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移动工作室,但毕竟只是一辆马车,要考虑通行效率。
在车内塞进了工作台和种种作业工具之后, 环境已经十分逼仄, 顶多容纳一两人?,有时充作助手的?弟子进来后, 车内连转身都会分外困难。
相比较于?宋问之在辛国那?间完善又宽敞的?工作室, 萧寻初用的?这辆马车, 只能用简陋来形容,甚至连工具都只能将就,不算齐全。
然而, 萧寻初似乎对环境的?不公?浑然不觉, 依旧手中飞速。
他用泥土做了一个空心球,又以硝石和硫磺配成火药,用纸包住, 从预留的?孔洞小心翼翼地灌入空心球中,然后又开始制作要架在外面的?木框。
宋师兄无疑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在看到宋师兄设计的?临冲云梯车时,萧寻初亦感到惊艳。
在辛国的?这些年, 宋师兄肯定不是每日都游手好闲,仍旧是在思考与学习的?。
换作十年前,他看到这样强悍的?冲车, 恐怕会束手无策。
不过……
萧寻初深呼吸一口,让自己冷静下来, 从头开始分析。
这些年, 他同样没有原地踏步。
他经历了许多, 看到了许多,除了从未懈怠的?技术, 还有逐渐拓展开的?见?识与思路。
而这些年来,对他影响最大的?人?,是谢知秋。
他从谢知秋身上学到的?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明白遇到困境时,不能横冲直撞,而要动脑思考,即使?在看似无法突破的?绝境中,仍然会存在一线意想不到的?生?机——
对手的?优势是什么?
对手有没有弱点和劣势?
他有没有自己看不见?的?盲区?
我们这里?,有没有对手看不见?的?牌?
如果换作是谢知秋,她会怎么做?
“——想清楚你想达到的?目的?是什么,不要被常规思维所迷惑。”
他仿佛看到头脑之中,谢知秋望着他,对他这样说。
“对手往往不会手下留情,所以如果想要保全自身,又确信自己选择的?道路是更正确的?,有时候……不要拘泥于?形式。”
萧寻初心中一动。
“辛国皇太后、皇上,我方的?守城器,已经完成了。”
半个时辰之后,萧寻初那?边的?抵御之器,竟然真的?立刻就送到了殿上。
比之辛国那?边庞大、精细的?临冲云梯车,方国呈上的?守城器极为小巧。
从外观上看,只见?几个色子大小的?木头方块被盛放在木盘上,中间镂空,像是个方形小筐。
而在筐中间,嵌着一颗黑漆漆的?泥球,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端倪。
“……这是什么东西??”
辛国官员从未见?过这样的?物件,显得很警惕。
不过这样的?小物件,从气势上来说,似乎已经逊了辛国的?冲车一大截。
谢知秋这边的?墨家弟子认真地端着木盘,道:“此物名为‘万人?敌’,接下来,我会代师祖演示此物的?用法。”
只见?这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在沙盘边坐下,木盘放在自己身侧。
她将装有泥球的?木头框拿起,点燃上面的?引线,然后将木头框架置于?城楼之上,模拟守城兵会有的?动作,将木头框从城楼上推了下去!
木框泥球落在地上,起先还是沉寂,但下一刻,只见?引线烧到了尽头,泥球周围先冒出几缕灰烟,接着,巨大的?火舌竟从泥球中喷涌而出,如火龙翻腾扭跃!
随着火舌向四面八方出腾,圆形泥球受到力的?冲击,开始剧烈旋转、翻滚,喷着巨大的?火焰在沙盘中毫无规律地扫射起来!
辛国官员没人?想到这貌不惊人?之物居然会是个旋转炸弹,皆大惊失色!不等看清泥球的?走势,已然下意识地惊呼后退!
这泥球滚动喷火的?架势着实惊人?,仿佛下一刻就会跃出沙盘,喷向朝堂上的?官员!
唯有方国这边的?谢知秋与那?个小工匠弟子淡定依旧。
那?小弟子将万人?敌一个接一个地从城墙上抛下,任其在火旋中满地乱窜,同时乖巧地介绍道:“师祖说,这万人?敌若制成实物,会重达八十斤,火力也会更大。此番为了防止伤到朝堂上的?各位大人?,已经做了适当的?减弱。
“如果是这样的?重量,光凭人?力,会极难阻止,在战场上更难以取水扑灭。
“万人?敌会旋转,因为我方是守方,它向内旋转时,有城墙阻挡,不会伤到自己人?;但若是向往旋转,凡墙外之人?,无论?人?马器械,无一可以幸免。”
“什么?!”
城北宅院中的?宋问之,听?闻宫中内侍的?回报,简直大为震惊!
重达八十斤的?旋转火球?
万人?敌?
宋问之闭上眼,想象这样一件东西?出现在战场上的?情形——
“咴——”
“啊!不要——”
“救我——”
烈火燃烧,浓烟熏天,无数兵马被喷着火的?泥球压制扫射,被火焰吞噬。
攻城器被大火烧成灰烬,在云梯上奋战的?士兵从高处掉落下来,惨叫着落入赤色大火中。
硫磺与硝石混杂的?刺鼻气味,活生?生?的?人?.肉被炙烤的?焦糊味,遮天蔽日的?浓烟足以吞没一切……
宋问之痛苦地皱起眉头。
他虽同样制作武器,可并不喜欢战场,光是想象就让他感到难受,不愿见?之,心如刀绞,与此同时,在他心中还萌生?了另一程度上的?惊愕——
这竟是萧师弟的?作品?!
如此残酷嗜血的?凶器,怎么会出自那?个萧师弟之手?!
此物简单而务实,威力强大、构思巧妙而容易制作,这倒的?确是萧师弟的?风格,可萧师弟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会用这样阴狠果断、不留情面的?思路来制作武器了?
宫外马车内,萧寻初正坐在桌前,等待结果。
义军一直以来都还算是比较仁义的?军队,即使?是面对敌手,采取的?也是“杀其恶首,释放余众,不妄戮一人?”的?原则。
之所以这样做,除了道义上立得住脚以外,也是为了缓解敌方的?敌对情绪,避免对手在认为被俘必死无疑的?情况下殊死而战,更有利于?劝降。
正因如此,实则有一部分被强征入伍的?辛军,在被义军俘虏后,甚至会决定加入义军。
到目前为止,义军还没有被逼入过绝境,所以比较狠辣的?武器,尚没有用武之地。
不过……如果是谢知秋,会怎么做?
萧寻初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心中逐渐清明。
他们必须要吓住辛国。
既然如此,就要展示出义军强大而残暴的?一面。
为达这般目的?,用出再凶残的?武器,亦在所不惜。
另一方面……
萧寻初也有自己的?思量。
他认识的?宋师兄,本?质是个十分心软的?人?。
如果在对面的?人?真的?是宋师兄,如果宋师兄还和当年一样,面对此情此景,不可能毫无想法吧?
沙盘之上,辛国的?临冲云梯车,已被万人?敌喷出的?火焰焚烧殆尽,成了细沙上的?焦炭。
再精巧、再别致的?攻城车,只要是木质的?,在如此难以阻挡的?火攻之下,也不过是无用的?木柴。
朝堂上一片寂然。
第?一局胜负已分,众人?亲眼所见?,无可辩驳。
谢知秋安静地站在朝堂上,即使?赢了,也没表现出赢家盛气凌人?的?样子。
她只是微微朝宫外城门?的?方向侧了一瞬,嘴角隐约弯起,露出一点外人?难以觉察的?笑意。
不必言语,心意相通。
而在朝堂之上,辛国李太后的?神?情却是晦暗不明。
她目光落在谢知秋身上,令人?看不清情绪。
这时,谢知秋说:“诸位大人?若无异议,那?不如开始下一轮吧。
“第?二局是由我方出题,尽管两轮之间理应有三日准备时间,不过我们这边的?题目,方才已经完成了,还请诸位大人?过目。”
事不宜迟,话音刚落,谢知秋便示意女弟子将新作拿上来。
绸布揭开,即将列阵沙场之上的?,是一排整齐的?火炮。
四个轮子制成的?木车之上,摆放着金属光泽明亮的?喷筒。
宋问之看到内侍官画来的?火炮示意图,内心稍稍松了口气。
火炮作为攻城器而言,的?确是十分强劲先进。
当下现实中的?城池堡垒,大多是依照防范冷兵器的?标准来建造的?,要抵御杀伤力巨大的?火炮并不容易。
不过,也并不是毫无办法……
宋问之见?状,心中已经有了想法,正要动手,忽而又有另外一丝疑虑冒了出来——
火炮固然强大,但用在两边比试的?攻城战中,未免过于?中规中矩。
萧师弟蛰伏这些年,似乎进步不小,而这火炮单看外观,虽有改进,但并不算很大。
为何萧师弟不选些冷僻的?攻城器来作这一次的?题目,反而选了师兄弟中人?人?都很熟悉的?火炮?
难不成……是因为萧师弟不善攻势?
还是说,这个火炮只是表面上看问题不大,实际另有玄机?
想到这里?,宋问之隐隐感到不安。
……但是,这终归只是火炮。
萧师弟大概想不到,他在辛国这几年苦心钻研,已经想到一种无懈可击的?防御之法,即使?是面对火炮,也不会有丝毫破绽。
宋问之心神?一定,从无数卷轴中取出一幅图纸,埋头工作起来。
萧寻初的?一个时辰接招应敌十分厉害,但这一回,辛国那?边的?工匠反应速度也相当快。
宋问之这一次的?守城器制作了大概一天,次日中午,就被呈送到宫廷。
一天的?时间看似较长,但当守城器送到众人?面前,即便是谢知秋,表情也有微妙的?惊讶——
辛国那?位“先生?”送来的?守城器,并不是器械,而是一座真正的?城池!
仅仅在一天之内就完成如此庞大的?作品,任谁都不得不赞一句手艺纯熟精湛。
取物而来的?内侍官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先生?做出的?回应,它的?名字,叫作‘棱堡’。”
第二百一十二章
辛国的内侍官将?原本摆在?沙盘上的城墙撤下, 换上了“先生”送来的“棱堡”。
这是一种从未有人见过?的城池造型。
普通城池大?多四四方方,城墙上方设置用于防御、眺望敌人的楼台,名为“敌台”。
城楼上还会设置“悬眼?”, 用于攻击蜂拥到城下的攻城者。
然而辛国拿出的这座城池, 却是一种如星光散射般的多边形!
敌台的墙从两边加厚,前方尖锐, 突出于城墙, 形成了奇特的“三角形”。
数个敌楼绕着城墙一圈, 就形成了一种敌楼向?外突出,而普通城墙“凹”在?内部的内凹结构。
敌楼两侧列着一排孔洞,火炮被安放在?其中, 随时可以向?外开火。
辛国内侍官介绍:“火炮是很强大?的火器, 普通城池在?它?面前恐怕不堪一击,我们先生深知这一点,所以才特意设计了这种棱堡式的新城。”
内侍官顿了顿, 方继续往下说——
“敌台的城墙用棱形结构加厚,令火炮的力量难以将?墙打透。”
“由于是凹陷结构,城池被保护在?厚厚的敌台墙内, 敌军如果想要进攻,不但需要大?量时间,而且由于必须进入‘凹’墙的范围内, 势必会暴露在?两面以上攻击墙的范围内,因?此?遭到夹击。”
“敌台每个面都留有孔眼?进行反击, 同样可以进行火力输出。
“不要说是火炮, 任何攻城器在?这等城池面前, 都无能为力。”
那?女弟子年纪尚小,又同样对墨家术有极大?热情, 第?一次见到如此?奇特的城池设计,一时忘了自己的立场,惊叹道:“这……好厉害!”
说着,她尝试将?萧寻初做的火炮排列在?棱堡周围,并试着开了几炮。
敌台墙面极厚,足够坚固,在?火炮的轰炸下,虽不是毫发无损,但的确无法攻破。
反而辛国那?边,点燃堡垒中的大?炮进行还击,一下就炸飞了城下的方国火炮。
辛国李太后见状,心中的紧张隐约松了些。
方国的使?者表现得如此?胸有成竹,第?一局对方也的确反应极快、轻易就攻破了他们的冲车,李太后难免会担心战况——
尽管这比试,表面上只是工匠通过?沙盘推演来比较技艺高下,但今日展示的这些武器防具,都是现实中实际能制作出来的。
要知道宋问之拿出来的无论是攻城器还是守城器,都是李太后此?前从未见过?之物,已经可以说代?表辛国的最高军备水平了。
而且,在?义军向?十二州开战之前,她并没有真正做过?要将?宋问之的武器设计用于实战的准备,只是觉得有备无患罢了。现在?即使?宋问之拿得出设计图,辛国短时间内也无法像义军运用突火.枪那?样,将?这些复杂的武器大?量投入战场。
要是这样还被方国……应该说是义军的工匠压着打,岂不是说明,义军如果真的站在?方国朝廷那?一头,那?么辛国继续坚持和方国打下去,也会像这场沙盘推演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想到这里,李太后不由面色苍白。
这可真是最坏的结果。
若真如此?,她恐怕真的会不得不答应谢知秋那?样狮子大?开口的条件、屈辱地与方国这么一个弱国和谈,要不然,在?战场上只会面临更大?的损失。
万幸,看来这一局,方国那?边是赢不了的,还算是有来有往。
她定了定神,开口道:“结果已经很明显了,方国使?者,你们还要继续下去吗?”
谢知秋看向?女弟子。
因?为对决是工匠方面进行的,而且是由一方出题,一方再作答复,如此?往来,而萧寻初自从进了工作室,就没再出来,谢知秋并不完全清楚他的打算。
三局两胜制,其实只输一局,对他们这边也并不是不能接受。
然而女弟子看上去并没有慌乱,反而郑重拱手道:“谢大?人,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谢知秋一滞,颔首应诺,示意她继续。
女弟子道:“其实这件攻城器的特殊之处,并不在?于火力,而是在?于弹药。
“师祖在?给我这些火炮之前,给了我两种弹药,并且交代?,要是普通的火药就可以攻下城池,就没有必要用另一种。毕竟这另外一种……”
女弟子面露犹豫,才说:“等下会气?味较大?,但毕竟是比试,还请各位大?人谅解,不要认为是我方怀有恶意。请各位大?人尽量后退,并且用东西遮掩口鼻。”
辛国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颇为犹豫,但出于谨慎,最终还是小心地往后退了几步,用袖子遮住半脸。
女弟子见在?场之人似乎都准备好了,从袖中取出另外一种弹药,灌入火炮筒中。
随着一声炮响,只见什么东西在?堡垒旁炸开,接着,漫天卷地的烟雾忽而平地升起,弥漫了整个沙盘,整个宫殿有如被灰蒙蒙的雾笼罩,遮挡视线,伸手不见五指!
这烟雾还伴着一股刺鼻的呛人气?味。
纵然女弟子已经事?先打了招呼,但烟雾扩散得太过?厉害,还是有不少辛国官员不慎吸入了烟尘,更不要说这烟雾居然对眼?睛也有刺激作用,绝大?多数官员都没有防范眼?睛。
一时间,殿中一片狼藉,在?场众人都被呛得涕泗横流、咳嗽不断,似乎还有不少人根本睁不开眼?睛,捂着双眼?惨叫不断,现场乱成一团。
就连辛国的皇帝和皇太后都未能完全幸免。
“护驾!”
“快护驾!”
辛语与汉语交错,混乱至极。
尽管皇室坐在?上方,影响相对较小,又有内侍官一见势头不好就迅速冲上去挡着,可单凭几具肉体?凡胎的血肉之躯,如何挡得住无孔不入的烟尘雾霭?
年轻皇帝“啊”了一声,连忙遮住双眼?。
李贞儿也皱起眉头,急急往后退,却止不住咳嗽起来。
李贞儿感到双目剧痛,被刺得满眼?是泪,但她仍倔强地睁大?双眼?,惊愕地看向?谢知秋——
弥漫整个宫室的浓烟,即使?是谢知秋,也不可能丝毫不受影响。
她同样双目泛红,轻轻咳嗽清理嗓子,看得出颇为难受。
不过?,她和女弟子毕竟站在?发射火炮的位置,算是上风口,烟雾往她们飘得少些,看得出影响不算太大?。
谢知秋仍旧站得笔直,如同一棵遗世独立的修竹。
她似乎觉察到李贞儿的目光,隔着造成混乱的混烟,不躲不避,淡淡地朝她望过?去。
时间几乎静止。
李贞儿心头大?骇。
而这时,她听?到方国那?女弟子还在?敬业地介绍着他们的弹药:“这……咳咳咳……这是法火药,是我方研制的一种……咳咳咳……可致人头晕目眩的弹药,通过?与之配套的火炮使?用。
“这种火炮的喷筒,既可以……咳咳咳,发射火弹,也可以喷射……咳……毒气?烟雾。
“和师父的万人敌一样,这一次为了避免伤到各位大?人,威力和毒性都进行了减弱。
“在?我方基地,我们还研制了可以导致敌方失明、中.毒,乃至直接死亡的……咳咳……烈性药物。
“没想到此?药在?室内影响如此?之大?,还是有点失策了。
“不过?如果是在?实战中的话,我方会从上风口发射毒烟,让毒气?从上风吹下下风,这样我方不会有丝毫影响,而等敌军中.毒陷入慌乱之中,我方就可以趁机侵入,不费吹灰之力制服敌人。
“辛国那?位先生的堡垒的确高超,但是再厚的墙,再没有瑕疵的构造,除非是真将?四面八方都封死,要不然……如何能拦得住毒烟呢?”
由于大?殿充满刺激性烟雾,比试暂时中断,好让辛国皇室与在?场重臣稍作休息,并且让大?夫前来诊治。
一回到宫中,李贞儿怒不可遏,一抬袖就将?桌上的茶具装饰全扫到了地上。
瓷器落在?地砖上,哗啦啦碎了一片。
“那?个宋问之干什么吃的!”
李贞儿眼?睛还未从毒烟的刺激中恢复,满目赤红,眼?底全是血丝,但比起眼?睛的颜色,她声音蕴含的怒意更为吓人。
“这些年养他花了多少钱,现在?要他有何用!”
满室宫娥早已跪下,却不敢做声。
实则宋先生已经是辛国境内最好的工匠了,只是敌手太强、太不择手段,换作其他人,只会输得更惨。
李贞儿又何尝不知这一点,责怪宋问之也毫无益处,只是像这样被方国压制,实在?触到了她内心最为警惕的地方。
辛国已经拿出了最高明的手段,可那?谢知秋与方国的工匠看上去仍然游刃有余。
这似乎预示着他们的势力远比辛国本来预估得更强。
要是他们那?些攻击策略,真的被用到战场上……
恐惧的情绪涌了上来。
要是没有义军,辛国对方国的战况明明看上去形势正好,难道……真要在?这种令人不甘的情况下,与方国这么一个破烂弱国议和吗?
上官濂踏入室中的时候,正看见满地狼藉,还有面露愁容的李太后。
“皇太后!”
他先行了个礼,随后又对宫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上官濂时常后宫,还与太后李贞儿出双入对,在?辛国并不是什么秘密,宫人也习惯了他的到来,见他到来,便习以为常地听?从对方之言。
见周围没有人,他便改了口,唤道:“贞儿。”
辛国皇太后此?刻已经冷静下来。
约定的切磋是三局两胜。
现在?还没有真正宣布结果,但宋先生那?里似乎没有破解毒烟的方法。
要是就这样坐以待毙,可就真要认输了。
李贞儿慢慢地坐下,问:“方国的那?个小弟子,好像一直将?为他们制作器械的人,称作师祖?”
上官濂是被她叫来的,显然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
他道:“是。那?个人一直在?宫外没有露面,但看那?些工匠弟子对他的态度,应该在?工匠之中举足轻重。
“另外,从方国朝廷给我们通风报信的内容,以及我们这些日子的调查来看,这谢知秋不但是方国名声赫赫的女官,而且应该就是在?义军中地位超群的‘红梅夫人’。
“义军在?崭露头角之初,武器就与普通军队不同,相传是因?为红梅夫人与工匠交好,为义军引荐了十分杰出的工匠,并且也是她,对工技之术极为了解,一手撑起了义军的工技体?系。
“若是不出意外,那?位谢大?人,还有那?个没露面的工匠,就是义军中的‘那?两个人’。”
李太后眯起眼?,脑中思索。
军备武器一向?可称国本,对于君主来说,可以说是维持江山稳固的重要依仗。
正因?如此?,重要的武器制造技术通常都是机密中的机密,国君都会绞尽脑汁防止这些技术外泄。
而工匠又是师徒相承的手艺,轻易不会透露给外人……
想到这里,李太后心意已定,说:“这个谢知秋,还有与她同来的所有工匠,绝不能放他们回去。”
关键的军事?技术,有极大?可能只掌握某几个互有传承的工匠以及统治者手中。
这个谢知秋和未曾露面的工匠,大?概率就是义军中的这等人物。
那?个工匠被称作“师祖”,其他人大?概都是他的徒弟,可是看与他同来的弟子年龄这么小,他们很有可能还没有接下师父的衣钵。
不得不承认,他的手艺是厉害。
但是只要将?这些人都弄死在?这里,就能彻底断绝这门?手艺,辛国也就不用再担心,在?战场上遭遇那?些可怕的武器袭击。
李太后眼?神沉了下来。
若说她原先对谢知秋这一行人还存着互相试探的心思,那?这一刻,她已经彻底做了决定。
李太后开口,就要下令,但偏在?这时,一个内侍官匆匆赶来。
那?内侍官汇报道:“皇太后,宋先生请人带信来说,希望您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他想说服方国使?者,再与他们比第?三场!
“这一次,他想让方国使?者与工匠全都到他府上,与对方的工匠当面比试,然后由方国使?者来作见证。
“宋先生保证,他手上还有没拿出来的决胜武器,这一次必定会赢,而且等比试完了之后,还能让方国使?者悔不当初,涕泪交加地向?辛国道歉,承认辛国才是无法战胜的强国!”
李太后嘴边之言一转,暂时咽了回去。
她对宋问之这个承诺将?信将?疑,毕竟从先前两局来看,他们两者之间并非没有差距。
更何况,若论三局两胜,方国那?边已经赢了,他凭什么断定,方国工匠会愿意和他比第?三场?
不过?……
李太后对宋问之这话,还算有些兴趣。
左右无论第?三场比还是不比,对她来说没什么损失。
赢了最好。
要是输了……无非是她晚一点杀谢知秋这一行人,结局还是一样的。
宫外, 谢知秋挤进萧寻初的马车里,坐在堆放杂物?的桌子一角,询问道。
萧寻初赢了以?后, 还会被提出加试一场, 对他们而言,是?在意料之?外的事。
单比试倒不要紧, 但辛国那?边的“先生”声称自?己手上有“决胜武器”, 还要方国的使者全部?过去做见证, 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妙,总令人担心其中有诈。
他们当下赢了两场,势头正好, 再比第三场, 似乎看不到?什么好处。
不过,他们之?前豪言壮语说得?夸张,这个?时候要是?拒绝, 又像是?泄了底气。
在谢知秋身边,萧寻初仍对着弟子抄录来的沙盘切磋记录看。
他的目光长久停留在辛国工匠所设计的临冲云梯车和棱堡之?上。
指腹抚过纸页。
半晌,萧寻初问:“知秋, 若是?我说我想去,你会赞同吗?”
谢知秋一顿,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意外之?色。
她说:“你想去确认一下, 对面是?否真的是?宋师兄?”
“嗯。”
萧寻初没有否认。
他道:“如果真是?宋师兄的话,他专门叫我过去, 或许是?有什么用意。而且……我也有话想对他说。”
当年?师兄弟四?人在临月山上分别, 眨眼就是?十二年?。
他与宋师兄没有再见过面, 记忆停滞在关?系最僵硬的一瞬。
这对萧寻初,还有留在云城的叶师兄来说, 都是?一桩心结。
萧寻初稍滞,又说:“不过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这回?行程,做决定的人是?你。如果你觉得?风险太高的话,我不会强求。”
谢知秋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
萧寻初看上去明显是?高兴的,不过他又有些担心:“确定?辛国如果不是?很自?信这一局一定会赢,肯定不会提出在连输两局的情况下,还要硬着头皮比第三场。如果答应了,多少还是?有风险吧。”
“看方才承天皇太后的脸色,要让辛国就这样老实地认输答应我们的条件,本来就不太可?能。”
谢知秋说。
“他们能拿出阳谋来,反而正合我意。比起揣测辛国会出什么手段,不如堂堂正正地见招拆招。”
“而且,赴约或者输了固然有风险,但如果能连赢三场,反而会增强我们给对手的压力,更有说服力吧?”
谢知秋若有所思?。
话虽如此,想到?承天皇太后先前在浓雾中的眼神,再想这个?突然的第三局邀约,谢知秋总觉得?某些地方有些古怪。
她静了静,方言:“来之?前,我们这边也算做了充足的准备。辛国那?边究竟要耍什么把戏,先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