和你共存亡的准备。”
谢知秋看着他与决裂书?,却不由凝滞,愣住了神。
如果?换作其他人遇到这?样的情况, 不说?暴跳如雷、怒不可遏, 多少也?会对她有所迁怒。就连谢知秋自己,都对让萧寻初、萧家?陷入这?种处境而感到自责。
可是萧寻初, 竟没有丝毫责怪她的意思, 反而平静理智地分析了前因后果?, 肯定了她前后的举动都是最优选择,并?没有做错,然后宽慰了她。
萧寻初一本正经地注意力放在了解决问题上, 道:“你不要太担心, 我看天子对你还是很有好感的,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糟。只是齐慕先这?个?三天的时限,未免有点?棘手。
“要不这?样, 你来想怎么处理这?桩案子,我来想怎么尽可能将负面?影响最小化。唔……我父母那边,要不要今晚就去大吵一架, 增强决裂的可信度呢?”
谢知秋听着萧寻初如此话语,心中不知是什么情愫。
忽然,她茫然地开口道:“你……”
“怎么了?”
萧寻初望她。
谢知秋素来沉着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 问:“你为什么……能做到对我如此信任?”
其实萧寻初这?样的举动,与其说?是信任, 谢知秋甚至觉得可以用纵容来形容。
在如此危险的时刻, 他都可以将安慰她的话说?得如此轻松, 就像丝毫没有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随时都可以为她赴汤蹈火。
仿佛她无论对他做任何事, 都可以轻易得到许可。
萧寻初一笑,回答她道:“因为我们是朋友。我信任你是应该的,不是吗?”
“……朋友?”
“对,我们不是一直是好友吗?”
“……”
谢知秋沉默。
萧寻初对她宽容的程度,真的是单纯的“朋友”二字可以解释的吗?
谢知秋感到困惑,可是当?她将目光看向萧寻初时,萧寻初只是坦然地对她笑,这?笑里对她过分放纵的态度,几乎让谢知秋有点?慌乱。
她不由低下头。
不过,萧寻初的态度,也?的确给她吃了定心丸,让她整个?人冷静下来。
谢知秋想了想,将决裂书?还给萧寻初,说?:“这?个?留到最后迫不得已之时,再使出?来吧。现在至少还有三天,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说?着,谢知秋从袖中摸出?一张薄纸,蹙起眉头,拿在手中端详。
这?正是仵作从杜宁枝的尸体衣襟中取出?的那封空白信,谢知秋对此物颇有些在意,便?索性带回家?来研究。
谢知秋道:“这?桩案件还颇有些可疑之处。齐慕先或许只想将他儿子完好无缺地捞出?去,可我身为大理寺正,职责却是要将案件调查清楚,以免对有内情的案情错判。
“根据乐坊女子的供词推断,这?封信中可能藏有秘辛,它?也?确实被受害女子细心藏在贴身之处,可是实际取出?来,信封里却是一张白纸。
“这?情况不合常理,我百思不得其解。若是通过这?张纸,推断出?杜宁枝生前到底知道了什么,或许能有新的方向。不过……”
谢知秋说?着说?着,又头疼地捏了捏鼻梁,道:“不过,杜宁枝原本是北地十二州人,习俗与梁城相异。连她的好友也?说?,杜宁枝的很多想法与梁城人有差异。或许最后即使费劲得知了信中的内容,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知秋平常意志通常十分坚定,但这?回时间?紧迫,情况又危急,要在这?种情形下再花时间?做一件未必会有成果?的事,即使是她,亦难免犹豫不决。
萧寻初见她面?有踌躇之色,有些感兴趣地将这?张纸从谢知秋手中抽过来。
只见他捏了捏这?纸,对着光照了照,又凑到鼻边嗅嗅。
谢知秋侧目看他,问:“你有什么头绪吗?”
谢知秋知道萧寻初学习墨家?术,对许多旁人不清楚的物质或者技术有了解,便?有点?关?心他的看法。
萧寻初端详着纸,思索着道:“我不太确定,不过……其实有件事,一般文官可能不太清楚。军中传递机密文件的时候,除了使用密语,还有一种方法,是用明矾水书?写?文字,这?样等上面?的水迹干掉,字迹也?会消失,随后遇水会再次显露出?来。”
谢知秋闻言,心中当?即一动。
她问:“你看这?信像是用明矾水写?的吗?”
萧寻初道:“不好说?。我刚才?捏了捏,这?信好像没有夹层,而明矾水写?的字一旦干了,无色无味,没有办法辨别。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信浸到水里,看看有没有变化。不过你这?是证物……可以浸水吗?”
谢知秋考虑许久。
最终,她下了决断,道:“可以试试!”
话完,她当?即取来白水倒入杯中,然后取出?一只最细的毛笔,将笔尖放在水中浸湿,最后,再用这?笔在信中划了划,范围不大,只留下一小片水痕。这?样,等到晒干,也?看不出?证物曾碰过水的痕迹。
谢知秋问:“这?么多水够了吗?”
萧寻初答:“只一小片的话,够了。”
交谈完,二人皆全神贯注地盯着信纸中间?。
良久,在涂了水的地方,隐隐约约地,逐渐显现出?写?过字的痕迹来。
谢知秋与萧寻初对视一眼。
二人当?机立断,将半壶水都倒了上去!
不久,原本空白的信纸上,显现出?整齐的笔迹。
只是,当?谢知秋尝试阅读时,却呆了一下,道:“这?不是汉字。”
呈现在信纸上的,并?非图案,也?并?非军用密语,而是如假包换的外文。
谢知秋博览群书?,学识过人,可她并?不会其他语言。
除了信纸末尾用红色的朱砂印了一个?清晰的拇指印,别的内容,她一概看不懂。
谢知秋端详信纸片刻,踌躇地道:“这?好像是辛国文字……我记得你父母好像会说?辛国语,他们会认得吗?”
萧斩石当?年?在北边打仗,十余年?驻扎边疆,谢知秋当?初为了扮演萧寻初不露破绽,向萧寻初打听过不少他父母的事,知道萧将军会一些那一带的语言。
按照萧寻初的说?法,这?是因为他父亲认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要是对敌方的语言文字一句不懂,事事依赖译官,那么一旦译官被收买,就会有极大的风险。
至于萧寻初的母亲姜凌,更不必说?。
她本来就是两境交接之处的住民,当?地有一种少数民族的土语,和辛国语言完全是一脉相承,只有少量差别。当?地少数民族与辛国人本是同族,完全能够无阻碍沟通的。
此刻夜已深,将军夫妇大抵歇下了。
谢知秋正犹豫要不要大半夜拿着这?信去打扰萧斩石夫妇,一抬头,却见萧寻初神情古怪地看着她。
“……你怎么不先问问我会不会?”
“你会?”
谢知秋惊讶了一刹。
她道:“我记得你好像没有跟你父亲出?去打过仗。”
萧寻初摸了摸头发,无奈道:“小时候觉得有趣,就跟母亲学过一点?。不过没有那个?语言环境,学得很粗浅,而且光看词汇句子还行?,要讲话的话说?不出?来。”
即使如此,现在也?能解燃眉之急了。
没想到萧寻初科举为官不行?,但在科举科目以外的学识倒不少,意外得可靠。
谢知秋忙将信纸转过去给他。
萧寻初道:“辛国用的是表音文字,有二十来个?基本字母和若干辅音。这?张信的字母写?得很差,像是依样画葫芦抄下来的,而不是其人本身会写?,所以有些词汇的字母也?断错位置了。至于信中文字的意思……”
萧寻初吃力地辨识着。
须臾,在悠悠跳动的烛火中,萧寻初逐字逐句将信中的意思告诉了谢知秋。
谢知秋的眼睛逐渐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