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在温泉山庄,朝露姐姐可以住自己的屋子,也可以继续使?用温泉,这是殿下破例允许的事,算作掩护有功的嘉奖。
但知知不想一个人待着,还是叩了?叩朝露的门。
实则朝露喝药也没打算避她?,其他人?都需避着,唯独知知却是不必的。端着药碗就开了?门。
觉察到扑面而来的苦涩药气,知知担忧道:“朝露姐姐病了?”
朝露轻声笑,“傻丫头,是避子汤。”
避子汤……知知惊愕之余,忽也动了?心念。
第42章 反常
知知此前甚至没有听说过竟还有可以避子的汤药, 阿爹阿娘是不会用到那种?东西的,也没有人会特地告诉她这个。
朝露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她自幼在高门贵第的大宅子里长大, 内宅阴私见的太?多,莫说她?的母亲就给受宠的妾室灌过避子汤, 王侯公卿的家里, 就是绝子汤、断命汤,那也不少见。
她手里的这些是卞士昭带给她的, 她?是丫鬟之身,若珠胎暗结, 便是死罪。
卞士昭自不可能看着她?去送死。
但知知不一样, 她?是殿下的妾。
实际上没几个男人容忍得了自己的女人不愿意给自己生孩子这种?事?, 就算殿下允许, 老夫人也不会同意。
“藏好点,”朝露见她想要,分了她?几帖药,“若连累了我, 我可不认的。”
知知一听便不肯收了:“不能连累姐姐,我自个儿想办法?就是了。”
可不等她?将药包塞回去,朝露却?已转身取下案上的罩笼,点起?了金猊熏炉里的香片。
温泉山庄的每间屋子里都配了熏香, 味道算不得合心。若不是为了中和药气, 她?断不会点的。
朝露幽幽道:“真傻了不成,就算不是我给你的,若教人发现了, 我还能摘得开去?只是这药伤身,用多了往后便是停了, 子嗣上也会较常人艰难,你……”
本来该是多纯净的小姑娘,她?的爹娘将她?保护的很好,她?什?么都不必懂,兴许这辈子都用不上这样的药。
可惜生了这样一张脸蛋,偏偏落魄了。
眼前乳白的香雾逐渐升作袅袅的一线。实际上即便是这不够精细的香料,之于她们的罪婢之身来说,也是高攀。
哪里有的选呢?
朝露最终也没把话说完。
知知回到屋中,就开始寻找能藏药材的角落。早知道还是放在朝露姐姐那里好一些,万一殿下忙完了来寻她,保不齐就被?看到。
阿篱见她?满屋子乱转,一边在窗台上舔爪子上的毛,不时好奇地打量她?。
放在装衣衫的箱奁里,不妥,容易熏得衣料上都是药味;塞在枕头底下,也不妥,殿下若来寻她?,最危险的便是枕榻了……
知知像捏着个烫手山芋,最终寻了个闲置的柜子的屉子放了进去,屋子就这么点地方,只能赌殿下不至于翻她?的东西。
经这一歇憩,又喝了小半盅茶,知知挑出了一件好看的单衫作浴时之用,便准备再去泡会儿那口连着瀑布的池子。
阿爹阿娘都不曾泡过温泉,等来日团聚,个中滋味,她?要好好和他们说道一番。
好让他们知道,她?一点也不苦。
山庄最高处的清凉阁中,萧弗翻览着记有官员每日朝觐上表诸事?的文书,偶有几项下面还附注着小皇帝对该事做出的决策。
临行前他让小皇帝在朝事上放手去做,小皇帝这个月就满十岁了,若论年龄,比萧别?还大上几岁,至多三?五年,他定然要还权于君。自然是小皇帝能越早主事越好。
但萧弗没想到,小皇帝竟然会通过了减免明年赋税的提案。
幼主登基以来,后宫实际等同虚设,省去了不少开支,国库较先帝在时更为充盈,而今年各地灾情频发,较之往年又更艰难。
萧弗亦早有此想。
看来他与小皇帝尚算是同心同德,这次南下给小皇帝预定的礼物,并不枉费。
贺鼎之的速度不慢,他们离开吴州这几日,他已加工改良了两把袖弩,派快马追送,今早便到了京州。
贵公子的爱妻自有贵公子保护,千金买弩不过幌子,真正需要一把防身的袖弩的,却?是龙座上称孤道寡的幼年君主。
但对知知许诺过的东西,萧弗也不会食言。
因此他最后订下的,是两把弩。
萧弗取出其一,慢步走下山廊,江天在身后跟着。
萧弗能想象的到,小姑娘看到这把弩,会有多高兴。
毕竟连区区一只机关?鸟,都让她欢腾得和只雀儿似的。
然而叩了半天门也不见人来开,萧弗一推门,便见屋中一团狼藉。
墙边柜子的一格屉子被?抽开着,屉角还挂着个药材包,地上也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几包。
其中一包还被咬出了好几个洞,裹着纸包的线也断了。
萧弗一转头,就见窝里的猫儿脚上勾着半截线。
药也敢咬,这是只要胆不要命的奶猫。
他提起?阿篱,检查了一番,见它嘴角并无药材渣滓,仍不放心?。
“叫医女来。”
富贵人家出远门,往往都会带上一两个府里养的医女,有备无患。
医女很快赶到,抓起一把药材放在掌心拨分辨别?,“这是……”
医女越看越胆战心惊,不敢明说。
萧弗抱着白猫,凤目未抬:“是什么?”
医女跪拜在地,身子止不住发抖:“是,是避子汤。”
她?知道这是沈姨娘的屋子,老夫人和殿下都没吩咐过,她?们没人有那个胆子给沈姨娘配避子汤。
这药又是哪来的?
半晌的死寂,连空气也僵冻住了,满屋子的肃杀。
每多一分静默,就多一分的压迫。医女汗流浃背,大气不敢出。
男人的声线终于重新在她?头顶响起?,冷似孤云:“去换个药性温和的方子。”
医女战战兢兢确认道:“可是要……替换成温补助孕的药材?”
萧弗一贯冷定的语气也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是换温和的——避子汤。”
她?既背着他喝避子汤,难不成他还会暗中把她的药换成补药?
她固然冷情绝义,他却?没那么下作。
况且一个不被母亲期待的孩子,即便怀上了,又有何用?
就像深宫中的小天子。
这一刻,许是移怨于人,萧弗忽觉自己从?前,对钟氏还是心慈手软了。
为了小皇帝的孝名?,他劝过小皇帝对钟氏可疏远,却?不可不有表面的相敬。
钟氏怀上段凛的时候身份低微,先皇后早逝,先帝从?此无心?后宫,并未因?此对钟氏高看两眼。反倒因这独一份的身孕,致使钟氏被?不少人打压,对这个儿子满腹怨气,生下来之后就不闻不问。
前头的几位皇子公主都比段凛年长许多,宫中许久没迎来新生儿,还是另一位妃子看不过眼,偷偷照顾了段凛几年。
一个不被母亲期待的孩子,生下来便是苦难,就连为君的好苗子,也差点夭折。
医女重新检看了药材,伏叩道:“这方子已算温和,是药三?分毒,何况是避子的药物。”
萧弗起?身,“那便退下。”
医女低着头,逃也似的离去了。
温泉山庄建在半山上,廊道也沿摹着山势。
因?算是半个皇家的资产,山庄一年到头也接待不了几个来客,婢女们清闲惯了,平日里一个比一个爱嘴碎,没事便在廊下说三道五,打发辰光。
“怪不得前些天不准我们近身伺候呢,我听说人根本不在山庄,这两天倒是在了,可也没见两人在一处啊,看来摄政王殿下怕也不大宠信这位妾室。”
“你没看见那些文书一批一批地送进来?殿下哪有心思同妾室寻欢作乐。”
“得了吧,和文书有什?么关?系,老夫人硬塞给殿下的人,能有多宠?不过我听说殿下就这一房小妾,来日若她?生个一儿半女,还愁不能母凭子贵?”
萧弗自拐角后转出,脸更冷了。
私下妄议主子,还叫正主撞个正着,几个婢女吓得连连求饶。
而且,殿下的来向,似乎就是那位沈姨娘的屋子……
萧弗毫不留情地从几人身边走过。
“不忠不敬的奴才,不必再留。”
不忠不敬的小妾,却?该如?何惩治?
当天,摄政王的这么一句话进了山庄管事的耳朵,管事?忙将几个婢女解雇的解雇,发卖的发卖。
能在温泉山庄这样的钟灵宝地做工,要干的活少,月钱却?不少,本就是美差肥差,可这几人谁也不敢求饶,能苟下性命就是万幸了。
温泉山庄无声无息的少了几个婢女之时,知知正在瀑布底下舒舒服服泡着池子。
百尺飞练挂壁,迸溅起?万颗珍珠,落在身上清清凉凉的,身遭的水却?是温热。
小姑娘穿着杏子红的单衫,衫子被?水打湿,一身肌雪便也半透,在沆砀的水气间,勾出姣美的轮廓。
连绣鞋都踢在了一边,可见是急着下池。
本为兴师问罪而来的男人,不觉驻步泉外,看了许久。
多天未见,知知一转头看见长身玉立之人,还吓了一跳,旋即笑吟吟问:“殿下忙完了?”
问完才想起自己浑身湿淋淋的,这烟一样?的轻纱贴在身上,能挡住什?么?
不过殿下什么没见过。
萧弗见她笑,呼吸就重了。
他除衣走入池中,“没忙完。”
早在他抽松衣带时,知知便咬着唇想走,听这话如?蒙大赦,满是希冀地看着他:“那殿下怎么不去忙?可是乏了想歇息会儿?”
这柔柔绰绰的模样?,断无一分使媚惑上的心思,最是撩人而不自知,直让人心?痒,想将她手脚发软地折在怀中。
事?实上,他也如此做了。
不必剥开水津津搭在身上的杏纱,瑰奇的淡樱羞粉,便已俱在掌握。
直至他修长骨瘦的指节,一路下行。
于草幽泉柔之间,谒得人间第一流的娇腻。
方笑着扳过小姑娘的脸,与她?对目,从?容启齿,“不是正在忙?”
知知已是水光盈目,呜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知知是被萧弗背回去的,放下她?,萧弗就走了。
她?有气无力地躺在榻上,和只猫儿似的蜷成了一团。
不明白今日的殿下为何那般反常,竟是用、用手……
她?半揭开眼皮子,翻了个身,才看见桌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把袖弩。
殿下之前就来过?
知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下床打开屉子,见几包药都还稳稳妥妥地放在里头,悬着的心?才要落定,再一定睛细瞧,却发现这药包的数目,似乎和她?走之前,对不上了……
回府这日?, 萧弗提前离开了温泉山庄,先去了一趟安国公府。
走之前江天?一路跟他到?门口,萧弗破天荒问:“倘若一个女子见到?你时肯笑, 那是否说明她对你并非全无好感?”
抛开通身武技和不苟言笑的老成样子不谈,江天?不过是个皮肤黝黑的毛头小子, 情窦都未开。
但殿下有?问, 江天?还是当?即一顿挠头苦想,回应道:“这女子见别人笑不笑?”
萧弗道:“笑。”
江天一拍大腿:“那只能说明, 她?那时心情好?”
萧弗冷着脸牵过马,令江天?先回山庄, 届时跟着知知一道回府。
忽又?释怀一笑, 在马上道:“问你作甚, 你还小, 不懂。”
继而纵马而去,飒沓如流星。
这些年安国公一直闭门谢客,除却政事上的必要?往来,已几乎不同外人交游走动?, 连门楣也要?生尘了。
得?知萧弗的来意,安国公宋庆问了丫鬟一声:“夫人现在何处?”
丫鬟道:“在屋子里赏花呢。”
宋庆这才将萧弗请到了院中的一方溪亭里,随后将一众奴仆都屏退了去。
宋庆亲自为萧弗倒茶。
萧弗将当日舟中洛梦所言告知了宋庆。
宋庆思忖着这个名字,不多时就和记忆中的人对上了号:“洛梦, 梦络……梦络竟还活着。”
这府里的丫鬟他能叫的上名字的并不多, 可大女儿贴身?伺候的丫鬟,纵然过去了十几年,他也清清楚楚记得?。
宋庆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年轻勋贵, 有?着远超过年龄的苍老疲惫,“若真如她?所言, 我真想将那秦婆子挫骨扬灰!可秦婆子都死了那么多年,真相如何已经无从查起,殿下应该知道,唯一的希望,咳咳,唯一的希望只有那块玉佩……”
他没说两句就以拳掩口咳嗽起来。
宋庆至今都记得?,那是个霜繁草白的冬夜,女儿一直未归,他派家仆候在门口,可等到?半夜也不见人回来,他令阖府府兵仆卫满城满城地找,把整个帝京内城都快掀了个底朝天?。
最?后只找到灰头土脸地缩坐在街头的秦婆子,发了疯似地对?他磕头,说她?把小姐弄丢了,说她?和梦络找了一整夜也没找回小姐。
次日?,秦婆子便三尺白绫吊了梁,自尽了。
萧弗道:“国公保重身?体。”
宋庆慢慢平静下来。
当?初宋元若走丢后,起先大家还对两家这桩眼看要黄了的婚事传的起劲,可同样的话传了没两年也传腻了。后来便暗暗说道起了永安王府和安国公府的不睦,说痛失爱女的国公性子越来越古怪,看到?这位贵婿便会想起走失的爱女,也带着对?摄政王也不待见起来。
然而此刻宋庆待萧弗,竟无传言里的半分嫌憎生疏,他只无奈道:“我还好。只是要不是还有?元蔷陪着,内子的状况恐怕还要?差上许多,这些年终究怠慢殿下了。”
萧弗微微敛眉:“世人只道国公心性大改,怪僻避世,却不知国公对?尊夫人的爱护之心。长陵只有?钦敬,不觉怠慢。但国公夫人他日?清醒,若知国公为她?自误至此,恐自责颇深。”
宋庆苦笑道:“内子实在经不起任何打?击了,就连殿下纳妾之事,我也只能让下人瞒着她?,虽说她?如今也未必能听懂。不过殿下既已有?身?边人,其实你与元若的婚事解了也无妨,我让下人口风紧些也就是了。”
萧弗回绝道:“长陵并无娶妻之意,先且不必。”
“殿下不退婚,宋庆当?然更加感念,毕竟无论何时退婚,都势必让本已沉寂的旧事甚嚣尘上,内子现在当?真是听不得?和元若有关的半个字。但凡想起元若,她?便会一下子状若疯癫,可……也不能因宋家之事,误了殿下的大好姻缘。”
萧弗宽慰:“长陵与国公,只是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也就不必介怀。
正因为清楚宋元若不会回来,他才会同意让这门亲事一直留存下来。
否则,他的母亲无论如何也会给他重新择定一门姻亲,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妥协的这般轻易。
可宋庆显然仍有?顾虑,婚事才定下的头两年,为了考察未来女婿的人品学识,他对?萧弗不可谓不关注,秋狝时还带着年仅十岁的萧弗入山游猎过,他清楚萧弗宁缺毋滥,用?情必专,绝不是会轻易纳妾之人。
那女子定有过人之处入了他的法眼。
宋庆试探道:“殿下的那位小夫人……”
萧弗抬眼,看懂了他的顾虑,起身说道:“她天真稚嫩,出身?微寒,摄政王妃的担子于她?,过重了。”
宋庆松了一口气,亲自送萧弗出门:“倘或小女未曾出事,宋庆与殿下或可成忘年之友,实在可惜。”
萧弗含笑揖别,道:“没什么可惜的,若是朋友,即便三年五载不相往来,亦是无妨。若算不得?朋友,国公与长陵也都不会缺志同道合之人,不足为惜。”
宋庆身?形一顿。
清秋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宋庆骨肉消疏的身姿就像门梁上悬着的那两只纸皮灯笼,这些年心力难支,眼下虽还撑着,可一竿子打?下去,也就破落了。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倒下。
他看着金鞍宝马上的男子抬手扬鞭,一点点远去。
那是这帝京最耀眼的儿郎,无论是权位还是人品,都是这等不可多得?的贵重。
本该是他家元若的如意佳婿。
终究还是可惜了啊。
知知又?好几日?没见萧弗,最?初她还为屉子里的药材少了一包忐忑了一阵子,但想到?殿下那日?还肯背着她?回房,就觉得他应当是没看到的。
可也保不齐殿下是拿走了一包去找人验看成分了。
知知想了想,如果殿下在这件事上质问她,她?是会说实话的。
除了要?离开这件事,她?从来没想过要欺骗殿下。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连这件事也不必骗他。
想通了这茬,也就没再困扰了。
偷来的欢愉总是一转即过,知道今日?便要?回府,知知特地装了一瓮温泉水带走。
便是放着看看也是好的。
她?很喜欢温泉山庄,也喜欢吴州,这和对王府的感情截然相反。
初到?吴州的时候她?还因为要和殿下扮假夫妻不自在过,可日?子越久,就越觉得?松快。
初到?王府的时候,王府给了她?庇身?之所,让她?离开了阴暗潮湿的内狱,她?那时分明满怀感激,如今想到?王府,心里头却就发闷。
坐在马车上时,朝露见她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的模样,特?地在车座上给她?加了一张驼黄的鹿皮软垫,坐着也软和舒服些。
回程的道途不短,走官道也要一整日的光景,一路都是蓬草秋尘,半道上路过个茶棚子,车队便想停下来休整。
萧弗不在,这里就只有?知知一个主子,在最?前头开道的家仆过来问知知的意思。
知知还不大习惯,刚刚将弩里的小箭取下,探出车窗外看了一眼。他们一行总共三辆马车,除了她和朝露坐的这一辆,还有?一辆装了衣物用?具,一辆则坐着医女伙夫,另有?侍卫家仆骑马扈从,这么大的阵仗,可除了她确实没什么能拿主意的人了。
突然成了发号施令的人,知知还有?些不习惯,不好意思地吩咐道:“靠边停下吧,大家都去茶棚里坐着歇歇。”
朝露见她?打?了好几个呵欠,便抱着阿篱去医女那辆车上坐了,把这儿单独留给她?打?瞌睡。
知知睡着睡着,忽被一双大手横抱了起来,她?挣扎着睁开眼。
“殿下!”
萧弗见她醒了,倒是把她?放下了,“跟我走。”
他本以为,她到了马背上才会醒。
意识到?殿下又?要?带她?骑马,知知下了车便脸红着道:“殿下,这次我能不能坐后面?”
前几天温泉山庄里殿下背着她?的时候,比抱着她?让她?舒服多了。
萧弗对此没什么意见。
二人便抛下了车队余下的人,策马回城。
知知环着萧弗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背上,整张脸都藏了起来,细声轻问道:“殿下不是先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萧弗一时间竟然无法解释。他只是想回来,便回来了,如此而已。
不过想到?他都已一往一返,她?坐的马车才刚刚行了半段路,他说道:“有?你在,他们不敢颠着你,行车都慢了。”
小姑娘显见不乐意了:“知知懂了,殿下是在说妾是个累赘。”
萧弗不置可否,只开怀笑道:“带你去个地方。”
终年青翠离离的篁竹深处,知知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雅舍。
走过林间一行蜿蜒而清僻的石子小径,起初还很渺远的沙沙人语声也都慢慢清晰起来。
许多或着青衫、或服白衣的士子,在这座规模不小的馆阁内走动?。
想起门口巨石上的刻字,知知好奇地扯着萧弗的袖子问:“列岫汀馆,是什么地方?”
两侧都是雅间,萧弗不答,只让她?不要?说话,听过路的人都在说什么。
知知只好遵从。
隐隐约约却捕捉到?“沈照辛”、“大理寺霍大人”、“重审”之类的字样,一颗心登时扑通扑通直跳,到?最?后简直成了一头撞鹿,一边蹦动?一边悸颤,还带着一点害怕失落的不安。
她捏紧了一角绮罗的裙缎,才能勉强定住自个儿。
她?从斗篷绒边的领子里,仰出一段细腻的白颈,就那么用求问的眼神专注地看着他,黑压压的睫下,一双眼莹莹亮亮,好像装着一汪春星。
萧弗只浅一点头。
小姑娘脸上含苞待放的笑色须臾间就满满绽开了,艳若夭桃。
知知几乎想上前抓住每一个走过的人,告诉他们她?的阿爹即将昭雪。
最?终只能用?双手捧起萧弗的手,深深放在襟口,虔敬地道:“以后,知知一定会想法子报答殿下的。”
萧弗却抽手顺势将她一搂,两人的重量一齐抵在门上,一下子就抵开了雅间的门。
四面绝声的雅间,外头如何人来人往都已不闻,萧弗将人按在门背上。
慢笑:“不必以后,就现在。”
第44章 撑腰
知知的惊呼还没出口, 就已从过道到了雅间之内,无论是外头的交谈声,还是竹林簌簌的风响、鸟雀啁啾的啼鸣, 忽而都?不闻了,她只听得见男人略微粗重的呼吸, 还有?……她自己的呼吸。
即便?她努力镇定, 起伏的胸口还是出卖了她。
知知总觉得这里安静得异常,才让她和她的紧绷都这般藏无可藏。
便听萧弗说道:“此处与别处不同, 特意做了隔声的门墙。”
知知心?道,原来如此, 不是她在疑神疑鬼便好。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 萧弗却来亲她的鬓发。
一边亲一边勾着笑, “你不是一向害怕别人听去?我也常怕, 知知不能尽兴。”
每次他一亲她就收不住势,知知急得快哭了,忙喊道:“殿下。”
可她喊一声,他就嗯一声, 句句都?回应,然后落在她鬓角的气息就更绵长。
知道挡不开他,知知只能使劲往门上靠。
雅厢的门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靠在上头, 比那日温泉的石壁还要凉。
整张桃子似的脸却烧得火热。
知知想到了他推她进来的时候, 有?两名文士就打他们身侧走过。
一定是看见了。
便是听不见又有什么用?
光是看着个?影,就能臆想出无数羞迫之事了!
知知热得有?些?恍惚,转盼去的眼睛也水汪汪的, 好似稍有?不慎,就要发了山洪, 她恳求道:“今日当真不方便?,殿下,以?、以?后再说。”
萧弗终于撤去了一点施加在她身上的重量。
他没再笑了,合着一线薄唇,看着她。
知知有?时候会以为自己没有以前那么怕殿下了,现在才发现他凶起来依旧吓人。
知知忍着鼻子的酸意,想和他说清楚,不单是因为不喜欢这地方她才不愿意,更重要的是她今日身子不便?。
没等她想好怎么说,萧弗却先开口了。
“好一个以后。本王还以?为,知知从未想过,要同我有?以?后。”
知知做贼心?虚,顿时就觉得殿下定是发现了她藏在柜子里的避子汤,整个?人一抖。
要不,怎么会少了一包呢?
可明?明?想好的坦陈,此时却怎么都没勇气做到了。
她低低垂下眼:“殿下什么意思?妾真的不方便?,妾小日子来了,殿下不信的话……”
知知说不下去了。
萧弗却接着她的话道:“不信的话如何,知知要脱了让我亲自验看?”
他格外冷鸷,知知的眼泪扑簌扑簌就下来了。
她忽然去扯衣带,好似真要给他验个清楚一样。
萧弗覆住了她的手背,强硬地不让她再继续。
他认命地把她抱起来,抱到了矮几前,让她跽坐在绫锦包着的蒲团厚垫上。
坐去了对面,往风炉上放了只白陶茶铛,给?她煎茶,“话是你起头的,裙带也是你动手扯,还哭上了?”
知知不说话,只?哭着去抢他手里的东西,这些?活该她来才是。
“眼泪入茶,可就坏了滋味。”萧弗叹气,“知知,不必这样委屈,真的不必。”
她听的越来越糊涂。
萧弗道:“吴州的事知知做的很好,无论身份为何,凡为国捐力者,国亦不负也。此番已有?士子为沈照辛请命,故而霍从光答应提审,从不因你屈身为我妾室之故。还哭吗?”
知知睁着红红的兔儿眼,捋着他话里的事因事果,好半天才想通殿下说的是什么。
闷闷道:“多谢殿下,和妾说这些?。”
萧弗继续道:“若沈照辛确为无辜,可择日抬你做良妾,知知可愿?又或者——”
知知想,良妾贱妾并没什么区别,又或者贵妾,又能好多少?。
好在大约是不会有那个时候了。
她忙道:“足够了,这样便?足够。”
萧弗笑着点头起身,眉间眼底,却全是冷意。
“足够便好。”他朝厢房外走去,“我另有?要事,这一壶茶,留给?你。”
萧弗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听她说什么。
只?知道方才,她的每一声啜泣,都?像一根针,扎在他血肉里。
这太不像他了。
萧弗走之前让列岫汀馆的人给知知准备了马车,知知等了一会儿,觉得殿下应该已经离开,就立马开了门,也准备离去。
门口的小童专门候着她,将她带上了马车。
知知回到摄政王府,仍比从温泉山庄回来的大?部队要快上不少?。
可她没想到的是,王府外头,也有?人候着她。
来人是宫里钟太妃身边的传讯太监,他瞄准了知知从车上下来,站稳脚跟的那一刻,当即尖着嗓道:“沈姨娘,和咱家走一趟吧,太妃办了赏花宴,要请你去赏花呢。”
这小宦侍用的是“请”字,可笑容寒森森的,知知看着心?里就发毛。
他和她说话时高高在上的样子,和当日来沈家抄家,带走沈家女眷的那些兵卫如出一辙,甚至笑容更为猥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