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接着说下去,像是一点微薄的怜悯,但达达利亚已经可以在心里补全——
闻音离开深渊之后寻找他的下落,却终究一无所获。于是,又过了很多很多年,在一次次唤起希望又最终失望(其实并没有)之后,闻音不再去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的下落,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将他遗忘掉。
他的名字,他的相貌,他和她的过往,一切的一切都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消散,徒留他一个人被困在五百年后的时间里,沉浸在不过离开她几年的幻梦中。
可真残忍呀。
达达利亚闭了闭眼,到此刻才真真感觉到何为时光无情。
他寻了闻音十年便觉得难捱,那五百年的时光,又是如何苦痛。
闻音瞧达达利亚表情慢慢沉下去,便猜得出他几分心境。
又见他背后映在墙面上的黑影也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狗一般,可怜巴巴地缩起来,心下又是轻轻摇了摇头。
“今天晚上,你不应该来找我——不止今天,你最好不要在任何场合透露出和我有旧。对了,如果可以的话,离公鸡也远些。”
达达利亚后退了几步,然后骤然嗤笑出声。
“【歌者】大人——你是在关心我吗?”
他摇头笑笑,那些脆弱的情绪也在瞬间被他抛离,他再抬眼时,眸光清亮而锋利,好像又是女皇面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执行官了。
“执行官虽然效忠于女皇,但彼此之间还是竞争关系居多,便不劳烦歌者大人为我担忧了。”
他复又靠近。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满足于站在长桌之后,而是越过桌面,来到闻音眼前。
他骤然压下身形。
来自他身上的冷意以及仿佛盛夏阳光般的灿烂气息,相互矛盾而又纠缠地将闻音笼罩起来。
达达利亚俯身,单手撑在闻音的耳侧,高大而挺拔的身影径直将她锁在靠椅之中,炽热的呼吸也随即靠近,另一只手则毫不犹豫地抬起,像是想要锁住闻音的脖颈。
只是当指尖落在闻音冰凉的颈侧,又像是触了电般一颤。
闻音却突然轻轻笑了。
像是冰雪融化,破开坚硬的冰湖,窥见三分暖光来。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冰凉的触感压下,控制着他的手掌锁住自己颈间。
然后,她另一只手按在他的颈侧,将他倏然拉近。
他们挨得很近了,几乎就要鼻尖挨着鼻尖,甚至能感知到彼此滚烫的呼吸——不,呼吸滚烫的只是达达利亚,闻音仍然是一片平静。
年轻的执行官挨着她冰凉的皮肤,却感觉像是要被烫伤了一般,全身上下都泛起身在滚油里的错觉。
“当年我对你做过的事情,现在你反过来再对我做一遍,怎么样?满意了么?”
小小的气音透在达达利亚耳边,语调里像是透着一丝丝亲昵。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身边慢慢变化的元素流,以及周围急速下降的温度。
闻音是在笑,却也不止是在笑。
他们彼此都将手扣在对方颈侧,哪怕产生一点恶意,都能瞬间撕碎那温润而脆弱的皮肤。
但是达达利亚并不慌张,甚至于眼底慢慢淌出挑衅和快意来。
他垂头去看她,深蓝色眼瞳静静地望进闻音的深黑色眼瞳里,就像是陷入了一望无际的黝黑漩涡,如何挣扎都挣扎不出。
但是如果一味地放任自己陷进去,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漩涡吞没。
不过就是这样,才能算得上有趣。
深渊中的一幕幕倒映在眼前,达达利亚突然出声大笑,捏紧对方脖颈的手兀自上移,捂住了闻音的嘴唇。
首先感知到的,是掌心处传来的柔软触感,是不同于对方透着冷意的皮肤的些许温度。
他掌心宽阔,手指亦是修长,这样覆上去,几乎要盖住少女的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清透如秋水的眼瞳,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十年前——不,五百年前。”
“师姐就是这样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话,却称呼我为达达利亚的。”年轻的执行官眼底慢慢透出些许炽烈的神色来,像是暴怒,又像是冷酷。
“如今女皇给我赐名为达达利亚——果然,连女皇也觉得,我身上有那个‘达达利亚’的影子吧?”
“和我说话吧,师姐,告诉我,我想知道。达达利亚究竟是谁?”
“你想让我做替身,总得让我知道要如何做,要成为谁的影子——”
“你告诉我,我替你去打深渊——什么都不需要,你什么都不用给我,我会替你踏平深渊,将一切都粉碎。”
“师姐,告诉我吧,告诉我。”
他移开掌心,双手自然垂下,搭在木椅的扶手上,身形也慢慢压低,像是骤然褪去了全部的压迫,连仰头看向闻音的表情都像是透着脆弱。
他的脖颈还扣在闻音的掌心里,好似生命全然被她掌握,任她肆意妄为,只是眼底的光,依旧炽烈而灼热。
像是阳光,像是夏季开满庭院的灿烂的花朵,像是一切生命力旺盛的美妙事物。
他十足疯狂,十足高傲且自负,却又好像十足的胜券在握。
“告诉你他是谁,然后你去杀了他?”闻音移开落在他颈侧的手,向后一靠,骤然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闻音不会说达达利亚就是阿贾克斯,年轻的执行官也不会相信。
两人之间的气氛仿佛瞬间降到冰点。
“呵。”
良久,达达利亚慢慢站起身,又恢复了高傲且冷厉的姿态。
“抱歉了,师姐,达达利亚这个名字,从此以后就归我一人所有。”
“至于别人——”
他唇齿间泄出一丝冷笑,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明明是灿烂的笑容,瞳孔里却隐匿着无边的暗色。
达达利亚转身离开。
即将出门的时候,他却背对着闻音挥了挥手,像是在告别。
“对了,师姐,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放在门口了。”
青年笔挺的身影随即消失在门口。
闻音端坐原地,轻轻叹了口气。
“姐姐之前认识他?”门外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
深紫色头发的少年,拎着一个几乎有他一般高的大盒子,悠哉悠哉地走了进来,只不过清秀的眉眼微微皱起来。
这些年过去,小人偶说话越发地直接了当。
“我不喜欢他,姐姐很喜欢他么?”他说,眼神紧紧停留在闻音脸上,观察着她的反应。
闻音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不曾说话,伸出手来,示意他把手中的盒子递过去。
小人偶勾了勾眼尾,像是高兴起来,唇边也情不自禁抿起一点笑,瞧着倒是跟五百年前没什么不同。
他颠颠过来,将达达利亚留在门口的盒子递过去。
那盒子看上去极大,重量似乎也沉甸甸的。
闻音一把掀开盒盖,却见——
流畅的弧形,纯黑色的刀身,仿佛染血的暗红色纹路,在一片昏黄的灯光里折射出莹莹的光。
久远的记忆被再度唤醒。
历经五百年的时光,刀刃依旧锋锐如初,同闻音不得不将它留在深渊的那一瞬没什么两样。
时至今日,藉由达达利亚的手,它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闻音指尖划过长镰的刀刃,触感一片冰凉,锋锐之意尽显。
明明已经过去了五百年的时光,刀刃却依旧水洗一般清透,可想而知保存它的人废了多大的一番功夫。
闻音眼睛深处闪过一丝了然,眼尾微弯,像是想起了某段于她而言还算是美好的时光。
旁边的阿散很明显察觉到了闻音面色微动,警惕地抿起了嘴唇。
“容我正式介绍,风与蒲公英的牧歌之城,自由之都——
受西风骑士团庇护的旅人们,欢迎来到蒙德城!”
巨大的风车随风转动,扇叶兜着风声旋转;位于中央广场的喷泉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细碎的浅光,隐隐能看见喷泉底部晶亮的摩拉;远远可以望见高大而恢弘的西风大教堂,和矗立在教堂下方广场上的风神神像。
“哇——”派蒙飘到城门旁,转过来看向荧,发出一声惊叹。
“这就是蒙德城!真的像传说中一样,透着自由与风的气息呢。”
“我们终于不用在野外露宿啦!”她快活地看向荧,眼睛里带了亮晶晶的光,“我要吃好多好多好东西!”
派蒙伸出手比了比,虽然限于她现在的身量大小,也依旧能让人看得出这里的“好多好多”半分不虚。
“当然——”
“麻烦让一让!”
荧才说了一半的话被远处传来的呼喝声瞬间打断。
一辆四匹马拉着的豪华马车从果酒湖的另一边飞快地奔来,马蹄压在地面掠过一片飞尘,越过宽阔的桥梁也不过转瞬,眼看着就朝着正站在城门口的两人一应急食品飞速地撞来。
马车的速度太快,眨眼间便来到他们眼前。
一时间派蒙居然一愣,荧和安柏倒是反应极快,但相比于马车的速度还是慢了些——
荧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已经在衡量和马车之间的距离,准备借着这个力道直接跃到马车顶部,却不成想一道堪称轻柔的微风骤然荡开,她和安柏,连带着本来就已经在空中飘着的派蒙竟在瞬间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刚好飞离了马车前进的路线范围。
这微风力道温柔,以至于荧并没有警惕或者慌张。
身形腾空的瞬间,她下意识朝着那马车望了一眼。
于是便透过被风掀起的车帷,看见了一双仿佛随意望来的深黑色眼瞳。
荧很少遇见有一双纯黑色眼睛的人,更遑论那眼瞳中竟似有一轮漆黑的漩涡,令她下意识一愣。
仿佛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意识回笼的时候,却发现那马车已经消失在视野尽头了,她的双脚也已经踏实地落在了地面上。
荧反应过来,觉得有点好笑。
刚刚她竟觉得好像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另一位“旅行者”。
但是能乘着这么豪华的马车出行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一路带着派蒙风餐露宿的可怜旅行者荧吧?
“安柏,刚刚过去的是谁的马车啊?可恶,我要给他们起一个难听的绰号!”派蒙愤愤跺脚道。
安柏摇了摇头,看神色像是也对这群人没什么好感。
“那是来自至冬国的使团愚人众的马车——愚人众你们听说过吗?”
荧摇摇头,倒是派蒙一下子捂住了嘴,神色看上去像是有些惊恐。
“愚人众!他们的名声可是超级——超级坏!”
荧的眼前下意识又闪过那一双纯黑色的眼瞳。
“但是,刚刚她还是帮了我们啊。”荧客观的评价道,“不然的话派蒙就要被撞飞了。”
“派蒙才没有!都是愚人众的人在横冲直撞啦,哼哼!”
派蒙叉腰.jpg
“你好?打扰一下。”
派蒙转头去看。
正对上一个带着面具,身材高挑,穿着标志性黑袍的年轻人。
对方不苟言笑,说话时的音调也平静没有起伏。
“刚刚我们的马车不小心惊扰到了三位,这是按照大人的吩咐,送来的一点小小的补偿。”他说,随即递过来一个装满了摩拉的大袋子。
随着他递摩拉过来的动作,摩拉袋子里发出一串清脆的金属碰击声,听上去相当悦耳且美妙。
派蒙:!
愚人众的人很快离开了,徒留三双眼睛面对亮晶晶的摩拉愣神。
派蒙:“愚人众的大人物——这么大方的吗!我想到了,以后就叫他们‘大富翁’!嘿嘿,希望他们以后多多从我们身边经过。”
她美滋滋地清点了一下摩拉的数量。
“一千摩拉,两千摩拉……哇!”派蒙的眼睛变成了星星眼。
“大人,歌德大酒店到了。”
帘外传来恭敬的声音,马车内的“大人物”闻言走下来,当着下属和暗处几双眼睛的面走进了愚人众下榻的酒店。
“去报信,【歌者】已经回到歌德大酒店。”
“是。”
他们的人已经将歌德大酒店团团包围,力求能掌控每一个人进出歌德大酒店的记录,愚人众执行官的踪迹自然是重中之重。
从对方的马车进入蒙德城开始,她的一举一动就已经完全在监视之下了。
只是——
片刻之后,闻音已经站在蒙德城中央的喷泉广场上。
不惊动任何人地离开歌德大酒店,对于排名第二席的执行官而言,堪称不费吹灰之力。
她在广场附近站了一会儿,果然瞧见两大一小的身影溜溜达达从城门口的方向过来了。
耳边传来一连串的叽叽喳喳声。
“安柏,我要吃蜜酱胡萝卜煎肉,还想尝尝你说的渔人吐司!”
闻音摇头笑笑。
她半身隐匿在小巷中的阴影里,目光游走在这片空间之中,最后定格在同样隐藏在另一片阴影中的西风骑士团骑兵队长身上,又轻飘飘地转开。
对方居然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刚刚进入蒙德城的旅行者么。
闻音心头掠过数个猜测,最终化作唇边一点勾起的弧度。
蒙德城的水,也很深呢,这位坎瑞亚的遗民凯亚·亚尔伯里奇先生,也不是完全的好人哦。
她没再看他们一眼,从容走进身后的黑暗里。
蒙德城城内建筑分布的相当简单,大体同游戏里记载的所差不多,闻音从自己的记忆里翻了翻,就知道所行的目的地是在哪里了。
她轻快地穿过另一丛阴影,甚至不曾带起一道浅风,连带旁边打哈欠的猫猫抻了个懒腰,竟也没察觉到半分异常。
闻音推门进了酒馆。
如今正是上午,天使的馈赠里人并不多,偶尔看到几个在角落里嘟嘟囔囔的也是昨夜宿醉未归的酒鬼,空气里浮动着一层浅浅的蒲公英酒酒香。
天使的馈赠,乃至晨曦酒庄甚至整个蒙德城的招牌——蒲公英酒,能够远销重洋,在各个国家都广受好评,确实有它的道理。
闻音到酒保查尔斯那里点了一杯蒲公英酒,接过酒杯的瞬间,她轻轻敲了敲桌面。
笃笃笃三声响,轻快又灵越。
对面查尔斯的脸色没变,还顶着一副平和的表情对闻音笑了笑。
“客人请慢用。”他微笑着说。
——这副跟摩拉克斯有点相像的好嗓子,令闻音挑了挑眉。
所以说他们在游戏里是一个声优,也不是没有道理嘛。
闻音上了酒馆二楼,寻一个角落坐下来。
二楼平时很少有人来,现在这个时候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闻音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蒲公英酒。
微苦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更隐隐带着几丝香草和柑橘的气息,味道繁复且香醇。
好酒——
闻音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
喝火水喝了五百年都没适应,谁给她的自信就能喝蒲公英酒啊。
闻音运转了一点冰元素元素力,才算把这种不适的感觉强行压下去。
久远的记忆就在这时闯入脑海,带着点同样泛着甜的苦涩。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有人在她身边呼呼哈哈地分享火水,气氛欢快而热烈,明明是身处于非常危险的深渊之下,他们的语气里却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和轻松。
可慢慢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声音,都被抛到久远而残忍的时间背后,掩埋在尘沙中,只能远远地看着闻音一个人往前走。
他们注定被抛在时间的河流中,一去不返。
“大人就应该喝小孩子喝的那种蒲公英酒,蒙德晨曦酒庄出品的那种。”
“我觉得那个酒味道不错,就是劲儿有点淡,我小时候挺爱喝的。”
“还有葡萄酒。”
“不行,葡萄酒劲儿大,大人喝了会醉。”
“不合口味?”
一个低沉中透着三分清冽的声音突然插入进回忆里,从已经泛黄的记忆碎片中浮现出来。
“还好,只是我自己喝不惯罢了。”闻音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上面还残留着一丝冰凉之意。
只是这远远比不上眼前迪卢克像是含着寒冰的脸。
一头如火焰般的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利落的骑装包裹住他劲瘦而有力的身躯,身形挺拔而高挑,只是那张俊美的面容中尚还透着一丝处于青年的稚气。
这丝稚气和他总是面无表情的脸糅合在一起,有一种极其矛盾而又相称的特殊气质,就如同甜意中又带了一丝苦味的蒲公英酒,细细品味才能尝到其中的醇香。
“不用换一个地方?”闻音挑眉问道。
“不用,这里已经清理干净了。”迪卢克语气干脆,言辞透着对于手下势力的绝对掌控。
整个天使的馈赠都已经在短短的几分钟内被彻底清空,外面守卫的也是来自晨曦酒庄的人手,没有人能窥探接下来的这一场谈话。
“那么接下来,就开诚布公地谈论一下……八重小姐先前传信告知我的事情吧。”迪卢克并不寒暄客套,直接开始了谈话。
但是他说到八重这个姓氏的时候明显一顿。
稻妻的神社宫司就姓八重,这对迪卢克而言不算新闻,但眼前的这个姑娘绝对不是稻妻的人。
带着小狐狸面具的闻音丝毫不在乎自己“八重神子”马甲被人剥下来大半,反正这不过是个遮掩罢了,就算对方知道自己不是也没什么大碍。
她轻快地开口。
“就像是你猜测的那样,邪眼就是来自‘先知者’。”
“我先前在稻妻闲逛的时候,不小心撞见了他的一个工厂,缴获了一整批邪眼的生产线——”
闻音说着,慢悠悠地晃了晃手边一枚深红色的邪眼。
浓郁的火焰元素力里,极其邪恶而驳杂的崇神气息慢慢泄露出来。
而眼前迪卢克的脸色,也随之飞快地沉了下去。
闻音随口说的“闲逛的时候缴获”这种话也不必在意,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托词,真正重要的事情在于先知者和邪眼之间的关系。
至于先知者——毫无疑问与博士有关,甚至大概率就是他或者他的切片的一个马甲。
“所以,现在,你应该告诉我——先知者的下落了。”闻音手指一勾,那枚邪眼就倏然隐没在她袖口中消失不见。
迪卢克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毕竟这是他们之前就说好的条件。
变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明明是非常稳当的三层小酒馆,突然剧烈地震荡起来,仿佛凭空被卷入巨大的空气乱流中,恨不得下一刻就要拔地而起。
剧烈的晃动中,桌上的酒杯倏然一栽,眼看就要从桌面滑落。
闻音伸手去捞,精准地将杯身握在手里,里面的液体都没有洒出去分毫。
但同时握在手里的,是一段冰凉而触感温润的指节。
对方明明拥有火元素神之眼,手上却触感温凉,皮肤白皙清透仿佛最上等的玉石,却又好像带着些冰的醇香葡萄酒,体温也比闻音还要更低一点,。
“抱歉。”迪卢克倏然抽回指尖。
原本已经被稳稳握在手里的玻璃酒杯被这巨大的力道一带,骤然从闻音手中滑落,闻音半垂着眼,腰间的深黄色神之眼微微一闪。
但迪卢克反应奇快,竟再度俯身,转瞬将那杯子又抓在手里。
只是杯口歪斜了一点,竟将大半酒液都洒了出去。
闻音瞧见他接住了,随手一挥,刚出现的一小块岩脊就消失了。
迪卢克皱了皱眉,冷静的脸上却仍然没有多余的感情。
“一会儿让酒保赔你一杯。”
说完这句话,他端着那杯子,转身离开了。
酒馆出现异动,他作为老板自然要出去看看。
闻音则不大感兴趣,或者说,蒙德城如何有温迪,琴,还有迪卢克他们跟着操心,还轮不到她一个外交官。
更别说——
现在是旅行者刚刚入城的剧情啊,那应该跟风魔龙有关?
这时候温迪也在,闻音要是出去,岂不是正好撞到他手底下。
想到这里,闻音悠闲地往身后靠椅上倚去,半阖上眼,纯木打造的桌椅泛着柔和的木香。
酒馆的震动仍然没有停止,闭上眼的时候,就仿佛坐在了风浪中的大船上,随着震耳的浪涛起伏。
闻音趁着这会儿功夫想了想关于博士的事情。
博士显然没死,这些年,他虽然离开了愚人众,却也在研究关于邪眼的制法,甚至可能已经钻研出来了切片——如今,邪眼在提瓦特的暗处传播,甚至多次给愚人众带来麻烦。
这件事最开始和闻音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最新的追查邪眼的任务也落在了闻音的身上。
博士就是大麻烦精,而且隐匿了五百年,最近才发难,越显得可疑。
但是——不过再杀他一次,或者十次十几次罢了,算不得什么难事。
闻音又在酒馆待了一会儿,终于察觉到外面的元素流渐渐平静下来,便随手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小袋摩拉,打算趁着各方势力都在关注旅行者的时候偷溜回去。
“小姐,请等一下——”
酒保查尔斯突然叫住了她。
查尔斯对着闻音挥了挥手,又端出一杯颜色极漂亮的饮品来。
“迪卢克老爷亲手调制的,说是请您品尝。”
“对了,他还说——这杯没有酒精,应该会合您的口味。”
闻音接过那杯子。
酒馆略显昏暗的灯光下,透明干净的玻璃杯折射出琉璃的色彩,里面半透明的液体中也浮动着一层梦幻的浅光。
轻轻品上一口,饱满而丰富的果香在口腔里炸开,随之浮上的是朦胧的浅香,说不出是花香亦或是草香,总之是很浅很清淡的尾调,很好地中和了果香的霸道。
味道相当醇厚,当然,并没有任何的酒精气味。
让人回想起夏天的至冬雪原,最南边的区域里,也有不知名的野花盛开,散落在繁盛的草原里,星星点点如同最灿烂的繁星。
那时候,仰躺在草原上,能听到盛夏的鸟鸣,和来自星空的声音。
闻音走出酒馆的时候,风暴尚没有完全停止。
平日里不曾下雨,也不曾有暴风降临的蒙德城,此刻已经被浓稠的垂云覆盖,风中裹挟着薄雾和翻卷的尘沙,放眼望去一片暴雨来临前的深沉之色。
作为风元素神之眼的拥有者,闻音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的风元素流,已经浓郁到几乎要肉眼可见的地步。
在风神眷属特瓦林和风神本人的作用下,能做到这步倒也不奇怪。
她抬眼看向天空,元素视野无声地开启,风的流向和轨迹也都隐隐投入眼帘,暴风的中心,元素喷涌之地,想必就是特瓦林和旅行者无疑。
她静静地凝望着天空,却好像不是在看荧,而是透过荧遥远而几不可见的身影,看到多少年前,初入提瓦特,便被蒙德城和东风之龙震撼的她自己。
作为旅行者的日子,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但是,现在她站在这里,亲眼看到这一幕,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身形轻快地像是能乘风飞翔——那遥远的记忆也仿佛不过昨日。
身后悄无声息显现一道道黑影,闻音也不回头看,只是随手丢过去一张羊皮字条。
“三天时间,找到他们。”
她的声音从风声里穿过来,声音平和而温柔,轻柔得如同暴风未降临蒙德城之前一抹和煦的春风。
但是身后的债务处理人们,却骤然低下了头,语气恭敬而小心。
“是,大人。”
越顶级的权力者看起来往往越温和,说话做事也很少疾言厉色。
但看起来温柔而仁慈的——却正是暴风本身。
“对了,大人,【女士】大人邀您一叙——”
“回绝她。”闻音冷淡道,“告诉女士,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好好做完女皇交代给她的任务。”
像是想到什么,她如有所指般勾勾眼尾:“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还是小心些为妙。”
这话可算不得友善,债务处理人听到后居然感觉心里一沉,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向女士回话了。
只是闻音显然没有指点他们的意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身影转瞬就消失在了拐角边。
债务处理人心底突然闪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歌者】大人,在此之前好像不曾出使过蒙德。
但看她熟练地穿行于蒙德城街巷之间的动作,却好像已经千百次走过这条街道,冲着街上往来的平民挥过手了。
这个想法冒出心头之后,他却耸然一惊,狠狠地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
三日之后,北风之狼的庙宇附近。
闻音指尖把玩着一把锋利的短匕,上面还沾着一点淋漓的鲜血,随着闻音指尖轻晃,那血液也随之被甩到茂盛的草地上。
只是每一滴血珠,都精准地避开了闻音的手,使得那白雪般的十指依旧清透而不沾半分血腥气。
就在这会儿摆弄匕首的间隙,两个薄薄的音节落地。
“很好——”她倏然收回手中的刀刃,语调也骤然转向冷厉。
一丝冷怒从她的瞳孔里映现丝缕,虽然只是一瞬。
闻音冷笑一声。
不知是中途哪个环节走漏了消息,总之,闻音到这儿的时候,这座邪眼工厂里的人已经撤离大半——倒是缴获了不少邪眼,不过,这对于闻音而言只是没用的玻璃球罢了。
她最想要的,还是博士的项上人头。
闻音的目光在旁边忙忙碌碌的下属身上扫了一会儿,像是不耐烦一般,转身走了。
身后,一群债务处理人们脸上神色各异,但随即都老老实实低头,该搬运邪眼的搬运邪眼,该打扫战场的打扫战场。
只是没人看见,刚刚脸上还带了薄怒和不耐烦的长官,转过身去后立即变得变无表情——仔细看看的话,还有点百无聊赖。