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辞先是一愕,旋即蹙眉沉默了,似乎是在消化这句十足冲击力的话语。
不过只是半晌,他便已经从圣神帝尊太阳烛照的只言片语中,全然想通了此间因果。
谢予辞长长呼出一口气,忽而了然颔首。
“原来如此,昔年在心中困扰了谢某数万年的不解之事,如今在下终于明了。虽你罪大恶极,但我却还要多谢你告知了我真相。”
这回略有些愕然的人,变成了圣神帝尊。
他略带讶异的“咦”了一声,然后摇着头笑了。
“聪慧,真是聪慧。没有想到你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捋顺了其间因果,不愧是......上古神圣——太、阳、烛、照。”
尽管先前已经隐约有所猜测,但是当从圣神帝尊太阳烛照口中一字一句的说出了“上古神圣太阳烛照”这句话时,不论是嘉荣上仙、雨师染这两位昔日的九重天上仙、亦或是晚青灵蓉和端虚宫弟子们这些常年混迹于凡间之人,尽数哑然无声。
这实在是太过于出人意料了!
起初当雨师染言及圣神帝尊居然拥有一颗纯黑如墨的元神时,众人心中想过无数种可能性。
但是大多数人心头第一个涌现的念头,便是昔年圣神帝尊太阳烛照因为分出了半个元神强留太阴幽荧的神魂,继而走火入魔堕入魔道才会行差踏错!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原来圣神帝尊居然从始至终,都是魔!
——并且还是一个天地未开之时、从混沌之中强行掠夺窃取真正的太阳真神神力和神格的至凶至煞之邪魔!
原来,早在最初的最初,便有一人瞒天过海,鸠占鹊巢了万载经年!
圣神帝尊“太阳烛照”似乎也因为他们此时的表情而感觉十分快意,他居然又一次笑了。
那笑容中带着对三界众生的讥讽,和隐匿多年终于如愿以偿、得以宣泄的癫狂。
“哈哈哈哈——”
“很可笑是不是?一个真真正正由天地混沌至凶至煞神力凝聚而生的凶煞之神,居然瞒过了混沌初开后的上古诸神,位列众神之首,被芸芸众生虔诚膜拜万千年!吾是不是很了不起?”
他似乎觉得格外有趣,笑得难以自抑。
“说来倒也讽刺!天地未开,混沌之中第一个觉醒过来的人,居然不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先天诸神,而是吾!
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这,就是天意!吾,就是天道!
是天意让吾在天地未开之时,从混沌之中第一个睁开了眼睛;是天道让吾可以在诸神未醒之时,便拥有了改变你们命格的机会!”
卓清潭皱眉看着他此时的癫狂无状,轻启珠唇,冷冷吐出几个字:
“你真是疯了。”
圣神帝尊“太阳烛照”闻言缓缓收起了笑意,他轻轻喟叹道:
“是吗?吾疯了吗?
可是换作任何一人,谁又能放弃这唾手而得的机会?放弃这可以改天换地、逆天换命的至高权势?——至少吾是做不到的。
你们知道吗?看着混沌之中被各色纯粹的神光笼罩飘浮、却懵懂没有一丝意识的上古诸神,那场景......实在让人艳羡又心动。”
“当时,吾就在想,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这些人一旦降世,便是生而神圣?凭什么混沌一旦开启,吾却要成为人人喊打的凶煞之神?”
谢予辞听到这里,嗤笑了一声。
“所以,阁下就想出了一个妙招?趁着众神无知无觉、尚未觉醒不能抵抗之际,挑选一人,强夺其神格与神力......而在下,正巧便是那个被你选中的‘倒霉鬼’,是吗?”
圣神帝尊“太阳烛照”闻言抬起帝君冕服上那长长的云袖,掩唇大笑起来。
“正是!既然要选,那吾自然是要选最好的那个。
两仪之中绝对至阳之气与太阳之精,宇宙诸天中最为强大尊贵的神体——谢予辞,你既拥有如此得天独厚的神道,吾既要逆天换命,又能舍你其谁?”
他想了想,复又含笑看向卓清潭。
“其实幽荧,当初吾亦曾考虑过与你换命。不过,相比于天地至罡至强的两仪至阳神力,主治愈万物的两仪至阴神力对吾而言,便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
谢予辞忽而淡淡道:“谢某只是好奇,既然你已趁我神形不稳、无力反击之时,强行换走了我的神格和神力。那么又为何单单留下了这足以倾颓颠倒三界、破开苍穹的鸿蒙紫气和我这身神骨?”
他淡淡挑眉。
“阁下似乎应该......不是这么好心的人吧?”
圣神帝尊摇了摇头,又笑了。
“若是说这个啊,那你倒是该谢谢幽荧了。”
卓清潭皱眉。
圣神帝尊却并没有再卖关子。
“昔年在吾刚将你与吾体内的神力两相互换、摘取了你的神格,还未曾来得及吸纳鸿蒙紫气兼之打碎你的神骨之时,谁知上古诸神便已陆续有了降生的迹象。
——那位由两仪中的先天至阴之气与太阴之精共同所化、为宇宙诸天中仅次于你太阳烛照的圣神太阴幽荧......当先即将苏醒。
旋即,吾便看到混沌之中两仪至阳神力的神光乍现,天地初开已有迹象。”
他颇为遗憾的长长叹了口气。
“时不待我,万不得已......吾也只好暂时放过了你,佯作与幽荧同时降世苏醒。”
圣神帝尊“太阳烛照”似笑非笑的看向众人。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便应该都知道了。
鸿蒙紫气冲开混沌,分开天地为两端;
上古诸神,纷纷降世临凡——补苍穹、建山河、造万物、布星辰、辟幽都,成就了如今的三界九州、四海八荒。
——而这一段上古秘闻,后世史称,‘诸神创世’。”
谢予辞忽然低头闷笑了几声,然后了然于心的点了点头。
“怪不得......怪不得数万年前,尽管谢某从未做过什么大凶大恶之事,只是偶尔看不过眼那些凡间不守规矩的恶妖们,惹是生非多打了几场架,您这位‘九天至尊’便如此憎恶于我,恨不能除之后快。”
圣神帝尊“太阳烛照”轻叹了口气。
“其实,你与吾此生最好的结局,或许便是终生‘王不见王’。奈何你不肯安安分分在凡间过尽一生,偏生要纠缠于幽荧,扰乱三界。”
谢予辞讥讽的看着他,轻轻耸了耸肩。
“扰乱三界?如今想来,倒是谢某挡了阁下的路。也是,只要谢某还活在这三界之中,阁下心中便始终如鲠在喉、难以安宁吧?
谢某再来猜一猜,想必阁下在我神力全盛之时不得不避我锋芒,从来不敢正面与我冲突的原因,也是因此。
——于是,即便每每我在凡间惹出一些不痛不痒的事端、被地仙状告到九重天上,阁下也只能派遣当时身为往圣帝君的清潭直面于我。”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圣神帝尊。
“——因为,你在害怕。你并不知道,当谢某全盛之时,你那从旁人身上窃取而来的两仪至阳神力,是否会被其真正的主人压制。
你也不敢尝试,不敢去赌上一赌。
所以,只有当我失去神目、且有太阴幽荧以真正的两仪至阴神力与你联手那次,你才敢真正与我放手一搏,对吗?帝、尊?”
谢予辞想了想,又讥讽的笑了笑,补充道:“——还有方才,你应该早早便已收到嘉荣的传讯,等在此处了吧?
等到谢某再一次失了神目,放松全身力量时你再现身出现。好计谋,好思量。阁下真是一位相当谨慎、也相当惜命的人。”
这话说来,嘲讽意味十足。
但是圣神帝尊“太阳烛照”却十分好脾气的笑了笑。
他怅然若失的看着自己掌心那枚时隐时现的太阴之精的印记,眼底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光芒。
“你猜的都不错,不愧为吾忌惮多年之人。”
下一刻,他却抬起头来,眼底精光大闪,目光灼灼如同利剑。
“——但是!那又能怎样?你如今初初拿回神体,便已失了神目、再遭重创!谢予辞!——”
圣神帝尊爆喝一声,“——你又能奈我何?!”
在这一刻,他已然完全撕开了过去数万年来那张世人眼中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假面!
“他如今不能奈你何,那么,我呢?”
一道冷然凌冽的声音,忽然冷冷的响起。
圣神帝尊“太阳烛照”愕然转过头去,便对上了卓清潭格外清冷的眸光。
他沉默一瞬,忽而缓下语气,温声道:“幽荧,你要对吾动手吗?”
卓清潭没有说话。
其实,每每当她沉默时,圣神帝尊都无法真正看透她心底究竟在想什么。
于是,他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喟叹一声道:
“没错,吾为了这至纯至净的仙身神体和三界至高无上的权柄,这些年来,也确实做错过许多事——但是吾却独独,从来不曾伤害过你。”
他静静用目光描绘卓清潭清丽绝尘的容颜,然后轻声继续说道:
“幽荧,你是吾哪怕曾失了理智、拼得元神重创,也要从混沌边缘拉回来的人。
——与吾动手,你,又当真可以下得去手吗?”
卓清潭只沉默一瞬,终于轻轻开口。
“是非对错,善恶昭彰。时至如今——”
说到此处,她忽然顿了顿。
因为一时之间,卓清潭居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才最为合适。
他并非真正的“太阳烛照”,混沌之中最初由两仪至阳神力和太阳之精所化的“太阳烛照”,其实是谢予辞;
而“圣神帝尊”这一尊称,此时再用来称呼他已经不合时宜,同样的她也并不想用“伪神”这种略带羞辱意味的词汇,去称呼面前这位曾经亦兄亦友之人。
卓清潭忽然发现,原来他与前世的太阴幽荧,其实一般无二。
原来他们......都是没有名字的人。
在这一刻,她发现她居然也只能用一个索然无味的“你”,来称呼这个与她相伴相识数万年的男子。
静默一瞬,她轻声道:“时至如今,你......不能再错下去了。”
话毕,卓清潭不再犹豫。
她抬起云袖,郑重交错双手,结印于额前!
在她的额前,莹白色的两仪至阴神力和“穷奇珠”上残存的那抹还未来得及完全消失的玄紫色神力刹那间迸发而出,萦绕在她纤长的双手指尖!
圣神帝尊“太阳烛照”见此,略带一丝遗憾和怅然的轻轻呼出了一口浊气。
“......所以,你我最终,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幽荧。”
他也不曾迟疑,当即单臂指天!
而此时,正是正午九天烈日最为强横的时候!
一道被他以两仪至阳神力施法引诏而来的骄阳之力,瞬间融汇充盈于他的掌心。
圣神帝尊双手极速翻转,调转两仪至阳神力于掌心,结印施法,再倾力击出!
——严格意义上讲,这两位天地间拥有两仪至阳和至阴神力的唯二上神,历经数万年时光,今时今日,终于第一次真正对上!
“——轰!”
“——碰!”
“——呜!”
“——咔嚓!”
尽管卓清潭在动手之前已然在崇阿山设下法阵屏障,让他们的交锋不至于波及崇阿山以外的地界。
但结界之内的崇阿山,在当世最为强悍的两股力量冲击洗礼下,地动山摇,恍若末世!
——全力施展开来的上古上神之力,居然恐怖若斯!
当真是有毁天灭地之能!
哪怕有卓清潭之前渡入在场诸人身体中的那股两仪至阴神力相护,灵蓉依旧被震得心脉隐隐作痛!
她捂着耳朵,在震耳欲聋的巨响和轰鸣中扯着脖子嘶吼着问:
“格老子的!姑奶奶的耳朵都要震聋了!阿婆!你看出什么门道没有?谁的赢面大?”
在场众人,除了谢予辞体内有凶煞神力傍身,还能没受影响稳稳的站立;他们其他几人几乎都已死死扒在地上,无法起身!
原因无他,只因即便是爬起来了,下一刻也会再度因地动而摔倒,所幸便不必起来了。
晚青在轰鸣中听到灵蓉的嘶吼。
她艰难的仰起头来,看了看头顶黄白交织、格外耀眼的神光,然后摇头道:“不好说。”
但她的声音却被掩盖在下一波神力动荡下的地动山摇中,灵蓉只看到她张了张嘴,根本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声音。
于是,她继续扯着脖子大声喊:
“——阿婆!你在说什么呢?他们打得太凶了,我听不到!你大点声!”
万不得已,晚青此时此刻也顾不得淑女仪态了,只能学着灵蓉不得体的样子,同样扯着脖子回喊道:
“——我方才说!输赢还不好说!”
安罗浮听了这话,当即也皱着眉大声问道:
“晚青姑娘!为何?难道师姐打不过师父吗?可是师姐才是真的圣神,师父不是伪神吗?——”
他叫惯“师父”了,一时之间难以改口,于是依旧下意识以“师父”称呼圣神帝尊。
晚青忙于闪避突如其来袭来的一块巨石,一时之间顾不得回答。
嘉荣上仙便抽空替她答道:“——伪神虽然窃取了谢公子的两仪至阳神力,但他却无法发挥出两仪至阳神力的全部力量!”
安罗浮惊喜道:“那岂不是师姐能赢?”
晚青缓过神来,却皱眉摇头道:“不然。伪神虽然无法完全掌控两仪至尊神力,但是他却夺走了谢公子的神格。
但是帝君失了神格,于是同样无法完全使出前世全盛之时的两仪至阴神力。所以他们双方此时不分伯仲,才会战况如此焦灼,难分高下。”
雨师染“呸”的一声吐出被飙风吹进口中的泥沙,也抬起头来补充道:
“不仅如此!帝君的处境反而更加被动。”
灵蓉不解,愕然发问:“这是为何?”
雨师染神色凝重的看着半空之中神力交错,战到几乎看不出身形的二人,沉声道:
“因为,帝君无法痛下杀手。”
第266章 向死而生
灵蓉闻言当即“哎呦”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啊?她若是再心软,咱们大家都要死在这里!卓清潭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是那么婆妈的人啊!”
雨师染神情肃穆的摇头解释道:“并非如此!帝君并非婆婆妈妈不舍得对伪神下手。她之所以有所保留、不敢全力出手,乃是因为此时天地两仪至阳神力,还在那伪神体内!”
灵蓉早就被崇阿山内的地动山摇晃晕了脑子,乍一听还是没有听明白。
“在他体内那又如何?”
雨师染当即翻了个白眼,被灵蓉的无脑发言折服了......
“——你说那又为何?天地之间之所以可以始终运转如常、阴阳相协、日月更替,便是因为有那两仪至阳神力和至阴神力循环维系!”
嘉荣上仙忆起前尘,于是接过话头,神色凝重的道:
“也正是因此,所以帝君昔年担心自己终有一日会......会神陨道消,故而提前数百年以几大上古神器、九天星辰和源源不断的两仪神力,在东海之滨布置了一座力量堪比她真身的天地法阵。
——帝君正是担心若有一日自己不复存在,她的两仪至阴神通依旧能被留存在天地间,不会随她一同消失,这样三界才不至于彻底坍塌崩坏。
安罗浮若有所思的道:“所以......师姐现在顾及师父元神和神体中的两仪至阳神力,投鼠忌器,不敢尽力一搏。”
雨师染缓缓点头,皱眉说道:“是的,帝君如今才当真是两难之地!
若不尽全力,则无法打败伪神并封印于他;但若拼尽全力痛下杀手,那伪神被逼急了必然自毁神体、令两仪至阳神力自此从三界消散化为虚无。
——那么三界之中将再无昼日,日夜颠倒,山河崩塌,不知我们,众生无一例外,那才是真的都要一起去死了!”
“我靠!他这么毒的吗!”
灵蓉瞠目结舌。
“那怎么办?那岂不是进入了一个死循环?一个人无法当真痛下死手,另一个人则有恃无恐拖延时间,难道他们要打到天荒地老、天崩地裂,双双力竭而亡不可?”
众人闻言皆是紧蹙眉峰。
好像,还真是如此......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着抬头看向半空战况,良久不曾言语的谢予辞忽然动了。
其实,他之前因两仪至阴神力、鸿蒙紫气和凶煞神力三种神力相护,并未受到太大的波及。
此时崇阿山结界之内虽然万物崩塌,但他却长身玉立,衣袂翩跹,顾盼回首之间,自有一股苍茫意气。
谢予辞极轻的笑了笑,忽然淡淡道:“那也......未必。”
“什么?”
灵蓉他们抬头看向他。
谢予辞却并未和他们多作解释。
他只是静静看了众人一瞬,然后忽然含笑低低说了一句话。
旋即阖目静立,汇聚全身神力,然后便向着那半空中焦灼难分的两道身影的方向一跃而起。
灵蓉和安罗浮等人见状一愣。
周围的轰鸣声实在太大了,加上谢予辞方才说话的声音实在很轻,他们根本没有听清。
灵蓉愕然侧目:“他方才说了什么?”
雨师染摇了摇头:“......不知道,听不清。”
嘉荣上仙则蹙着眉缓缓摇头。
“我只听到谢公子说什么‘至阳神力’、什么‘真正的主人’,旁的话便都被帝君他们神力碰撞的声音盖住了。”
奚宁演捂着闷痛的胸口,略有几分无奈的皱眉道:
“现在重要的不是谢公子他说了什么,而是他这是要做什么去?”
......他的神体不久前刚刚遭受重创,勉强加入战局,又有何裨益?
只有与谢予辞心意相通结下血契的晚青,怔怔的看着谢予辞化作的那道急速驰往半空的玄紫色神光,回忆着方才他说话时神态和唇形,喃喃着重复道:
“——谁说没有不摧毁两仪至阳神力,却又能击败‘太阳烛照’的办法?两仪至阳神力的真正主人,必能打破这个循环——谢某先走一步,清潭,便托付给诸位。”
两仪至阳神力的真正主人,必能打破这个死循环?
谢某先走一步,清潭便托付给诸位。
......谢某先走一步,清潭便托付给诸位?
谢某......先走一步?
主上莫不是要?!
晚青刹那间明白了谢予辞的目的,她顶着半空中上神们交锋间无比强大犹如泰山压顶一般的神力威压,连滚带爬向前爬着。
“——主上!主上!你回来!不要啊!”
灵蓉错愕的看着突然形若癫狂,撕心裂肺的晚青,慌乱拉住她,防止她受伤。
“阿婆?阿婆你这是怎么了?”
嘉荣上仙和雨师染听到了晚青的话,当即一怔。
她们脸色蓦然一白,对视了一瞬,灵台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同时豁然抬头看向半空!
“难道......谢公子是想用自己仅存的凶煞神力和鸿蒙紫气,将伪神体内的两仪至阳神力尽数引渡至三界,再布下法阵令两仪至阳神力从此与三界同生同在?
此计若成,届时伪神与两仪至阳神力将会彻底剥离开来。那么伪神死与不死,于三界众生而言便不再紧要......”
灵蓉不可置信的缓缓摇头。
“什么?将两仪至阳神力从伪神的元神和身体剥离开来?这,这怎么可能做得到?若是可以这样,卓清潭为什么不动手?”
晚青此时又哭又笑,悲声令人只觉心惊动魄。
她嘶声泣曰,几近崩溃:“——那是因为,这普天之下,四海九州,只有主上一人可以做到!”
嘉荣上仙面露不忍,一时默然。
雨师染则哑声向周围怔忪不解的众人解释道:
“......因为,谢予辞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太阳烛照’!只有他的元神自爆、释放出元神中的全部神魂时,两仪至阳神力才能挣脱伪神的掌控,彻底臣服于他。”
但这却也是......一记“向死而生”的死招。
灵蓉闻言,悚然一惊!
所有人刹那间齐齐抬头,不约而同的看向那抹死死缠绕纠缠在明黄色神光外围的玄紫神光。
——那玄紫色的神光所在,正是谢予辞!
第267章 【终】月色清如醇酒,敬尔一世温柔
谢予辞的加入战局,虽然让卓清潭略微缓过了一口气。但是当她在半空中稳住身形,她的声音却是第一次如此仓惶不安。
“——谢予辞!”
他们相知相交多年,聪慧如她,在谢予辞拔身而起一跃而上加入战局的那瞬间,便已经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予辞!”
卓清潭咽下涌上喉咙的那句“不要冲动,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因为她心里同样明白,除了两仪至阳神力的真正宿主外,再无旁人能左右这股诞生于混沌、已然觉醒的惊天力量。
当初“太阳烛照”之所以能得手,不过是机缘巧合、仗着那时的两仪至阳神力还未曾完全觉醒而已——如今已然觉醒数万年的两仪至阳神力,早已经根深蒂固的盘踞在了“太阳烛照”的元神和神体中,除非......
除非……是它们真正的主人用本命神魂召唤。
谢予辞唇角还有先前未曾干涸的血迹。
他勉力凝聚体内仅存的鸿蒙紫气和凶煞神力,死死困住了圣神帝尊“太阳烛照”。
——但却也只能困住他一刻而已!
时间紧迫,谢予辞偏过头来,对着神色焦灼而仓惶的卓清潭展颜一笑,那笑容清隽洒脱,纯净而无暇,带着一丝褪不去少年狡黠与不羁。
他的目光是如此温柔明媚,又是如此一尘不染,仿佛有种定人心魄的力量。
“清潭,万载时光如梭,经年前尘封笔。不论是你行走于天地来去匆匆、我固步自封于海外荒度流年,亦或是你端坐仙宫不沾风雪、我虔诚敬奉真心于你座前——我都心甘情愿,从未有悔。”
不论他是谢予辞,亦或者还只是那个懵懵懂懂的钧别,他都不曾后悔过……能遇到眼前之人。
——眼前人,亦是心中月。
他此时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轻,那么的柔,甚至柔软到有些不像平日里桀骜明媚的他。
卓清潭那双结印于额前、竭力施法的双手,此时终于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原来,她的道心,并不如她过去所料的那般固若磐石。
原来,似她这般的人,也会有一日心生摇摆,寸寸难安!
卓清潭略有一丝无措的嘶声唤他的名字……谢予辞心想,其实这样脆弱又带着迷茫的神情一点都不适合她,她生来便应是没有软肋的真神。
坚韧不拔。
唯有如此,才不会有心伤。
过去的他不懂她,总是觉得她太过无情,始终戴着神龛上无欲无求的假面;而今的他越来越明白她,却又希望她能当真无情一些,最好无情到可以……忘了他。
“——予辞。”
卓清潭明明那么难过,难过到仿佛自己的一颗心被生生撕裂一般......但却除了徒劳轻唤一句他的名字外,再也别无他法。
两世为人,她本以为自己经历了三界之中最最煎熬的痛楚——几度重伤垂危、元神破碎泯灭、生生拔出神骨、八颗镇骨钉镇魂......
但是如今看来,过往种种痛楚,皆不及此时此刻之万一。
她明明那么痛那么痛,可是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却是笑着的。
虽然,他的笑意也未及眼底。
谢予辞的视线十分认真专注。
他仿佛是想将卓清潭的一毫一厘,都永远镌刻在他那即将破碎的神魂里。
……而这一次,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清潭,过去的我不愿叫你“往圣帝君”,因为往圣帝君心里装着天下,是太多太多人的帝君;我亦不愿唤你为“太阴幽荧”,因为太阴幽荧是三界苍生的神明,是日月星辰阴阳轮转的锚,这个名字太清冷也太寂寥,冷到甚至不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不过现在的你,只是卓清潭,这样……就很好——我们的清潭,我的……清潭。”
谢予辞恍若终于如释重负一般轻轻一叹,他的语气里是道不尽的缱绻,和一丝隐藏的极好的遗憾。
“我曾以为自己生来罪孽,不配对玉洁冰清的‘明月’言及一句意难平。今日大梦初醒,方知始末,我生来无罪,也无人生来便该背负这罪。
希望你永悬不朽,永远是苍生仰慕的神明,而这一次,我不再生而罪孽、命微似流萤。原来我们......本该殊途同归。”
卓清潭的眼中蓦然滑落两滴清泪。
她强忍悲怆,含笑温声道:“谢予辞,你从来都非命微似流萤。现在不是,以前更加不是。
从此往后,三界九州,阴阳相融。沧海碧落、凡尘烟火,皆是你我。”
谢予辞却并没有应承。
他怔怔的看了她一瞬,明了了她此时的意图,她难道是想与他一道……?
但下一瞬他果决的摇头,笑容中虽有留恋,却同样坚持,“不可。”
“昔日在皖州无暇镇,你还欠着我一个人情呢。清潭,你该不会贵人事忙,忘了吧?”
卓清潭破涕为笑。
“我不曾忘却,不过是你在兖州府的破月小筑亲口说过,这个人情不用我还了。”
谢予辞疑惑的“嗯”了一声,旋即飒然一笑,挑眉狡辩道:“那便当作是我说话不算数、又反悔了吧。总之这个人情呢,如今要你兑现。”
他敛了笑容,格外郑重的看着她。
“纵使流年有离恨,许卿朝暮共白头。清潭,你相信我吗?”
卓清潭敛了笑意,静静的望着他。
谢予辞眨了眨眼,“你信我,我会回来的。但是在此之前,请你在这天地间好生替我看看。看看那些被我虚度的光阴里,不曾见过的凡尘流年。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