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绫姐姐,”知知认出她,噌地一下坐起,斜了斜身子望了眼阿绫背后,“殿下不在么?”
阿绫将挎着的药箱放到案上,打开:“殿下好像出去了,我来时便不曾见他。”
“你伤的是哪儿?”阿绫问。
知知不好意思地道:“腰上。”
阿绫毕竟也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听的脸一红。
等知知穿着兜衣趴躺着,阿绫看见腰上的一大块淤肿,顿时又觉得攀附王爷也不算什么好事。
瞧瞧,这半点不怜香惜玉的粗鲁行举便罢了,跟了他,连个名分也无不说,药钱都抠抠搜搜的拿不出来。
好在是身上没有别的磕着碰着的地儿了。
阿绫同情地为知知敷好药贴:“我开两剂活血化瘀的药你煮了内服,明日傍晚我再来为你换腰上的药。”
知知不晓得她看自个儿的表情为何这般凝重,却看懂了里头的心疼,笑着对她道:“谢谢阿绫姐姐,姐姐对我真好,之前还愿意便宜卖药油给知知。”
阿绫盖箱子的手一颤,心虚地嗔了句:“傻丫头。”
那边角料卖给她还能多赚两文,否则便只能倒去沟里!
得亏她还不知道记仇!
等回去抓好了药材送来的时候,阿绫便偷偷塞了包蜜饯在上头。
知知本想回自己的屋子睡,可阿绫一走,屋子太空太静,她一个没挨住,又昏昏地睡了去。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知知彻彻底底清醒过来,看见缂丝的被头,惊恐万分地蹿下床。
她昨儿都未洗澡,就占了摄政王的床榻一夜,这会儿脑中嗡嗡地响。
便将什么被子褥子都剥得只剩个芯子,扯了被罩单巾抱去洗。
临开门前,知知却是犹豫了。
走出去之后,他们会以什么样的目光看她?
然而事实却是,循崇院中一切如常。
萧弗的书斋和寝居相连,如今除了守在外头的人多了个抱剑的小僮江天,并没有什么变化。
江天把今早阿绫送来的药包递给她。
知知一眼就认出最上方的是徐记的蜜饯,惊喜道:“怎么还有包蜜饯?”
她昨夜还在为又要煎苦药来吃发愁。
江天没说什么,只是悄悄在准备今日去汇报的事上加了两项:抱走了王爷的被子;看到蜜饯,开心。
江天不爱同她说话,知知也不会腆着脸叨扰他,只觉殿下身边的人和他一样的冷漠寡言,倒是很应了阿爹说过的人以类而聚。
只是没走几步,又碰着了韩叔拎着个木桶在浇花,知知顿时又否定了方才的论断。
韩叔便是个很热心肠的,同殿下却也处的很好的。
韩叔继续用瓢子舀水,远远笑道:“这是要给王爷洗被子呢?”
知知脸热地点头:“知知睡过,脏了,我给殿下洗干净。”
不等韩叔再说什么,知知却一溜烟地跑远了。
韩叔瞧她腿脚那么利索也就放下了心,看来昨夜殿下费力地将人抱回来,不过是些年轻男女的小情调而已。
而自打这日回去之后,知知便好几天都没什么心思出门了。
罪奴没有主家的同意,原也不能随意出府,知知来的这大半年里,踏出府门次数一只手的掰得过来。
若只是出循崇院,而不出摄政王府,她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而且殿下虽然允诺了会为她阿爹寻医,但疫病一向要等对症的方子研定才能根治,知知也不知道阿爹如今究竟怎样了,只盼着孟青章何时能给她再递个消息。
孟青章是她阿爹的门生,此前是在私塾念过学,有个同窗的阿兄恰好是京州监狱的狱卒,故而便帮她盯着她阿爹在牢里的状况。
知知怕倘若孟青章再有信来,或是殿下回来,有什么她爹的消息要给她,她错过了,便不能及时知道阿爹的情况了。
更何况,循崇院的仆从固然不曾嚼舌根,但弥秋院里多的是丫头,她们向来最爱东家长李家短地道来道去,她也怕殿下抱着她进了屋子的事一传十十传百……
她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没法屏绝那些外头的议论的,会害怕自己在他们的言谈中已经面目全非。也会害怕,当初那些很喜欢她的人,知道她攀附了殿下之后,会鄙夷她讨厌她。
这么一拖再拖,就和鹌鹑似的躲了起来。
只在那日晒干了被面还回去的时候,听韩叔提过一嘴殿下也连着几日未归。
还有阿绫定期来给她换药,不过知知也不敢问她外头的人怎么说的。
这日循崇院外却是热闹。
自打王爷半夜策马归家,看过老夫人之后,老夫人的头疾果然便缓解了稍许。
周夫人和表公子听着信,也专门来府上探病了。
周夫人便是老夫人的胞弟周老爷的夫人,表公子周谦亦是周家的长子,如今在朝中也供了个闲职,本来虽比不得摄政王殿下,也可算是才俊,只是因着常常在丫头间揩油,摄政王府的婢子们私底下大多不待见他。
周夫人在里间找老夫人说话,周谦亦便坐在厅中。
左看右看,不见知知,周谦亦问给他递茶的云缨道:“知知呢,不伺候茶水了?”
云缨刚想回答,周谦亦却摸上了她的手。
云缨慌忙抽开,站远了些:“知知去了殿下院子中,奴婢也好些天没见着她了。”
早些年周谦亦来的次数其实不算多,但自从知知到了府上,周谦亦见过她一次后,每一两个月总要变着法造访一回,回回都点名找知知。
打的什么主意,再明显不过。
周谦亦惊立起:“表兄纳了她?”
云缨见他起身,戒备地摇头,一边答话:“不是,是夫人调她过去,想必只是端茶侍墨。”
“端茶侍墨……那看来不能等了。”谁知道这丫头哪天就蛊惑到了摄政王,那时可就动不得了。
周谦亦朝云缨越走越近:“好云缨,循崇院我不便进去,你去帮本公子把知知叫出来。”
云缨直道不敢,“表公子,知知现在去了殿下院中,不定哪天就是殿下的人了,您要奴婢去叫她,若出了什么事,奴婢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周谦亦用合拢的折扇挑起云缨的下巴,笑道:“人我都带走了,谁知道你叫的她?放心吧,此次我是有备而来,这次若成了,本公子没有惦记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常来王府了。”
周谦亦微微压低了声音:“再说了,舅母本来选中去伺候表哥的人不是你吗?”
云缨瞪视着周谦亦。
她知道他说的没错,老夫人确实动过让她去循崇院伺候的心思,只是当时殿下拒绝了,后来她便也未再奢想过。再后来,老夫人就带回了知知,而云缨则被提为了一等丫鬟,专管茶水房。
“……这次成了,表公子真的不会常来了么?”她慢慢启齿。
周谦亦笑道:“来了也不找你了,怎么样?”
第9章 相拥
兰园地处摄政王府的西北角,是特地设来饮宴游玩的院子,只有当王府大宴的时候才会启用,平日就闲置着。
萧弗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他今日回府,见江天不在,便问侍卫。
侍卫却道,“江天暗中听到知知姑娘与云缨姑娘要去兰园,知会了属下一声,便跟去了。”
按理说她与姐妹闲聚,他不该管。
江天既不放心,偷偷跟着,有他暗随,也已足够稳妥。
可云缨这个名字,萧弗还是有印象的。
再者,他看了眼手上的蜜饯,他都纡尊降贵为她买了蜜饯,她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就感激涕零?
在书斋中看了一刻书,只字不进,萧弗垂着眼,徐徐合拢书页。
向兰园而去。
兰园内,羊肠一径,掩映在红黄相杂的花叶之间。
知知挽着云缨的手一路穿花分叶,云缨道:“要不是家里变故,我也没想着要绣东西呢,你可得好好帮我挑挑,哪些花样有销路,我便多绣点。”
“其实靠窗坐便很亮堂的,姐姐就算是为了省灯油钱,也不用每次都跑来亭子里绣。”裙裾被旁逸的树桠勾到,知知轻扯了一下,继续说道。
她笑眼弯弯,要不是云缨来找她,她还不知道殿下竟为她保密了,那夜的事一点风声也没漏出去。
傻子就是傻子,说什么都信,云缨继续稳着她:“我想着,家里出了事总要省着点的,总归还是外头光线更好。如今知知在殿下那里做事,倒是不必再愁这些了。”
知知挽着她的手却忽紧了一紧,问:“云缨姐姐,你会一直对知知这样亲近吗?”
若知道她对殿下做了什么,也会这样不变么?
云缨自不知道她的念头,还当是她有所察觉,整个人都汗涔涔的。
却正教知知觉出她的不对来:“云缨姐姐,你怎么了?”
可是来不及了。
就在两人即将上阶的时候,周谦亦从巍高的亭山后走了出来,摇着扇道:“知知妹妹,好久不见了。”
知知挡在云缨前头,一面对云缨低声道:“姐姐,我们快走,这个人是个登徒子。”
云缨脸色惨白,拂开知知的手,不答知知,反对周谦亦道:“人就交给你了。”
“等等。”周谦亦见她要走,使了个眼色。
云缨只能颤巍巍地从袖子中摸出一方香帕,上面有周谦亦给她的东西。
“知知,你也别怨我,跟了表公子,对你未尝不好……”
可等她想捂上去的时候,才发现知知已经满脸失望地看着她退出去很远。
云缨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追着知知就要强按上去。
一把剑却飞空而下,斜斜插入云缨下一步要落脚的地方。
青芒三尺,入地三分。
云缨吓得软倒在地。怎么会…是谁?!
江天自树干上一跃,稳稳落地:“想干什么?”
他人不过十三四的年纪,看上去比知知还小一些,但摆起势来已经一点都不含糊。
知知立刻躲到了江天背后,也顾不得被一个比自己小的人保护害不害臊了。
眼看就能成事,周谦亦咬牙切齿:“狗东西,少管闲事。”
云缨却在看到江天的那一刻,就失去了所有的抵抗。
江天拍了拍手上蹭下的树皮泥灰,丝毫不在意他无能的谩骂,面无表情道:“殿下知道了,会杀了你的。”
周谦亦其实一开始不太识得江天,他素日并无什么机会同他的摄政王表兄亲近,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却仍嗤笑道:“不过是个丫头,你少吓唬我。再说了,勾引不到摄政王,就来勾引本公子,该死的不是她?”
知知从江天身后歪出个头:“我才不会勾引你呢,你连殿下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就在此时,一道愉悦的笑音,自亭山的另一侧后发出。
来人面若冠玉,色若阎罗。
仿佛只是刚才那声笑,不过短暂地被取悦了一下。
如今只淡淡垂着凌厉的凤眼,颀长的身量,松形玉骨,仿佛生来就该睥睨他人。
他站定,看着躲在江天身后的一团人影:“过来。”
他们入园不深,他追及也不晚,已在此候听多时。
知知很听话地小跑到他身边了。
此刻,萧弗的眼色轻描淡写地落在周谦亦身上,周谦亦没来由地脊背一寒。只能硬着头皮试图提醒萧弗他与他的亲缘,喊道:“表兄……?”
萧弗却只负手噙笑:“处理了罢。周家二子周明亦品才卓荦,应当比一个阉人适合继承周家。”
这句命令,不是对他的。
周谦亦一步步朝后退去。
江天听令,拔出地上的剑,指指地上蜷缩的云缨,“她呢?”
云缨忙振作起来,抱住萧弗的腿,“殿下,是表公子逼我的!”
如果知道知知已经是殿下的人,她断然不会如此!
她对知知素来也很好,若不是知知,周谦亦也不会频来府上,没少轻薄她,她充其量只是自保,这不能怪她!
萧弗却看也不看,一脚踹开:“连同那帕子,都交给母亲。”
既是母亲弄出来的麻烦,他何必插手。宅院里的阴私,一家主母,自有的是料理的手段。
周谦亦见萧弗动了真格,伺机拔腿就跑,却被江天三两步点尘踏叶之间追上,一掌劈倒,踩在了地上。他口中反复嚎喊:“不,萧弗,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的表弟!”
萧弗只如听到了什么笑话:“表弟?今日之前,差可算是。”
他转身,返道而行了两步,不耐地睇了一眼杵着的小丫头:“还不跟上。”
等知知乖乖走到了他身边,他想起什么,这才慢悠悠抬眼回望,对着地上匍匐哀吟的蝼蚁,漫道:“还有,谁说没勾引到?”
萧弗的脸色阴沉的可怕,自从回到了循崇院的书斋,他一句都没说过,只是在案前运腕疾书。
不管在知知是安静研磨,如何的重按轻转,还是奉了热茶,端到他面前,萧弗都一言不发,视若无睹。
知知走到他身侧,做出要窥探他写的东西的样子,萧弗也没阻止她。
当朝摄政,他手中的许多文书都是不泄的机密,知知原本没真的想看,可他毫无反应,她却不知道该继续看还是不看了。
还好他笔法流利,字如飞云走蛇,不是知知一眼就能认得出来的。
知知一会儿蹭蹭他,一会儿看看字,偏偏萧弗就是一副铁了心不理会她的姿态。
知知只好伸出手指,慢慢攀上了他的袖角,轻轻拽动:“殿下,你不生气的话,知知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自打进屋以来,萧弗的眉梢都仿佛结了冰壳子,冻皱不展,此刻终于稍稍挑高了一些,斜了她一眼:“什么?”
知知用细细声气说道:“其实我知道江天跟着我的……”
那时树枝勾住了她的裙带,她扯下来的时候,看到他在树上蹲着了。
“所以,殿下不要生气。殿下总是生气,知知又不知道怎么让你开心。”
知知还待说什么,陡然间天旋地转,却是被萧弗拦腰一送,抱坐在膝头。才见他不知何时已扔了那毫管,推开了那熟宣。
她被他束缚在两臂之间,动弹不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也不知道是算哄好了还是没有哄好,便可怜兮兮地喊了句:“殿下?”
萧弗却在她粉莹莹的耳肉上惩罚似地啮咬了一口:“前有孟青章的信,后有周谦亦的药,这就是你不愿为妾的原因?”
“原来殿下什么都知道。”知知耳朵上一阵酥痒,身子都麻了,本能的躲了一躲。
她原以为苏婆子递给她的信除了她没第二个看过,这会儿才晓得根本什么都瞒不过萧弗。
“我要是知道表公子在那里,不会去兰园的。”知知解释道。
萧弗似笑非笑:“那你想不想知道,孟青章最新的一封信里,说了什么?”
知知惑然看他:“什么?”
萧弗却不说了,反而抱起她一举,将她放到了案台之上,直身与她平视。
知知双脚悬空,坐在案沿,懵懂地看着萧弗。
“知知。”萧弗顿了一霎,骤喊了一声,“沈香知。”
这个久违的名字,忽然就那么冲开了累月的尘泥,萌茁在她耳际,又如同一颗破土的新芽,脆弱得一折就断,好像听过一次,就再也听不到下一次了。
知知抽搐着肩膀,只觉卷天席地的一场雨,在她的天地之间淋漓泼洒,心也是湿漉漉的了。
她忽然嘤咛着哭出了声。
其实今日受委屈的是知知,被相信的姐妹诓骗算计,险些遭了歹人的毒手的是知知,她也很想哭的。
但是殿下救了她,她承了恩,便要还这个情。
是她识人不明,她犯了错,就要受这个罚。
这是一个王府罪婢该懂的道理。
可当年的沈香知不会懂,若是如今一般遭遇,沈香知一定会扑在爹娘怀里痛哭一场。
眼前的萧弗用前所未有的耐性捧起她的脸:“不哭了,知知。”
这一次,他唤她的语气,温柔地让她几乎要沉溺。
其间厨房来送过膳,外头也开始点灯了。
知知贴身揣着的小方帕已经和在水里浸过似的,想再擦泪也不能了。
这还是摄政王殿下头一回遇着姑娘家对着他哭,也还没摸着什么解决的门道,只知他越哄她,她便越哭得起劲。
只能坐在一边看文书,又吩咐人送了银盆和巾子来。
“什么时候哭完,什么时候擦干净去看信。”萧弗终于道。
本不想管她,但她总这样时不时来两声,他如何阅卷?
谁知,坐在书台上的红眼兔子一听有信,当真就把硬生生把泪憋回去了。
知知挪蹭了两下,好容易将一双天生不大的莲足够到地面,自书台下地:“真的有信?”
她还当只是殿下方才随口讹她的呢。
萧弗懒开尊口,仅用眼神指了指书斋隔断外的花几。
知知一看,赶忙提着裙子走去,脚步轻快地似要蹦起来,兰园回来的那一点后怕与阴霾已荡然无存。
和阿爹比起来,今日的经历当真算不得什么了。
实则她一直不敢直接问殿下她阿爹的情况,总像是求人办事还催着人家一样,偏偏心里又记想着放不下,这下好了。
只是不知……阿爹是否真的转危为安了呢?
走了一半,却又有一点儿不安的情怯,慢吞吞回头:“殿下……孟大哥在信上,到底说了什么呀?”
知知也不晓得哪个字惹到了他,萧弗的脸色陡然冷了一冷,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我未尝拆看过,如何得知?”
他虽不是君子,也断非窥人隐私的小人,何况她的信,与他有什么干系?
不过是苏婆子来送信的时候她刚好不在,这才被他的人截下了。
知知讪讪哦了一声。
萧弗也没再管她的动静。
可他好不容易灌进去两行字,就听不远处,绵绵软软的声音不肯消停,又来闹他了:“殿下,这是什么呀……”
不是去看信,她又乱瞟了什么?
萧弗侧目望去。
就见知知手中,提着一包用红线捆吊着的油纸小包。
正是他方才动身行向兰园时,随手搁下,压在了信笺上的蜜饯。
“……”
摄政王殿下清了清嗓子:“好好看你的信,若信中有什么逾矩失当之处,阅过便焚毁了,也省的往后落人口实。”
萧弗都这么说了,知知虽好奇殿下的书斋里何以会有蜜饯,也不好再问什么,果然安安分分拆信了,一边反驳道:“知知才不烧,孟大哥只是帮知知看着阿爹的近况,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知知一封信都没有……”
才想说一封信都不曾烧过,便想起了那封写着阿爹病重的书信,不小心掉进了灯盏里,知知又不想对着殿下说谎,如此一来,只好戛然收声,当做什么也没说过一般了。
萧弗侧耳听了一半,迟迟不见下文,一抬头,小姑娘已经捧着信喜笑颜开了。
他微微冷笑着,收回了目光。
奔走忙碌的是他,而所谓的孟大哥,只需要几个字,就让她这般情难自禁,果是心愚眼盲,不识好歹。
倘若在朝堂之上,摄政王殿下撇下嘴角,露出这样肃杀的神色,一众朝臣必然胆战心惊,生怕行差踏错。
可知知如今被巨大的喜悦填盈了心头,一点儿没察觉到危险。
“太好了殿下,阿爹情况稳住了!”
知知三两步雀跃着跑到了萧弗身侧,实在不晓得如何感谢她的殿下,纠结了一番后,低头趁着萧弗不备,浅浅在萧弗的脸上啄了一口。
好似掠水的蜻蜓,追风的春絮,让人捕捉不住这小小的温存。
这么做……殿下应当会开心吧?
知知本能地觉得,如今殿下是喜欢与她亲近的。只不敢过于冒犯他的威势,也就只能这般一触即离。
可这一记窃吻后,萧弗却好似更为不满,非但没有被取悦到,仍旧神色微漠地看向她。
然而,就在知知以为他是在不喜她的举动时,萧弗的手却忽然搭在了她的手臂上。
忽如其来的力道,再次将她扯入他的领地。
身子失控的下一瞬,再醒神,人就已稳稳当当坐在了他腿上。
知知只好伸手攀住萧弗的脖子,坐得更踏实一些,瘪了瘪嘴:“不是殿下的,殿下不是不碰嘛……”
“那你,是还是不是?”萧弗冷冽的声气,就那么撞上她艳热的桃腮。
这原是掐头去尾的一句,知知却听得懂,他在问她,是不是他的。
知知的神色一黯。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果可以,知知想说她不是任何人的,就是她自己。可却不能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这个资格。
好在萧弗也并不强迫知知说出个所以然来,分外好性地宽赦道:“起来,去吃点东西。”
知知眼下其实不饿,但脱身的机会摆在眼前,立马点头了。
萧弗想到她看到蜜饯时眼馋的模样,又吩咐人撤下了放冷了的馔饭,换上了几样好克化的点心。
知知起先还小口小口地咬着,后来见萧弗根本不管她,加之食欲也被最爱的甜点调动起来了,一盘糕点很快见了底。
从前还是沈香知的时候,她便是个贪嘴的小丫头,如今做了奴婢,生怕吃了这顿不保下顿,在吃食上从来不敢苛待自己的。
她吃东西细嚼慢咽,萧弗正不确定她要吃到什么时候去,知知却不再将咬了一半的糕点往小嘴中送了。
而是不敢拿正眼瞟他一般,低着眼,小小声道:“殿下……也别对知知太好了。”
她其实一直知道殿下是个好人,却是个遥不可及的好人。但若对她太好,她也会怕生出奢想的。
“这就是对你好了?”萧弗疑问,目光落在她拈着点心的细指。
脑中倏然闪过,她勾上他腰带的样子。那时候他就想,她简素的衣裙下一握柳枝似的腰肢,细弱得难承风露。
现在或觉得他好,可他不过是,还没到坏的时候。
知知以为萧弗想的只是糕点,忙解释道:“不是。是殿下为了知知,把表公子……”
阉之一字,对于一个腼腆的小姑娘来说,还是不大能出口的。
“想听实话?”萧弗清明了些许,自然明白她未言之意,才知道她还记着此事。
“嗯嗯。”知知点头。
萧弗便道:“我与周明亦交好,他身负辅世长民之才,只惜庶子之身,难承周家家业,然此,亦非舅舅本愿。”
知知很快拐过弯来,周家如今有两位行了冠礼的公子,虽是同宗同脉,但心性才品都很不相同,她是听说过的。
长子便是周谦亦,是周老爷的夫人所出,既嫡又长,还有个挂名的官职,本来除了酒色上头糊涂一些,也算占尽优势,但偏偏二子周明亦太过出挑,三岁会诗,五岁能文,入朝一年已经很有建树,就显得做大哥的不成器了。
她不时就听人说道几句,可惜周夫人偏疼亲子,不然周老爷定希望家业能落在二子头上,周家也就有机会发扬光大了。
得知殿下不是单单为了她才处置周谦亦,知知心里头好受了一些,求证道:“是因为他是周老爷的亲生儿子,却不是周夫人的。殿下这么做,也算帮了周家一把?……可是,周夫人,她会不会记恨殿下。”
萧弗见她还不算太笨,也愿与她多说几分:“恨本王,缺她一个不少,添她一个不多。何况比起恨,她是否更该担心本王迁怒周家?”
知知想想也是,殿下无所不能,有什么能威胁到他的呢?
这会儿却是绞起了手指,斟酌道:“殿下,老夫人近日头疾发作的厉害,要不然,云缨姐姐的事,还是不要让夫人知道比较好。”
萧弗一眼看出她的心软,挑眉:“怎么,你想亲自动手?”
若对害她的人还存妇人之仁,不是善,是蠢。
见她又在偷偷看他,他毫不掩饰微微一凛的神色:“若没有云缨,母亲只怕更头疼。”
还没等知知歪着脑袋再问这是为何,弥秋院却正好来了人。
来的是个素日与知知交情不大深的婢子,知知立刻自一堆糕食后头起身,这会儿才终于惊觉,她是来循崇院是伺候殿下的,哪能这么和主子似的,自顾自坐着享用起来。
只是,如今虽已恭恭敬敬站直了身子,教人看见她同殿下在一处,未免还是有些拘谨。
但转念一思,今日兰园殿下相救之事若传了开去,旁人大约也不会载相信她与殿下之间是清白的了。
毕竟……原也是不清白的。
好在,那丫鬟并不敢抬头打量分毫,眼风始终落在地上:“殿下,老夫人请您和知知姑娘过去。”
看来,云缨如何处置,母亲已有决断。
萧弗摆手令人退下:“告诉母亲,我稍后即来。”
婢子忐忑地行了礼,如蒙大赦一般回去复命了。
知知其实是不敢面对老夫人的,她来了循崇院不过几日,事倒是没少让殿下为她办,还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
周谦亦怎么说也是老夫人的亲侄子。
老夫人会如何想她,会不会憎恨她?
况且,云缨姐姐会被如何发落,亦是她不愿面对的问题。她知道老夫人虽然面慈,但从不手软。
萧弗不动声色朝知知走近,却并非喊她同去,只把她写在脸上的忧虑纳入眼底,稍稍抬手。
替知知擦去了嘴角糕点的一粒香屑。
指尖就那么打着边沾上了那一珠俏生生的红樱,感受到柔软之极的唇肤,在手下凝辉吐艳。
只惜尚不得采撷。好在,也不会太远。
“乖一点,在此等我。”他袖手道。
母亲欲意何为,萧弗一清二楚。
正好,知知的事,也该尘埃落定。
第11章 迫问
萧弗一出书斋,江天便走上前道:“属下没下死手,警醒过他二人后,才将云缨交给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