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捡起地上的 T 恤,一边穿一边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末了,大步流星走远。
“你、你的脸......怎么和那个狗男人这么像!简直恶心至极!”女人将一把菜刀扔到女孩脚边,歇斯底里地大吼,“要么把你这张讨人厌的脸毁了,要么去死,你自己选!”
女孩瘦弱的身体几乎撑不起最小码的校服,拽了拽衣角低声说:“妈妈,我想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凭什么?”铺天盖地的拳脚招呼在女孩身上,此刻她成了母亲眼中父亲的替身,承受着恐怖的发泄欲和女人咄咄逼人的骂声,“凭什么你潇洒再婚,而我却成了所有人的笑柄?!凭什么?!!!明明是你出轨!!你凭什么好好活!!!!”
“去死!!!”女人发疯般掐住周倩倩的脖子,连拖带拽把她按在七楼的窗台上,迫使她大半个身子悬在窗外。
秋风将女孩的眼泪吹凉,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倩倩醒了!”
最先发现周倩倩苏醒的是唐郁,她先人一步通过面部的颤动发现,然后惊天喜地和校医汇报喜讯。
周倩倩挣扎着睁开眼,浑身像是被揍过一般酸痛。眼前是一片绿墙,屋内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周倩倩闻着直想打喷嚏。
记忆伴随意识一起回笼,周倩倩想起自己冲动跳湖,寒冷的湖水把她拽进另一个世界,仿佛爱丽丝跳进兔子洞后急速下坠,坠入密不透风的黑色。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发梦——太真实了,以至于她几乎分不清眼前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醒来时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摸自己的脸,确认没有刀疤才放心。
“郁郁,我睡了多久了?”
“你睡一宿啦,现在都是第二天了!”唐郁一指桌上的包子,“我给你买了早饭,你趁热吃啊!我先去上课!”她决定让周倩倩心情平复一些,再去问她为何寻短见。
“好。”
临走前,唐郁突然想起什么,说:“对了,这次你大难不死,多亏一个帅哥呢!”
“啊?”
唐郁努力回忆:“就是一个头发长长,个子高高的帅哥——是不是你朋友哇?”
“我不认识。”周倩倩的圈子很小,并不认识什么长发帅哥。
“好吧,看来他是见义勇为咯!”唐郁朝她挤挤眼,“我跟你说,小说里男女主都是这么认识的,英雄救美之类的——要不我帮你打听一下?”
周倩倩笑:“快可别了。”
“好嘛——”唐郁顿了顿,还是有些担心周倩倩的精神状态,从门口折返回来,抱住她说,“我今天不去上课了吧,我想陪着你,你现在身体虚弱需要我这个贤妻照顾!”
周倩倩笑着推推她:“别贫了,你赶紧去听课,听完给我讲,不然咱俩期末算是废了。”
“好好好!都听倩倩老婆的!”
唐郁走后,周倩倩拿起床头的手机,一按,没反应,原来是没电了。她问校医借了个充电线,插上,然后按下开机键。
铺天盖地的消息一下涌出来,多是老师和辩论队同学的问候,周倩倩扶额,心道这波社死代价有点大,早知道就不跳了。
她点进网银的转账记录,核对了一遍银行卡号,确认无误后舒了一口气,心里却并未卸下多少沉重。没办法,先这样得过且过吧,她打开某呗,一顿操作开通后,借出三千块划到自己的支宝宝里。想了想,又开了个余额宝,把三千块钱转进去,能多一分是一分。
做完这些事以后,她打开消息界面,一条一条回复。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说“我很好,别担心”。
可她真的好吗?周倩倩的心底升起一丝悲凉。
突然,一条消息弹出来,是辩论队的学姐黄晓雯发来的一条长达十秒的视频。周倩倩疑惑地点开,只见一个身材肥胖的男生站在楼顶,吼声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
“周倩倩!我爱你!做我女朋友好吗?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第17章 天台
“我 X 你大爷白鸽!大早上发什么神经?”凌晨六点,春梦正酣的纪岚莫名其妙被一通电话扰醒,忍不住破口大骂。
电话这端,白鸽兴奋地说:“老纪!成了!”
“什么玩意儿成了?”
“乐队的第一首原创!”
“卧槽?!”纪岚惊得从床上坐起,“你写好了?”
“嗯,刚写好,等下把 demo 发你。”
虽然熬了一个通宵,但白鸽丝毫不觉得疲惫,浑身轻飘飘的,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多亏那场辩论带给他灵感,脑海里,女孩在辩论场上光芒万丈的身影与落水时的柔弱形成鲜明反差,好奇心化作一团柔软的棉花填进他心脏,白鸽忍不住愈发想要了解她。
白鸽:“先挂了,我告诉安琪一声。”
纪岚:“别吧,就她那个暴脾气,被吵醒了不得弄死你啊?”
“......也是。”白鸽想,那就晚上排练时再说。
挂断电话后,白鸽把录音设备整理好,然后把乐谱和吉他一并塞进琴箱。
今天没课,白鸽锁好琴室的门,决定先回寝室补觉。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碧空如洗,飞鸟的叫声掠过绵绵云朵。他一路走,一路抬头望天,心情大好。
可就在快抵达寝室楼时,他突然看到对面的女寝楼上,有一个身影正扶着栏杆、往顶楼的天台上爬......
有人要跳楼!
白鸽的第一反应是报警,又怕闹出什么乌龙,于是站在楼下暂时观望。
那抹身影有些肥胖,笨拙又吃力地爬上天台,爬一阵歇一阵。攀上最后一级台阶后,他在原地气喘许久,然后摇摇晃晃扑到天台边缘,双手抓住栏杆,大吼:“周倩倩!我爱你!”
白鸽一愣。
他清楚记得,那个在辩论台上熠熠发光的女孩,名字也叫周倩倩。
辩论席上每个座位对应一个名牌,粉底黑字立在那儿,白鸽只一眼看过去,就将这个名字刻在了心底。
因此,再听到这个名字从示爱者嘴里说出来,白鸽是有些讶异的。
一方面感叹巧合,另一方面感叹这位陌生男子的疯狂——只见其脸部的肥肉在风中剧烈颤动,涕泗横流地哭嚎:“今天我就站在这儿!让全世界知道——我,王小铭,有多喜欢你!”
白鸽在辅导员电话和 110 之间犹豫片刻,还是拨通了后者。毕竟许多时候校方并不想把这事闹大,反而会通过一些手段给当事人——也就是周倩倩,施压。
不久,原本空无一人的楼下人头攒动,围聚着出来看热闹的学生。
警方要比老师们来得更早,一行人在白鸽的引领下,迅速上了楼。
另几位警察在楼下把看热闹的学生疏散开来,拉起警戒线,为首的一位举起喇叭,朝楼上大喊:
“小同学!不要冲动!”陆琛出警二十余年,类似的轻生案例见太多了,此刻只想速战速决回家睡回笼觉,粗声粗气地棒读,“韶华易逝,青春难在,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想不开呢!你想想,等你毕业了,去社会搞一番事业,多好!再找个漂亮媳妇儿,老婆孩子热炕.......”
王小铭嘶吼着打断:“闭嘴!给我把周倩倩找来!”
“周倩倩?内是谁啊?”陆警官朝围观群众求助,一男生小声说:“大四新闻学院的,我们班班花......”
陆琛大手一挥:“快把你们辅导员叫来!”
十五分钟后,辅导员汪雪儿拉着周倩倩火急火燎赶来。
确切来说,是只有汪雪儿在急。
汪雪儿年轻,周倩倩和王小铭都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最近又正值优秀教师评选,没成想她手底下的学生竟然出了这么大乱子,不禁心急如焚。
反观她身边的周倩倩,面无表情,冷静得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路人。
收到视频以后,她的第一反应是视而不见,因为她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谁的事。
她是个讨厌麻烦的人,要不是辅导员闯进医务室硬把她拉过来,她才不愿意站在这儿、以这种方式成为众人的焦点。
汪雪儿用胳膊肘怼怼她,小声问:“倩倩,你和王小铭到底什么关系?”
“同学关系。”
“别扯,要只是同学关系,他能这么寻死觅活?”
“那你要问他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自我感动成这样。哦,对了——”周倩倩的目光越过汪老师,落到陆琛脸上,“警官,跟踪狂你们管不管?”
陆琛正欲开口,汪雪儿急切地说:“先别说这些!警官,你们快想办法让他下来!”
“你放心,我们的人已经上楼,一定能把他救下来!”陆琛之所以敢打包票,是因为王小铭目前只是站在栏杆旁边,并未攀爬,这说明情况仍在掌控之内。正思索着,头顶传来一阵哭嚎:
“倩倩!答应我吧!我是真心的!”
一看见心上人,王小铭哭得更起劲儿了,激得周倩倩几欲作呕,抬头大喊:“你是不是有病?”
“是!我是有病!我有抑郁症!”王小铭一条腿跨上栏杆,身体在风中打着抖,远远看去,像是一块颤动的肥肉,“你如果不答应做我女朋友,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周倩倩冷声:“抑郁症了不起?什么时候抑郁症都能成道德绑架别人的借口了?”
陆琛脸色大变:“你别激他啊!快说点好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与此同时,他赶紧示意手下,在楼下拉起充气救生垫,以防万一。
周倩倩:“什么好话?”
汪雪儿:“你就先答应做他女朋友嘛!缓兵之计懂不?”
周倩倩抬头看了眼,收回目光,道:“说不出口,我重度颜控。”
汪雪儿和陆琛:“.......”
另一边,白鸽和几个警察蹑手蹑脚爬上天台,埋伏在王小铭身后的角落。
起初形势一片大好,当时王小铭并未爬栏杆,又用背后对着他们,救援队准备绕到他身后给他强制带下天台。
可就在救援队刚准备行动,就看到王小铭突然哭嚎着扑向栏杆,一只腿跨了上去!几个警察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出面劝说,生怕刺激到他。
就这样僵持了半个多小时,太阳越升越高,秋风凉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南方秋日特有的酷热。
眼看着王小铭浑身汗湿,脸上淌下豆大的汗珠,身体因体力不支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坠下楼去。白鸽再也看不下去,和周围几个警察交代几句,心一横,缓步朝王小铭走去。
“同学,你是叫王小铭,对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天台的宁静,王小铭吓得一惊,在众人紧张的呼声中紧抓住身下的栏杆,才勉强没让自己坠落下去。
烈日炙烤下,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仔细辨认后看清楚对方是和自己一样的同龄人,这才放心些许,但嘴上仍说:“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好,我不过去。”白鸽站在原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回想着之前在志愿救援队训练期间的模拟考试,问,“你渴不渴?我给你拿瓶水?”
“去哪里拿?”王小铭一下戒备起来,后背紧张得像猫一样弓起,“是不是有警察上来了?”
“没有,就我一个,警察都在下面呢——我包里有水,现在拿给你。”白鸽打开吉他包,故意放慢动作和语速,转移王小铭的注意力,“你说的那个周倩倩,是不是打辩论那个妹子啊?”
“你认识她?”
“不算认识吧,只是听说过。”白鸽翻翻找找,“哥们儿你眼光好,能让你这么喜欢的女生,在学校肯定是小有名气的。”
他掏出一瓶水,一步一步靠近王小铭:“话说你为什么在这里跟她表白呀?之前有没有考虑过其他表白方式?比如摆个心形蜡烛、唱首歌什么的?”
一提到周倩倩,王小铭就跟话匣子打开了似的,溢美之词不住往外冒:“哥们儿,咱俩虽然不认识,但我不介意跟你多讲点!倩倩她人美心善,伶牙俐齿,是多少男生梦寐以求的女神!追她的男生太多,那些表白方式她肯定早就不稀罕了,我剑走偏锋搏一把,或许还有可能。这都是黄晓雯告诉我的,我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毕竟女人最懂女人......”
黄晓雯?白鸽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名字,将其默默记到心里。
他还在缓步朝王小铭移动,在距离他大概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俯身把矿泉水瓶横下去,手往前一送,水瓶咕噜噜滚到王小铭脚边。
“谢了啊,兄弟!”王小铭弯腰够了两下,由于手太短,没能够到水瓶。无奈之下,他只好先从栏杆上下来,站在地上,再去俯身拿水。
说是迟那是快,他刚一俯身下去,白鸽立刻把他扑倒在地,大喊:“快来帮忙!”三个警察闻声赶来,迅速将王小铭按在地上。那人起先还拼命挣扎,后来认命般躺在地上痛苦,死鱼一般,一如上次表白失败时的窘态。
陆琛等人快步赶到天台,见人已脱离生命危险,不由得长舒一口气。他的目光从王小铭身上移开,在看到白鸽的瞬间,眼前一亮:“小白!你咋搁这儿了?”
“别这么叫我,你当我不知道你家的狗就叫小白是吧?”白鸽拍开陆琛搭在肩上的手,没好气地说,“昨天偶遇美女投湖,今天撞见痴汉跳楼,我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陆琛竖起耳朵:“美女投湖怎么回事?你展开说说!”
白鸽此刻脑子一团乱,唯一清楚的是,这些都与周倩倩有关。他叹了口气说:“我先回去睡觉,睡醒了跟你说吧。”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刚刚这男的说什么......听黄晓雯说表白要剑走偏锋?好像是叫这个名儿,你查一下吧。”
“行啊!你小子真不错!”陆琛高兴地拍了一把他后背,“你师父我很是欣慰啊!这回志愿者队立大功!”
白鸽心想,这不还是在骂我狗吗?嘴上懒得和这位老相识计较——毕竟自从成年后加入志愿者救援队,他就认识陆琛这个没正经的刑侦队长了,也经常和警方打交道。
他所在的组织,是一个民间救援队,专门招募成年志愿者帮助警方一起解决部分民事案件。
自打加入以来,白鸽只参与过找宠物、抓小偷之类的小案子,这种救人于生死一线的,还是头一回。
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当时他强装镇定,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打颤;这会儿更是筋疲力尽,下楼后环顾一圈,并不见周倩倩的身影,便径直走进对面男寝,上楼睡觉了。
回去以后,他倒头就睡,直到被安琪的电话叫醒。
一接起来,电话那头就跟放炮仗似的噼里啪啦数落起来:“白鸽你几个意思?不是说好今晚排练?你人呢?变成和平鸽飞走了?”
白鸽看了眼时间,17:10pm,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连连抱歉:“睡过了睡过了,不好意思。”
“赶紧收拾过来!都等你呢!”安琪说,“对了,听说今天早上有人跳楼,你也在现场啊?”
白鸽烦躁地抓抓头:“你听谁说的?”
“还能有谁?你那帮小迷妹呗!你都快成咱们学校男明星了,走哪都有小姑娘认识,啧啧!”安琪滔滔不绝,“我听说这帮小姑娘还给你建了个后援团呢,最近正为谁当团长争得不可开交,口号也有的,什么白鸽放心飞,在你身后追!”
白鸽:“......”这帮小姑娘可真能整活儿。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安琪,你也是辩论队的,认识周倩倩的吧?”
“认识啊!”安琪爽快地说,“上次她把咱们院队赢了嘛!该说不说,小姑娘能力嘎强了,长得也蛮灵的......”
白鸽把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急匆匆穿起衣服:“我现在去找你们,你跟我说说,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啥意思?你看上人家了?”安琪说,“我劝你还是打住吧,就是吧,呃......今天下午的时候,我听别人说,她申请退学了.......”
入秋以后,白昼愈来愈短,时间仿佛也跟着步履匆匆。
落日的余晖透进窗户,正好打在周倩倩脸上,刺得她眼睛酸痛。面前的人逆光坐在对面的沙发里,双腿大喇喇岔开,抱着手臂问:“黄晓雯你认得吗?”
周倩倩:“她是我师姐。”
“你们熟吗?”
“不熟。”
陆琛烦躁地挠挠后脑勺,把手机“啪”地拍在桌上,拔高音量说:“就这么说吧,警方怀疑王小铭跳楼是有人唆使的!这是非常恶劣的行为!我劝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对警方隐瞒。”
周倩倩一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冷笑:“陆警官,你是在把我当嫌疑人审吗?这好像不合规定吧?”
陆琛一噎,周倩倩手指在屏幕上点击播放视频,若有所思地观看起来。
两条视频,一条是王小铭在阶梯教室下跪表白,另一条是王小铭在女寝天台闹轻生,由一位匿名用户上传,正在 F 大校园论坛内广为流传。
“我记得我们寝室楼的天台,必须走楼内通道才能上去。”周倩倩冷静分析,“王小铭一个大男人,是怎么进到女寝的?你们查过监控没有?”周倩倩记得,寝室阿姨早六点才会打开楼门,并且对来往的学生会严格把控,绝不允许男生进入。
陆琛也纳闷儿:“起初我们以为他是早上六点前撬锁进来的,后来查监控发现,今天早上没有任何人进出。”
默了半晌,周倩倩开口说:“你们刚刚不是说怀疑黄晓雯吗?去搜搜她寝室有没有假发和大码女装。”
陆琛不解:“为什么?”
“既然监控显示今天早上无人进出,那么王小铭只可能是前一天晚上就混进来了。他是不是受人唆使我不知道,但他的确需要一个接应他的人,因为去到天台的那个通道还挺复杂的,我自己去过几次,差点迷路。”周倩倩说,“他很有可能是昨晚男扮女装混进来,把假发之类的证据放在‘同伙’的寝室了。”
陆琛茅塞顿开,激动得一拍大腿:“你这个思路很正确!我马上派人去搜!”
刚从走廊饮水机接好保温水的汪雪儿推门进来,恰好听到这段对话,为难地说:“陆警官,您如果没有搜查令的话,恐怕也不好去搜女寝,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注重自己隐私的......”而且普遍心理脆弱,汪雪儿心想。作为新闻学院的辅导员,她可不想黄晓雯被刺激到,成为第二个王小铭,不然别说优秀教师,她的工作可能都要保不住了。
只有掌握指向性证据,才能申请搜查,这点陆琛心知肚明。之所以没怎么在意,是因为从警这么多年、先斩后奏的事情没少干。不过他也要对大学生的心理健康负责,搜查一事便暂时搁置,交代几句后就匆匆离开了。
偌大的办公室内,只剩下汪雪儿和周倩倩两个女人。汪雪儿只比她大几岁,平时素面朝天、穿着朴素,样貌和女大学生没什么两样。可她的城府却比学生要深许多,虽然刚参加工作,但已对学校内部的潜规则一清二楚。她坐下来,把保温杯敞口放在桌上,对周倩倩说:“这件事闹得很大,王小铭已经休学了。”
保温杯放置在两人中间,周倩倩撩起眼皮,透过氤氲的水蒸气直视汪雪儿的眼睛:“是你们为了校方声誉,劝他休学的吧?”
汪雪儿的回复模棱两可:“他有抑郁症,不适合再呆在学校,需要休整一段时间。”
她用食指叩了叩手机屏幕,温和地说,“倩倩,网上很多人正在关注此事,这对你非常不利。要知道,你成绩非常好,专业排名一直是前三名,上周你不是还跟我咨询过申请 Y 大的流程吗?以你的绩点完全可以竞争保送名额,你......”
周倩倩一眼看出她的托词,直言不讳道:“汪老师,您就直说吧——需要我说学校什么好话?”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这也是为了你的个人发展呀!”汪雪儿在心里措了下辞,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需要你发条微博,写清你和王小铭是正当男女朋友关系,今天一事是王小铭吵架后一时冲动,现已在校方的积极调解下和好如初......”
“和好如初?”周倩倩冷笑,“汪老师,视频里我说得挺清楚的,王小铭一直在骚扰跟踪我,何来男女朋友关系?又何来和好一说?”两条视频已被搬运到某大眼仔平台,评论区骂声一片,那些辱骂校方不作为的声音正被一条条删除,热搜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倩倩,你很聪明,我就不卖关子了。”汪雪儿长腿一翘,抬起下巴说,“你还想不想保送了?”
“汪老师是在威胁我吗?”
“是又怎样?”
时隔多年,她早已不是那个被校园霸凌后、向老师求助的小女孩。周倩倩站起身,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一字一顿道:“保送名额就留给那些乖小孩吧,至于 Y 大——我会凭实力考进去的。”
说罢,她拿起手机,头也不回地离开。
门“啪”地关上,汪雪儿的身体随之一抖。她气得浑身打颤,颤抖着掏出手机,给周倩倩所在班级的团支书——那个一直被汪雪儿当成狗腿子的男孩,发去一条伪造的信息:
“周倩倩要退学了,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内外皆是一片死寂。汪雪儿按灭手机,用手臂遮住眼睛,逼迫自己在暂时的黑暗中冷静下来,思考应对优教评选的对策。桌上,水汽缓缓升起,如同一缕无声的炊烟。
与此同时,校园内一隅角落,真实的烟气正弥漫在荒废许久的墙根周围。
黄晓雯面无表情地看着火堆里的假发和衣服,火舌在月色下熊熊燃烧,在她的脸上摇曳出妖艳的红色光影。
视频发出去以后,舆论一边倒站在周倩倩这边,这是黄晓雯没有想到的。并且她只是把视频发到了校内论坛,不知是谁搬运到公众平台,引来这么多人关注。
不过没关系,黄晓雯想,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周倩倩已经在风口浪尖上坚持不住,然后申请退学了,不是吗?她抑制不住狂笑起来,为沉沉的夜色平添一丝诡谲。这两天她忍得太辛苦,此刻终于能在这没有监控的地方好好发泄一场。
可报仇雪恨的快乐没持续多久,她的手机就收到一条消息,是一个陌生号码,IP 归属地显示为上海。
“匿名发视频的人,是你吧?”
一股寒意顿时爬遍全身,黄晓雯疯狂打字询问对方是谁,消息尚未发出,那边又发来一条:
“明天上午 10 点,来学校门口那家星巴克。”
发好这条消息后,白鸽按灭了手机屏幕,向对面那人不满道:“我说你能不能注点儿意,就不能吃慢点?汤都溅我身上了!”
“你还好意思说!”陆琛疾风扫落叶般狼吞虎咽,然后把空碗往桌上一拍,“咱俩得有大半年没见了吧!你就请我吃这?”
“你们北儿京儿人儿不就喜欢吃卤煮、喝豆汁儿嘛!”
“呵!”
白鸽无心再吃,干脆放下筷子,问:“说正经的,你怎么能确保这样发,黄晓雯就一定会赴约?”
陆琛一边剔牙一边道:“她论文马上要发了,又是那种每年拿奖学金的学霸,你觉得她能允许发视频这一污点被别人知道?”
“不就发个视频吗?怎么就成污点了?”白鸽不解。在他心里,这连把柄都算不上,顶多算煽风点火性质的小瑕疵。
“你啊,还是太年轻!”陆琛用牙签隔空点点他,“这个视频被人搬微博上了,还上了热搜,舆论影响极其恶劣。校方正在暗中调查,如果被查出来,发视频的人受处分都是轻的——所以,如果是她发的,她一定会来赴约。”
白鸽懵懂地点点头。作为一个被家庭保护得较好的富二代,许多事情他习惯于只看表面,没能往更深入的地方联想。
他把前几天英雄救美一事讲给陆琛听,末了,问:“周倩倩这个人,你有没有调查过?”
陆琛没好气地说:“我哪有内闲功夫儿!”事实上,他堂堂一个刑侦队长,是不必搭理这种没杀人也没见血的民事案件的,要不是局里的同事一个两个都“冠”上了,轮不到他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见白鸽又要追问,陆琛随口玩笑道:“干嘛这么关心,你也喜欢她啊?”
白鸽秒答:“对啊。”
“我勒个去!”
“所以你快帮我查!”
“不行,这属于秉公谋私......”
“请你吃日料。”
“三次。”
“两次。”
“成交!”陆琛一拍桌子,想了想,道,“小白啊,为师再教你一招——”
陆琛曾作为指导老师,给民间救援队的志愿者上过几节侦查课,自称白鸽的师父倒也不为过。他拿过白鸽的手机,输入王小铭的号码,给他发送了一模一样的信息。
“等着瞧吧——”他嗦了嗦牙花子,微微笑道,“好戏要开场了。”
上午九点五十分,星巴克内。
王小铭背着黑色双肩包,出现在白鸽和陆琛的视野里。按照短信提示,他来到靠窗的木质圆桌旁,蹑手蹑脚坐下。
他把背包放在胸前,怯生生地东张西望,当服务生走到他身旁、询问他要喝点儿什么时,他差点儿被吓了一跳。几天不见,他的头发更油了,过长的刘海紧贴着额头,白鸽坐在离他一桌之隔的位置上观察,很难把这个社恐人士和那个当众表白的极端轻生者联系在一起。
十分钟后,黄晓雯踩点儿抵达。不同于王小铭的紧张,她先是直奔吧台从容地点了杯咖啡,然后转身,看到王小铭坐在约定位置上时,她好像并不惊讶,大步朝他走去,高跟鞋与地面撞击清脆的声响。她坚信自己妆容得体,完美遮住脸上一夜未睡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