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解决完那两人,回来快一个时辰了,他都没好意思进去打扰主子。
萧弗回望了一眼纱窗灯影,此时,那小小的影子,糊涂在秋窗的纱层之下,绰约又遥远。
“好好守着。”他淡淡道。
守着谁,不言自明。
弥秋院中却不似循崇院内这样,平静得连草头晚虫的叫唤声也能听到。
显然此事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说是表公子悄悄跟她去了兰园,想欺侮她,叫她一剪子下去,捅在那处了……”
“那她还活得成吗?”
“人现在被捆了丢在柴房里呢,是死是活总得等表公子醒来不是!”
“这云缨也是运道不好,好端端地非得去兰园绣东西,这不给了表公子可乘之机。”
丫头闹喳喳地刚说到兴头上,旁边的人却变了脸色,使劲朝她努努嘴。
那丫头一转头,就见摄政王殿下一身凛冽地走来,立刻垂眼缄口,连带着吓出了一身冷汗。
连嬷嬷远远也瞧着了人,忙将萧弗迎进去:“老夫人等了殿下许久了。”
周氏今日气色尚可,披了大氅坐在榻上。
“母亲,今日头疾如何?”
周氏见萧弗一人前来,身后并未跟着知知,便知是坐实了她心中的忖量。
只是好歹儿子开口第一句就是关心她,她也就没多大火气,“闹出了这档子事,我这头不疼也该疼了。谦亦还没醒,云缨我让人堵了嘴,丢去了柴房。这丫头也是个烈性的,你猜猜,她被堵上嘴之前说的什么?”
烈性?萧弗对这二字不置可否,只道:“何须儿子来猜,她说什么,只在母亲想让她说什么。”
周氏皱了眉,心里喜忧参半,还是决定把话挑开来讲:“你是看中知知了?”
她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的…否则一个婢女的清白,和王府表公子的性命,这两者孰轻孰重,压根不必去比较。
提及知知,萧弗就想起了方才知知亲在他脸上的那一下。
哭是她,笑也是她,凑上来是她,逃的最快的也是她。这样不加伪饰的性子,也怪不得会招人算计。
他沉了沉声:“不过是个有几分容色的小东西。但既决定让她进循崇院,自容不得旁人欺凌。”
这便是应下了。
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周氏哪能不懂自己的儿子。原本哪怕知知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可真被周谦亦觊觎上,得了手,就索性给了周谦亦做个人情,也不是什么值得商榷的大事,顶多是可惜可惜好好的小姑娘教她那侄子糟蹋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萧弗是什么脾性,这最娇冶灵性的小姑娘都好不容易才入了他的眼,若没了知知,她去哪里再寻一个对他胃口的呢?
其实说起来周氏也不大满意这个侄子,但毕竟亲缘摆在那,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叹气道:“知知也没你想的那么愚笨,此前谦亦这孩子夜来找过她几次,她不都好好躲开了。何不柔和一些,又不是没有两全之法。”
萧弗低头转了转扳指:“母亲该知道的,儿子做事,向来喜欢,永绝后患。”
这四个字,掷地有声,宣召着摄政王说一不二的笃定。
周氏道:“你早点给她一个名分,谁又有胆子动摄政王的妾室,如此不也是永绝后患吗?”
萧弗抬眼:“周谦亦这些年没少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于周家,于萧氏,皆是祸患。官情纸薄,若自身无能无品,何以居其位?他能走多远,舅舅家又能走多远?”
他立起来,身形早已高过周氏一个头不止,有时候连周氏也要仰望。
萧弗继续道:“何况,能教儿子下手毫无顾忌,本就是他咎由自得,倒不必都算在一个弱质女流身上。”
周氏只觉儿子近年来越发的威断,做什么事都有他不容任何人置喙的道理。
似乎打从从七八年前,她的夫君辞世,永安王府的大梁落在了萧弗肩上开始,她要做的,似乎就只是退居在内宅,安安稳稳地做好他的后盾。
毕竟她儿子是当今摄政王,而非一个区区的异姓王。
不愿与宋元若退亲,不也是一意孤行么?
也好在,如今总算有了个贴心贴肉的人,将来再有个小胖孙,她也就无憾了。
周氏不知怎的有些眼热,“罢了罢了,长陵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你有了喜欢的姑娘,娘高兴还来不及,便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是使得的。”
只是问起预备如何处理知知,萧弗却道:“过两日我会着人告知官府一声。”
罪眷收房,只能算个贱妾,并不能脱去罪籍,也不必什么正经文书,总归身契捏在主家手里头,为婢为妾都只是在官府记个档的事。
这却教周氏有些看不分明了。
既是喜欢,何不给人销了罪籍,让人和沈家撇清了关系?日后沈家若真能翻身,再改回去不迟。
周氏倒也没再多问,只得知萧弗还没用晚膳,她就特地吩咐厨房又开了一次灶,把萧别也叫了过来,让他们兄弟两个在一处用了些小食,这才肯放人走。
自个儿则去厢房看望周谦亦。
周谦亦被人发现的时候倒在兰园门口,下半身都渗得血滴滴的。教人扶起来也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呻嘶着,说不清楚话,又仿佛是有所忌惮似的不肯开口,只不住地指着兰园……
后来她便叫人在兰园找到了云缨的针黹小篮和一把带血的剪子。
东西在兰园不假,但剪子上的血迹何来,云缨又是谁暗地里扭送到她面前,则不是可外告之事了。
就连她如今正陪守在厢房里,啜泣不止的那位弟媳,也是不知道的。
可周谦亦醒来之后呢,对自个儿的母亲想必不会隐瞒,也难保他出了这道门,不会犯浑声张此事。
他但凡有点脑子,就该知道吃下这个哑巴亏才是给自己留了余地。
还有她的这位弟妹,但愿她得知真相后,不会因儿子的境遇而失去理智。
为此,周氏也已遣人去请了弟弟,“负荆请罪”。
循崇院,知知腰上的淤伤还需换最后一帖药,只因表公子的事让医官医女们忙碌了一阵,走动不开,阿绫便晚了一个多时辰才来。
在屋子外头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应,阿绫便猜想人或许在王爷那儿。
一问江天,果不其然。
好在是听说王爷如今去寻了老夫人,否则她还真不敢进去打断别人的春帐雅事。
让知知褪衣趴下后,阿绫便耐性地为她上药,一点点揉按进肌肤里,“没什么大碍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药油涂在腰肉上清凉沁骨,知知终于慢慢忘却了今日的动荡恐惧,舒服地眯起了眼,撒娇道:“那知知岂不是又有好长时间见不到阿绫姐姐了?”
殿下吩咐过她乖乖待着,知知也不敢回去,只能躺在他的床褥间换药。
身下的褥面还是她新浣洗过的,有一股好闻的皂角的淡香。
阿绫笑道:“也就是你,天天盼着见我,回头可别为了见我故意把自己伤着了!”
知知有些疲惫,双手叠放在软枕上,把头埋了上去:“知知才没那么笨呢。”
这一句后,却许久没有回音了。知知这会儿一只脚已跨进了梦里,人委实不大清醒,也就歇了谈兴。
只是按着按着,腰上的力劲却渐渐不对了起来,下手颇重,疼的知知想叫唤。
她忍不住道:“轻一点,疼……”
可当阿绫姐姐真的放轻了手力,却竟变得更为磋磨起来,在她的腰上徐推慢进,总也不见个头,药油的清凉也被手心的热烫替去大半。
终于教知知察觉,那只手上仿佛还有几颗茧子,和阿绫一贯温腻的掌心很不同的。
知知猛然意识到什么,一翻身,摄政王那张冷峭的脸果就近在眼前。
阿绫早已不见了踪影。
“殿下!”
只是她这一翻身,萧弗的手没了着落之处,就那么悬在半空。
他活动了几下腕骨。
而触手可及之处,就是她起伏的雪丘玉田,如同春水里湃过一般,在昏灯下泛着呼之欲出的冷艳柔辉。
知知才反应过来如今没穿外衣,半身明肌都暴露在他眼下,赶忙提了被子遮挡:“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弗错开目光,喉咙有些涩哑:“不久。”
阿绫虽拜托了江天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而后才到了里间给她换的药,可萧弗要进来,江天又怎么可能拦着?
她小声嘟囔道:“来了也不出声,殿下又占知知便宜。”
萧弗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知知想起他才从夫人那儿回来,立时又起了担忧,她知道这次给他惹了不小的事端,不好意思地冲他眨眨眼:“殿下……夫人说了什么呀?”
萧弗这才肃了神色,看着躲在被子里的小姑娘,沉默了许久。
“知知,过几日,我会让人给你收拾一处新的厢房。”
“为什么要换新的厢房……”
问到这里,知知突然白了一张小脸,低低垂下眼,很轻地说:“殿下,我们现在这样不好么?”
萧弗便知道她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从来是个聪明的丫头,和她说话并不费力。
他在她惨白的腮团上拍了两下:“怎么,还想继续给我惹麻烦?”
母亲有句话说的没错,倘若他一早给定了她名分,于她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况且,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纳她?
分明是她主动勾他,正巧她生的足够好,能教他心愉于侧,又为何要不清不白地做一对主仆。
他也不知,她到底在为难什么。
“知知,从我决定留下你开始,待你如何。不必你百般解数,逢迎献媚,我自不掩对你的忍纵,不曾为难过你,知知却要为难于我?”
他忽然覆压下身,与她四目直对。
她无辜而张皇地怯看他,靡柔的女儿香,就于喘息之间,游曳作祟,勾的人方寸缭乱。
萧弗不退反进,在似将欺含住那一粒耳垂的娇肉时,却一收攻势,只有深重的吐息,擦过她的脸颊。
在她耳边迫问:“究竟在顾虑什么,嗯?”
知知想躲开,但两人眼下的姿势,四面八方都是萧弗的气息,烘烘然地将她裹挟。
入了秋的天气又开始燥热起来,被褥下只着寸缕的身躯竟也扛不住热,发了细密的粉汗。
只有他有一下没一下抚弄她的发丝时,他大指上的那只扳指,碰到了她的脸,是冰冰润润的。
去而复返的阿绫,一推开门,就见两人这般一上一下僵峙缠叠在榻上。
阿绫捂了眼睛背过身去,她只是想回来拿上她的药箱!
方才摄政王殿下一进来就摆手让她退下,阿绫见知知半睡不睡的,也不敢叫醒她,逃也似的离开了。
可药箱是她吃饭的家伙,一刻也离不得的,她这才冒着惹殿下不快的风险回来了。
若不是因她刚从里头出来不久,江天也不会放她进去。
没等阿绫站稳脚跟,萧弗的眼尾的余光已扫过她的身影,刀刃似的剜人。
字字都森冷透骨:“出去。”
他能感觉到,被这一撞破,身下的呼吸,立时慌促得失了章法。
阿绫闻言,三步并两步磕磕碰碰地往外跑,知知晓得她吓得不轻,尽管自己也很栗栗不安,还是道了句:“殿下别凶阿绫……”
当日奉茶端庄得体,如今私底下与他相处,却惯会如此的羞声小气,如同春丝烟缕,令人听之不足。
就好像那么多的糕点,也没喂饱她。
让人想要迫开这张樱口,好让婉转的柔吟,大声一点,恒久一点。
萧弗一直都很清楚,他对她的动机何在。
更何况,她还有心思管别人?
他抿了薄唇:“担心她,不如顾好自己。用完就丢,本王竟不知,知知有这样的好本事。”
被扣了一顶这样的帽子,知知不晓得如何去反驳。她有意不去看萧弗,却瞟到了自己茜红色的抹胸。
身为婢子,外裳都大同小异,不会用太招摇的颜色。但亵衣这样不见外人的东西,总能够可着自己的心意来的。
知知特地选了从前喜欢的茜红,绣了一株还算看得过眼的睡莲。然而此时随着她的呼吸起伏,胸口的睡莲也鼓鼓胀胀,花瓣都被撑开了。
这让知知想起,见萧弗统共不过几次,两次都是这般境地……
她不好意思地转头,头发被萧弗的手摁着,牵扯得发疼,却不敢叫出声。
只闷哼了一声,才弱声道:“殿下,知知从来没有想过用完就丢,殿下是知知的大恩人,就算知知只是个奴婢,也会感念殿下,对殿下好的……”
萧弗只觉耐性已快要消耗殆尽:“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本王从不在意他人行事目的为何,你想救你父亲,当日主动示好,本王也应承了。知知现在是觉得,做到如今这一步,已足够换本王为你父亲寻医,为他伸冤?”
可,他从不是浅尝辄止的人。
他松开她,端然磊落地坐正,在知知的视角里看他,就好像不是在帐幄之中、枕榻之上,与普普通通的一次下朝归来一样,衣冠楚楚,行止容与。
狼狈不堪的,衣衫不整的,始终只有知知。
而此刻,萧弗的声音那样疏冷,这些天的一点情昵仿佛已悉数化为了泡影,他含嗤含讽地继续问道:“是否——太看的起自己?”
知知并不是善言的人,如何挡得住这样的诛伐。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摇头。
意识到这一次再也搪塞不过去,她只能把那个心底深处丑陋卑怯的念头,和她小小的、无足轻重的算盘,透露给萧弗。
“不是的殿下,殿下要知知怎样都可以……可阿爹若知道知知为了救他给人做妾,阿爹会很难过。”
不管他们如何,那都是私底下的事,可一旦她当了他的妾,就走不脱也瞒不住了。至于她还想收拾包袱回沈家的计划,知知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如何说,因为殿下说过的,不是他的,他便不会碰。
可萧弗显然不接受这个理由。
按她的意思,是早就做好了打算,是要他苟苟窃窃地幸一个丫头?
他再怎么样也不是什么急色之徒,只贪涎一度欢好或几回春宵。
难道他还会缺上赶着荐枕求宠之人。
萧弗的眼中已毫无欲色,强自压下那些兴风作浪的绮想遐思:“原不是与你商议,但知知既然没这个意思,那就穿好你的衣服。”
思量至她今日的遭遇,未再说其他,只余泠泠的一笑:“去吧。”
榻上的小姑娘拢了被子,嘴唇咬的发白。
她意识到,殿下这回,是真的生气了。生气的殿下,就像远山遥巅的冰雪,看一眼,都冷的刺人。
这教知知想起刚进王府的那会儿,她不慎摔了用来泡茶的釉花白壶。因十五年来一直被养的细皮嫩肉的,一点点烫就受不住,那套瓷器又太过于轻薄,她才一下子没捧住。后来她跪在老夫人面前,反反复复磕头,磕得额头都红肿了。
老夫人没有责罚她,还宽慰她不必如此慌惧。可知知不敢不慌惧,因为她没有身家去赔,一身所有的,都只是不值一钱的一条命。
而今阿爹还在牢里,仰仗着摄政王寻的医官才吊着命,来日是昭雪出狱还是被关在牢中终日枉累,都只是萧弗手掌翻覆之间的决断。
就像朝露姐姐说的,知知如今有的,能摆到他面前的,也不过是她自己而已呀。
只是这次破碎的,不是瓷壶,是她天真的想法。
都怪今日的殿下好温柔,那一句沈香知,让她恍恍惚惚的认不清自己了。她甚至还想对他撒娇,把他当做了和阿爹阿娘,和孟大哥,和家里的旧仆,和朝露姐姐一样,可以亲近的人。
知知也喜欢老夫人,也很想把她当成自个儿的长辈去敬爱,但她从未造次。
怎么到了殿下面前,她就开始松懈,开始忘了自个儿的身份,讨价还价不说,还给殿下添了着许多的麻烦和不快。
从她求他之时起,她就应该好好取悦他的。
若殿下要求,就算是再也做不成当初的沈香知,知知也不应该推拒。
知知抖着身子坐起,从被褥中剥脱出来,方才那些烫人的汗湿挥散在空中,也带走了身上的热气。
知知从身后抱住萧弗,仅着丝缕,“知知错了,殿下。”
她认命的闭上眼:“殿下,知知没有顾虑了,殿下别赶知知走。”
因常年在茶水房候命,知知的手上是不染蔻丹的,干净圆整,每个指头都小巧可爱,似一尖不着纤尘的粉蕊。
而现在,萧弗看见,白的晃眼的藕臂从后伸来,媚艳得不可思议。那日她第一次给他奉茶时,明明得了一只红芙蓉玉镯的赏,不知为何从不见她带。
只有光净雪妒的两臂,一丝不着,轻折半弯,将他环叩。
而最梢头的柔荑细指,抖颤着怯盈盈的粉色。
她在害怕。
先前还叫她不要对他太好,如今恐又把他当坏人了。
但无妨。
萧弗轻轻一推,那双弱软可怜的手就不堪一击地溃退了。
他背身立起:“就算是交易,也该心甘情愿放上筹码。沈香知,想好再来。”
他是想要她,但更要她心甘情愿。
知知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书斋的。
也记不清,殿下说的是“沈香知,想好再来”,还是“沈香知,你要点脸面”。
好在是仔仔细细、有头有尾地穿好了衣服。
就是那一双鞋,她差点穿着窄窄的布袜就落荒而逃了,得亏地上太冷,钻心的冷,知知才记得要穿鞋。
其实她之前还很怕殿下笑话她亵衣上绣的纹样不好看。
还好,殿下始终没有转头。
只是等走出了书斋,才见阿绫还站在外头。
将夜,满庭院的风烛,躲在纱罩里,连成辉煌的一片。
阿绫看见知知的脸,灯色下如月盘一般扑朔而明艳。
阿绫急着拿回她的药箱,不说别的,那里头的银针灸炷都是去伺候老夫人时便会用到的东西。
以至于,她忽略掉了知知眼尾勾着的那一脉泪光,急急上前道:“知知,你可算出来了,能不能帮我进去拿一下药箱。”
知知如今神思有些模糊,浆黏在一块儿似的,竟愣着神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阿绫为何立在此处等她。
阿绫不敢进去见殿下,她现在又何尝敢呢?
没有人会比知知更会惹殿下生气了。
知知咬了咬唇,对时常木头一样杵在门边的江天道:“江、江小弟,能不能帮阿绫姐姐进去拿一下药箱。”
毕竟是江天亲手把她从周谦亦的虎口捞出来的,知知便没有称他为江侍卫。
江天有些不满这个称呼,但他确实小她一些年岁,又因开口的是知知,殿下交代过他可以听她使唤。江天没问什么就进去了。
他禀明形况,萧弗只淡淡颔首应过,便继续注目案牍,未发一辞。
可骤而,又仿佛想到什么,自堆累如山的案牍之后抬头,叫住了抱着箱子一只脚迈出门槛的人:“她让你进来拿的?”
其实不必问,没有他的吩咐,旁人大约也使唤不动江天。
很好,连见他也不敢了,鼠胆如此,果真是小户闺阁里养出来的娇娇小女。
萧弗轻嗤了一声,没来由的烦躁。
于是,江天刚欲答是知知姑娘请他进来拿的,一个知字还恰在喉咙里没见雏形,萧弗就令他下去了。
“把那包蜜饯也丢出去。”他又道。
书斋外,阿绫一看到自个儿的宝贝药箱,上前接过,忙谢了江天两句。
江天也只是面无表情道了声不必谢。
江天瞧着至多十三四岁,可这没有什么人气儿的模样,阿绫每次见都寒得慌。想她弟弟这般大的时候可是和泼猴似的,遇着谁都要贴上去笑闹两句。
她之前竟然还想着攀附摄政王,瞧瞧他手底下的人,一个个混成了什么样。
她还不如想法子多在老夫人面前露露脸,多得些赏银呢。
转头才发现知知许久都一声不吭的,阿绫觉出一丝不对味来,怕不是方才教摄政王折腾着了。她道:“我送你回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
知知原本垂着脑袋看着地面,这会儿才抬起头来:“没事的阿绫姐姐,知知不怕黑的。”
阿绫便也没再强求,利索地挎上箱子就走了。
动身回去之前,知知是要谢江天一声的,毕竟开口麻烦江天的人是她。这一谢,却正见江天手中那油纸小包。
想来就是她方才看见的那包,殿下赏给了江天。
“江小弟也喜欢吃蜜饯么?”若是如此,知知倒是知道怎么谢江天搭救的恩情了。
江天却摇头:“不是,殿下命我丢了。”
知知一听,有些心疼。
这大半年来,她很少有机会出门,旁的王公贵族家的婢子,若是做了哪位姑娘夫人的贴身丫头,那不时便可以跟着外出交游赴宴,可老夫人不爱走动,知知无论在弥秋院还是循崇院,都只有在立在墙根下,听见外面的车马人声的时候,才能摹想出一点外头的样子。
自然也很难去买蜜饯了。
阿绫给她的那一包都已经吃完,若是用来当谢礼,知知倒是可以拜托王婆子帮她买上一些,但只是自己贪嘴,她是舍不得花这个钱的,也不好意思多麻烦人家。
可殿下要丢掉的东西,便是掉在地上,也容不得他人贪想的。
想到这里,知知好像有些明白过来,江天为何会跟着她,殿下又为何会从周谦亦手底救下她了……
她兴许比江天手里那包蜜饯,也好不了多少的。
她没再说什么,踏着灯枝下仍很是昏晦的小径,走上了归程。
入夜时分,周老爷也赶到了摄政王府。
他今日有些官场上的应酬,实在是脱不开身,一回家就听说儿子去了半条命的事,忙不迭赶了来。
老夫人周氏看着哭哭啼啼的弟媳,和一时醒一时昏睡的侄子,心里也不免有几分愧对弟弟。
她初到厢房的时候,周谦亦还没醒,一醒来便喘着弱气叫苦不迭地找爹找娘,见她在旁倒是没吐出什么别的话来。
只在听到云缨的名字的时候,目露凶光,连喊了好几声贱人。
老夫人便知道,这是不敢开罪她的儿子,把气往自个儿低微好欺的帮凶上撒去了,果是个无能的混账东西,还净将色胆往摄政王府放了。
至于云缨,她自然也不会心疼一个为人作伥的丫头。
这会儿周夫人见夫君来了,哽咽着扑在周老爷怀里:“这可怎么办啊!”
她也想起,听阿谦醒时说过都是一个叫云缨的丫头害的,倒是和王府的嬷嬷和她说的形况对的上号了,忽停了泪,用恨毒的目光看着窗外,惨声对夫君道:“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就算抽了那贱人的筋,也难解我心头的苦痛!”
周老爷拍了拍夫人的背,却道:“为夫也心痛,可毕竟是我们儿子动手在先,他这性子不收收,来日恐要出大事!”
周夫人一把推开他:“都已……还能怎出大事,周明亦是你亲儿子,阿谦就不是?!”
老夫人见状,趁隙把弟弟叫了出去。
她仔细考虑过,弟媳一向宠溺周谦亦,唯儿子心意是从,两人那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周谦亦不可能瞒着她,却是有可能一时不对自个儿的爹吐露实情。
已经断了根,若再与摄政王立了仇,那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重用的了。
所以,倒不如由她来告诉她弟弟真相,记恨便记恨罢。何况,周家的情况也有些特殊……
两人一直在外头说了小半个时辰,周老爷才一脸凝重地教人抬了儿子,搂着哭的几近晕厥的周夫人张氏回去了。
周谦亦被搬动的时候,倒是醒了一次,点名要把云缨也带走。
周夫人也切齿道:“对,可不能忘了她。”
老夫人便就这么把云缨交给了周家。
连嬷嬷领了命,将人从柴房提了出来,送到周老爷周夫人的面前,多说了一句:“这丫头一度想要咬舌自尽,伤了舌头,却是不能开口说话了。”
不能开口说话,又不识字,自然也不会多嘴妄言,伤了两家和气。
第二日一早,萧弗难得在家中用膳,卯时便至了弥秋院。
其实老夫人昨儿本就好几次想派人去请他的,一次是昨天夜里,她弟弟来时她就想把萧弗叫上,可她弟弟每回见了自己外甥都垂首待命似的紧张,这次更是连连道不必,也就作罢了。
再就是萧别的新夫子这两日也到了府上,总得让他这个当哥哥的掌掌眼,起先他来的时候,她忙着知知和周谦亦的事,给忘了,便想着让他空了再过来一趟。
但念及萧弗公务繁重,又有这么一出闹剧,到底歇了心思。
没成想,儿子自己倒来了。
老夫人口上嗔怪,但那洋溢着笑的神色,任谁都看得出她高兴:“长陵来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娘都没让人准备什么好菜。”
萧弗将萧别唤到身边,一面回话:“儿子又不是客,不需每次都兴师动众。母亲这里,总不会少儿子的一碗家常白粥,如此已然足够。”
老夫人周氏连连称是,张罗着人把一碟碟的小菜往萧弗前头摆,让他就着粥吃。
听萧弗问了许久萧别的功课,二人一来一回地就是不动筷,老夫人急道:“先吃,入了秋粥凉的快,你自己不吃便罢了,可不许饿着小别,他等等还要上学呢。难得这回书法课换了个不凶人的女夫子,他才肯上进些。”
萧弗这才放了人。
用过早膳,萧别就去府中的泽春院上私课,老夫人见大儿子迟迟不动身,知他有话要说,吩咐人上了茶。
云缨被周家带走了,知知又去了循崇院,茶水房接连折了两个能干的丫头,人手一下子紧张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