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by辰冰
辰冰  发于:2023年0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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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宅邸之?中,宋问之?同样将萧寻初制作的器械记录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认真端详。
在震惊过这些武器出手如此狠毒、风格如何一反萧师弟的性情后,宋问之?同样能感受到?凝结在其中的匠心。
不论这些武器的凶狠之?处,也不论两人当下的对立立场,只从用最简单的技术来破战局这个?思?路来考虑,他倒对对面那?个?工匠,生出了些佩服之?心。
宋问之?看到?刚柔牌时,对方国来的工匠是?萧寻初笃信不疑,可?看了对局上的两样东西?,又没那?么确定了。
不过,如果对面真是?萧师弟,那?他这些年?,思?维可?真是?开拓不少。
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契机吗?
还是?说……有别的什么人在他身边,或主动引导了他,或在某些方面影响了师弟,让师弟自?己成长了起来?
正当宋问之?走神时,有家丁来汇报:“先生,方国的使者已经到?了!”
“……我知道了。”
宋问之?收回?思?绪,郑重地重整衣冠,道:“让他们进来。”
“是?。”
不多时,花窗外晃过几个?人影。
方国这回?进到?上京来的使者团队,人少得?出奇,总共只有四?个?人。除了那?个?赫赫有名?的女官谢知秋,就只有那?个?神秘的工匠,还有两个?工匠学徒。
众人到?来后,两个?年?纪小的学徒留在外面,另外一双成年?男女则走了进来。
那?女子走在前面,身着官袍,神色淡泊清冷。
男子比她高一个?头有余,听话地跟在后面。
门扉打开,隔帘被男子撩起,好让那?女官先入内。
光影后退,随着光线逐渐清晰,三人的相貌都坦然地呈现在彼此面前。
……果然是?萧师弟。
另一边,谢知秋与萧寻初步入小楼后,同样看到?了这里的主人。
谢知秋步子慢了一瞬。
屋中的男人看上去比萧寻初年?长几岁,以?玉冠束发,着深色布衣,肩披昂贵的狐毛大?氅,比起工匠,外表更像是?读过书、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
谢知秋没有见过宋问之?本人,但从萧寻初的表情来看,眼前人大?约的确就是?他提过的“宋师兄”无?疑。
……谢知秋此前有过大?致的预期,不过见到?宋师兄本人,仍觉得?对方比她预想中更为斯文得?体。
这时,萧寻初也与宋问之?对上了视线。
本以?为就算气氛尴尬,好歹也会是?感慨万千的师兄弟重逢,但是?——
“萧师弟,你那?些武器是?怎么回?事,怎么全是?无?差别大?范围的攻击手法,你什么时候出手如此歹毒了?!”
“结果不是?赢了吗?比起我,师兄你问题更大?吧,你明知道我手上那?么多火器,竟然上来就拿出云梯车!一堆木头在火面前顶什么用?不是?应该先用其他东西?耗掉我手上的武器,该攻城了再推出冲车吗?”
“本来一局就应该只能拿出一种武器!你一个?火炮准备两种炮弹,多少已经濒临犯规了,我都没有说你!”
“我不用两种弹药,你就能赢我了吗?你输了不肯认,硬把我叫到?这里比第三场,还说有制胜武器,我倒要看看什么制胜武器,来啊,拿出来啊!”
“来就来!”
谢知秋没想到?他们连客气寒暄都没说上几句,居然直接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两个?人竟直接就开始了第三局。
谢知秋本应是?见证人,但他们师兄弟两人之?间的氛围剑拔弩张,仿佛要将分崩离析十二年?没吵的架一口气吵完似的,谢知秋也不便多言。
她想了想,就坐下来,看两人比斗。
这一局的规则接近于没有规则,双方都带上自?己愿意准备的武器样品,在空旷的战场上一较高下,直到?一方认输为止,要是?没有人认输,就算平局。
尽管双方火药味很重,但一旦坐了下来,倒都还算严肃。
宋问之?这里有一个?固定的沙盘,像是?他平时就会在这里进行军事模拟。
宋问之?率先出招:“你第二场做的那?个?火炮是?什么玩意?虽说能放浓烟,但和我们十二年?前在临月山上做的基础炮几乎没什么差别!还火炮,那?只能叫喷筒!这十二年?,你就没有想着点进步吗?
“看看我这个?!我给它起名?为虎蹲炮,比轻型火器火力更大?,战力实用;比重型大?炮轻便,搬运方便,还增加了抓钉与新箍,让它更为稳定可?靠。”
萧寻初对道:“我在第二场用基础炮,是?因为基础火炮就足够用了!既然重点是?毒烟弹,那?何必还要做花里胡哨的火炮,岂不是?让你们的皇室白看了我们的技术?
“不过是?改良大?炮,我当然也有!
“我这个?叫作百子连珠炮,不但可?以?内装铅弹百枚连发,我还在炮尾做了转轴,可?以?旋转扫射,顷刻便可?横扫千军!”
“那?你看这个?如何!火龙出水!是?我最近研发的一种火箭,水陆两用,在水面上仍能飞二里远!不但可?以?用于陆战,在水战中亦可?发挥作用!”
“不过就是?水战武器,我这个?叫水底龙王炮,可?以?放入水中,以?水流驱动,潜入船底,再点燃引线,炸翻船只。不过这个?我手上没有实物?,你就大?致看看图纸吧……话说辛国离水域这么远,你研发个?水陆两用炮是?要干什么?!”
“你这个?龙王炮算是?漂雷吧,倒还有几分意思?。那?么这个?,你又要如何应对呢?这是?我研制的下一代突火.枪,用火绳改进了原本的引线,点火效率更高,使用起来更方便,我打算将它改名?叫作鸟铳。”
“你这个?火绳的设计是?很出色,但这是?基于你那?边的突火.枪设计的,我们这边引线机关?早就变了。下一代我也已经设计了一半,具体肯定比你更好,至于名?字……我之?前还没想好,但刚才忽然灵光一现,就叫神雕铳好了。”
“你故意找茬吧?!”
谢知秋作为见证人,始终坐在旁边,眼看着这师兄弟二人一来一往,各自?都一连亮了十几件武器。
萧寻初这边毕竟是?外来客,筹备不算很充足,一着急就只能亮图纸,但宋问之?意外得?没介意这一点,萧寻初只是?拿出图纸,他也会认真看。
谢知秋这些年?统管云城,对墨家术就算称不上精通,也练就了眼力。
在她看来,这师兄弟二人水平都极为高超,确是?有来有往。
总体而言,大?抵还是?萧寻初略胜了一筹。
不过,宋问之?看上去并没有太在乎输赢,萧寻初也是?,两人比着比着,更像是?在享受师兄弟斗技的乐趣,忘了分胜负的目的。
既如此,谢知秋也没有打断,只是?静观其变。
不知不觉,两三个?时辰过去,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宋问之?轻轻擦了擦额上的汗,他只是?坐着与师弟比试技艺,竟不知不觉气喘吁吁。
但是?,他心中却难以?言喻的畅快!
好久,不曾有如此愉悦的感觉了。
好久,没有与人如此推心置腹、畅所欲言地较量了。
来到?辛国,他的物?质条件是?有了很大?的改善,但这里终究是?外邦外族之?地,他在这里再怎么受尊重,也无?法像融入故乡那?样与这里血脉相融。
墨家术在方国也是?一门冷僻的学说,而辛国,任它汉化程度再高,文化仍有隔阂,宋问之?在这里,更找不到?可?以?理解自?己的人。
上一次与可?称知音的人交谈,是?什么时候了呢?
在临月山上与师兄弟朝夕相处的日子虽苦,却是?再也回?不去的桃源乡。
宋问之?望着已然堆满各种器物?的沙盘,没有再拿出新的东西?,似乎已无?计可?施。
他只怅然地道:“萧师弟,当年?师父曾说,你天赋过人,用心纯粹,是?难得?一见的赤子。
“只是?这样的性情有利有弊,虽不容易被外界干扰迷失,可?也有过于天真的弱点,再加上你性情松散,做的东西?才总有差了半分的感觉。
“师父说过,你若能克服这两个?弱点,在墨家术上的造诣必能远超我们其他人。
“如今看来,师父说的的确没错。他若能见到?今日的你,想来也会欣慰非常。”
萧寻初一愣。
他没想到?宋师兄会这样夸赞于他,猝不及防,懵然道:“师父这样说过?”
反应了片刻,他又道:“……我过于天真?”
宋问之?莞尔:“若不天真,谁会放着将军家的二少爷不当,跑到?山上去当穷得?饭都吃不饱的烂工匠?”
“……”
萧寻初无?法否认这话,但在他看来,宋师兄也一样。
尽管后来家道中落,但他最初上临月山的时候,家境还算优渥。
萧寻初与宋师兄比试的时候还没感觉,宋师兄突然夸奖了他,还对他友善起来,他倒不习惯了,抓了抓头发。
他问:“所以?现在是?我赢了吗?你没招了?”
萧寻初对当下的情况有些疑惑。
他说:“所以?你特意把我和知秋都叫来到?底是?干什么的?不是?说有制胜武器吗,不会就是?刚才那?些吧?”
萧寻初不自?觉地出言又损了一句。
但他困惑也是?真的。
宋师兄拿出来的作品工艺是?精湛,但要说是?“必胜之?物?”,感觉还是?差一点火候。
宋师兄对他笑了笑。
“这就想赢,想得?倒美。”
宋问之?的表情,忽而变得?意味深长。
“你以?为我这十二年?,真的光是?享受山珍海味,别的什么都没准备吗?”
不等萧寻初有什么反应,他率先起身,然后对萧寻初挥挥手道:“站起来,别坐这儿,耽误事。”
萧寻初刚刚让开,就见宋问之?打开屋中一个?箱子,在箱底摸了几下。
接着,不知他干了什么,忽然听到?屋内传来“咔哒”一声,随后那?巨大?的沙盘竟裂成两块,然后向两边移动,打了开来!
在沙盘底下,居然有一条幽深的密道。
密道以?木质楼梯向下延伸,看不到?底。
宋问之?说:“这些年?,承天皇太后让我负责了不少上京的营建修理工作,包括这间屋子,也是?我自?己设计以?后盖出来的。
“于是?,我利用职务之?便,花了十多年?,暗中修了这条密道。
“伴君如伴虎,我又是?外邦出身,辛国不可?能对我完全信任,所以?我才会早早做此后路防范。
“从这里下去,走上一个?时辰,就可?以?通往上京城郊,那?里有我用他人之?名?购置的宅院,辛国应该一时半会儿找不过去。
“我的妻子儿女昨晚就已经出发了。
“你们也从这里逃走吧。
“等接到?我的家人之?后,麻烦你们带他们一起回?方国。这个?请求大?抵有些奇怪,但当下之?计,也唯有如此。”
在萧寻初愕然的眼神中,宋问之?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说:“承天皇太后是?个?果断且有才能的女人,她对自?己的国家是?很认真的。
“你们与我比试,要是?输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偏偏两局都赢了,皇太后难道还会轻易放你们走吗?
“我会用木人装作我们还在比试的样子拖延时间,你们速速离去。”

宋问之?只是?笑, 没有接话。
尽管宋问之?是?萧寻初以前的师兄,两人这回见面感情好像也不错,但他毕竟效命于辛国, 谢知秋之?前对他还是?以戒备为?多。
这个时?候, 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要救他们,谢知秋不免错愕, 看宋问之?的眼?神, 亦有些变化。
萧寻初则更为?震惊:“师兄, 那你呢?要是?我们在你的楼里消失,等辛国那边发现,不可能不怪罪你吧?”
宋问之?没有否认, 但又说:“这你们不用担心。皇太后之?所以要杀你们, 就是?因?为?忌惮你们的武器技术。
“我这回败了?两局,但仍然是?辛国这里最好的匠人,要是?杀了?我, 辛国拿什么去对抗义?军将来会使用的军用火器?
“我责罚难逃,不过,至少性命应当无忧。”
性命或许能保住, 可统治者真要降下罪罚,多的是?手?段让人生不如死。
劓刑,宫刑, 断足……
只是?顷刻之?间,谢知秋脑子里就想到了?很多辛国可以惩戒宋问之?的方式, 他们如果真的一走了?之?, 不难想象宋问之?会遭遇什么。
谢知秋侧目, 问:“我听闻师兄当年是?自?己决定要效忠辛国的,如今又为?何要牺牲自?己, 来救我们这些方国使者?”
宋问之?看向谢知秋。
他与谢知秋是?第一次见面,不过萧师弟不善隐藏感情,只是?通过他们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宋问之?也能感受到这两个人关系非比寻常。
毕竟是?初次见面的方国官员,他对谢知秋存着?几?分疏离,但因?为?是?萧师弟亲近的人,他凝了?一下,还是?对对方说了?实话。
“……我们师门的事?,你好像知道不少。”
宋问之?说。
他顿了?顿,才言:“当年在我看来,以方朝朝廷的昏庸,亡国是?迟早的事?。
“而我们这样?的人,不过是?升斗小民,根本左右不了?朝廷的决定,若民与官斗,更是?一条死路。
“我明明看清了?局势,若是?不自?救,难不成还困守死地,呆等着?我的家人跟随庸君埋骨?
“蝼蚁无法撼动大树,蚍蜉亦不能扭转巨船航向。
“以我之?力,实在无法改变天下大局,力所能及的,唯有保护自?己的家人而已。”
宋问之?略作停顿。
“谢姑娘,我们当年在临月山上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你听师弟说了?多少。”
“少年当有大志,年轻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有做过守护天下的美梦。”
“可是?后来,师父他是?怎么死的?”
“那些愚人,随心所欲地讥讽嘲笑我们是?疯子、怪物!师父一心赤诚,一把年纪了?,却被他们指着?鼻子骂!说他是?捡垃圾的没用乞丐!”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那些人看不起我们的知识在先?,我又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自?作多情,非要救他们不可?”
宋问之?此言,多少带了?些泄愤的怨气。
不过谢知秋自?己也是?先?为?官,后投义?军,若不是?到处碰壁,经了?不少身不由己之?事?,断不会做出这般选择。
这种对朝廷的不信任,她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谢知秋想了?想,说:“宋师兄嘴上虽如此说,可是?眼?神和行为?看起来都?并非真的如此无情,而且师兄制作的攻城器和守城器,都?没有完全以杀戮为?目的。”
“……”
宋问之?本有意回避她的目光,可是?听到此言,眼?神又晃了?一下。
“我只是?不喜欢杀气过重的武器。”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想了?一下,又看向谢知秋。
他说:“你们在沙盘对局上用的那些武器,未免过于残暴了?。
“你们可能觉得当下赢了?就好,但这样?武器的出现在战场上,一定会让敌方大为?戒备,然后随之?开展军备竞争。
“你们这边的手?段极端,对方为?了?赢,就会拿出更极端的武器。
“这样?一层一层堆叠下去,迟早有一日,一场战争就会让百万、千万人丧生,令全天下人都?陷入危险之?中,乃至生灵涂炭。
“统治者只发号施令,战场上再怎么激烈,他们也可高枕无忧,自?不会考虑这么多,只会觉得武器越强越好,但对百姓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他顿了?一瞬,又言:“其实我放你们走,也不单只是?因?为?不希望你们死。
“你们活着?,承天皇太后会对你们的军队有所顾忌,不敢冒然开战。
“但是?你们一死,天下就只有辛国有能力制造火器了?。
“见识过你们那些器械后,李太后必定会觉得我的手?法过于绵软,命令我按照你们那边的思路动手?。
“辛国以草原民族掌权,对攻占掠夺的渴望远胜于农耕民族,若真是?如此,接下来四?方都?会不得安宁。
“若是?变成那样?,也并非我所愿。
“反而是?你们,虽然有能力攻打,却宁愿选择和谈,或许有谈一谈的余地。
“倒不如保住你们的命,维持目前这个僵局。
“我知道大势不可挡,冷兵器迟早会过渡到火器,而一旦开始使用火器,大规模热战也必然不可避免。自?己弱,就会被人侵略,事?实如此,也无法停滞不前。当下这样?做,不过是?螳臂当车,不知道能维持几?年,但只守当下,能多得一天安宁也比立即陷入混乱好。”
谢知秋认真听着?宋问之?的话,没有打断。
“兼国覆军,贼虐万民,竭天下百姓之?财用,不可胜数也,则此下不中人之?力矣。”
待他说完,谢知秋垂眸,忽而开口。
宋问之?听到她说出这句话,十分惊讶地看过去:“你竟看过《墨经》?”
谢知秋颔首。
她原先?并没有说太多话,直到此时?,才出言道:“听起来,你的不满主要是?对朝廷,而不是?对方国。既然师兄你当年离开,是?因?为?朝廷无药可救,那如果效忠的对象……换作是?我们呢?”
“……什么?”
谢知秋道:“不知宋师兄在辛国,有没有听说过方国义?军的传闻。
“我们义?军起初是?民间自?发组织起来的军队,这几?年以云城为?据点,逐渐有了?一些掌控能力。”
在谢知秋看来,宋问之?虽与他们阵营不同,但在观点上,并没有本质分歧。
他们本该是?同路人。
谢知秋指了?指守在外面的小弟子,邀约说:“正如宋师兄所见,我等善用器械,深研技术。
“在义?军之?地,墨家学说是?一门受到重视的公开学问,不少孩童都?主动学习,如今在北方之?地,弟子已有上百人。
“我们为?自?己效命,而不是?听命于皇帝。
“宋师兄或许对旧地民智未开仍有顾虑,但将来,我们会极力推广新?的教育方式、启迪民智。
“师兄当年与同门共同经历的愚昧之?事?,不敢说马上消失,但只要普及新?的观念,今后一定会减少,新?的江山……终会来临。”
宋问之?默了?片刻。
要是?十二年前听到这番话,他或许不会选择远赴辛国,而是?果断应下谢知秋之?邀。
即使是?现在,这番话听起来仍然很诱人。
但他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道:“口说无凭,我们才是?第一次见面,我不会轻易信你。”
他深深看了?谢知秋一眼?,说:“更何况,现在比起招揽我,你们还是?先?考虑自?己怎么活下来吧。要不是?凑巧有我这条密道,你们恐怕都?不能活着?走出上京,怎么还有闲心想别的?”
谢知秋却只是?淡淡地瞥了?那密道一眼?:“我们用不上这个。”
“什么?”
“宋师兄当真以为?,我这个正经的出使官员只是?跟出来吃白饭的吗?我们在节骨眼?上出使辛国,并且出言威胁承天皇太后,自?然想过承天皇太后会动杀心。”
宋问之?直到这时?才发现,这个谢姑娘从头到尾都?没有慌张过,如同夜晚无风的深潭,平静淡然,又深不见底,令人看不出心思,冷静得不似凡人。
仔细想想,在方国那种环境里,这个谢姑娘一度以女?子之?身官至国子监祭酒,现在甚至当上了?同平章事?,义?军里的人也对她言听计从,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她但凡哪里棋差过一招,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只见谢知秋眯起眼?,缓缓道:“我们既然敢赢,手?上就还有可以全身而退的策略。”
宋问之?被她的气势逼得呆了?一息,然后才问:“你要怎么做?”
出乎意料的,谢知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宋师兄似乎还没有忘记墨学经典,既然如此,应当不难想到。”
“……?”
不等宋问之?反应,谢知秋已垂下眼?睫,将沙盘上的武器收拾起来,道:“宋师兄若是?不安,可以先?带其他人躲到暗道里,剩下的事?,我一个人足以。”

第二百一十五章
金殿内, 承天?皇太后得知谢知秋一个人从宋问之?的小楼出来了?,并且提出要见她时,颇有些意外。
不?过, 皇太后还是整顿衣冠, 出来听第三局比试的结果。
没?有朝臣的大殿无比空旷,宫娥内侍多静默不?语, 天?色已晚, 点了?灯仍旧光线不?足, 但?这?样静谧的昏暗,反而给大殿更添一重庄严。
皇太后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见我?”
谢知秋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萧寻初他们?在沙盘上新?演示出的技术一样一样展示出来, 并且按照制作者不?同, 分别放在两手边。
谢知秋道:“左边,是我们?这?边先生的作品;右边,是贵国先生所作。”
皇太后像猫似的眯阖起双眸, 遥遥打量两边之?物。
李太后对武器虽有一定了?解,但?她日理万机,要管的事情甚多, 若是两边差距不?大,她还没?有火眼金睛到一眼就能看出的地步。
她懒洋洋地靠向一边,问:“那么, 谢大人以为如何?”
谢知秋回答:“依谢某看,自是我方?更胜一筹。”
李太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殿内似有寒风簌簌掠过, 带得人身后微冷。
李太后如此不?以为意, 仿佛胜负早已无关紧要。
谢知秋定了?定神, 道:“其实我今晚来见皇太后,是代表我方?, 还有一件礼物想要赠给李太后。”
李太后抬了?一下?眼皮。
是时,谢知秋已经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恭敬地递上。
谢知秋说:“这?是我方?在北地所使用教材中的一卷,截取自《墨经》中的《公输》一章,皇太后若是感兴趣,不?妨一观。”
李太后狐疑地盯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去?看卷轴。
不?过,谢知秋似乎也不?在意她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往下?说:“春秋时期,楚国欲攻宋国,聘请鲁国著名的工匠公输班制作了?攻城的器械,墨子听说以后,自齐国出发,走了?十天?十夜来到楚国,劝说楚国国君停战。
“但?楚国自认国力强悍,又已经造好?了?云梯之?械,不?愿意放弃攻打宋国的计划。
“于?是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与公输班较量数回。无论公输班拿出怎样精巧的攻城器,墨子都能以守城之?器拒绝,最后公输班进攻之?器用尽,墨子的守城器仍绰绰有余。
“墨子以此证明?,无论楚国怎样进攻宋国,只要他出面阻止,楚国都没?有办法取胜。”
《墨经》在方?国境内已经失传,更不?在儒家经典的四书五经之?内,李太后是辛国皇室,而宋问之?看上去?也没?有将《墨经》的内容告知辛国官员——亦或是即使他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真正在乎——总之?,李太后看上去?并不?知道这?个典故。
她听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扬了?下?眉,道:“所以你是认为,凭着与春秋时一样的方?法,就能够说服我,这?才出使前来?”
谢知秋摇头。
她说:“我想对皇太后讲的,是这?个故事的后半段。”
“——?”
“公输班输了?以后,又不?太服气地道:‘我知道怎么样可以击败你,但?我不?说出来。’”
“墨子听了?,回答道:‘我知道你要用什?么办法来击败我,但?我也不?说出来。’”
“楚王听了?很?奇怪,便问其故。”
“墨子说:‘公输班的意思,不?过就是要杀了?我。他认为,只要杀了?我,宋国就没?有办法守住,只能任由楚国践踏。但?是实际上,我的三百余个弟子,已经拿着我的守城器,守在宋国的城墙外,等着楚国入侵了?。大王就算杀了?我,也杀不?尽防御的弟子。’”
“——!”
李太后起先不?以为意,直到听到这?里,才脸色大变,一拍椅子,几乎要从座位上站起来!
谢知秋却淡然依旧,只说:“历史是不?是很?有意思?前人说要以史为鉴,诚不?欺我。”
谢知秋顿了?顿,又往下?说:“皇太后是不?是一开始就有点奇怪,为何我们?只有这?么几个人进上京来?
“实则在看到皇太后送给义军的‘礼物’时,我们?便觉得此行不?会这?么容易,于?是让一部分人当即折返回去?,另一部分人陆续留在了?沿途的驿站中。
“这?几日,驿站内的人一直在往回递平安信。不?过,若是我们?超过十日还没?有平安出城与他们?会合,亦或者是驿站的哪一环断开了?,平安信就会立即停止。
“一旦平安信停止,守在北地边境的义军大军马上就会直上北地,直取上京。
“义军会使用的武器,皇太后已经亲眼见识过,想来不?难猜测结果。
“我等出使上京,原是希望能以损失较少的方?式结束战争,但?若是辛国没?有此意,剩下?的唯有一条路可走。
“要和还是要战,还请皇太后仔细掂量。”
李太后几乎要拍案而起:“你在威胁我?!”
谢知秋道:“不?过是陈述事实。”
在此之?前,李太后的确是认为,只要杀了?谢知秋和前来辛国的工匠,便可解除这?么一个大威胁,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谢知秋的深谋远虑远超她的想象。
她在算计对方?,对方?也步步为营,在算计自己。
李太后起先怒火攻心,觉得落入了?对方?的天?罗地网,但?是盘算了?半天?,还真没?有想到破解之?法,反而冷静下?来,重新?用一种审视的眼光来看谢知秋。
她说:“我原本听说,方?国的女子柔弱无能,连骑马射箭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一味柔顺,指望依附于?男子,今日见你,倒以为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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