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他竟也来了。
一旁的温兰与怀荆也心下大惊。
陛下未遵循礼制等在宫中,亲自来了,虽能看出他对清棠的在意,却也让他们担心朝臣们可能会有的议论。
但卫时舟既决定要来,便已做好了应对所有反对意见的准备。他是皇帝,可自今日开始,他更是容清棠的夫君。
卫时舟目光沉静平和地望着容清棠,觉得自己的确应该来这一趟。
她今日,果然很美。
容清棠平日里都习惯穿浅色裙衫,气质素雅高洁,清美若仙。
而今日她着红衣盛装,化了明艳大气的新娘妆容,眉如黛画,唇如朱霞,便美得热烈而极致。
这是他的新娘。
他曾求之不得的姑娘。
被卫时舟那般安静温和的眼神望着,不知为何,容清棠心里的所有忐忑与紧张都随之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待在他身边时的,熟悉的心安。
卫时舟朝容清棠走近,亲自扶着她乘上凤舆后才又骑上马。
至此,迎皇后入宫的队伍才自状元府出发,以鼓乐队为首吹吹打打地往宫里去。
在热闹的队伍后面,怀荆与温兰正不舍地目送着容清棠和皇上离开。
一旁的怀文与昨夜才从外地赶回来的怀谷都神色平静,怀乐却已是眼眶泛红。
沿途的百姓有想瞻仰皇后面容的,却被凤舆的帷幔遮挡着,只能看见一抹端庄的身影。
而在人群中某一处,有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正安静地注视着凤舆越来越远。
她似是与长街上的热闹氛围格格不入。
群青与绿沈立时便注意到了据传已死在白雀庵那场大火里的刘楚楚。
他们戒备地握住自己的佩剑,万般仔细地提防着。
但直到迎亲的队伍走过,刘楚楚也不曾挪动一步。
而比刘楚楚更显眼的,是神色哀伤而悔恨的谢闻锦。
周围有人认出他来,知道他是当今皇后的前夫,忍不住私下里小声议论着什么。
谢闻锦充耳不闻,只目光一瞬不错地看着容清棠乘着凤舆离开的方向。
愿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可亲眼看着容清棠离自己越来越远,有了另一个男人陪在她身边,谢闻锦才意识到原来他的心还是会很疼,如刀割火烹般。
待迎皇后入宫的队伍消失在长街尽头,跪迎的百姓逐渐散去,刘楚楚停在谢闻锦身边。
“你看起来似是很在意她。”她语带嘲讽道。
“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究竟又能有多深情呢?”
谢闻锦收回凝望着远处的目光,漠然地看着她。
“我以为你死在白雀庵里了。”
“难为你了,哀莫大于心死之际,竟还有心关注我的死活。”
再次看见谢闻锦,刘楚楚发现自己的心竟已波澜不惊。
她曾以为自己能为了谢闻锦付出一切,旁人的性命、刘家的荣辱、她的声名与颜面都比不上他。
可当这些她原本觉得可以牺牲的东西都已无关痛痒之后,刘楚楚才发现,其实谢闻锦也不算什么。
“既然舍不得她,怎么不去把人寻回来?”刘楚楚瞥了瞥他的腿,故意问:“因为瘸了,所以不敢?”
谢闻锦被人戳中痛处,面色愈发难看了。
刘楚楚又轻描淡写地道:“我原以为是自己离间了你与她的感情,可我近几日想了想,那时其实是你刻意接近我吧?”
所以容清棠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后,谢闻锦才会这般失魂落魄,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心力。
刘楚楚并非蠢笨之人,之前不过是当局者迷,受困其中罢了。
如今抽离出来,她也看清了许多。
“你该是另有所图,想要利用我?”
谢闻锦沉默着没有接话。
刘楚楚继续说:“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愿你所图落空,此生求而不得,含恨而终。”
“今后,你我便死生不复相见。”刘楚楚微垂着眼眸,轻声说着。
下一瞬,她却忽然从袖间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猛地捅进谢闻锦腹部。
刘楚楚没有耽搁,得手后干脆利落地将匕首抽出藏回袖中,转身快步离开。
满脸错愕的谢闻锦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的伤口,顿了几息,才身形不稳地倒在地上。
另一边。
迎亲的队伍已经进入宫城。
帝后正执手一同缓步从俯首跪于两侧的朝臣间走过。
庄严的礼乐声里,原本和煦的朝阳也似是多了几分郑重,无人敢松懈心神。
容清棠早已知道进宫后还有许多大婚礼仪需要完成,却没想到戴着华美繁复的凤冠进行这些仪式其实是个考验。才戴了没多久,她便觉得自己额上说不定已有了红肿压痕,隐隐有些泛疼。
容清棠在心下暗忖,却不曾有丝毫的放松,仍仪态端庄地随卫时舟一起接受朝臣的跪拜。
文臣与武官相对而列,在状元府门口送容清棠出嫁后,怀文便赶到了宫中。
怀文与其他大臣一样,向从御道上经过的帝后行了叩拜大礼,却在礼毕抬首时看见了什么,下意识蹙了蹙眉。
他的斜对面是安王与谢世子。
方才他们抬首时的神情转瞬即逝,但怀文却很清楚地捕捉到了那一分不合时宜的不甘与……嫉妒。
这对父子,怎么回事?
容清棠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她正与卫时舟并肩立于高台之上,面对着仍跪在地上的朝臣们,听着使臣高声宣读诏书。
或许因为婚服繁复而厚重,容清棠只觉得春日的暖阳逐渐变得有些灼热了。
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却没有放松心神。
卫时舟玉白的手果然像她之前所猜测的那样,如寒潭玉一般微凉。容清棠下意识牵得稍紧了一些,想再从他那儿汲取些许凉意。
下一瞬,容清棠便瞥见仍牵着她的卫时舟不动声色地朝前迈了半步。
他高挑挺拔的身影霎时便替她遮挡了大半的阳光。
他竟注意到了。
作者有话说:
结婚啦!小天使们都坐主桌~
[1] “望东方之既白兮,犹蒙蒙其复晦。”——《庐山天然禅师语录》
[2]“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赤壁赋》,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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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实在是,很想她。◎
待使臣宣完诏书, 卫时舟与容清棠一起祭祀完毕,文武百官又对新婚的帝后庄重地行了朝拜之礼,便有命妇扶着容清棠乘上八人抬孔雀羽顶轿。
顶轿由乾清门进入乾清宫, 容清棠才又步行至坤宁宫的东暖阁,也即今日的喜房,容清棠今后安寝的屋室。
《道德经》中言:“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1]
而帝后各为“天”与“地”, “乾”与“坤”, 寝宫名便分别为乾清宫与坤宁宫。[2]
今日坤宁宫各间的棂花槅扇窗上都贴着烫金双喜字的窗花, 原本正面中开的槅扇门也换成了喜字门, 帷帘均用大红绸缎绣了五彩勾金龙凤齐飞图, 宫中一应陈设与布置无不洋溢着新婚喜气。
皇后大婚无需盖着大红盖头, 是以容清棠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置身其中, 坐在喜床上的容清棠忽然有些恍惚。
她虽早已毫不留恋地揭开了上一页, 更谈不上要以眼下同卫时舟的这桩婚事和前尘往事做对比, 但容清棠却还是没来由地想起, 自己曾在王府的婚房中安静地等至天光大亮。
那一夜很长, 也很寒凉。
而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柔蓝。
柔蓝似是也想起了那些往事, 温声道:“娘娘,今夜不会的。”
无论这桩婚事为何会这么快便定下来, 但柔蓝觉得, 陛下应不会也自第一日起便冷待娘娘。
容清棠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只是打趣她:“你改口倒是快。”
自今日晨起, 便先后有许多人唤她“娘娘”, 但刚才忽然听见柔蓝这么唤她,容清棠还是反应了一会儿。
柔蓝笑了笑,正欲说什么,却忽然瞥见容清棠额上戴凤冠的边缘处已经泛红微肿,有些心疼。
“娘娘,您额上已经有点肿了,奴婢去找些膏药来,等您摘了凤冠后可以擦点药。”
容清棠微微颔首。
她以前便不喜欢柔蓝自称“奴婢”,但如今进了宫,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柔蓝要名正言顺地待在她身边便只能以女官或宫女的身份。
柔蓝离开喜房时特意嘱咐了门外的宫女,让她们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别掉以轻心。
“是,柔宫令。”宫女齐声应下。
这回换柔蓝愣神了。
她才想起,姑娘成了皇后,自己也被陛下任命为皇后身边的宫令女官,管理后宫中的日常琐事。
“嗯。”
为了不让自家姑娘脸上无光,柔蓝再不习惯,也得假作冷静道。
柔蓝离开不久,容清棠便听见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怎么这么快就……”
话还未说完,容清棠抬眸却瞥见进门的并非柔蓝,而是与她穿着同色喜服的卫时舟。
“你怎么……来了?”不知为何,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他此时本应在与群臣宴饮,晚上才会来喜房。
卫时舟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瓶,边向她走近边解释道:“方才见你额头被凤冠硌红了,便先拿些舒凉的药膏来,想让你好受一点。”
容清棠心里一顿,下意识道:“柔蓝也去帮我拿药膏了。”
卫时舟拿着瓷瓶的手紧了紧,温声问:“既然我先到了,便先把药擦了?”
“好。”容清棠朝他伸出手,想接过药瓶。
卫时舟却笑了笑,说:“我来吧。”
“之前你也帮我上过药,便当礼尚往来了?”
闻言,容清棠看向他额上仍未完全痊愈的伤口,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几日没见,他寄来的信里也没提过伤势的恢复情况,容清棠回信时问过,但卫时舟都只说无碍。
卫时舟抬手抚了抚今日没再用纱布遮盖的那处伤口,宽慰她道:“应再过几日就好得差不多了。”
“说不定还比你早些。”
“早些才好。”容清棠柔声说。
卫时舟在喜床边停下,动作自然地替她将华美精致却也沉甸甸的凤冠摘下放在一旁。
看见凤冠在她额上压出的那条红痕。卫时舟蹙了蹙眉。
容清棠肤白胜雪,有任何痕迹都会很明显。
看着,有些刺眼。
卫时舟用干净的长指沾取了些许药膏,微微倾身,放轻动作,细致地将质地轻薄的药涂在那些红痕上。
药膏有些凉,卫时舟的指尖也是,但容清棠却发觉自己似乎莫名开始慢慢地有些脸热。
或许是离得太近了些。
容清棠有点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刻意看向别处而非眼前的卫时舟。
又另找了话与他聊:“你贵为天子,为何今日会亲自去状元府接我?”
容清棠事先也并不知情。
卫时舟神色如常道:“我担心刘相仍不死心,会再对你下手。我若在,他应还不敢弑君。”
闻言,容清棠没有多想。
瞥见他腰间的玉质革带,忽然记起了什么,稍退了些,伸手从龙凤鸳鸯枕下拿出了什么递给卫时舟。
瞥见那枚绣着龙凤呈祥图样的香囊,卫时舟心尖微动,轻声问:“你亲手做的?”
容清棠“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卫时舟却继续问道:“我不是吩咐了女官,说你不喜女红,不必做这个吗?”
帝后大婚当夜虽有这个规矩,皇后要将自己亲手做的香囊送给皇帝,但卫时舟听容先生说过,知道容清棠不喜欢动针线,也不想学女红,便不愿勉强她。
虽然他的确很想要容清棠亲手做的贴身陪伴之物,尤其还是寓意特殊的香囊。
容清棠温声道:“我不会做便罢了,既然会,自然不能让你缺了这个。”
顿了顿,容清棠补充道:“以免落人口实。”
不知是说给卫时舟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卫时舟用空出来的左手接过香囊,长指轻轻按了按,晦暗不明的眼神在腾飞的龙凤上凝了几息。
女子婚前,通常有要学女红的规矩。
原本不喜欢做针线活的容清棠,或许是在当初与谢闻锦成婚前才学了这个。
卫时舟心底忽然很嫉妒谢闻锦。
嫉妒这些并非因自己而来的变化与特殊。
但卫时舟将情绪掩饰得很好。
他正欲收回目光继续为容清棠上药,却忽然注意到了什么——
香囊上的图样绣得极好,但其中腾龙和飞凤的眸色似乎又格外灵动鲜活,恰如其分地点睛之后,让龙与凤都更加栩栩如生。
“这里的黑色,是用了与别处不同的特殊绣线?”他忽然问。
与其他地方的光泽和质感都不同。
容清棠神色微顿,欲盖弥彰地说:“没什么特殊的,可能就是颜色深了一点,看起来才不太一样。”
女子以发丝入绣的意义实在暧昧,容清棠不知该如何向卫时舟解释。
毕竟就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当真只是为了尽善尽美地做完这个香囊,没有一丝别的原因吗?
她在心底暗忖道:卫时舟应不了解绣活,不会看出来那些地方是她用发丝入绣。
卫时舟似是信了她的回答,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本想把香囊收进怀中,却顿了顿,顺势将它又递还给了容清棠,温声道:“帮我佩在腰间吧。”
“我手上还有药膏,单手不太方便。”
容清棠抬眸与他对视一眼,沉默了几息,终是没有推拒,接过香囊为他系在腰间的玉带上。
卫时舟垂眸看着她动作,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深了几息。
待香囊佩好,卫时舟帮容清棠擦完药,他便行至一旁用清水净了手,随即朝屋外吩咐道:“端进来吧。”
容清棠有些疑惑,以为是在今晚的合卺礼之前还有什么别的礼节,便闻声朝门边看去。
却看见宫女端着的托盘上放着容清棠很眼熟的羹碗。那日在栖霞山猎苑时,她尝过的那道煨鲟鱼便是用它盛的。
猜到了什么,容清棠有些讶然地问:“你命尚食局做了煨鲟鱼?”
卫时舟静了一息,自然道:“对,你应已有些饿了。”
他猜测,容清棠晨起后为了尽早梳妆打扮,可能没用多少早膳。
一旁将那道煨鲟鱼奉上来的宫女听着皇后娘娘与陛下之间的对话,心里疑惑却面上不显。
明明陛下是方才婚仪结束后亲自去做的这道煨鲟鱼,为何会说是尚食局做的?
且陛下与皇后娘娘之间竟以你我相称,看着似是已经十分熟悉,没什么距离,实在不像是传言说的那样,帝后相识不满一月便匆匆成了婚。
容清棠见宫女只端了一份煨鲟鱼上来,免不了要问卫时舟:“你只命尚食局做了一份吗?”
“婚仪繁复,你应也有些疲惫了,没让人为你自己准备点什么?”
卫时舟应也黎明初现时便起身了。
卫时舟眉眼柔和,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温声道:“来看一看你便好。我不觉得饿,也不累。”
婚仪再繁复,卫时舟也十分乐于参与。
因为这些都证明着,他得以真地娶容清棠为妻。
但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按例容清棠需要先来喜房,而他得先在外与群臣宴饮,晚上才能来见她。
可他等不了那么久。
所以种种忙碌的礼节之后,卫时舟为自己准备的慰藉,便是将旁的人和事都放在一边,先迫不及待地来见一见容清棠。
几日未见,他实在是,很想她。
容清棠被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说得微怔,垂眸看着鲜美可口的煨鲟鱼,忍不住轻声自言自语道:“我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
怎么说得好像看一看她,就能驱散所有疲惫似的。
容清棠不知道的是,她的耳尖可疑地开始泛起粉色。
卫时舟长指轻蜷,目光微沉。
他忽然很想抬手温柔触碰那片粉霞,再将它揉化在自己的指尖。
作者有话说:
大婚的礼节写完了~查资料写得好慢T_T
明天开始就要写小情(夫)侣(妻)试探拉扯腻腻歪歪酱酱酿酿啦!迫不及待!争取恢复日六~
[1]《道德经》
[2]网络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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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非清心寡欲的圣人。◎
卫时舟待容清棠用完了那道煨鲟鱼后才起身离开, 去往朝臣们都在场的喜宴。
见他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似是有些不放心,容清棠柔声道:“无事的, 我不会出去。”
今日宫中人多眼杂,无论是因着大婚当日的礼仪还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容清棠都不会贸然离开喜房。
“群青和绿沈会带着人在宫中仔细巡逻,有任何事都可以命人去调他们过来。”
卫时舟温声道。
只有卫时舟自己知道,除了放心不下之外, 他还不愿离开。
他只想时时刻刻都与她待在一处。
新婚妻子就在眼前, 他却不得不出面参与没有她在的宴席, 是以卫时舟行至举行喜宴的宫殿内时, 脸色实在不算有多好。
大臣们个个都看在眼里, 不自觉心神紧绷, 唯恐自己会做出什么错事, 招致责罚。
之前从宫外接回皇后时, 陛下分明神色柔和, 一改往日里冷淡漠然的神情, 众人都以为今日陛下的心情不错。
怎么这一日都还没过完, 就又变回去了?
怀文身旁的一位官员朝他递了个眼神,无声询问他是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怀文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多言。
他能猜出陛下的心绪转变应与师妹有关,却没必要和旁人说。
师妹进宫后有无数人都盯着她, 怀文不希望外界纷杂的议论与猜测扰了她的安稳生活。
那位官员没得到回答也不恼, 朝怀文友好地笑了笑,才收回目光。
朝中大臣们明里暗里争了这么久, 都想让自己家中的女眷进宫, 可陛下最后亲自选定的皇后却是已故的容尚书的独女。而她也是这位新科状元的师妹。
放眼望去, 初入官场的怀文倒成了这场后位之争受益最大的官员。
是以无人会在怀文还只是五品官时看轻或得罪他,反而已有人蠢蠢欲动,想早些拉拢这位或许还未摸清官场规矩的状元郎。
卫时舟在帝王的席位上落座后,得了他的话,殿内的朝臣们才礼数周全地开始用膳。
眼神掠过下面那些心思各异的大臣,卫时舟只执起眼前的酒杯浅酌了一口,想起了什么,又将酒杯放了回去。
今晚他还要去见容清棠,卫时舟不愿自己身上带着恼人的酒气。
宫中各处的喜字灯笼都亮着,卫时舟踏着月光和喜色往坤宁宫去。
他白日里迫不及待地想见容清棠,一步也不想走远。可真到了即将与容清棠行合卺礼时,卫时舟的步子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大婚的礼节很多,而其中真正代表着男女结为夫妻的,是洞房中的合卺礼。这甚至比周公之礼更能代表两人之间夫妻身份的构筑。
“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1]古礼中的合卺之仪流传至今,是新婚夫妻间必经的婚仪之一。
但卫时舟有些担心,没了朝中大臣们看着,也没有其他宫人在旁,容清棠会不会省去合卺礼?
毕竟当初他是借由朝臣的议论与谏言,骗着容清棠同意与自己做名义上的夫妻。
名义夫妻不必洞房,而合卺礼,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可卫时舟不想将其略去。
怀揣着满腹心思踏入坤宁宫后,卫时舟让人不必通报,又在喜房外停留了片刻。
他很贪心。
但他最大的贪念,是让容清棠事事顺意。
若容清棠想省去合卺礼,他也会顺着她。待到他不只能占有她身旁这个身份,还能拥有她的全部心意时,再将今夜缺的都补上便是了。
无论是合卺礼,还是……别的。
卫时舟这样想着,轻手推开了喜房的门,在抬步迈进房中的那一瞬便看见桌上正放着龙凤双喜酒壶和白玉合卺杯。
屋内陪在容清棠身旁的柔蓝立时向卫时舟行了礼。
卫时舟微微颔首,示意她起身。
容清棠温声和柔蓝说:“你先出去吧。”
女官之前同她说过,帝后行合卺礼时屋内不会留下旁人。
柔蓝垂首应道:“是。”
柔蓝离开后,容清棠从喜床上站起身,准备行至桌边倒酒,卫时舟见状长眸微敛,长指微紧,随即道:“我来便好。”
没有第三人在,他们本不必假装夫妻,但容清棠竟不打算省去合卺礼。
卫时舟按捺着心底的愉悦,神色如常地走向她。
“我记得女官说合卺礼要分三次酌酒,还有别的吗?”容清棠担心自己忽略了什么,侧首问卫时舟。
卫时舟执起酒壶,一面往玉雕合卺杯中倒酒,一面语气自然地补充道:“除此之外,便只有交杯酌酒这一条规矩了。”
容清棠:“这是自然。”
合卺酒又名交杯酒,容清棠不会不知道该如何饮。
屋内燃着云龙纹彩色花蜡和云凤纹彩色花蜡,烛台上用作装饰的金印龙凤双喜字在烛火映照下熠熠生辉。
容清棠的面容也在摇曳的烛光中变得更加柔和,纯美,让人心动不已。
卫时舟的目光忍不住多停留了几息。
“怎么了?”察觉他的目光,容清棠下意识抬手,用手背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颊,“我脸上的妆容是不是花了?还是有什么脏东西?”
卫时舟摇了摇头,温声说:“没有。”
“很美。”
他神情专注地说道,一贯沉静的目光无意识地难掩缱绻与温柔。
容清棠今日实在太美,让人舍不得挪开眼。
自今日在状元府门前看见她,卫时舟便想说了。
闻言,容清棠怔了怔,神情有些不自然,下一瞬却嘴比脑子快,对卫时舟说:“你今日也很英俊。”
怕她发现端倪,卫时舟的眼神已重新变得克制。而听她这么说,他眼底忍不住带了几分笑意。
容清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无法将这话收回来,便干脆脸颊微红着继续说:“你一直都很好看,不只是今日。”
“嗯。“卫时舟大方地应下,又道:“你也是。”
“一直都很美。”
每一世,时时刻刻。
两人独处一室,不知是因为带着柔意的烛光,还是因为随处可见的新婚布置,气氛不自觉地添了几分旖旎。
“我们行合卺礼吧。”卫时舟执起两只玉雕合卺杯,将其中一只递至容清棠面前。
容清棠接过时,两人的指尖不经意相触,都体会到了彼此食指指腹的暖意。
他的手没那么凉了。
端着合卺杯收回手时,容清棠下意识想道。
卫时舟心底想的却是今日行诸项婚仪时,他牵着她的手所感觉到的柔滑细腻的触感。
她的手实在纤细,他轻易便能将她的柔荑握住。
可非必要的时刻,他还不能与她太亲近。
即便他很想。
两人各执一只合卺杯,右手轻轻交错着拢住对方的,按规矩分三次饮完了杯中的桃花酿。
容清棠的身子还未完全恢复,不适宜饮太烈的酒,卫时舟问过她师父与师娘之后便命人将原本的合卺酒换成了更加顺口回甘的桃花酿。
两人收回手分开时,容清棠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厉害。
方才饮合卺酒时,他们离得太近,容清棠甚至能看见他眸中有自己的身影。
清晰得几乎让她以为,他眼里只看得见她一人。
放下合卺杯后,卫时舟温声道:“按规矩,自今夜起,我会在坤宁宫住一月,然后再回乾清宫。”
乾清宫才是皇帝的寝宫。但卫时舟丝毫不想回去。
实际上,大婚之后,皇帝只需在皇后的寝宫连续住三日。但卫时舟提前吩咐过同容清棠讲述大婚礼节的女官,让她说需要留一月。
而容清棠也确实记得女官说过此事,便没有起疑,道:“那你睡床,我睡在外间的榻上。”
卫时舟却摇了摇头,说:“这是你的寝宫,我歇在外间便好。”
“可是……”这整座皇宫都是你的。
卫时舟温声道:“师父和师娘说,你冬春时节身子会弱些,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
“后日回门,总不能让他们以为你嫁给我之后都无法好好休息?”
莫名想起出嫁前师娘说他若索求无度之类的那些话,容清棠神色有些闪躲,没再与他争此事,含糊地应下后便转身往喜床走去。
却听见卫时舟似是跟着她一起朝里间走了进来。
容清棠停在喜床边,心如擂鼓,正犹豫着要说些什么,便听见卫时舟说:“我过来拿锦被和寝衣。”
是了,他总不能就这样在外间的榻上和衣而眠。
她想到哪里去了……
容清棠暗骂了自己一声不正经,温声道:“我帮你拿锦枕。”
卫时舟笑着道:“好,那便有劳皇后了。”
闻言,容清棠的心跳顿了一息,随即莫名重重地跳了好几下。
她假作无事发生般,神态自若地随卫时舟到了外间的榻边,一起重新铺好被褥,还闲谈了几句。
“你先去沐浴吧。”布置好他今晚睡的地方后,卫时舟对容清棠说。
容清棠今日实在有些疲累了,便没有推拒,回到喜床上拿了自己的寝衣,往浴室走去。
容清棠不习惯只在外人面前身着寝衣,但若还特意带件外衣去浴室,似乎又显得她是在防备卫时舟。是以容清棠暗自决定回来之前先仔细将领口系好,再神色自然地回到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